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推理悬疑 > 大唐狄公案 > 铁钉案 第五回 名拳师巧思擅拼图 古董商上堂道始末

铁钉案 第五回 名拳师巧思擅拼图 古董商上堂道始末

潘丰被带上堂时,人群中响起一片低低的咒骂声。立在前排的不但有叶宾叶泰,还有朱大元与蓝道魁。叶家兄弟意欲挤上前去,却被衙役拦住。

狄公上堂清点过衙员后,提起朱笔写下一纸令书,命狱吏提人。

狄公一拍惊堂木,喝道:“肃静!”又对跪在青石板地上的男子说道:“报上你的姓名、生业。”

堂下人满为患,显见得潘丰被捉的消息已然传遍全城。

“小民姓潘名丰,以售卖古董为业。”潘丰徐徐答道。

只听三声铜锣敲响,狄公起身换过官服。

“前天你为何出城而去?”狄公问道。

狄公点头说道:“我们得在那后生尚可自持时叫来问话一二。廖掌柜总是极力宣扬女儿的品行如何白璧无瑕,反而令我疑心他是自欺欺人。陶干,今日午后你去一趟廖宅,探听些有关他家的消息来,再去打问叶家兄弟的情形,看看蓝道魁所言是否属实,但是切不可去接近本人,以免打草惊蛇,只向街坊邻里询问一番即可。”

“皆因几日前有一农夫从城北的五羊村而来,”潘丰答道,“对小民道是在田里挖坑掩埋马粪时,不意竟刨出一尊青铜三足鼎来。我深知在八百年前的西汉时候,五羊村曾是一片很大的庄园,于是便对贱内说值得去走一遭,亲眼看个究竟。前天天气晴好,我便打算出行一天,次日即返,故此……”

“险些忘记一事,”陶干又道,“就是朱家的书记于康看去十分焦虑,跟他搭话时,整个人几乎惊跳起来,浑似撞见了鬼一般。我觉得他心中所想与我们一样,也认为未婚妻已随他人私奔而去。”

狄公插话问道:“在你离家之前,你们夫妻二人一上午都做了些甚事?”

“他努力生子时,想必也十分得趣!”马荣挤眉弄眼地说道。

“小民上午一直在修补一张朱漆小几,”潘丰答道,“贱内去了一趟廛市,然后准备午饭。”

“朱大元不但为人正派,打猎也是一把好手,”乔泰连忙又道,“且又持家有方,虽说严厉,但却公正,家中佃农都对他忠心耿耿,足见其情。不过人人都为他膝下无子一事抱憾不已。”

狄公点头命道:“再往下说!”

“朱大元要安置那一大群妻妾,只怕宅子还不够大哩!”马荣咧嘴笑道。

“我二人一道吃过午饭后,我担心山村客栈夜间寒凉,便卷起厚皮袍塞入一只皮囊中。”潘丰叙道,“出门在街中遇到杂货店主,对我道是兵营关卡内马匹稀少,若是想要一匹的话,非得快去不可,于是我赶紧朝北门一路奔去,总算运气不错,租到了最末一匹马,之后……”

“朱家世世代代都住在那里,”乔泰说道,“老旧的深宅大院里,总有一种古怪气氛。”

“除了杂货店主之外,你可曾遇见过其他人?”狄公再次插话问道。

众人闻言共发一笑,狄公笑过说道:“既然你们都不觉有异,我必是因为昨晚受了风寒,才会心神不定、疑神疑鬼。朱大元的府邸实在太大,我在漆黑的廊道上差点迷了方向。”

潘丰思忖半晌,然后答道:“有的。小民在路上与高里长擦肩而过,只是匆匆打了个招呼而已。”见狄公示意,才又接着叙道:“小民于天黑前赶到五羊村,在田庄里见到青铜鼎,果然货色上佳。只是那农夫十分难缠,我与他讨价还价了半日,仍是未能谈妥。眼看天色已晚,我便骑马前往村中客栈,胡乱吃过晚饭,便上床歇息了。

“见此情形,我只好低头认输了!”

“转天清早,小民先去附近几个农庄里挨个儿转了一遍,打问可有什么古董,却是一无所获,又转回客栈吃过午饭,然后再去寻那农夫,又费了一番口舌,终于将青铜鼎弄到了手。于是我迅速套上皮衣,将大鼎装入皮囊中,骑马返程归家。

“我心中着恼,叫他再拼一个醉酒的衙役与一个翩翩起舞的少女,他竟也拼了出来!

“走了大约十里路,不想雪地上忽然冒出两个剪径强人来,吓得我赶紧快马加鞭急急逃命,结果一时慌乱,不但走错了路,且又迷了方向,更糟的是装有铜鼎的皮囊原本挂在马鞍上,这时却发现没了踪影,定是匆忙之中不慎遗落在途中。我在积雪的荒坡上来回转了几圈,愈发惊惶起来。

“然后我说一个人跪在公堂之上,他便拼成这样。

“这时忽然有一队巡兵骑马过来,共有五人。我正喜不自禁时,万万没料到他们二话不说将我从马上拽下,五花大绑后又扔回马鞍上,小民简直惊恐至极!开口问他们为何如此,那官长却不由分说,挥起鞭柄在我脸上猛打一下,并喝令老实闭嘴,然后一路回城,又将我投入大牢,自始至终从无一字解释。小民说的句句是实!”

“这个太过容易,我说再来一匹飞奔的骏马,他又是立时完成。

叶宾冲口叫道:“老爷明鉴,这恶人纯是一通扯谎!”

陶干将板面打乱,又道:“首先,我说拼一座鼓楼,他就拼成了这样。

“对于潘丰的供述,本县自会查证,”狄公说道,“原告叶宾须得保持肃静,除非叫你说话!”又对潘丰说道:“你且说说那两个剪径强人是何模样。”

“你每说一样东西,他稍加思索便能拼出。”陶干说着,从袖中取出七片硬纸板置于桌上,先合在一处组成四方形,对狄公说道,“此即七巧板的分割之法。”

潘丰犹豫片刻,答道:“回老爷,小民当时吓得要死,因此并未仔细看过那二人的样貌,只记得其中一人戴着一只黑眼罩。”

“一点不错,老爷,”马荣笑道,“那是老蓝的一大怪癖。他非说那绝不仅是小儿的游戏,不但能够教人识别万事万物的基本形状,还有助于凝神静气。”

狄公命书办念了一遍潘丰的供录,班头又让他按过指印。只听狄公肃然说道:“潘丰,你妻被人杀死,如今妻兄叶宾告你犯下杀人害命之罪。”

“七巧板!那不过是孩童们的玩意儿!”狄公惊讶地说道,“记得我幼年时也曾摆弄过,就是用四方纸板裁成七片,然后可以拼出各种物事来?”

潘丰立时面色煞白,大声叫道:“小民没有杀人!小民根本不知情!我当日离开家时她还是好端端的!恳求老爷……”

“再无其他,”陶干答道,“随后他便取出一副七巧板来,拼出各种花样给我开眼。”

狄公示意一下,班头上前将潘丰带下,潘丰一路兀自大叫冤枉。

“这消息甚是有用,”狄公说道,“蓝道魁还说了些什么?”

狄公对叶宾说道:“本县查验过潘丰的供词后,再唤你到公堂问话。”随后又处理了几桩例行公务,一拍惊堂木,宣布退堂。

“数年以前,蓝道魁曾经教授过叶泰拳术,”陶干答道,“但仅过了一半个月,便不肯继续教他,皆因叶泰对于修身养气等基本功法全无一点兴趣,只想学些阴狠的毒招。蓝道魁还说叶泰虽然身强力壮,但是品性卑劣,注定在拳术上难以精进。”

众人返回二堂,洪亮急急问道:“老爷对潘丰的说辞有何看法?”

“何出此言?”狄公立时追问道。

狄公捻着颊须沉吟半晌,说道:“我认为潘丰所述俱是实情。当他离家后,杀死潘叶氏的另有其人。”

陶干捻着左颊上的三根长毫沉思半晌,此时开口说道:“我平素不好烈酒,而蓝道魁师父根本滴酒不沾,因此与他攀谈甚久,不过闲话时却也没忘记留意席面,须得说只是一场人人尽欢的晚宴而已。”见狄公未发一语,接着又道:“不过蓝道魁却讲了一桩值得注意之事。提及人命案时,他说叶宾虽然老迈糊涂,人品倒还不坏,但那叶泰却是个卑鄙下流之徒。”

“如此说来,家中银钱与贵重首饰纹丝未动倒是讲得通了,”陶干说道,“因为凶手根本不知道藏在何处,但是潘叶氏的衣物为何失踪不见,仍是个难解之谜。”

“只能说席上人人都兴致很高,我也一样!”乔泰淡淡一笑。

“潘丰的供词中,有一事十分勉强,即路遇强盗匆忙逃走时丢失皮囊一节。”马荣说道,“人人皆知军营巡兵在那一带整日巡逻,为的是抓捕逃卒与突厥探子,因此没有盗贼敢于出没。”

马荣看了乔泰一眼,抓抓头皮,懊悔说道:“回老爷,我昨晚实是多喝了几杯,从未觉出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没准乔泰会有话讲。”

乔泰也点头说道:“关于那二人的模样,潘丰只说其中一个戴了一只黑眼罩,这不过是集市中的说书人常挂在嘴上的俗套而已。”

“待到开堂时,再听他有何说辞。”狄公呷了两口洪亮送上的热茶,又道,“昨晚我让你们三个留在席上,一则免得众人败兴,二则便是隐约觉得朱府内气氛诡异,或许是我身体不适而生出的无端臆想罢了。想问我走了之后,你们几个可否觉得有什么异样。”

“无论如何,我们必得查证一番不可。”狄公说道,“洪都头,你传话下去,命班头与两名衙役跑一趟五羊村,务必找到农夫与客栈老板打听明白。我这就写一封书信交与巡兵关卡统领,询问有关两名强盗之事。”

“潘丰前天究竟去了何处?”陶干问道。

狄公思忖片刻,又道:“与此同时,我们非得设法寻找廖莲芳的下落不可。今日午后,陶干去廖宅与叶家纸坊时,马荣乔泰跑一趟廛市,再去廖莲芳失踪之处看看有无线索。”

狄公抬手揉一揉倦眼,打起精神又道:“昨晚我去牢中看过潘丰,觉得我们的推断似是不差,杀死潘叶氏者另有其人。潘丰看去对家中变故全不知情,除非是他擅长做戏且装得毫无破绽。”

“老爷,我们可否叫上蓝道魁同去?”马荣问道,“他对那一带里里外外都十分熟悉。”

洪亮见狄公看去仍是面色苍白、神情疲惫,心知老爷昨晚回宅后,又督管下人收拾搬运行李箱笼直至深夜,想来皆是这一番操劳所致。狄公在书案后坐定,开口说道:“夫人们已经动身上路,负责沿途护送的兵士在天亮前到达,若是一路不曾下雪的话,大概三日后便可抵达太原。”

“当然可以。”狄公说道,“此刻我得先用午膳,然后在长榻上小睡一刻,你们几个一回来就来见我。”

次日一早,早衙即将开堂时,狄公方才步入二堂,四名亲随已齐集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