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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州案 第十五章

狄公刚刚开口称赞了翁健与梁甫几句,忽见鲍宽一头奔入,面如死灰,哽咽说道:“拙荆被人杀了!我得……”话说了一半,看见乔泰进来,便住口不语。

鲍宽朝这边投来询问似的一瞥,见狄公点头许可,连忙起身离座,跟随那副官出去。

乔泰快步走到狄公面前,懊悔说道:“回相公,曼苏尔没了踪影,倪船主也不见了。我不明白为何……”

又过了两刻多钟,翁健方才议毕,几名家仆进来,将银烛台一一点亮。梁甫站起身来,开始细论翁健提及的数目。一时副官再度走入,狄公心中一喜,却见他面带忧色,上前匆匆说道:“启禀相公,城西北的里长前来向刺史上报一桩要事。”

狄公示意乔泰住口,对翁健命道:“派你的手下捉拿曼苏尔,还有那姓倪的船主。立时便去!”随即对乔泰道出鲍夫人被杀一事,又转头对鲍宽说道,“惊闻如此噩耗,本官深表痛惜。鲍刺史,我这就与你同去贵府,还有两名亲随。又是一桩惨事……”

翁健絮絮述说时,狄公却一心寻思着乔泰方才所言。曼苏尔企图杀死乔泰并嫁祸于倪船主一事,似是证明倪船主并未卷入这场密谋中去。或许他与那盲姑娘联手行事?乔泰前去拜访时,倪船主曾接到一张便笺,过后乔泰离开倪宅,衣袖内便被人塞入了盲姑娘的包裹。狄公想要对陶干低语几句,奈何他正凝神倾听翁健侃侃而谈,只得叹一口气,暂且作罢。凡是涉及钱财之事,陶干一向兴趣十足。

“此事并非出在敝宅内!”鲍宽叫道,“她死在光孝寺南边的一座房舍里,我根本闻所未闻!在第二条街的南边角落处!”

狄公正欲一口驳回,只道是另有要事待办,寻思一下,却又改了主意。自己毕竟还得装装样子,翁健已显出十分热忱,总归值得嘉许,于是点一点头,无奈地靠坐在椅背上。

姚泰开压低嗓子惊叫一声,双目圆睁盯着鲍宽,竟至合不拢嘴,看去惊恐万状。

军营统领以惯常的简洁方式讲完后,码头主管又加了几项限制大食货船在港口内移动的建议。待所有条目皆被通过,狄公命鲍宽起草几份必要的官文与告示,又花去不少工夫,一应文书方才写成,并得到众人首肯。狄公终于一一署名盖印,正欲命众人散去时,翁健从前襟内取出一大包纸张放在案上,郑重其事地清清喉咙,开口说道:“不意突发大食人之事,用去了相公许多宝贵时间,下官深以为憾。但有一事并不曾忘记,即相公此次远道而来,为的是巡查番商贸易,故此下官命主管港口的诸人写下一份呈文,详细列出所有重要货物的入海与出海数目。若蒙相公允准,下官将依据这些文书,在此略述概况。”

狄公厉声问道:“姚先生,莫非你知道那地方?”

狄公冷冷瞥了姚泰开一眼,不紧不慢地说道:“本官承认并无切实的证据可以控告曼苏尔——眼前尚且没有。不过,他既是大食人的首领,理应对同族中发生的所有事情负责,如今仍大有机会可以自证清白。我们自然要想到曼苏尔可能根本不是罪魁祸首,此时派人捉拿,也算不得防范太过。且听军营统领细述此事。”

“不错,正是。小民……说来正在小民的名下,用于招待生意上的同行。”

人人皆点头赞许,唯独姚泰开面露疑色:“小民也曾听说过大食人图谋叛乱,但完全是无根无凭的谣言,因此并不在意。至于曼苏尔,小民可以说与他十分相熟,虽然脾气急躁、性情傲慢,不过小民确信他绝不会想到要兴风作浪,铤而走险。”

“我命你解释清楚……”鲍宽刚刚开口,狄公却插言说道:“姚先生与我们同去案发之处,到了那里,他自会一一详述。”

狄公重又转回议事厅坐下,肃然说道:“今日所议之事中,有一件是如何对付曼苏尔,即本地大食人的首领。本官刚刚得到一个消息,于是不得不立即下令将他捉拿归案。”说话时,迅速扫视一下围坐在桌旁的众人。

狄公迅速起身,命翁健立即去办理方才议定的诸项举措,随后离开议事厅,乔泰陶干并鲍姚二人跟在后面。守卫已在前院内点亮灯笼。狄公立等官轿时,对鲍宽问道:“尊夫人是如何被害的?”

乔泰咧嘴一笑,正欲离去时,狄公又道:“你也去设法捉住倪船主。若是他仍未回宅,就命县衙发一差票给各处里长,我很想与他谈一谈!真是个谜一般的人物!”

“回相公,她被人用一条丝巾从背后勒死了。”鲍宽木然答道。

狄公怒道:“立即去蕃坊捉拿曼苏尔!这是我们控告那恶棍的头一条明证!阿赫迈德与阿齐兹正是柳大夫在记录中写下的人名。你带上四名密探同去。”

狄公闻听此言,对两名亲随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却未发一语。官轿的梯子放下时,狄公对鲍宽说道:“你与本官一同进去,里面足够宽敞。里长,你与姚先生同乘你的轿子。”

在前厅内,乔泰对狄公迅速回禀了一番在倪宅发生之事。

狄公让鲍宽坐在身旁,命乔泰陶干坐在对面。众轿夫抬起长长的轿杠置于肩头。乔泰急急说道:“启禀相公,姚泰开昨晚对我说过那地方!他似是畜养了几名女子在其中,还派了一个妇人主管……”

狄公正欲询问那统领有何安全举措可以建议时,却见翁健站起开言,着意从更为宽泛的官府统管出发,讲述了此城的若干特点。话未说完时,鲍宽已进门归座。翁健又滔滔不绝讲了两刻多钟,枝节愈多,离题愈远。狄公在座中不耐烦地挪动一下,这时一名副官进来,小声禀报说乔统领有急事求见,可否带他进来。狄公正欲活动一下腿脚,不禁心中暗喜,虽说有悖于官府章程,仍然决意出去走一遭,于是站起身来,对众人道是姑且离开一刻。

“如今我晓得为何那贱人要去了!”鲍宽大声叫道,“她前去会那姓倪的淫棍!他二人曾经彼此有情,在我娶她为妻之前——我真是个老糊涂。我时常疑心他们旧情不断,背着我偷偷来往,好一对下作的奸夫淫妇!姚泰开竟也偷偷纵容。还请相公将姚倪二人都捉拿起来,我要……”

军营统领依命报上,不到两刻钟便讲完了全城的整体格局与军兵分派状况,十分简明扼要。其间只中断过一次,有一名小吏进来,呈给鲍宽一封书信。鲍宽匆匆看过后,向狄公请求暂且出去片时。

狄公抬手示意一下:“鲍刺史少安毋躁!即使尊夫人前去与倪船主会面,也不能证明他就是杀人凶手。”

众人雍容揖让了大半日,方才依序坐定。另有两名书办坐在稍远处的两张矮桌旁,提笔蘸墨,预备记录议程,狄公宣布议事开始,先大致说过眼前的难题,然后命那军营统领简述一番战略状况。

“下官且来告诉相公发生过何事!拙荆明知我整整一下午都会在节度使府内议事,便与那奸夫约定。尽管她生性轻浮,又常常行事愚蠢,终究还是个大家闺秀……相公明鉴,我也并非无可指摘,时常将她冷落一旁,但也是无法可想。翁节度常常弄得我十分忙碌,实在没有工夫……”鲍宽说到此处,语声渐低下去,摇一摇头,抬手抹了一把脸面,竭力静气敛神,轻声自语道,“今日会面时,拙荆定是对倪某人说打算终止这段孽缘,倪某人听罢勃然大怒,于是杀死了她。事情定是如此。”

翁健与鲍宽立在门内等候,旁边还有一名蓄须男子,披一身闪亮的甲胄。翁健介绍说此人乃是军营统领,后面另有一名年纪稍轻的军官,则是码头主管。梁甫与姚泰开向狄公躬身施礼后,翁健引路走向议事厅正中的大桌。

“倪某人貌似躲藏了起来,许是表明他犯下此罪。不过,鲍刺史且勿遽下断语。”

与此同时,狄公已在饭厅内与陶干一道用过午膳,又闲闲喝着茶水,等待乔泰转回。将近未正时刻,仍不见乔泰的人影,狄公起身离座,命管家引路前去议事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