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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州案 第十三章

“不不,相公。那两个姑娘——实则是一对孪生姐妹——分明说过主人对她们从无非分之举。”

“两个女奴?难怪昨天鲍宽会说他行止放荡。”

“那他留着两姐妹做甚?全当家中摆设不成?”陶干问道。

“不错,很可能真是如此。”乔泰缓缓说道,“这也与他家的两个女奴所言相合,道是主人深深钟情于某个女子。”

“只因那两姐妹的母亲,是老倪的一个远亲。其中原委,听得人心里很不好受。”乔泰随即细述了一遍倪船主所言,又道,“引诱那女子的汉人官员,定是个卑鄙之徒。有些人以为只因番邦女子不是汉人,便可对她们为所欲为,实在令我深恶痛绝。”

狄公听过乔泰所述,议论道:“你最好对那倪某人多加小心。此事令我难以置信,且与我从梁甫口中听来的说法不甚相符。曼苏尔本是贵胄出身,且又颇富资财,为何要自降身份去敲诈勒索?倪某人究竟是从何处听来的消息?让我想想,他还对你说已打定主意在岸上长住数年,只因喜爱安稳度日,想要致力于研究神秘莫测之事。这些听去都不似实情!他本是个水手,若要远离大海,应有更加令人信服的理由!据我想来,他爱上了一个女子,但是当他某次出海在外时,那女子经由家人安排而嫁作他人妇。他留在此地定居,一心指望那女子的老迈夫君迟早会亡故,然后便可合浦珠还。他痛恨曼苏尔,自然是因为曼苏尔与他所爱之人有过私情,因此编造出了所谓敲诈勒索一事。你听罢觉得如何?”

狄公朝乔泰投去犀利的一瞥,手捋颊须,默然沉思半晌,方才说道:“比起一名船主的私事来,我们另有更要紧的事务须得费心。你二人这就出去吃午饭,不过务必在未正之前回来议事。”

“回相公,去过了。老倪果然是个爽快人,且又消息灵通。他道出不少有关曼苏尔的事——正如我所料想的那般。”

二人施礼告退,正要出门时,乔泰从条几上拿起小包,递给陶干,低声说道:“有一女子在街上将此物塞入我的衣袖内。就在我刚刚离开倪家时,她故意撞了我一下。既然上面写着由你老兄亲启,在你看过之前,我不想先拿给相公过目。”

狄公怒道:“明白了。贱民一说必须被废除,对于我天朝上国而言,实乃可耻之事。我们有责任教导那些生而不幸的化外之民,然后再赋予他们普通百姓的所有权利。过后你可去了倪家?”

陶干连忙打开包裹。只见里面有一物事,状似鸡蛋,外面裹着一只旧信封。原来竟是一个漂亮的蛐蛐笼子,用象牙制成,雕花十分精美。

“回相公,我找到了那名舞姬,她母亲确是疍家人。只可惜她的主顾生性好妒,因此她不敢与我在船上说得太久,那地方正是主顾为她所置。不过,她还说有时主顾也在光孝寺南边的一幢小房内与她相见,她自会告知我何时可去那里再度会面。她只是偶尔去过几次,皆因身为贱民,不可在岸上居住。”

陶干将笼子放在耳边,闻得轻柔的鸣声,低声咕哝道:“定是她送来的。”忽又叫道,“你看!这是何意?”说罢抬手一指封口处的四方印章,却是“御史台柳道明私印”。

狄公简述一番众人的言语,乔泰凝神倾听。狄公最后说道:“梁甫口中所言,证实了我在花塔寺里听那妓女说过的话,即大食人常去光顾疍家妓院。由此可知这两伙人有许多机会可以勾结起来,也解释了柳大夫为何会被疍家人特制的毒药所害。你二人在码头酒肆中见到的矮子显然是疍家人,他也与大食刺客在一起。既然在廊桥中勒死大食刺客的神秘者用的是疍家人的丝巾,或许表明企图作乱的大食人的对头也雇用了疍家人。凡此种种,都令人十分迷惑不解。无论如何,我不会冒险让大食人有任何举动,现已下令让翁节度在未正时召人聚议,商讨应如何防范。乔泰,你出去查访的情形如何?”

“我们这就去拿给相公看!”陶干急急说道。

狄公直朝后方的书案走去。乔泰陶干依旧在各自的椅子上坐定。狄公从抽斗中取出一大幅地图,铺展开来,对乔泰说道:“我们与梁甫长谈了一阵。之前的猜测似是不差,柳大夫再度转回广州,正是由于他已发觉此地的大食人在图谋不轨。”

二人返回大厅后方。狄公正在埋头看地图,不禁吃了一惊。陶干默默呈上笼子与信封,乔泰迅速道出从何而来。狄公将笼子搁在一边,先查验过封口处的印章,然后撕开信封,抽出薄薄一片笺纸,上面写满了潦草的小字。狄公将纸张放在案上抚平,细细打量半日,抬头肃然说道:“这是柳大夫随手写下的记录,关于三名大食人在收货之后付给他的钱款。他并未注明究竟是何种货物。其中有曼苏尔的名字,另外两人则写作阿赫迈德与阿齐兹。”

将近午时,乔泰方才醒转,刚刚穿上靴子,又畅快舒展了一下僵硬的四肢,就看见房门开启,管家引着狄公与陶干进来。

“我的天!”乔泰叫道,“这么说柳大夫通敌叛国了!或许是假造出的?”

乔泰翻身坐起,走到大厅门口,将包裹放在那边的条几上,尽量远离书案,随后重又回来躺下,这一次立时睡去。

狄公缓缓说道:“定是真迹无疑。这印章绝不会错,我曾在朝中见过不下数百次。至于笔迹,我看过柳大夫亲手写给朝廷的密报,对他的工楷倒十分熟悉,但没见过连笔字。不过,纸上的这一笔狂草,唯有大家名士才能写得出来。”

乔泰探手入袖,竟摸出一只小包裹,大约一寸见方,用红纸包得整整齐齐,上面写着一行蝇头小字“陶先生亲启”,看罢喃喃念道:“这么说是她送来的东西了!必是找了个闺中好友,那姑娘在倪宅门前撞我一下,趁机将此物塞入我的袖内,手脚倒很麻利。不过,她怎会知道我要去拜访倪家?”

狄公朝后靠坐在椅背上,沉思良久。乔泰陶干从旁焦急注视,忽见他抬头说道:“我来告诉你们这是何意!有人十分清楚我们来广州的真正目的!此事既是朝中绝密,因此那不知名姓者必是京城里的一名高官,可以出席朝廷所有密会,并加入了与柳大夫为敌的一派,与其同伙引诱柳大夫前来广州,为的是要拖他卷入曼苏尔的图谋,然后再告他犯下叛国谋反之罪,从而除去这一政敌。柳大夫自然看穿了这一拙劣的阴谋,假装同意与大食人联手,正如这记录中所示,之所以如此行事,只为查出究竟是谁在幕后指使。但是对方显然也察觉到柳大夫已看穿此计,于是将他毒杀。”说罢不动声色地看着陶干,又道,“那盲姑娘送这信封给你,足证她心怀善意,但是柳大夫遇害时,她就在当场。身为目盲之人,她不可能拣起掉在桌上或街上的纸片,定是从死者的衣袖中摸出,趁凶手不注意时,将这信封抓到手里,又从柳大夫的尸身上取走了金钟。她对你讲述的如何在经过花塔寺时听到蛐蛐叫,全是无稽之谈。”

乔泰虽觉十分疲乏,却又无法入眠,翻来覆去了半日,心情愈发低落,不禁愤愤自语道:你这该死的傻瓜,都这把年纪了,何必如此多情善感!甚至没在倪家那两个小妞的屁股上各拧一把,她二人还求之不得哩!这左耳又出了什么毛病?乔泰伸出小指捅进耳孔,用力掏挖几下,但是仍有嗡嗡声不绝如缕,这才发现竟是从左袖中发出。

陶干说道:“她必是过后让一个可靠之人看过这信封,得知上面盖有柳大夫的印章,就收藏起来。昨晚我离开她家之后,有一人或几人又去造访,她听说我正在调查柳大夫失踪一事,便将此物交付给我——塞入一只蛐蛐,表明正是由她送来。”

管家引着乔泰行至东厢大厅,肃然禀报说狄公在午时之前应是不会回来。于是乔泰走到紫檀木长榻前,脱去脚上的靴子,躺倒在软枕上,想要美美地小睡一阵。

狄公几乎听而不闻,忽然怒道:“我们每走一步,对手居然全都知道!真是岂有此理!乔泰,倪船主定是与他们串通一气!那无名女子在倪家门口将包裹塞入你的袖内,断不会只是巧合!你立即返回倪宅,仔细盘问倪某人一番!开头小心些,不过,一旦他矢口否认与那盲姑娘相识,你就将他捉住带来!我自会在此院的饭厅内。”

狄公出门不久,乔泰便已回府,足足早了一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