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知道我要到果阿邦去？”
“我是跟着你去的。”
“你在公用电脑上登录的邮箱忘记退出，就是那台电脑。”莎瑞雅丝指着角落里的两台电脑说，达曼看过去，彩色的屏保在屏幕上闪现着。这种事我做得出来，他心里想。
“你怎么会去果阿邦？”
“你查看了我的邮件？”
“我是在欣赏你。整整一年的时间，我坐在你现在的位置欣赏你。看看我们现在，最终走向了美妙的边缘。我们最后一次的相见是个错误，果阿邦的一切本来不该发生的。”
“为什么不看？难道你有什么是我不能看的吗？我原本想再多找几篇故事，但你猜我发现了什么？”莎瑞雅丝高兴地说，“预订前往果阿邦的飞机票和预订的酒店信息。我知道这是一个信号，我的机会来了。否则你为什么没有退出邮箱？我兴奋极了。”她的脸上露出笑容。
“你在监视我？”达曼问。她是跟踪狂。
“然后你跟踪我？”
“宝贝，我还有很多这样的照片。”她说，点开一个文件夹，里面有数百张照片，同样的类型、同样的拍摄角度，唯有拍摄时间不同，但都是三年前拍的。
她笑着说：“没错，宝贝，我们就这样相遇了。在看了你好几个月以后，我们终于相遇了，就像你在故事中描写的相遇一样——在果阿邦一个空荡荡的小图书馆里。”
达曼注意到照片里的莎瑞雅丝有些丰满。这是一张在同一家咖啡馆的自拍照，他发现背景里年轻的自己正埋首于电脑前，旁边放着一杯咖啡。
莎瑞雅丝吃光了三明治，而达曼只咬了一口。咖啡杯已经空了，莎瑞雅丝又要了两杯，同时要求服务员加热他的三明治。
“瞧！我以前有点儿胖，可现在不胖，对吧？”
“可那时你不是已经订婚了吗？”
她轻笑着拿出手机，让达曼看一张照片。
“是的，但反正就在果阿邦，不是吗？”她噘着嘴说，“你是我结婚前的最后一次放纵。”她紧紧握住他的手。
“每读一个故事，我就感觉自己更了解你一点儿，然后还想了解更多。我没吸过毒，可我觉得这和吸毒很像，原本只是打算尝尝那滋味，但很快沉迷其中不可自拔了。有几个星期，你因为考试没有来，那些天里我痛苦不堪。不过考试过后，你还会回到这边。我每天都坐在这里，想着该和你说些什么，却从未鼓起勇气开口。在你删掉的那些故事里，女主角个个出类拔萃，聪明又性感，我觉得自己哪一点都比不上。”
“你跟踪我一年多，结果我只是你最后一次放纵？即使对你来说，这也不算合理。”达曼嘲弄地说。
“你又开始来这里，在这里，我们度过了许多时光。你写文章，我看着你。你从没注意过我，这让我有点儿心碎。几个月里，我穿着最漂亮的衣服坐在这里，而你却从没有抬头看我一眼。也许你只是太害羞了。我逐渐意识到你是在写书，你是那样努力。说真的，我在你俊俏的脸上看到了痛苦。我爱你、怜惜你，想跑过去拥抱你，带你回家，疼你，给你看我的珍藏，告诉你即使你的书还未写成也已经拥有了一个读者。我们在一起的几个星期仿佛一眨眼就过去了。你坐在那儿努力写书，我坐在那儿努力看你。你总是停留在那几页。每天你离开后，我都会从公用电脑的垃圾箱里找回你删除的故事读上一遍。我会把它们打印出来带回家。至今我还保存着，虽然没有一个故事是完整的，但很美，就像我们的故事一样。”
莎瑞雅丝气呼呼地说：“我没有跟踪你。因为爱你，所以我才会看着你。我对你一见倾心，虽然我花了点儿时间才意识到这一点，但我从始至终都爱着你。你要相信我，这很明显。谁会像我这样为了你不顾一切？”
什么——她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你指的是乔装打扮去接近我妹妹、阿芙尼和贾扬提吗？然后毁了我和集书出版社的合约？”达曼指责说。
“我每天都期待夜晚来临，一下班就会来这里看你，看上几个小时。只要看到你，我的疲惫就会消失无踪。可是有一天，你没来。整整一个星期，我每天坐在这里等你，等上好几个小时。我的心碎了。我必须要做点什么。我追到你的大学，发现你们的图书馆刚刚安装好光纤。如果我每天都到大学图书馆去，很容易会引起怀疑，所以我必须想办法引诱你回到这家咖啡馆。因此，你获得了咖啡馆的贵宾卡，每次来都能免费喝咖啡和吃一个甜甜圈——你再也不在大学图书馆写作了，这就是对我的回报。”
她好似受到夸奖一样笑起来。“我还见了苏米特。他们四个都太天真了，特别是你的好朋友，那个‘愤怒男孩’苏米特。他们怎么能把手机就那么放在一边？他们的生活、秘密仅仅依靠四个数字的密码保护，而他们在输密码的时候甚至从不注意有没有人偷看——手机越大就越容易看到密码。”她把一台手机滑到他面前，“宝贝，你跟他们没什么不同。你输密码的时候也从不注意周围的情况。”那是达曼的手机，它已经被解锁了。
她无视他的插话，继续说：“我开始经常来这儿看你。你只是来这里写作业和蹭电脑的大学生中的一个。我会坐在这里，我们现在坐的地方，看着你永不停歇地打字。有时候，你会点一杯咖啡，而我会站到你旁边。我们的身体偶尔会碰触，每次你都会害羞地笑着道歉。我偷你用过的纸巾、你喝过的杯子和你握过的搅拌棒。慢慢地，我衣柜里的小抽屉就装满了你的东西。不知不觉，一个月过去了，你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我生命里最重要的部分。”
她什么时候拿的手机？“你是怎么……”
“可是……”
“我观察过你，记得吗？我还删掉了你准备发给苏米特的照片。你可以跟我说，我们聊完后一起拍一张。我知道哪里的灯光适合拍摄，我在这里拍过无数照片。”
“通常你会穿着做旧的灰色T恤衫，你有很多件这样的T恤衫，还有牛仔裤和凉鞋。你下了公交车后会径直来到这家咖啡馆。早先时候，你会点一杯美式咖啡，因为比较便宜。有时候你会自带袋装咖啡，然后乘没人注意的时候倒进水里。”她指着一张摆放着两台公用电脑的桌子说，“以前你就坐在这里，也是我第一次见到你的地方，你一直埋首在电脑前敲着键盘。你不像其他人那样需要陪伴。你盯着屏幕，仿佛周围的人都不存在。那一天，我心里涌出从未有过的感觉。我不知道那就是爱。”
“我……”
“你继续。”
“苏米特不喜欢我，是吧？那没什么。我不会因此对他有看法。平心而论，他对你来说是一个很好的朋友。但他不知道的是，我做了他该做的事，或者说起码是他想做的事。你还记得大学最后一年和你交往的女孩吗？你和她交往了五个月。你相信自己爱上了她，甚至你在几篇已经删掉的故事里用了她的名字。我曾把她的名字换成我的名字。如果……”
“你一直打断我，我怎么说得完？”
“安娜雅怎么了？”
“你怎么知道的？”达曼惊讶地问。
“苏米特一直叫你和她分手，她不是个好女孩，但你偏爱和这类伤风败俗的女孩交往。你总是追求得不到的坏女孩，用尽一切爱她们，希望能改变她们、影响她们，但同时又让她们保持原样，告诉她们做自己就好。宝贝，你这样做让我又敬又爱。但她不配。她每天都在欺骗你、背叛你、取笑你，这让我无法忍受。你坐在这里和你最好的朋友较量，为她辩护。他一直跟你说她的事，可你却拒绝相信。你以为是谁让你和她分手的？”
“你那时经常到这里来。上完课后会坐769路公交车来这里。你其实可以乘地铁，但每天都坐公交车。你包里装着书，这样你就可以有两小时不受打扰的阅读时间。”
“……”
“两者有什么关系吗？”他问。
“你收到了一封她和不止一个男人互发露骨短信的截屏。你以为是谁发给你的？”
“记得你在理工学院度过的最后一年吗？”
该死！“我确实曾收到过一封匿名邮件。”达曼说。
“你是什么意思？”达曼困惑不解地问。
她窃笑不已。“达曼，那时当然是匿名的，不过是我发的邮件。”她再次翻阅她的手机。几秒钟后，她找出截屏展示给达曼。“我一直在照看你。设想一下，如果我没有把安娜雅不忠的证据发给你，你会继续和她交往，她则会继续愚弄你。相信我，拿到证据并不容易，她在用生命保护自己的手机，真是聪明的女孩。不管怎样，你现在知道是谁在守护你了。我一直在守护你。”
她温柔地笑了，看看四周。“就在这里。”她说，“三年前，在车祸发生的前一年。”
“最后一个学期，我帮你逃脱了热力学课程留堂的处罚。我不想提这个，但我会告诉你我在其他时间是怎么对付你的热力学教授阿罗拉的。不要这样看着我，我没有杀他。”她咯咯笑个不停，“别提留堂了，你这门课得了七十三分。我至今还记得你在教务处看到成绩单时的笑脸。你看上去非常快乐，宝贝。我还有许多事要告诉你，但我不想偏离主题。你问为什么你应该把我放在阿芙尼前面，答案是因为我从一开始就可以阻止你们——你和阿芙尼永远不会在一起。”
达曼摇摇头说：“不知道。”
“但我们在一起了。”达曼喃喃道，他全然束手无策了。
“我们的相遇不是偶然，是经过计划的。对你来说，我们在果阿邦相爱是命中注定的缘分，是美好恋情的开端，但我为了这次相遇，用了几个月时间去规划。”她的手指抚过他的侧脸，“也许你是在果阿邦才第一次见到我，但在那之前我就见过你好几次了，也许你只和我待了三天，但在此之前我已经和你待了好几个月。你知道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哪儿吗？”
莎瑞雅丝“砰”的一声敲在桌子上，咆哮道：“那是我允许的，是我允许的。”
“所以呢？那又怎样？”
她稍微收敛了一点儿怒气，低声继续说：“因为我觉得她可笑又无趣，所以才允许你们在一起。她是银行家，根本不是你想要交往的那类女孩，就算是那个安娜雅都比她有趣得多。她是你交往过的三个女孩中最没劲的一个。你以为为什么你会是她的第一个男朋友？为什么没人在意你们的事？”
“我们就是在果阿邦的图书馆里相遇的。”
“我们能……”
我谁也没告诉过。“没错。你怎么知道？”
“因为她很无趣，达曼。你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点。要不然你为什么一开始不在书里写她？这既是问题，也是答案，不是吗？或者你为什么不让她见你父母？因为你对她不确定，而且将来也不会确定。达曼，不要再自己欺骗自己了。我观察过你们的约会，你看上去对她很厌烦。”
尽管眼底残留着悲伤，她还是露出笑容说：“你总是期待你的爱情故事在图书馆里开始，不是吗？”
“并不是这样。”达曼反驳说。
“你在说什么？”
“听着，我知道你和阿芙尼只是将就，就像我和我丈夫一样。”
莎瑞雅丝打断他说：“达曼，我在你身边很长时间了。虽然我没有露面，但我一直都在，守护你、爱你、关注你，比阿芙尼还早，甚至比车祸和果阿邦的事还早。”
“可是……”
“是，我知道。”
“好吧，随你便。我们不如换种说法好了。宝贝，假如我令你失望，我还能到哪里去呢？我的命运总是和你的命运缠绕在一起。”她说，“我不介意你们在一起，你也应该不介意我和我丈夫在一起，只要你对我像我对你一样坚定不移，只有我是你的唯一真爱和灵感源泉。你明白了吗？我们会像作家萨哈尔·鲁德罕威和阿姆瑞塔·普瑞塔姆一样，虽然他们没有结婚，而且各自拥有家庭，却相爱至死。宝贝，你了解他们，不是吗？你和我，我们会和他们一样。”她红着脸，蜷缩在椅子里的样子看起来像个小婴儿。
“不止三天。”
达曼仍然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满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哦，拜托，你别哭。我只是试着和你讲道理。”达曼举起手说。
她继续道：“我知道让你接受这一切有点儿难，宝贝……”
“……”
“接受起来有点儿难？你在说什么？你的所作所为是违法的，我可以让你蹲监狱。”达曼气闷地说。
温柔点，达曼提醒自己，等她犯错。“是的，你正在爱，所以你知道她会感觉多么崩溃。你们都爱我，但我想搞清楚凭什么我在现实生活中和书里都应该把你放在她前面？我们在一起只有三天，这三天发生了什么值得我只考虑你而不考虑她的事情？”
莎瑞雅丝惊讶地拉开距离。“你为什么这么做？宝贝，难道你没看到我对你的爱吗？我为了我们俩做尽了一切。你肯定能感觉到，不是吗？”她声音颤抖，低下头不去看他，同时擦了擦眼角，“报警没什么用。你没有证据，他们不会相信你，反而会相信我，只要我告诉他们说你的手机里有一个命名为莎瑞雅丝的文件夹，里面有很多偷拍的我的照片。宝贝，我很伤心你竟然会有报警的想法。”她捂着胸口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含着泪水。
“错，我正在爱。”
达曼忙乱地翻看手机，确实有一个命名为莎瑞雅丝的文件夹。她什么时候搞的？温柔，该死的，要温柔。“把你的手给我。”达曼说。他握着她的手，尽可能温柔地开口道：“一切到此为止，拜托。我认可你的感情，深感受宠若惊。但一切到此为止。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可以陪你去看医生。但我们必须要解决这件事，你必须要停止这种疯狂的行为。”
“阿芙尼和我共度了许多时光，她很关心我，我不能这样对她。”达曼反驳说，“你能理解的，因为你曾经爱过……”
“你说我们的爱情是疯狂的行为？过去的三年只是疯狂吗？”莎瑞雅丝问，泪水从她脸上滑落。
她沉着脸。“这不一样。我现在才知道，你爱她，你依恋她。我对我丈夫毫无感情，就算他下次出海淹死也跟我无关。”她冷酷地说。
他把椅子挪近一点儿，用一只手臂环抱着她：“莎瑞雅丝，发生的事够多了，但现在该结束了，为了你也为了我。我在思考我们的事，这对阿芙尼和你的丈夫都不公平。我们之间该结束了，也许就在这里结束。三年时间很长，不是吗？我们曾拥有美好时光，但仅仅如此。如果你爱我，就为我这么做。放开这一切，好吗？”
达曼打断她，尽可能表现得温柔一点。他亲吻她的手，然后说：“我不需要和她分手就能做到这一点，就像你不需要离开你丈夫一样。我说得对吗？”
她把脸埋在他怀里轻轻抽泣：“我们不可以就像现在这样吗？”
“是的，可是……”
“不可以，莎瑞雅丝。”达曼尽可能真诚地说，“求你了。”
达曼一脸不高兴：“我从没说过要和她分手，莎瑞雅丝。我和她在一起一年多了，比和你在一起的三天多得多。你的要求是让我在书里写你而不写她，这不就是你删掉大纲内容的原因吗？”
“不，不，不要求我。如果我让你求我，我会觉得自己很坏。”她拿了一张纸巾擤鼻子，而后叹息道，“我会考虑的。我太爱你了，你能给我点儿时间吗？”
她拉起他的手吻了一下：“没错，你很擅长想象。我很高兴我们这样做。阿芙尼知道你要和她分手吗？”
达曼点点头：“谢谢。”
“我想在脑子里重建时间和事件的记忆。这样一来，就算我不记得又有什么关系？我可以想象。我很擅长想象。”达曼说，朝她眨眨眼。
她忽然破涕而笑。
她肯定会出现失误，达曼等她回答时心里这样想着。她用纸巾捂着嘴笑：“你列了一张问题清单吗？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把答案发到你邮箱里。”她舔舔手指，再用纸巾擦干净。
“怎么了？”达曼问，害怕她又有了什么念头。
他咬了一小口三明治，问：“我想多了解我们的事。就像你说的，我全忘了。我们是怎么开始约会的？我们住在同一家酒店，对吧？但我们是怎样开始交谈的呢？谁先主动靠近的？谁先开口搭讪的？你还是我？我们聊了些什么？”
“我以为我们今天会发生什么事情，我真是太笨了。你知道当年我们在果阿邦离开图书馆后去哪儿了吗？”
他们各自点了一份全麦三明治搭配咖啡的套餐。她咬了一大口三明治，指缝里滴下黄油，一边嚼一边问：“你想谈什么？这里的三明治很好吃！吃吧。”
他摇摇头。
“你想吃点儿什么吗？”
“你的房间。那天你表现得非常得心应手。你说你能用房间里的咖啡机做出更好喝的咖啡。到了房间后，你甚至完全忘了咖啡。你……你吻了我。”
“是的，你说过。你从没想过真的会成功，但看看现在！”她笑容满面地握住他的手。
“是吗？”
“我跟你说过我想成为作家？”
“吻了三次。”莎瑞雅丝坚定地说，一点儿也不感觉害羞。
莎瑞雅丝咯咯地笑。“你真是全部忘光了。”她说，“这是你能坐下来写书的两个场所之一。你跟我说过。”
“……”
“来的路上还顺利吗？”
“这些你还记得吗？”
“坐吧。”达曼说，替她拉开椅子，发现她之前哭过。
“不记得。”达曼说，“但我希望我记得。”
莎瑞雅丝看见达曼后笑得很开心，朝他挥挥手。她小跑过来拥抱他。达曼把手搭在她的腰背处，她抱了好一会儿才放开。达曼等着发给苏米特的照片完成传送——网络信号太弱了。
莎瑞雅丝离开前，他们一起拍了一张照片。她走后，达曼把照片发给了苏米特。随即，苏米特证实——她就是汽车里的莎瑞雅丝，那个跟踪他、守护他的女孩。
他看见莎瑞雅丝在咖啡店外面对着玻璃整理头发。她穿着条纹衬衫和黑色铅笔裤，非常引人注目。他假装看手机，趁机拍了一张照片发给苏米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