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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残存非末路

“听说这次第九战区司令部的薛岳将军知悉了新一团和一连的英勇事迹,今日午后应该会发嘉奖电报过来,还有咱六十军的上峰们,要亲自给林振飞团长授勋。”另一个手臂受伤的士兵也不甘人后,立刻将自己打听到的消息说了出来。

“我也是刚刚听我那在新一团通讯排的老乡说的。这次新一团和独立团伤亡可都不小啊!新一团的林振飞团长亲自率领一个加强排,奇袭了日军藤原大队的后方野战指挥所,用炸药包炸死了日军指挥官藤原大佐,随后又在会埠以南、高安以北伏击了日军南下增援的一零六师团的先头部队,用一个步兵团一千多人的兵力,硬是将五千多人的日军主力部队打了个措手不及,不过经过了这两场战斗,新一团伤亡也很大,全团接近半数的人都阵亡了,我那老乡也被炸断了一条胳膊,残废了。而那个负责死守会埠侧翼阵地的独立团更惨,全团上上下下一共一千三百多人,只有三百五十多人顺利撤回了咱这宜丰县城,其余人等不是直接战死就是下落不明,这独立团的番号我估计十有八九是保不住啦!”另一个胸口缠满绷带的士兵回答道。

“这么快?连薛岳将军都知道啦?这下新一团的那帮毛头小子们可牛逼啦!”那名额头上缠满绷带的伤兵惊讶地感慨道。

“你难道还不知道吗?这些人都是独立团一连的士兵,刚刚从会埠经过清风山撤回来。他们一个步兵连抵挡了日军整整一个步兵大队的进攻,在防守会埠侧翼阵地的独立团外围阻击阵地死守了四五个小时,并且在林振飞团长率领的新一团的协助之下,成功击毙了日军大队长藤原日次郎大佐,随后又在回撤的路上,奇袭清风山,干掉了小鬼子设在这座山寨上的特务组织,破坏了小鬼子试图招降山贼武装吗,伏击我们后勤运输车队的阴谋诡计,他们这一伙人可厉害着呢!这三天的战斗下来,他们新一团和独立团一连这两支部队可说是一战成名,现在连第九战区司令长官薛岳将军都知道了他们的英雄事迹,要表彰他们呢!”那名伤兵身后的一名腿上打着石膏、杵着一根拐棍的下级军官对身边的这几人小声地说道。

“可不是嘛!刚才军部的文员来这里看望一名受伤的主力团团长,我听到他们正在谈论此事。据说军部的意思是给新一团和一连的士兵们全体记大功一次,新一团会被授予‘铁血一团’的称号,军长他还要亲自授予他们新的团旗!这新一团可是刚整编不过三个月的新部队,队伍里都是些残兵败将和新招募的毛头小子,想不到一战成名,一下子变得这么牛逼!”那名手臂受伤的士兵一边说着,一边看着正在依次接受治疗的杨尚武等人,眼中露出了一丝嫉妒又钦佩的目光。

“这些新来的伤员都是什么人?看起来伤得都很严重啊!”一个额头上缠满绷带的伤兵伸长了脖子向李得胜等人走过去的方向张望着,小声地询问身边的其他人。

而他身边那名杵着拐棍的伤兵则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语气略带嘲讽嫉妒,又无比羡慕地说道:“‘铁血一团’啊!有了这称号就好比拥有了战场上的‘丹书铁劵’一样,以后新一团是要枪有枪,要人有人啦,这下子新一团想不招摇都不行啊!他奶奶的,想当初这新一团不过是一支临时拼凑出来的队伍,除了团长林振飞是一名久经沙场的老将,其他无论是军官素质、装备的武器,都是咱六十军里头最差的三流队伍之一。结果这次人家咸鱼翻身,拼死打了这么两场漂亮仗,一下子从六十军中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杂鱼部队变成了军部的心头宝。以后我们这些打了败仗的看到他们新一团的人,都得绕道走啊!”

李得胜、杨尚武、铁柱、赵胜才、顾学农以及躺在担架上被医务兵抬进来的朱彪、王大耳朵一行人,显然一下子吸引住了他们的注意力,他们不约而同地停止了刚才谈论的话题,齐刷刷地扭过头来,看着眼前这几名衣衫褴褛、满脸血污的伤兵。

“可不是嘛!以后别说是我们这些残兵败将,就是一八二师、一八三师这些主力部队的家伙们,见了新一团的毛头小子们也要礼让三分。这新一团的团长林振飞原本就是个眼高于顶的家伙,一打起仗来就爱玩命,这下子他可是更狂了!”那名胸口缠满绷带的士兵感慨道。

关帝庙的东侧厢房廊下,四五名伤兵正聚拢在一起侃大山,一边百无聊赖地看着连绵不断的雨水,一边对新进来的伤员评头论足指指点点。

“唉,早知道这杂牌军新一团会一下子变得这么受重视,当初部队重新整编的时候找我去新一团三营当排长,我就不该推辞掉。要是去这新一团当了排长,这次战斗后我说不定就能升任连长了,我的左腿说不定也不会瘸。唉,我现在真他娘的后悔,恨不得抽自己两嘴巴子。”那名下级军官杵着拐棍靠在了廊柱上,唉声叹气道。

所以一进入关帝庙之内,痛苦的呻吟声、骂娘声、歇斯底里的哭喊声随处可闻;而原本香火鼎盛的关帝庙,此时也是充满了刺鼻的血腥味和消毒水的味道,李得胜、杨尚武一行人在两名年轻士兵的指引下,一进入这关帝庙,也是不由自主地皱了一下眉头。

“你想得到挺美!你要真是去了新一团三营当排长,可就不单单是瘸掉一条腿这么简单了,你这人能不能活着回到咱这宜丰县城,跟我们一起吹牛侃大山都是个问题!你没听说新一团三营在与日军南侵的一零六师团先锋部队的战斗中,因为掩护团部转移而被全歼了吗?几百号人愣是没能活着逃出一个人来!”那名手臂受伤的士兵不屑地嘲讽道。

自从六十军从会埠撤退到宜丰县城之后,这处有着几百年历史的关帝庙就被紧急征召为了战地医院所在地。关帝庙之内的几间厢房都变成了手术室和病房,六十军的重伤员们都被安置在这关帝庙内。

“你还别这么瞧不起我!我告诉你,我如果真的在跟小鬼子的战斗中牺牲了,那也绝对是死得轰轰烈烈、气壮山河,绝对是个英雄典型!以一支一千多人的缺乏重型武器的步兵团,抵御拥有重炮和装甲战车的五千多人的日军主力部队,原本就是一种值得钦佩的意志和勇气,我徐某人要是能参加这么一场可歌可泣的阻击战,也不枉我这六年多以来参军一场!”那名徐姓下级军官不甘示弱地回嘴道。

斑驳的朱墙上爬满了墨绿色的生命力极强的爬山虎,腐朽的黑漆大门敞开着,关帝庙之中不时有缠满绷带的伤员和身穿白大褂的军医和护士进进出出。

关帝庙西厢房,许大辉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进了点起了好几支大蜡烛、充作病房的西厢房,兴奋地大声说道:“喜事啊,喜事啊,天大的喜事啊!”正在低头给李得胜的伤臂换药包扎的军医官顾学农闻言,连忙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跟其他人一起抬起头来,看向眉飞色舞的许大辉,不知道他为何这么高兴。

宜丰县城西街的关帝庙笼罩在连绵的秋雨之中,珠帘一般的雨丝洗刷着这栋建成于明天启年间,有着二百多年历史的老建筑的屋顶和斑驳的围墙。

“他娘的,我们的部队刚刚打了败仗,弟兄们或死或伤,有啥鸟喜事值得你这么大呼小叫的?”杨尚武活动了一下刚刚上过药、包扎完毕的右手胳膊,眉头一皱,用布满血丝的双目狠狠地瞪了一眼刚刚加入新一团、担任班长的许大辉,不满地说道。自从伏击藤原大队以来,三天之内杨尚武浑身上下负伤多达七处,现在伤口刚刚换过药,扎上了绷带,浑身又疼又痒,心情自然是很恶劣。

虽然此时已然是早晨八点,但因为秋雨连绵的关系,天空显得晦暗不明,乌云低垂,令人内心感到压抑不安。

“杨副连长您别生气啊,让兄弟我把话说完。”许大辉跑到桌子边上,一把抓起了茶碗,咕咚咕咚灌了个水饱,这才伸手抹了抹嘴角的茶叶末子,眉开眼笑地说道,“听说了吗?军部要给新一团和一连嘉奖授勋,新一团获得了‘铁血一团’的称号,以后是要枪有枪,要人有人,成了咱六十军的一块招牌啦!还有啊,咱一连以后就不再隶属独立团而是隶属新一团啦!我们以后就都是林振飞团长手下的大头兵啦,我们老哥几个又能在一起战斗了,你们说这是不是喜事?”许大辉兴奋地说道。

九月十七日早晨九时许,宜丰县城关帝庙。

“要我说,与其搞这种装模作样的劳什子授勋仪式,还不如给我们新一团整点货真价实的重武器,这步兵炮可比勋章实在多了。我们一连的五门六零炮、两门国产的82式迫击炮,还有一挺马克沁水冷式重机枪,都在与藤原大队的阻击战中被击毁了,现在我这个炮兵班长手里只有两门民国二十七年式掷弹筒,你们说寒碜不寒碜?”一旁正在用酒精擦拭自己手臂上伤口的铁柱不满地咕哝道。

“呵呵—没关系,我本来交给你的任务只是接应撤退出来的一连弟兄们而已。你们现在不但完成了聚拢队伍的任务,还带回来一支五六十人的队伍,并且歼灭了日军特务组织,破坏了日军试图利用地方武装破坏我们军队补给线的阴谋,还让清风寨的人马同意整编加入保安团。你们功劳很大啊,我这就向师部打报告,申请对你们这些人的嘉奖令,另外对于你们许诺给清风寨的武器弹药,我想军部和师部的上峰们从大局考虑,也会应允的,你们不必担心!”林振飞笑着说道。

“对对,还有我们的弹药也所剩不多了,尤其是手榴弹和轻机枪子弹,极度匮乏。他奶奶的,前天跟张蛟那帮驴日的手下交手的时候,我手里头的捷克式没有弹药,只能他娘的背在后背上当烧火棍使。一挺轻机枪才配八个弹夹,一百六十发子弹,真是不过瘾啊!”一旁的李得胜喝了口茶水,神情激动地插话道。

陆蕴轩和黄泽成对望一眼,黄泽成点了点头,开始叙述起自己跟林振飞分别以后三天以来的遭遇。“对不起,团长!我们没能招降清风寨的全部人马,只招来了原先隶属王大耳朵和李老二手下的五十多人,我们在清除日军安插在清风寨的高级特务史思平、韩猛和汪道远以及歼灭投降小鬼子的张氏兄弟的战斗之中,也损失了二十多人,史思平那老狐狸老奸巨猾,最终还是让他给跑了。”黄泽成懊恼地说道。

赵胜才点了点头,活动了一下上了夹板的左小腿,左小腿虽然被日军的三八大盖步枪打了两个血窟窿,但是好在没有伤到骨头,只是左小腿的肌腱被打断了,现在行走起来左腿使不上多大的劲,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

陆蕴轩和黄泽成对视一眼,默默无言,只能让眼前的林振飞团长把心中近些日子以来的苦闷全都宣泄出来,他们则选择了沉默地倾听。直到半小时后林振飞团长这才停止了他的情感宣泄,一扬脖将一碗水一口气喝完,擦了擦嘴,这才对两人说道:“谈谈你们最近几天的遭遇吧。”

“赵排长你真是运气好,小鬼子两发子弹打中了你的左小腿居然都没伤到骨头,要是第二发子弹再向左偏一公分,在没有X光机、没有正骨大夫、没有跌打药的情况下,你这条左腿就算是废啦!你倒好,被子弹打伤了肌腱,居然还能忍痛坚持战斗,你看看现在小腿肚子肿胀成这副模样,一按就是一个小坑,你可不能再逞强啦,必须上夹板休息半个月,不然伤口感染,持续血肿的话,这条腿以后会落下后遗症,发不上力的!”军医官顾学农一边用洁白的纱布帮赵胜才绑着夹板,一边苦口婆心地劝阻道。

“我十五日在会埠以南、上富以东阻击了一下日军南下增援围攻高安日军的先头部队。不过日军这次南下的增援部队总人数超过五千人,而且以战车部队开道,我当时手中的兵力只有一千人,虽然成功地打了日军一个措手不及,延阻了日军的南下兵锋达到数小时之久,且击毙了日军一名大队长,沉重打击了日军的嚣张气焰,但是我们整个新一团也是损失惨重,全团接近半数的士兵都阵亡了,包括营长刘子峰在内的三营全体将士无一生还。刘子峰是个爷们,他对得起他身上的那身军服!”林振飞说到这里,深吸了一口气,语调已经再度哽咽。

杨尚武闻言愣了一愣,连忙上前查看起赵胜才左腿的伤势,惊讶地说道:“老赵,没想到你左腿的伤势这么严重啊!你小子这几天来虽然跛着脚,但是一路之上路没少走,仗没少打,要不是你的好枪法,我们部队的伤亡更大,我还以为你腿伤已经无碍了呢,想不到这么严重!”

“而以日军第一零一师团一部向增援高安的第三十二军与第五十八军进行牵制性攻击。两支队伍未抵抗住日军的进攻,都被轻易击退,不能前进半步。第五十八军已经向凌江口转移,第三十二军转移至锦江右岸之灰埠、袁浦一线。高安县城失去了这两路大军的驰援,陷落只是时间问题。”林振飞说到这里,忍不住愤懑地举起拳头捶了一下桌子。

赵胜才摆摆手,无所谓地说道:“没事,伤口的血早就止住了,只是因为这两天走山路的关系,腿肚子有些血肿,只要敷上跌打药,绑上两天,就会消肿的,没老顾说的那么严重!”

“昨天傍晚师部刚刚接收到最新消息,南下的一零一师团大久保旅团于十七日午后对驻守高安县城以北四十九军第二道防线的一零五师发动了猛攻。一零五师激战四小时后最终不敌,全师撤出了阵地,向高安县城转移。整个一零五师伤亡人数超过三千人,其中一团团长葛大雷、三团团长周炳阵亡,这两个主力团几乎全军覆没。日军顺利占领第二道防线之后,高安县城以北再无险可守,预计今天高安县城就会遭遇日军一零一师团的猛攻,情势不容乐观啊!”林振飞喝了一口开水,神情忧虑地说道。

“什么严重不严重的?弟兄们在谈论什么呢?”一个熟悉的身影忽然从西厢房门外走了进来。大伙抬头一看,来人正是自己的连长陆蕴轩。

黄泽成和陆蕴轩等人在一楼匆匆吃完了军队伙夫煮的白菜面条,就搬了几张长凳,围坐在八仙桌边,听林振飞谈论起眼下的形势来。

此时的陆蕴轩换上了一件崭新的军官服,腰上别着驳壳枪,显得神采奕奕,英气逼人,早已没有了清晨时分刚刚撤退到宜丰县城时的狼狈和颓废感。

陆蕴轩和黄泽成入住的就是这么一栋临街的二层小楼,原本这里似乎是一家小酒肆,屋子外头还有一面酒旗,一楼还有四张八仙桌以及翻倒在地的板凳,不过柜台里边的酒缸则被搬走了许多,地上只有两坛打破的黄酒坛子,酒水洒了一地。

陆蕴轩微笑着走进了病房,从许大辉手中接过一张长凳,坐了下来。躺在病床上闭目养神一言不发的王大耳朵、朱彪和正在接受包扎治疗的杨尚武等人,看到陆蕴轩独自一人走了进来,都是非常兴奋,纷纷起立敬礼,王大耳朵和朱彪也是挣扎着在护士的搀扶下,坐了起来。

因为大量居民的外逃,使得整个宜丰县城出现了很多门窗洞开的民居,撤退到宜丰的六十军的士兵们也不客气,立刻将班组、连排安排进了这些无主的民居,解决了大军的食宿问题。

陆蕴轩微笑着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坐下休息。

进到宜丰城内,黄泽成和陆蕴轩等人被安排在东街的一处民宅内安歇,宜丰县城80%的民众已经向南向西撤离,整个宜丰县城到处都是穿着淡青色军服的士兵,只有少数人家舍不得丢弃祖业而留了下来,平时一批年轻居民就主动负责给驻军烧火做饭,安排食宿;而更多的居民则是紧闭门窗,躲在自己的屋子里,尽量避免外出。

没有过多的客套,陆蕴轩拉了拉长凳,坐到了病床边,立刻让负责给王大耳朵和朱彪进行治疗的军医官顾学农和六十军战地医院的两名主治大夫汇报两人的最新治疗情况。

“一营长跟随我多年,为人沉着冷静,他的牺牲我也感到十分悲痛。但是故人已逝,我们过多自责也无济于事,只有重新振作起来,重整队伍,为牺牲的将士们报仇雪恨才是眼下的当务之急。你们两个跟我一起进城,好好地休息一下,吃顿热乎饭,等你们静下心来,我们再谈谈这几天各自的遭遇不迟。”林振飞听闻噩耗,却是出乎意料地冷静,他只是脸色微变,随后就恢复了正常,一手拉起一人,引导着陆蕴轩和黄泽成大踏步地走入了宜丰县城的东门。

顾学农和那两名西医骨科和外科大夫详细地介绍了一下杨尚武等人的伤情,并着重介绍了针对王大耳朵和朱彪的治疗情况。

“团长,我黄某人对不起你,你给我的一个加强排的士兵伤亡很大,超过二十人死亡,连一营长刘虎他都不幸牺牲了,其余的弟兄也是人人带伤—”黄泽成紧紧握着林振飞团长的手,话语哽咽地说道。

在听汇报的时候,陆蕴轩紧紧地握着王大耳朵和朱彪的手,神色关切而镇定。面色苍白的王大耳朵和朱彪都显得十分感激。

“好啊,真好,你们两个总算是平安回来啦!老哥哥我打心眼里感到高兴。众位弟兄辛苦啦!你们这一路走来肯定吃了不少苦头,来来来,大伙速速随我进城,我已经备下了热汤热饭,大伙进城之后就能尽情食用。”林振飞快步走上前去,伸手紧紧握住了陆蕴轩和黄泽成两人的手,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但是细心的人却发现,林振飞这个铁骨铮铮的硬汉此时此刻眼眶之中却有泪光在闪动。

顾学农这老爷子啰啰嗦嗦地讲完了自己这些人各自的伤情,虽然他讲了许多,但是归纳起来无非是三种情况,从轻到重分别是:李得胜和铁柱身上多处轻伤,都属于被日军子弹造成的擦伤,伤口都不大,简单包扎,缝合一下就能止血,问题不大;杨尚武右肩被弹片打了个龙眼核大小的血窟窿,肩胛骨上出现了一道裂缝,整条右臂现在抬都抬不起来,而军医官顾学农自个儿的左腹部则被日军弹片划开了一道血口子,现在虽然缝合上了,也上了伤药,绑上了绷带,但还是感到一阵阵揪心的痛,而且不能发笑,一笑起来牵动伤口,能让这老爷子痛得眼前发黑。

众人一路沉默不语地来到了宜丰县城之外,却发现宜丰县城的东门之外,一群军容严整的军人,正面朝东方,神情肃然地站立在纷飞的秋雨之中,而站在最前头的正是新一团团长林振飞,他目光凝重地看着衣衫褴褛、在秋雨之中艰难前行的陆蕴轩等人,看到众人转过了山脚,他立即快步迎了上去。

另外一排长赵胜才的左脚伤势也比较严重,虽然骨头没断,但是伤到了肌腱,血肿得很厉害,虽然赵胜才依旧在一瘸一拐地行走,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那是在死撑;而伤得最重的则是王大耳朵和朱彪,两人身上各有多处枪伤,尤其是朱彪,体内还有两发子弹没有取出来,下午还要接受外科手术,取出体内的子弹,虽然顾学农没有当面点破,但是陆蕴轩明白,手术之后,朱彪的身体情况是好是坏现在还很难说。

这一隐蔽就是将近两个小时,直到确认没有后续的日军战斗机编队飞越众人的头顶,刚才那些日军战斗机也没有返航的迹象,众人才放下心来重新上路,这一耽搁又正好遇上了又一场降雨,结果众人就被堵在了山头上,在淅淅沥沥的秋雨之中艰难地熬过了一晚上,到了清晨雨势减小,天色放晴,这才重又上路。

陆蕴轩听到这里,点了点头,拍了拍王大耳朵和朱彪的手,示意两人好好休息,尽早恢复健康,加入战斗队伍。随后挥了挥手,示意大伙到走廊里头谈话。一行人陆续走到了病房门外,陆蕴轩一手扶着廊柱,回过头来严肃地问道:“老顾,我们这些人之中还有哪几个能够继续参与战斗?”

“朱彪兄弟,王六爷,到了前边的宜丰县城就能给你们两位好好地进行医治了,你们可千万要撑着点啊!”担着担架的许大辉向气息微弱的朱彪和王大耳朵轻声说道,原本陆蕴轩等人打算十七日下午就到达宜丰县城的,但是十七日午后行进在山道之上的众人却发现,自己的头顶上方出现了大批的日军战斗机,为了避免这几十号人成为日军战斗机的活靶子,陆蕴轩和黄泽成立即下令停止前进,就近躲入树林子里隐蔽。

顾学农愣了愣,他没想到陆蕴轩刚才还在让大伙注意休息,怎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他仔细地考虑了一下,看了一眼身边跃跃欲试、摩拳擦掌但又浑身多处负伤的众人,有些为难地回答道:“说实话,弟兄们身上个个带伤,很多人身上的伤情需要至少半个月的恢复时间,我个人是不赞同再让弟兄们带伤上阵、临阵杀敌的,不过如果陆连长执意要问,我只能说我们这些人里,只有连长你、李排副和铁柱三个人是可以勉强胜任作战任务的,其他人即使上阵也坚持不了多久,只会拖队伍的后腿。”

“大家加快行军速度!前边就是宜丰县城了,到了县城里边大伙就能好好休息一下,喝上一碗热汤了!”陆蕴轩目光凝重地看着前方不远处的宜丰县城,回身鼓励大家道。

陆蕴轩点了点头,如释重负地说道:“很好,虽然我也知道希望不大,但是至少比我个人的预期要好很多。我还以为只有我自己和大辉两个人能继续战斗了,没想到得胜和铁柱两个人也能参战,这真是我今天收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顾学农那老头似乎情绪十分激动,一双干瘪如同枯枝的手哆哆嗦嗦地从怀里往外掏着什么,一边的铁柱则正指挥几名从清风寨自愿转投国军的新兵抬着担架,担架上是重伤昏迷的朱彪和同样伤痕累累的王大耳朵,两个人身上都遮盖着用来遮挡雨水的毛毡,但是两人却都因为大量失血而显得面色惨白,整个人浑浑噩噩,完全打不起精神。

陆蕴轩转过身来,对李得胜、铁柱和许大辉神情严肃地说道:“大伙都知道了,独立团一连这个番号已经不存在了,我们现在是隶属于新一团的队伍,我们的新番号是新一团特务连,直接隶属于新一团团部指挥。根据林振飞团长今日早晨的作战会议决定,由我陆蕴轩担任特务连连长,杨尚武任副连长,赵胜才任一排排长,孙天勇任二排排长,李得胜升任三排排长,铁柱升任一排副排长,由于一排长赵胜才负伤无法参战,在他回归队伍之前,一排由铁柱代行排长职务。另外新加入的许大辉兄弟任连部机枪班班长。大伙都听清楚了吗?”

而跛了一条腿的赵胜才则背着他那杆似乎随时可能拦腰折断的中正式步枪,一把推开了试图上前搀扶他的一名年轻战士,不服输地跟其他人一起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泥泞的土路上,走在最后头的孙天勇和背着大医药箱子的军医官顾学农似乎在争论着什么,

“听清楚了!”众人兴高采烈异口同声地回答道,众人面上均有喜色,只有赵胜才和杨尚武面露不快,他们都从陆蕴轩的话里听出了弦外之音—两个人由于各自负伤,暂时不能加入作战队伍了,只能在这宜丰县城的战地医院百无聊赖地休养一月,眼巴巴地看着其他弟兄们杀敌立功了。

杨尚武和李得胜各自扛着一挺打光了所有子弹的捷克式轻机枪,时不时回头招呼几声,催促队伍加快脚步。

听了陆蕴轩的安排,被单独落下的杨尚武显得很不服气,刚想耍耍无赖,央求陆蕴轩带上自己,哪怕做个连部的参谋都成。

走在最后边的是杨尚武、李得胜、赵胜才和孙天勇四个人,他们身后各自带着一支二三十人的队伍。

但是不等他开口,一旁的赵胜才已然开口了:“连长,你现在单独把我跟老杨留下来,我们哥俩不服气啊,老杨右肩被打穿,伤势恶化,现在不能打枪,把他留下还情有可原。但是你看看我,我伤的是腿,跟我持枪的双手又没关系,现在给我一条快枪,我依然可以一枪击毙百米开外的鬼子,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你现在要将我留下,跟这些个伤兵蹲在一起,我心里不痛快,我不服气!”

身上多处负伤的陆蕴轩和黄泽成两人走在所有人的最前面,在他俩的身后是十多匹云南马组成的马队,每匹马上都驮着好几名身上缠满绷带的重伤员,他们纷纷被皮带牢牢地束缚在马背之上,每个人都是神情憔悴,沉默不语。

“执行命令!”陆蕴轩严厉地打断了两人的抱怨,斩钉截铁地说道,“让你们在此休整是团部的命令。任何人都明白,一上战场,就要面临你死我活的战斗,都是强硬的一方战胜软弱的一方。所以我们的士兵必须保持足够的健康,绝不能勉强行事,急功近利,须知欲速则不达。我需要的是能百分之百发挥自己战力的士兵,而不是胡乱逞能的莽夫!”

宜丰县城西北的外围防线外头,一群衣衫褴褛的中国军人正面朝西南不声不响地前行着。

“铁柱,李得胜,许大辉,你们几个跟我来,去团部熟悉一下新近补充给我们特务连的士兵,其他人好好休息。现在战事吃紧,原定的授勋仪式延期了,我们今天在宜丰城休整一天,熟悉一下新一团补充给我们的士兵,简单地操演训练一下,后天一早就要随十九师和新编第一师前往增援高安县城了。现在一刻都耽误不得!”陆蕴轩站直了身体,严肃地下令道。

丘陵起伏的赣北地区半个多月以来已经落下了三场持续数日的降雨,好似轻烟薄雾一般纷飞的雨丝轻抚着墨绿色的山头,透过重重的雨雾,放眼看去,宜丰县城周围的山头好似一片墨绿色的海洋,清晨的薄雾混合着雨水,笼罩着一座又一座的山头,群山时隐时现,虚无缥缈好似人间仙境一般。层峦叠嶂的山峰似乎都与淡灰色的雨云融为了一体,古旧的宜丰县城,墨绿色的丘陵,层峦叠嶂的群山,似乎组成了一幅泼墨山水画一般,寂静,淡雅,令人陶醉。

“是!”这会陆蕴轩下了死命令,大伙都不敢违逆,铁柱、李得胜和许大辉都喜滋滋地跟了上去,只有杨尚武和赵胜才则跟霜打的茄子似的,垂头丧气地走进了病房里。

九月十八日清晨,驻扎有60军的宜丰又迎来了一场淅淅沥沥的秋雨,刚刚晴好了一天的天气再度变得糟糕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