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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园图 译后记

关于妓女的生活,在整个系列小说中多有提及,除了本书之外,《湖滨案》《铜钟案》《漆屏案》《红楼案》《莲池案》《两乞丐》《中秋案》等篇目中均有过相关描述。正如本书后记中所言,高罗佩先生在《中国古代房内考》一书中,曾详细探讨过唐代的妓院制度,在此不妨略做小结。唐代时的长安城,靠近皇宫东南角的平康里(又称北里)是妓院云集之地,“北里的姑娘,从目不识丁的妓女到粗通文墨、能歌善舞的艺妓,等级不一。其中大多是从穷人家买来的,也有一些是掠来的,还有一些是自愿沦落烟花界。她们一旦身陷此地,便须入籍而住进高墙深院之中,按等级分配住所。然后她们还要接受各种严格的职业技巧训练,少不了要挨假母(俗称鸨母)的鞭笞。只有受雇去官家的宴会上招待客人,或者在固定的日子里去附近著名的保唐寺做法事,她们才可外出。……在这个奇妙复杂的天地之中,多才多艺外加美貌才是最高标准。一联佳句便可成其大名,一个错字便可毁其一生。由于每个艺妓或妓女都盼望被有身份的客人赎出,做妻做妾,因此都竭力迎合年轻文人心目中的这种最高标准。……艺妓的存在已经成为一种社会制度,无论在长安还是在外省,都是风雅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艺妓被认为是一种正当职业,在社会中得到认可,并没有什么不光彩。与下等娼妓相反,她们不受任何社会资格的限制。每个城市都以它的艺妓为荣,她们经常出现在各种公开的庆祝活动中”。(2)

本书中提到的在京城中四处传播的疫病,原文为Black Death,即黑死病。这是人类历史上最严重的瘟疫之一,十四世纪中叶曾在欧洲爆发,死亡人数超过总人口的百分之三十。根据史料中对于黑死病的记录,后世科学家推测或为鼠疫,由一种寄生于跳蚤身上的鼠疫杆菌造成,并借由黑鼠而传播。其中腺鼠疫可经由跳蚤的直接接触而传播,肺鼠疫则是经由空气传播,由受感染者咳出的唾液来散布,患者发病后的症状包括高烧、吐血、全身出现斑点或皮疹。这些特征在小说中均有所提及,并且书中身穿黑斗篷、头戴兜帽的收尸人,亦是类似欧洲黑死病肆虐时期的“鸟嘴医生”的形象,因此猜测高罗佩先生在创作时,很可能借鉴了有关欧洲黑死病的某些历史记述。由于这一系列小说旨在向西方读者介绍中国文化,高公有时会在故事中适当加入一些为西方人所熟知的元素,这不失为一个引起阅读兴趣的良好方法。

本书中的蓝白,性情刚毅,行事果决,更兼有勇有谋、身手不凡,具有鲜明的侠女特色。中国古典文学中的侠女形象与传统,上至唐传奇中的红拂(《虬髯客传》)、聂隐娘(《聂隐娘》)与红线(《红线传》)等人物,下至清代小说《儿女英雄传》中的十三妹,渊源已久,至今不绝,在近现代的武侠小说中更是大放异彩。其中尤为出色的一篇,当属蒲松龄《聊斋志异·侠女》,女主人公不知名姓,“为人不言亦不笑,艳如桃李,冷如霜雪”,为报父仇而潜居三年,侍奉寡母,生活清苦,为报答邻妪的好意,怜其家贫无后,与其子私相结合,诞下一儿,最终手刃仇家,“君德既酬,妾志亦遂”,旋即决绝离去,“一闪如电,瞥尔间遂不复见”。而本书中的蓝白,不但极具“艳如桃李,冷如霜雪”的风骨气韵,而且同样是义重于情,为报答马荣的救命之恩,当即人情债肉身偿,并断然拒绝以后再有牵连,一旦得知真相后,即刻出手力毙杀母仇人,遇事敢做敢当、极有担待,即使在整个系列小说中,也是一个光彩夺目、令人赞叹敬服的女性角色,相信自会给读者留下深刻的印象。

本书后记中列举了一些有关柳园图瓷器的文献资料,威廉姆斯《中国符号体系与艺术主题概述》一书中附图一张,正是此类瓷器上常见的一种图样。如果细看的话,不难发现小桥上中间一人确实怀抱一张古琴,由此可见高罗佩先生关于“英国设计师误将七弦琴当成是一根木棍或是一把长剑”的猜测完全正确:

张凌

关于第二回中的脚注,在此作一说明。依据《断案集》一书中后附的狄公案小说年表,《柳园图》的故事发生在公元677年。如果以此推算的话,“一百年前”当是北周时期。公元557年,宇文氏篡西魏而建立北周,定都于长安,577年北周灭北齐,581年杨坚篡北周建立隋朝,618年李渊建立唐朝。从西魏、北周直至隋、唐,都城始终设在长安。在1965年首次出版的《柳园图》英文本中,有“一百年前,本朝尚未创立基业,长安也未被定为都城”,后半句显然与中国史实不符。然而高罗佩先生定是后来发现了此处有误,于是在1966年出版的荷文本中删去了后半句,这一做法与《御珠案》中有关年代的修改如出一辙(详见《御珠案》译后记),再次显示出他认真严谨的创作态度,着实令人敬服。在此感谢于鹏先生发现并提出这一问题。

2019年11月

1959年,高罗佩先生在黎巴嫩贝鲁特担任荷兰驻中东公使时,伊万·维尔卡德(Iwan Verkade)曾是公使馆秘书。他后来回忆高公对话剧有一定的兴趣,所以曾经试图写关于狄公的话剧剧本,“我在贝鲁特看了那部作品,发现他并没有深入研究过话剧的技巧。……高罗佩从来没有完全原谅我对他的批评。不过,他后来从吉隆坡写信说:‘你友好地看了的我的那个剧本,我后来也非常不喜欢了。作为读物,它可能让人快乐,但在舞台上演出会彻底失败。……’那部话剧剧本,后来被高罗佩改写成为非常成功的一部小说,如果我记忆正确的话,它是《柳园图》。”(1)

(1) [荷兰]C.D.巴克曼、[荷兰]H.德弗里斯著,施辉业译:《大汉学家高罗佩传》,海南出版社,2011年,第226、227页。

此书中的故事虽然发生在《广州案》之前,但是写作时间稍晚于《广州案》。1965年,此书的英文本由英国海涅曼出版社(William Heinemann Ltd.)出版,名为The Willow Pattern;1966年,荷文本由荷兰范胡维出版社(W.van Hoeve Ltd.)出版,名为Het Wilgenpatroon

(2) [荷兰]高罗佩著,李零、郭晓惠、李晓晨、张进京译:《中国古代房内考》,商务印书馆,2007年,第168、173、17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