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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宫案 第一回 游莲池湖畔逢奇遇 赴兰坊半路遭险情

“我已经听这厮说过好几回‘下一道山梁’了。”马荣对乔泰说道,“若是深更半夜才到兰坊,该是何等难堪!那卸任的县令必是从午后起便已苦苦等候,当地一干名流想也摆好了接风宴,又该如何发落?此时他们定是跟我们一样肚内空空了!”

车夫心中暗骂城里来的大爷们总是性子急躁,只得郁郁答道:“不必担心,过了那一道山梁,兰坊县城就在山脚下,大爷一看便知!”

“不但肚内空空,且还口干舌燥!”乔泰附和一句,拨转马头,驰至狄公乘坐的车前,开口禀道,“老爷,前面还要穿过一片山谷,不过总归快到兰坊了!”

人马行至一道山梁上,只见前路延伸下去,一直没入树木丛生的山谷中,对面赫然又是一座陡峭的山峰。马荣见此情形,一收缰绳,转头冲车夫叫道:“你这狗头,半个时辰以前就说快到兰坊了,明明这里还得再翻过一个山头!”

洪亮叹气说道:“老爷受命从蒲阳提前离任,实为憾事一桩。虽说一到那里便遇上两桩大案,不过大体说来,还真是个好地方。”

马荣乔泰骑马在前开道,皆是背负阔刀,鞍袋上还系有硬弓,箭袋中插满羽箭,不时哗哗作响。这二人亦是狄公的亲信随从,练就一身好武艺,携着诸般兵器一路护卫。另有一名亲信陶干,身材干瘦,腰背微微佝偻,与老管家一道走在最后。

狄公苦笑一声,左右挪动一下,试图靠坐得更舒服些,开口说道:“想是京师中的佛门余孽与广州富商的盟友互相勾结,从而使得我在蒲阳任期未满便被调离。兰坊地处偏远,任职时多半会遇上一些特殊而有趣的疑难之务,若是在中土大城中则绝少发生,定会从中受益良多。”

今早天亮之前,一行人马离开村庄,途中所经之处皆是荒山野地,只遇见几个打柴的樵夫。不料午后走坏了一只车轮,因此耽搁了一个时辰。此刻天色渐暗,山中愈发显得荒凉可畏。

洪亮点头同意,心中却仍然郁郁难平。他已是年过花甲之人,如此长途跋涉,只觉筋疲力尽。洪亮自幼便是狄家仆从,狄公步入仕途后,洪亮一直忠心耿耿跟随左右。狄公每到一处任所,都会任命他为县衙都头。

另有一辆蒙着丝绸幔帐的大油篷车紧随其后,车内载着狄公的三位夫人及儿女,另有几名侍婢,人人蜷缩在枕头被褥之间,但求小睡一刻。其他两辆皆是行李车,几名家仆坐在箱笼包裹之上,看去摇摇晃晃,另有几人则宁愿跟着汗湿的马匹一路步行。

车夫们扬鞭赶路,一行人马越过山梁后,顺着狭窄崎岖的小径一路下行,不一时便走入山谷中,两旁皆是茂密的灌木丛,高大的雪松遮天蔽日,使得林间颇为阴暗。

狄公身为新任兰坊县令,正在头一辆车中,此刻坐在被褥卷上,背靠着一大包书籍卷册,以期在长途劳顿中稍稍求得舒适。亲信随从洪亮坐在对面,身下枕着一捆衣料布匹。路上十分难行,众人只得想方设法减轻颠簸之苦。行走多日后,狄公与洪亮都觉得十分疲累。

狄公正想吩咐手下仆从点亮火把,忽听周围响起一片嘈杂的人声。

兰坊城东边的山间地带,四辆马车正沿着蜿蜒的山路缓缓前行。

只见林中忽然冲出一群人来,个个面上蒙着黑巾。

如今我斗胆将这段故事向诸君道来,至于莲池边的一段奇遇究竟是梦是真,不如也留给目光如炬的各位看官去自行定夺。浮生多累,镇日忧患,若是有人翻阅此书时竟能忘忧片刻,我也便心中甚慰,不会再为被人讹去的银两而耿耿于怀了。无论当日情形如何,那店内伙计定是个奸诈小人无疑,试想一个品味高雅的饱学之士,怎会一下子喝掉八壶水酒,简直岂有此理,即使二人对饮,也断乎不至于此吧。

两名汉子上前捉住马荣右腿,马荣还来不及抽出长刀,便从马上被拖将下去。另有一人跳到乔泰身后,勒住他的脖子,将他一把拽下马来。还有二人直冲陶干与管家袭去。

及至次日,我遍访亲友,四处打问,却无一人听说过有位狄姓刺史致仕后住在城内,再想详究细枝末节也是枉然。然而我仍旧难消心中疑虑,那老者或是路过此地,又或是住在城外近郊某处。

车夫们见此情形,纷纷跳下地来躲入林中,立时跑得不见了踪影,狄府几名家仆也拔脚四散奔逃。

我自觉受人作弄,怏怏出门后一路走回,街中几乎不见行人。进到家中书房,只见书童蜷缩在墙角处已然睡去,我无意将他唤醒,便轻手轻脚从架上取下几册唐史与邸报,还有先前所做的有关狄公的笔录。细细读过之后,我发觉老者所述的情形虽与史实基本相符,但在西北边陲却并无兰坊这一地方,许是自己听错了名字也未可知,或可明日再度拜访那位老者,以期解说更详,这时方才想起虽然故事听得句句在耳,却怎么也记不起其人的姓名居处,不禁大为懊丧,只得无奈摇头,于是当即提笔蘸墨,一气书下这段听来的奇异故事,直到雄鸡报晓时方才搁笔。

狄公乘坐的车窗前赫然冒出两个蒙面人。洪亮当头挨了一棍,立时昏厥过去。狄公眼见一支长矛刺入车中,连忙闪身避开,又迅即出手抓住矛柄。外面那人猛往回拉,想迫使狄公撒手。狄公先是紧紧握住,又猛地朝外一送,那人朝后踉跄跌去,于是狄公夺下兵器,越窗而出,将一支长矛舞得上下翻飞,使贼人不得近前。偷袭洪亮之人手持一根大棒,方才那匪长矛脱手后,又抽出一柄大刀来,此时一同上前与狄公交手。狄公见这二人来势汹汹,心想自己怕是难以久敌。

伙计答曰自从黄昏时起,他便在店内另一边伺候,一直忙个不定,哪里来的闲工夫挨个儿打量众宾!说罢掏出账单来,只见上面列着六道菜八壶酒。我心中兀自疑惑与那老者的奇遇究竟是真是幻,这伙计面相狡狯,没准儿见我昏睡过去,便趁机大敲一笔竹杠,不过事到如今也无话可说,只得照单全付。

再说二匪将马荣拉下马后,预备着等他一起身便挥刀砍去,只可惜运气不佳,偏偏遇到一个武艺高强的对手。马荣曾经以拦路劫财为生,与乔泰同为绿林兄弟,在江湖上颇有名气,直到遇见狄公后才改邪归正。说起道上的恶斗来,马荣可谓了如指掌、样样精通,此时并不站起,而是就地将身子一扭,捉住一匪的脚踝猛拽一把,那人立刻身子歪斜失去平衡,同时又出拳朝另一人的膝头用力击去,然后才一跃而起。前一人兀自脚下踉跄时,马荣冲他头上补了一拳,迅即转身后,再朝抱着膝盖的后一人面门上踹了一脚,直踢得那人朝后翻倒,差点跌断脖颈。

我见这厮甚是无礼,想要出语叱责一番,奈何头脑沉沉,一时竟无言以对,只问我那同座客人去了何处,又仔细形容一番老者的衣着相貌。

马荣抽出佩刀,见乔泰倒在地上,正与一个贴在他背后的贼人殊死搏斗,另有二匪手持长刀站在一旁,伺机便冲乔泰刺戳,于是急忙奔上前去,拿刀捅入右边一匪的胸口,还来不及拔出兵刃,又抬脚踢向另一个的大腿根处,那人立时痛得弯腰倒地。马荣拣起劫匪丢下的长刀,一刀刺去,戳中乔泰背后那人的左肩下方,正欲扶乔泰起身时,忽听狄公叫道:“当心!”

一个面色阴沉的伙计立在桌旁,冷冷道是头更已过,想是我把饭馆误认作过夜的旅店了。

马荣迅即转身,躲过了当头一棒,原来是袭击狄公的歹人跑来助阵,虽未打中马荣头顶,棒子却重重落在左肩上,马荣咒骂一声倒在地下。那人抡起大棒又朝乔泰头上砸去,乔泰此时已拔出佩刀,趁他双臂抬起时,俯身跳到近前,举刀深深刺进对方心口,直至没柄。

待我一觉醒来,发觉自己埋头枕臂伏在桌面上,房中沉寂冷清,老者早已不见了踪影。

这时狄公正在独斗一个持刀之人,亦是速战速决,先举起长矛佯装要攻上前去,对方举剑欲挡。狄公忽然使个花招,长矛在空中划过一圈,正打在那人头上。

那老者口中所述的一段故事,果然十分离奇曲折,虽说颇有趣味,但他却不时发些离题甚远的冗长议论,语声也是单调平板,竟如蜜蜂一般嗡嗡嘤嘤,过了半日,我便心不在焉起来,连饮三杯意欲提神醒脑,不料酒水下肚后,竟愈发昏昏沉沉,听着那老者的声音在耳边絮絮不已,朦胧中仿佛闻得睡魔正迈着步子渐渐走近。

狄公命乔泰将几名贼人捆起,又奔向行李车那边。只见一匪躺在地上,两手抓着脖颈拼命挣扎,另有一匪手提狼牙棒,正朝车底看觑。狄公挥动长矛平拍在那人头上,将其打倒在地。

一时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老者轻捋长髯说道:“想当年,这位受人尊崇的狄家先祖曾经担任过兰坊县令。兰坊地处偏僻,远在大唐西北边陲,饶是当日情势非常,狄公仍然设法破获了三桩惊世大案,老夫这便与你细细讲来。”说罢便絮絮讲述起来。

这时陶干从车底下爬出来,手中握着一根细绳。

我叫来伙计,总共点了四样菜,还有一壶温酒。

“这里情形如何?”狄公问道。

我见大厅内人多嘈杂,请老者转去旁边小巧的雅间就座。凭窗朝外望去,湖面正沐浴在夕阳余晖之中。

陶干咧嘴笑道:“一个贼人打倒了管家,另一个在我头上扫了一下,我便惨叫一声,顺势倒下,并未拔脚逃走。他们以为我受伤不起,便开始搬动箱笼,哪知我悄悄爬起身来,从背后甩出套索,套在离我最近的一贼头上,然后藏在车下收紧绳头。另外一贼若要近前,则会自居险地,手中纵有兵器也是无用,正在左右为难时,老爷倒是替他做了个了断。”

此时暮色降临,众宾客纷纷离开平台回到室内,店中伙计也已点起烛火照亮。

狄公听罢不觉发笑,又闻得马荣大骂,赶紧飞奔过去。陶干从袖中抽出一根细绳,将二贼的手脚牢牢捆住,这才放开套在其中一贼脖子上的绳圈,那人已被勒得奄奄一息。

老者一听,立时爽快应允,于是我便邀他一同用饭。

陶干人过中年,看似枯瘦无力,却极其狡黠,这二贼便是上了他的当。陶干曾行走江湖多年,专以坑蒙拐骗为生,有一次身陷危境,碰巧被狄公解救,从此追随狄公效命左右。他对江湖上正邪两道皆是了如指掌,在诱捕罪犯与搜查证据时极为得力,又有一肚子意想不到的奇招怪式,那个面色青紫的贼人今天算是领教了一二。

“依小生愚见,前朝判官之中,实在无人可与狄公相比,故此多年以来,一直四处搜求狄公断案的记载。今日既是有缘相遇,并且老人家又知晓许多掌故,特此恭请惠示一二,让小生有幸聆听几段鲜为人知的旧闻,自是感激不尽。”

狄公走到前头,只见最初偷袭马荣时头上吃了一拳的贼人已然恢复元气,正在与乔泰徒手相搏。马荣的左肩挨了一棒后,左臂酸痛不已,只能蹲坐在地上,挥动右拳与一贼对打。那人身材小巧,手持一柄匕首,在马荣身前身后来回腾挪跳动。

我听说这位老者果然是狄公后人,不禁心中大喜,起身恭敬一揖,说道:“老人家,小生一向专爱搜集前朝著名判官办案的实录,并乐于细细研读古书中的记载,绝非信口开河、轻嘴薄舌之徒。对于后人而言,岂不是正该以史为镜,照出我辈的缺陷不足,并以此作为警诫么?此类记述不但能够移风易俗、教化民众,也是对邪恶之人的有力威慑。要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作恶者终得恶报,哪里还能找到比这更好的明证呢。

狄公见状举起长矛。就在此时,马荣捉住对方持刀的手腕用力一拧,匕首掉在地上,又使力将那人朝下一压,抬腿将膝头顶在对方小腹上。那人禁不住惨叫一声。

老者一听这话,忽地目光灼灼,手抚长髯,含怒说道:“不错!老夫确是太原狄家之后,先祖中得有狄公这般杰出的人物,自然甚感荣耀,谁知竟也生出许多烦恼。只因每每在饭铺茶坊中受用茶饭时,不时便会听见旁人议论先祖,说到狄公在朝廷任职时的政绩轶闻,大体倒还属实,并且官修正史中自有传略行述可资查证,然而一旦提及他早年担任地方县令时的经历,有些无知无识之辈便会信口开河。虽说狄公确因破获过许多疑案而声名远播,但是此类街谈巷议,却多数不尽不实,甚或荒诞不经。狄家自有狄公办案的详录,代代相传,已有数百年之久。奈何出门在外时,这些假捏而成的妄言常会飘入耳中,令老夫气闷不已,有时竟至吃喝未毕便拂袖离去。”说罢摇头叹息,还气恼地用手杖连连戳地。

马荣费力地抬起脚来,对方用另一只手冲着马荣的头上肩上不住捶打,然而气力甚弱,竟似无物一般。马荣气喘吁吁地对狄公叫道:“老爷可否将他的面罩摘下?”

我听那老者说话时带有山西口音,便趁着谈兴稍减之际,询问他与太原狄氏可有渊源。太原乃是山西省府,早在数百年前的大唐时候,狄家曾经出过一位名垂青史的忠臣良相,名字叫作狄仁杰。

狄公扯下裹在那人面上的头巾,马荣叫道:“老天!原来是个小娘子!”

彼此交谈一阵后,我发觉此翁竟是如此学识渊博、品味高雅,谈诗论文愈发起兴,间或又观望一番池边行人,不知不觉便过去了大半日。

但见那年轻女子两眼喷火、怒目而视,马荣大为惊异,不觉松手。

我心想如此高龄长者被撂在一边不得入座,未免有失礼数,于是连忙起身相邀。老者拱手一揖,从旁坐下。我二人一面饮茶,一面客套寒暄几句,老者自称姓狄,曾任刺史之职,如今已然致仕。

狄公迅速将那女子的两臂扭在身后,怒喝道:“匪帮中偶尔也会有这般自甘堕落的女子入伙。将她也用绳子绑起,同那几人一样!”

过了半日,又有一位须发如银的老者款步走上台阶,身穿一件黑绒镶边的褐袍,拖着两条阔袖,头戴一顶黑方帽,虽未佩有官徽标识,却是仪表堂堂、气度不凡,两道白眉下双目如电,拄着手杖立在当地,正朝四下打量。

马荣见乔泰已然得胜并将对方捆起,便叫他过来动手,自己站在一旁,搔着头皮不知所措。乔泰上前将那女子两手反剪捆在身后,女子始终一言不发。

看罢路上行人,我又转头漫视座中宾客,却见有个中年男子,亦是独坐一旁,身材肥硕,衣冠齐整,圆圆一张脸面,看去甚为和悦健谈,似是田主乡绅一流人物。我唯恐如此径直打量,会被他误以为有意结交,于是赶紧顾视左右,皆因自家更喜独坐一隅心中浮想,尤其是忽见对方眼光一闪,不觉心生警惕。此人虽说面相和善,却又带着一副精明冷酷的神气,保不定是个阴险狡诈、心怀鬼胎之徒哩。

狄公走到女眷乘坐的车前。只见大夫人伏在窗边,手中握着一把匕首,其他几人缩在被褥下面,吓得魂不附体,于是安慰众人说已经化险为夷。

只见那男子头戴一顶秀才的冠帽,女子衣着端庄,一身少妇打扮。二人走路时虽不在一处,却又两下眉来眼去,一望便知乃是同行。看其举止鬼祟,我心想这一对男女定是暗中结有私情。从平台前经过后,那女子想要牵住男子的手,男子却立时将手抽回,还频频皱眉摇头,示意不可。

这时几名家仆与车夫纷纷从藏身之处重又露头转回,连忙点起火把。

二女在人群中消失了踪影,又见一个老妪紧跟在后,手拄一柄拐杖,行路时脚下微跛,似乎一力要追上二女,看去像是保姆仆妇一类人物。待她从眼前经过时,却分明瞧见面相狞邪,似非良善之辈。我连忙移开视线,转而留意起后面一对清俊的少年男女来。

在闪烁的火光中,狄公查看了一番恶斗后的结果,自己这方几乎并无伤亡。洪亮已苏醒过来,陶干帮他在头上扎好了绑带。老管家与其说是被人打晕,倒不如说是吓昏过去。马荣脱下上衣,坐在一截树桩上,左肩处青紫肿胀,乔泰正在替他涂抹药膏。

这时只见两个年轻美貌的女子一路挽手走来。我见她们眉眼十分相像,立时断定必是一对姊妹,然而看去却又性格迥异。年幼的欢快活泼,口中叽叽呱呱说个不停,年长的却一脸端庄畏怯,几乎不曾开口答言,面上愁云密布,想必遭遇过什么不幸之事。

马荣杀死二贼,乔泰杀死一贼,另有六匪受伤,轻重不等,惟有那女子毫发无损。

我饮了几口热茶,嗑着瓜子赏看湖中美景,只见满眼粉荷碧叶,密密匝匝遮蔽了整个水面,湖畔男女老幼往来穿梭,煞是热闹。平日里我时常暗自打量路人,观其衣着举止,度其性情家世,以此自娱,倒也饶有乐趣。

狄公命家仆将众匪捆起,又置于行李车顶上,死尸抬入另一辆车中,那女子则随众步行。

话说一天午后,我想起荷花开得正盛,欲去赏看一番,便独自漫步穿过西园,又走过雕花汉白玉石拱桥,行至莲池中央的小岛上,在一家饭铺的露天平台中,寻了一个清静角落坐下。

陶干捧出保温竹篮,给众人送上热茶。马荣只漱了一口便吐在地上,对乔泰说道:“这伙贼人个个手法粗糙,我看不像是劫道的行家里手。”

敝人平日最喜这门学问,一向孜孜以求,不但在故纸堆里四处翻寻昔年案录,而且每逢与知交故旧在酒肆茶坊中小聚时,一旦有人说起前代著名判官折狱断案的逸闻,我也总是从旁凝神倾听,引为乐事。

“不错,”乔泰赞同道,“他们既有十人,理应干得更地道些。”

值此大明永乐年间,天下太平,五谷丰登,四方无旱无涝,万民富足乐业。凡此种种,全赖当今圣上仁德。既是太平盛世,作奸犯科之事自然鲜少发生。有人若想研究刑侦探案之道,当世记述必定少而又少,因此非得向前朝典籍中去搜求文献不可。

“依我看来,他们干得已经足够地道了。”狄公淡淡说道。

善者蒙尘,终得雪冤。恶者虽狡,逃罪万难。

众人不再言语,又喝了一杯茶,个个筋疲力尽,无意再说长道短。只听得家仆们窃窃私语,受伤的匪徒口中呻吟不已。

若有智者,既慈且严。天之利器,为父母官。

稍事休整后,一行人马重又上路。两名家仆举着火把在前照亮。

人伦礼义,出自圣贤。正道为本,律令辅焉。

又过了半个时辰,众人方才越过最后一道山梁,终于走上一条宽阔的大道,过不多久,便望见兰坊城北门上的雉垛森然浮现于夜空之中。

天地之体,恒久万年。上有日月,下有山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