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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钉案 第二十三回 县衙开堂群情激愤 证据查获疑犯自承

此时看众的好奇心已然占了上风,前排一个身形粗壮的屠户叫道:“当日是我们行首亲自看着封起的墓穴。你这妇人闭嘴清静一会儿,倒要瞧瞧究竟是何东西!”

陆氏镇定下来,大声叫道:“这是圈套!有人在棺材里做了手脚!”

“仵作出示证物!”狄公对郭掌柜喝道。

郭掌柜忽然直起身来,面色苍白,哑声说道:“启禀老爷,小人在死者发间发现了小小一块铁片,看去似是一枚钉头。”

郭掌柜从袖中取出一柄剪刀,陆氏见状直扑上去,却被班头捽住拽回,不料她竟如疯猫一般与班头动手厮打起来。这时郭掌柜已从头骨中拔出一枚长钉,高高举起示众,又呈至案上请老爷过目。

郭掌柜蹲身下去。人满为患的大堂内一片寂静,只听得从外面街上传来含混的叫骂声。

陆氏浑身一软,班头松开手后,只见她跌跌撞撞一头奔向书办那边,靠在小桌旁垂首而立。

狄公一拍惊堂木,高声说道:“今日仵作只为查验死者头颅,并会拨开发丝细看头骨。”

前排看众将眼中所见大声告诉后排之人,一时间议论纷纷,后面还有人奔出衙院,跑到街上去散播消息。

“不要信他的鬼话,他……”陆氏叫嚷一句,却见众人的注意力皆已转向尸身,便自行住口不言,后退几步靠在案桌一侧,两眼紧盯着横陈于芦席上的尸骸。

狄公一拍案桌,待语声止息后,对陆氏说道:“你用一枚铁钉钉入陆明头顶,谋杀亲夫,如今招是不招?”

“即刻便会真相大白!”狄公声如洪钟。

陆氏缓缓抬起头来,浑身一竦,打了长长一个冷战,撩起额前的一绺乱发,木然说道:“我招。”

陆氏尖叫一声,不由自主低头看去,再度直起身板时,狄公见她眼中头一次流露出真正的恐惧。前排看众迅速将县令老爷的意外发话告知身后之人。陆氏恢复自持后望向堂下,搜肠刮肚意欲再度开腔,人群中已是疑声四起。后方看众急切叫道:“刚才说了什么?”陆氏又要开口时,却被丁丁当当的斧凿声盖了过去。陶干上前助那掘墓人将棺盖迅速抬起,又放在地上。

看众们闻听此语,复又交头接耳议论起来。狄公靠坐在椅背上,待堂内人声止息,方才疲惫说道:“本县愿听你的供述。”

正当陆氏深深吸一口气时,狄公突然淡淡说道:“妇人,想一想你脚上的毡靴。”

陆氏整整衣袍,看去愈发娇小纤弱,音声清冷地叙道:“那些似乎已是陈年旧事,还有什么相干呢?”背靠小桌,仰头望向墙上的高窗,忽又冲口说道:“我丈夫陆明木讷愚钝,他能懂得什么?我心中自有向往,又怎能与他白头到老……”不禁叹息一声,接着又道:“我生下一个女儿后,他说还想再要儿子,我实在忍无可忍。有一天,他抱怨肚子痛,我便在烈酒中加了些蒙汗药,给他当药喝下。待他睡熟后,我取了一枚给鞋底打洞的长钉,用木槌敲入他的头顶,只留下钉头在外面。”

陆氏眼中冒出两团邪火,眼看着一场流血冲突一触即发,自己胜利在望,突厥人的狂野血性在体内愈发奔腾灼热,于是抬手示意,众人随即止步。只见她傲立于高处,身姿挺拔,光彩照人,胸脯上下起伏,指着狄公说道:“这个狗官……”

这时堂下有人高声叫嚷“杀了这个女巫”,还有人愤愤斥骂,一腔怒火如今都冲着陆氏而去。

众人一面叫嚷着“杀了这个狗官”,一面蜂拥而上。马荣乔泰事先将长剑藏于衣下,见此情形,不由抬手握住剑柄。前排看众已将几名衙役推到两旁。

狄公猛拍惊堂木,喝道:“肃静!”

陆氏登上高台一角,大声叫道:“这个狗官竟想再次亵渎先夫尸骨,我们岂能容忍坐视!”

大堂内立时鸦雀无声,官家威严总算自此恢复。

“今日县衙开堂,”狄公宣道,“只为证实棉布商陆明死于谋杀。来人!开棺!”

“匡大夫断定陆明死于心病猝发,”陆氏的语调转为轻蔑,“为了让他帮忙遮掩此事,我不得不暂时委身于他。他自以为通晓巫术,其实不过略知皮毛而已。等他开具出尸格后,我便与他一刀两断,从此一身轻松……

人群中响起一片怨怒之声。

“大约一个月前,有天我从店里出来,不慎在雪地中滑倒,一个过路的男子扶我回到店内,在长凳上坐下,又替我推拿按摩脚踝。他的手每动一下,我便能觉出一股强劲的力道。我知道心中期待已久的那人终于来到眼前,于是放出所有手段来,只为吸引住他,但却能感觉到他在隐然抗拒。不过当他离去时,我确信他还会回来。”

陆氏突然叫道:“一个将要辞官的县令,有何权力升堂理事?”

说到此处,陆氏稍稍恢复了些许生气,“后来他果然又回来了!这次是我大获全胜。他就像一团烈火,对我又爱又恨,因为爱我而痛恨他自己,然而却是真的爱我!正是这种来自生命深处的本源之力,使得我们彼此纠缠……”

狄公一拍惊堂木,宣道:“开堂!”

陆氏住口不语,垂下头去,声音再次变得疲惫:“我知道自己将会得而复失。他责怪我吸去了他的元气,并害得他打破了清规戒律,还说一定要一刀两断……我听了几乎要发疯,没了他我就活不下去,就会感到生机活力从体内渐渐消逝……我对他道是如果他离开我的话,我就会杀死他,正如杀死我丈夫一般。”

堂下人多拥挤已近极致。众衙役站在原处,个个面上惊惶不定。陆明的棺木摆在左侧,旁边站着掘墓人及其副手,前面是扶杖而立的陆氏,陶干与郭掌柜则站在书办的桌旁。

陆氏郁郁摇头,接着又道:“我真不该说这番话。从他投来的眼神中,我明知不但一切都已结束,而且必须亲手取他的性命不可。

狄公步入大堂,在案桌后就坐。四周一片令人不安的静寂。

“我将毒药喂在一片干茉莉花上,装扮成一个突厥少年前去浴堂,声称特为向他赔礼道歉,并预备彼此好合好散。他礼数周全,然而态度十分冷淡,并未说一句会替我保守秘密的话,于是我便将茉莉花瓣投入他的杯中。当药性发作时,他看我的眼神十分吓人,张开口却不能发声,但我明白他是在诅咒我,我也知道自己全完了……天呐,他是我唯一爱过之人……但我却不得不杀死了他。”

只听三声锣响,狄公起身穿过长廊,两名亲随紧跟其后。

陆氏忽然抬起头来,直直望着狄公:“如今我已是死人一个,剩下这具行尸走肉,随便你怎么处置都行!”

马荣乔泰心知说也无益,便不再言语,不过生恐老爷今番决断有误。

狄公眼看着陆氏转瞬之间样貌大变,不觉深为骇异。她那原本光润的面颊上显出深深的皱纹,双目深陷,暗淡无光,仿佛突然老去了十岁,倔强不屈的意志力已然消失殆尽,如今只留下一副空洞的躯壳而已。

狄公拍案怒喝道:“莫非我不是北州县令?这地方归我掌管,百姓也归我统辖,我自能设法应对,无须找外人援手!”

“将供词念一遍!”狄公对书办命道。

马荣对乔泰使个眼色,乔泰开口说道:“老爷,还是让我去军营中搬些救兵来吧!他们可在衙院四周布起一道警戒线来……”

大堂内一片死寂,惟有书办大声读出笔录。

“随他们去!”狄公断然说道。

“以上所述可否属实?”狄公问道。

一时马荣乔泰走入,面色十分焦虑。马荣忧心说道:“启禀老爷,如今大堂内群情激愤,还有许多人挤不进来,正在外面街上大声叫骂,并朝门板上乱扔石头。”

陆氏点一点头,班头递过文书,让她在供词上按下指印。

郭掌柜前来禀报过棺木顺利移至县衙的消息。然而此时衙院正门前却已聚集起许多百姓,口中怒骂叫嚷不休。

狄公一拍惊堂木,宣布退堂。

正午时分,衙吏送上午饭,狄公却是一口未进,只饮了一杯热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