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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过因为是二十多年前发生的案子,我不能提供十分详细的线索,而且这也是个二十多年来无人破解真相的案子……”岛田的声音高亢了起来,思绪一下子沉入了那个久违的“魔法世界”中。
(前略一段)
“这么厉害?”御手洗从床上扶起了面容枯黄但双目炯炯的岛田,“给我说说吧。要知道最近几年来,随着科学技术在探案方面的飞速发展,我根本碰不到任何困难的案子呢!”
我要向读者挑战!
“至少我解答不出来,但我知道真相必定令人惊恐,因为我几乎已经将所有的可能性通通想了一遍,可我实在……”近年来,岛田作品的质量急剧下滑,以致推理之神患上了严重的焦虑症。羸弱的岛田也只有在老友面前才神采飞扬。
不,现在的话,已经变成了这样——我要向世人挑战!
御手洗浊听完岛田庄司的开场白,不屑的道:“大神,你是在故弄玄虚吧?什么‘瞬移杀人’会比我亲自破解的‘新占星’更加惊人吗?”
面对这起可被称作“新占星术杀人事件”的真实犯罪,岛田老师可有什么想法?所有的线索都已经交代清晰,岛田老师和杀人者可说是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的。
岛田庄司露出了久违的微笑,略带恐吓表情的道:“昭和五十七年(西元一九八二年)天空中奇迹般的出现了两次九星联珠,在世界各地,各种癫狂的无稽的魔法就此上演。根据古老的邪恶的传说,当九大行星汇成一线,世界末日就会来临。扭曲变态的各股邪教组织、伪科学协会、神秘主义者便趁着这个千年难遇的时机散布谣言,甚至借恶魔之名上演疯狂的凶杀、抢劫和恐怖活动。不过,这骇人的一年中,却真的发生了两件让人感到极度困惑和不解的事件:一件即是‘新占星术杀人事件’,一件即是本人要叙述的‘瞬移杀人事件’。若论事件的难解程度,当然是前者要更为复杂;但大概所有知道真相的人都会认同,‘瞬移杀人事件’拥有的解答,是我所听说过的所有杀人事件中最为令人惊恐的。”
所以,务必请岛田老师给出这些谜团的真相,和必然是这个真相的严密推理。
御手洗浊终于看完了梅泽的绝笔,长吁了一口气,仿佛将内心中所有的疑惑和漆暗都吐了出来,看着老朋友那张期待着的脸,问道:“好了,我已经把自己想要挑战你的案子原原本本的告诉你了,你也解开了一切——虽然略显不公平。那么,现在让我好好听听你那个‘瞬移杀人事件’吧!”
岛田庄司研究会敬上
果然,岛田庄司往后的作品愈发的关切人性,在一如既往的岛田流诡计中,每部作品都力求深刻体现人性的真相,让读者不仅在精神世界中遨游,更在今后自己的人生道路中,向着自我而进发,向着纯洁、真实、活力、内在而走去。
(中略一段)
岛田庄司也轻声笑了起来,虽然一直在思考人性问题的他做不到和御手洗一样抛开尘世的一切烦恼,流浪山野,但是御手洗的话也解开了他的心结。自己没有必要为此而感到担忧,也本就无须背负罪恶,因为这一系列事件的悲恸是人性的悲恸,而不是诡计的悲恸。
事件的真相已经解开,对于动机的部分也由我来说明好了:那就仅仅是为了挑战世人而已,让自己的诡计得以呈现罢了!
“如果你没有写出过那样的小说?”御手洗放下信件,正色道,“你难道现在正这么想?诚然,你的宏大岛田流正是一个契机,对于他们来说,正是因为你的小说激发了他们心中的欲念。但是这种欲念本身却是无对错之分的,它本就存在着,只不过岛田君让它更广为人知,和读者成为了好友,一起翱翔在诗意的精神空间中。所以岛田君没有错,谁都没有错。他们出生在这个新本格将兴起而未兴起的时代,那是天意使然。他们不甘心于妥协,那是他们的性格使然。而交织在阿索德塔命案中的两股杀意,那是他们的自私的欲望使然。在这二十多年间,就算是圣黑塞的‘和平之书’、‘治疗之书’也无法将他们从罪恶的深渊中拉回来,那是他们的‘诡计之病’使然。达到目前这个处境,所有人的死亡和事件的崩坏,那是‘病之诡计’使然。所以,在这一系列事件中,岛田君没有错,时代也没有错,错在有私欲所点燃起的病态烈火。任何事物本就没有正常态与病态之分,但是一当有外物遇合,如果无法控制住自己内心的欲动,那么就有可能从混沌态转化为分离态,也即制造出了自己的‘病态’。新本格和岛田君当然没有错,当然也没有对,因为你们所书写的只不过是业已存在的事物而已,是业已存在的欲念和感情。只不过以全新的模式来让它们呈现在读者面前而已。这种欲念就是每个人的内心、每个人的自我。换言之,根本就没有善恶之分,也没有向内之路和向外之路之分。正是因为有了‘病’,我们才意识到会有‘健康’和‘正常’。但是我们已经回不到那条混沌之路上,因为我们都有了私欲。为今之计,能做的就是让人们重新回归自身,寻找到那条向内之路,向着常态回归。无论诡计是如何的夸张,如何的不可行,本身都没有罪恶可言。对我而言,在‘岛田流’中获得精神上的遨游,真是不可多得的体验呢!简而言之,抛却其他一切因素,但就书写推理小说、构造诡计而言,只有没有个人私欲、天真的像孩童般的人才能写出那样的作品。岛田君何必要忧悒非凡?难道你也是生了什么毛病的吗?”御手洗说完,忽然笑了起来。
岛田老师的写作初衷,岂非也是和我们一般?
“是的,如果我没有写出过那样的小说……恐怕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吧?”
所以,请让本格解谜推理继续下去吧,岛田流的作品会如雨后春笋般蜂拥出现,然后组合成完美的本格Mystery的极致象征——阿索德!
“错了?”
岛田庄司研究会——已奉献自己最杰出部位的阿浮敬上※※※※※※※※
岛田庄司抬头看了看摆在书柜中的自己的著作,茫然的道:“我是不是错了?”
(前略一段)
御手洗正在看最后一封来自“梅泽”的信件,忽然听到岛田的哀凉呼唤,不禁一颤:“嗯?怎么了?”
于是,这出奇想与天恸的盛宴就上演完毕了。
“是的,‘周与蝴蝶则必有分矣,此之为物化。’这种结局多么让人感到绝望、感到悲恸?”岛田庄司缓缓瞌上眼睛,摇头叹息道,“本来是‘诡计之病’,现在又发展成为了‘病之诡计’了!想想看他们所施展的诡计,原是如何的脆弱无稽啊!太荒谬了,这种只能在幻想中成立的诡计居然能被运用出来,并且还成功了,真令人感到悲怜。御手洗……”
只不过,岛田老师会认为奇想的部分过于浓郁,而关乎天恸的部分则不知何在了,是吗?
“而且,新旧协会无处不模仿岛田君笔下的五部小说——《占星术杀人魔法》、《斜屋犯罪》、《奇想、天恸》、《异邦骑士》和《北方夕鹤2/3杀人》——中出现的谜团来进行谋杀和反谋杀——尽管岛田君的某些作品是受到了信件中内容的启发而完成的,那么这层关系就更加令人惊骇了。所以这岂非就是‘镜像中的镜像’?”御手洗看着岛田所做出的图,感到凄迷,“只是……乍看之下,这张图是如此的美丽呀!就仿佛是一只张开翅膀的蝴蝶,但是迎接她的却是最让人感到战栗的恶毒诡计。”
在此,我只想说,为了诡计和本格的来日,我们已经牺牲了自己的肉体和灵魂。
图44
很不幸的,为了自私的目的而让阿浮葬身于这片火海之中。既不能和家人团圆,也享受不了死时的宁静。
“御手洗!”岛田庄司暂时挥去笼罩在整个事件中的悲恸气氛,打了个响指,然后边绘图边道,“那么梅泽所提醒我们的‘倒置’就是如此的吧!整个事件就是‘镜像杀人事件’,这点不难理解。因为阿索德塔命案和流冰馆命案中各有两股杀意并存,并且都刻意安排了目击者。那么何谓倒置呢?当然就是指当年的加害者变成了被害者,当年的被害者变成了加害者。按照我这幅图所示意的,当年的事件A是影响到了如今的事件B的产生,当年的事件B是影响到了如今的事件A的产生。这就是梅泽所说的‘倒置’,我们所意识到的‘镜像’。”
可是,阿浮曾经对我说过,他不想像世人那般苟且偷生。对于他来说,这样死去,是最好的结局,乃至于是一种新生。
“嗯……原来如此,我道为什么哈里会对于协会如何杀死纳尔齐斯、如何建造流冰馆的细节都一清二楚,并且合理的反利用,原来就是协会亲口告诉哈里的弟弟纳尔齐斯的!德米安告诉纳尔齐斯,如此建造流冰馆是为了杀死在协会中和大家一直意见不合的克乃西特,而罹患‘诡计之病’的纳尔齐斯居然也默认了这种行为,并且快乐的参与其中,准备两座流冰馆的一切!而哈里自然也从纳尔齐斯口中知道了协会的诡计,并且设定好一切来完成自己的诡计。纳尔齐斯岂知协会这样做其实是为了杀死他自己!恐怕,德米安的所作所为也是为了模仿阿索德塔事件中自己的所作所为吧?让事件以反利用开始,以反利用终止。真是邪恶无比的伎俩。”
于是,我便也说了:“那么,请让我和你一起成为那两具尸体吧,让我们完成这个惊骇的诡计,可以吗?”
“哈里不也是这样?他为了实现诡计而杀死了自己的伙伴,并且假借‘复仇’的名义,几乎是亲手杀害了自己的孪生弟弟纳尔齐斯。他比那些人还要可怕,已经是无可救药的了。”
不过……岛田老师是否认同为了自身的理想和目标而将自己的生命都奉献出去的举动呢?
“还有,这封信,”御手洗神情激动的拿起“德米安”所寄来的信,“我之前一直不明白为何与哈里无冤无仇的新协会众人要听从德米安的吩咐去合力杀死纳尔齐斯,现在我明白了。原来那些人,卡门青、歌尔德蒙、克乃西特、席特哈尔塔都是患有‘诡计之病’的家伙。既能够亲自演练一个精彩绝伦的诡计,又能完全证明自己无罪,所以他们不肯放过这个机会,一拍即合。真是太邪恶了……”
也许世人都会不解的劝解我说:“无论如何,都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纵使是为了完成自己的夙愿,因为没有人有权利去剥夺任何一条乃至是自己的生命。生命乃是上天的赐予……”之类的话吧!
岛田庄司黯然的道:“抱负着写出伟大诡计的作者,本来是想让身陷于平凡世界中的人们能体验一次无上的精神上的愉悦的,但却想不到因此害死了大贯。”
可是我已经下定了决心,世俗的重重苦难压在你我之身。为了完成这个惊天动地的诡计,为了让世人了解我们的存在、我们的价值,我们必须用牺牲自己的方法来让世人瞩目。为了自己理想的达成而死,这岂非是自己最好的结局?
御手洗一封一封的看过去,边道:“真是太惊人了。阿浮的信件如实的描述了阿索德塔命案的第一重真相,这还没有什么,但是大贯的……想不到居然是这样!原来大贯本人并没有患上什么绝症,也就是说大贯竟然是为了实现这个诡计,而主动牺牲自己!他欺骗了协会众人,将自己献给了恶魔阿索德!我真是难以理解,哦,不……我是不敢于去理解。”
为了诡计的实现而献身,这种举动在我看来不比所谓的“为国牺牲”就更加无稽荒谬。实际上,它们的实质是一样的,为了一种自身的信仰而甘愿牺牲以让自己和代表那种信仰的事物永存不朽。
岛田庄司略有歉意的解释道:“收到这些莫名来信时,我还以为是那些人故意和我开的玩笑。毕竟其中所记载的事情,我认为不可能真实发生于这个世界之上。现在,御手洗君的叙述让我感到可怕。在这二十二年中,我陆续收到了名唤大贯、阿浮、久保、德米安、哈里以及梅泽的六封来信。因为内容互有关联,并且让人感到一股寒意,所以我认为是一个精神分裂者的六个化身所寄来的信件。可惜的是,信件上并没有地址,所以我也无从查找到此人。直到现在我才明白,这些信件的背后居然有着如此骇人的事实。呵呵,而且我也是因为这些信件的影响,而根据其中的谜团陆续写下了之后的作品。”
所以,为了完成阿索德塔的诡计,为了让巨人阿索德在火焰中涅槃、死亡和新生,我很乐意奉献自己身上最杰出的部位。
御手洗连忙接过信件,仔细翻看起来。
我不知道阿浮是不是真的患上了绝症,或许在我们之中一开始就弥漫开了一种默认的情怀。当阿浮说出他已经无药可救的时候,我知道我们每个人心中都充满了一种喜悦。这种喜悦是邪恶的,它以剥夺他人的生命为前提。这种喜悦又是高尚的,因为它默认了阿浮牺牲的价值,并且让这种高贵的死亡以更加大的价值爆发出来,让世人们了解,在阿浮无法触及到的时日里不停的敲打人们的心膛。
“嗯,你的说明也让我明白了一件事,”岛田庄司起身,从书桌的抽屉中翻出了好多信件,“原来这些仰慕信中所记载的事情竟然是真实的!真是不可思议,令人惋惜……”
所以,看着众人那隐忍着的极度的欢愉和愁苦,我便也说自己也快不久人世了。固然,我们每个人都隐约的猜测出这或许是一种善意的、顽劣的欺骗。可是每个人都很小心翼翼,不想让这层真相爆裂,不想让这个计划流产,不想让我的愿望落空。
御手洗的嘴巴张成了O型:“怎么……怎么可能?你刚听完我关于事件的叙述,为何能一下子解开这么多谜团?”
当岛田老师拿到我的这封信时,我恐怕已经在火焰吞噬中往生极乐了。虽然无法亲眼看见这个诡计的实施,但是想必我那身体上最杰出的一部分会融入颓倒又复站起的阿索德,并见证这最辉煌的时刻。
“呵呵,”岛田庄司不屑的答道,“阿索德塔的三重密室的出口是被胶带给隐藏了、流冰馆的三重密室的胶带是被圣黑塞盾牌的旋转而拉紧的、阿索德塔命案的分尸是二尸变六尸的诡计、然后久保和某个人X相互制造不同的诡计、纳尔齐斯被杀的雪地密室用了南北倒置的手段、其后的毒杀分尸命案是由协会和哈里共同使用的叙述诡计而成为难解谜题的。”
岛田庄司研究会——已奉献自己最杰出部位的大贯敬上※※※※※※※※
“嗯?”御手洗浊觉得不可思议,“你难道已经看破了所有的诡计吗?”
那是一九八二年三月十日、第一次九星联珠时所发生的奇异犯罪事件。事件的起因乃是这样的:(中略一段)
“这是由‘诡计之病’所引发的‘病之诡计’嘛!”岛田庄司听完御手洗浊对于事件的陈述,脱口而出。
可是,这个美妙的计划却受到了私心的阻碍。这颗邪恶无比的心脏就是属于我的。我无法忍受自己不能融入于阿索德体内的事实。我难道就这么成了一个局外人?一个如岛田原著中为了制造动机所被刻意添加出来的外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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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想,我必须在事件中成为主角。
“崩坏了……”御手洗望着倾斜的流冰馆无限感慨的叹道,“哈里大概如愿以偿了吧!因为在许多新本格的小说中,为了实现诡计而编造各种理由去杀人、剥夺他人生命的病态者,最后总会在其庞大的犯罪场所中,因为世界的崩坏而丧命。然而我不认为这是终结,因为‘诡计之病’是人本身所存在的某种欲望的畸形产物,它是永恒存在的。它就是不死的阿索德……”
难道他们六人的星座居然如此巧合,和岛田原著中的一模一样吗?这点想来就令人感到不可思议。
御手洗和鸦城拼命的往前滑去,石冈和鲇川父子也握住长枪加了把劲。最后,大家终于安全的滑到了平地之上,追逐着他们的大雪也逐渐的停止了吞噬之势。
往往天不遂人愿,这种奇巧的事情又怎么可能恰好发生呢?所以,我认为他们之中有人在撒谎。这个最基础的谎言已经玷污了整个计划,我已经无法再委曲求全下去了。我必须站出来,让他们的计划埋葬在我的计划之中。
众人不禁回头看去,原来那是万吨大雪撞击到流冰馆上所发出的巨响……流冰馆被这么一冲击,整个歪斜了,从远处看来,就象一艘正在沉没的巨轮。
纵然如此,事件要被消隐了,巨人阿索德也一定不会为人所知。可是,这样子,我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将来,我会组建自己的岛田庄司研究会,让更加匪夷所思的诡计实现于现实中。
才滑出去不久,就听到一声更加巨大的声音。
(中略一段)
身后的巨响越来越大,御手洗和鸦城各拿了一根长枪,配合脚下的盾牌,以滑雪的姿势努力前进着。
岛田老师,你能想象我在当初是如何如何惊骇的吗?是啊,怎么可能?我的计划原是最简单的。而最简单的计划往往是万无一失的。可是现在,秘道的尸体却起了疯狂的变化。
作不了过多的考虑,众人合力将两个盾牌放下,接着御手洗和石冈一组,鲇川父子和鸦城一组,蹲上了两个巨大盾牌。
难道……难道……我所做的一切、他们所做的一切已经让真的阿索德复生了吗?是阿索德让尸体引起的变化吗?还是……我已经因为过度的自私的邪恶引起了自我的幻觉?
漂马掏出挂在腰间的钥匙,正要赶去开车逃走,御手洗一脸严肃的道:“来不及了,汽车不可能瞬间提到超过万吨大雪倾泄的速度……只有靠这个了。”御手洗抬手关上流冰馆的大门,将哈里和他的笑声封锁在流冰馆之内。接着指了指圣黑塞手中所握住的巨大圆形盾牌。
我无法解释这个事件,我只有尽量的逃离现场。让时间来冲刷我的极度的恐惧。
哈里做出又如名侦探的神情,含笑道:“这也是诡计,利用斜度,为了让山顶的大雪倾倒下来。哈哈,你们说这个诡计巧妙不巧妙?巧妙不巧妙……”
说实话,经历了这起事件,我已经消沉了很多。对于让惊天诡计在现实中实现的想法,也已经消隐了。我不知道还会有什么契机出现,让我实现我的夙愿。不过,我知道,阿索德这个恶魔始终缠着我不放,总有一天,它会亲自出现在我的眼前,让我遭受到自己所犯下罪孽的逆袭。
漂马跌跌撞撞的走出流冰馆,看到北方上坡处因爆炸而腾起的黑烟,铺天盖地的白雪冲着流冰馆倾泄而下。
我在这几年中,仔细思索这起事件的前因后果。我忽然发现自己的动机实在是渺小可怜,仅仅为了星座上的先天缺陷而引发了自己的杀人之心,实在是令人无法理解。不,难道这样说来当时的我已是疯狂了,而阿索德出现却令我往正常人的生活迈进了吗?我想不是如此的。
轰隆隆……
无论是在那时还是在这时,我都一直是我,没有产生任何的变化。只不过在那时,我潜意识中的动机并非是如此的。星座上的差异只不过是一个恶魔般的契机罢了,其实在我的内心中一直存在着杀戮的冲动、嗜血的冲动,不是吗?什么为了诡计而杀人,为了本格而犯罪,不都是这种冲动的掩饰说法吗?
接着,大家听到发自不远处的巨响。
我越想越觉得要哭泣。我原来不是为了实现诡计,不是为了本格的振兴去犯罪的啊!我原来是这样的一个恶魔,一个兽态的犯罪者罢了……信件写到此处,我已经全然模糊了我的想法。我无法运用逻辑推理来分析自己的精神和内心,不过这乃是因为我本就是低劣的兽类罢了。我在那时和这时,只不过一直在欺骗自己罢了,只不过一直在自欺欺人罢了。
“没错!是啊,我已经上瘾了,那个‘诡计之病’!”哈里缓缓的按下一个按钮,“因为要杀死你们,再也简单不过了。流冰馆是建造在斜坡之上的,也就是说,是建造在一个山脚之下。地处极北之地,积雪及膝。所以我只要制造出一场雪崩,就能把你们掩盖!哈哈,就象是二十二年之前久保所做的那样。”
只是自欺欺人而已……
“不会是等待我们的审判吧?也不会是要从诡计的世界中惊醒过来吧?因为你已经上瘾了。”御手洗冷冷的答道。
岛田庄司研究会——没有什么杰出部位可供奉献的久保敬上※※※※※※※※
哈里继续狂笑,接着从坐垫后面拿出了一个遥控器:“这位御手洗先生。知道我为什么要留在这里吗?”
上天很眷顾我。
众人一步步的后退,直感到一阵恶心眩晕。
在平淡之中总算出现了风暴,就是那个人,那个本应该死去的人。忽然之间,罪案的一切浮现在我的眼前,那时候、那些尸体、那个诡计、那次九星联珠、自己这么多年来的彷徨和恐惧。这一切一切都源于这个人的出现,而那件事情的真相也在刹那间明白了。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很可怕,我在仔细回想那个时刻的时候,居然发现自己是如此的冷静。再看到他的时候,我只不过在一开始颤抖了一下身子,然后便在此堕入以往的沉静之中。我只不过在思考着如何杀死他而已。
“当他们杀死我弟弟的时候……我就下定决心,要为了弟弟报仇……我要用他们自己的诡计来杀死他们自己……就象二十多年前一样……终于到了这个复仇的时候了……当宰下他们的尸体,当看到他们的血液从体内流淌出来,我感到仿佛卸下了身上的重担……我终于完成了报仇,我的朋友们还有我的弟弟,大概可以在此时瞑目了吧!可是我却不得安息……我却不得安息……”哈里突然抬起头来,冲着御手洗大笑道,“你以为你了解我吗?说什么诡计之病,都是你为了掩盖他们犯罪的事实而编造出来的吧!”哈里伸出两只如枯竹般的手,作势欲掐死御手洗。可惜的是哈里坐在轮椅上,所以并未得逞。
然而心中却在回响着一种声音:我只不过让应该死去的人死去罢了。他本就是死了,我是替天行道。
御手洗脸上的悲劣情绪更甚:“不知道是机缘巧合还是什么,哈里终于发现了由‘仇人’久保所组建的新岛田庄司研究会。为了完成诡计,哈里‘不得不’杀死久保等人。但是一则为了更好的完成,二则也是为了保身,可以存活下来以继续进行诡计,哈里竟然诱使和自己容貌极度相像的弟弟喜欢上诡计,并且加入新协会。不过,我想他们应该是孪生的甚至同卵的双胞胎,性情都差不多,只是哈里所受到外界的刺激更早,所以更早的被诡计所折服,成为诡计的奴隶。在哈里的略微点拨之下,其孪生弟弟纳尔齐斯也必然完全的成为了诡计的奴隶,成为了‘诡计之病’的牺牲者。所以久保为了保住自己的秘密,也必然想要杀死突然出现的‘哈里’——纳尔齐斯。而隐藏在暗处的哈里,则为了实现诡计而屡次三番的制造出谎言来麻痹自己,直到最后不仅害死了自己的弟弟,也杀死了无辜的新协会的成员。”
这种声音不知多少次魅惑着我,让我继续犯罪。
哈里继续喃喃自语:“诡计啊……诡计,为什么有人偏偏不喜欢诡计呢?不喜欢诡计……我要改变他,改变我的孪生弟弟……直到他也喜欢上诡计为止……早就知道了,我们的体内流着一样的血液,一样的是属于阿索德的血液……诡计,世界上没有人不喜欢诡计的,只要他们真正接触到了恶魔般的伎俩……恶魔般的伎俩……诡计,我喜欢诡计,我弟弟也喜欢诡计,为了诡计而牺牲自己,恐怕是对于他来说,再适合不过的吧……到了必要的时候,我也会牺牲自己,我也会杀死他们,为了完成诡计……完成诡计……”
我虽然知道这是一种自欺欺人,但还是无法抗拒这种诱惑。我怀着懦弱的动机,而在思考最无稽邪恶的圈套和诡计。
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深入大家的骨髓。
不过,我业已无法自拔,就此沉沦在诡计的漩涡和杀戮的血海之中。或许只有自己也被杀死的那一天,才是自己的清醒和忏悔之时。
哈里呓语着,御手洗摇摇头,悲惨的道:“为了完成自己的诡计而杀死了伙伴,却将责任完全推卸到久保身上。这无疑是一种自欺欺人,不过当时‘诡计之病’已经发作的哈里毕竟用这样一种自欺欺人来完全骗过自己了,所以他认为他杀人不是恶事,而是为了完成诡计而已。至于二十二年后的流冰馆事件,乃是他为了完成自我的诡计,而寻找到的借口。他说是为了替同伴报仇,但是实际上那些人却是被他所杀死的!他只不过是为了要实现诡计而已!”
(中略一段)
哈里仿佛发出了呓语,闭着眼睛垂着头,惊恐的道:“那时,我穿上厚重的盔甲,迷茫的望向远方……前方是哪里?我没有去想……我手中握着长枪,转过身来,看到眼前的阿索德塔……月光,月光冰冷……我感受得到来自九星联珠的魔力,它告诉我为了完成诡计,必须要懂得牺牲、选择杀戮……当人影穿过窗口,我把我手中的长枪投射出去,这个动作已经做过无数遍了,我便听到一声清脆的玻璃碎裂的声音,接着我又转过身来,向着远方迷茫的走去……身后的人,望着我,发出惨叫,但他也同样迷茫……我一步一步、一步一步,走向远方……我仰望星空,看到名为阿索德的魔鬼正朝着我微笑……我也笑了,然后又继续往前走……不知道走了多久,我来到预定的地方,开始掘土……我脱下盔甲,拿着盾牌当作铲子,将雪地掘开……我渐渐的听到人的呻吟声,然后一束明媚的月光照入了那条秘道……哦,我记起来了,我是来秘道,和那些人汇合了……可是他们已经奄奄一息,我迷茫的望着他们,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我又抬头看了看守护我的阿索德,阿索德告诉我应该杀了他们,来完成自己的诡计……我兴奋的跳入了秘道中,一一掐死了他们……真是奇怪,我好像认识他们一样,他们不断的叫唤着我的名字……真是懦弱的人,就算是面对死亡的恐惧,也抬不起身子来……掐死一个,我就抬头看看星空中的阿索德,它仿佛很满意的样子……我也很满意……然后我看了看四周,还有两具尸体,还有四把用来宰割人体的电锯……我拿起电锯,按动开关,接着电锯发出嘲笑的声音……它在嘲笑人类为何如此弱小,如此无能……而我只要完成这个诡计,就能借着九星联珠的魔力成为不死的恶魔……成为完美的阿索德……成为集祝福与荣光于一身的阿索德了……我挥动电锯,鲜血飞溅出来,飞溅到我的身上,我的额头,我的嘴巴里……费了好久,我才完成这个仪式……我跳出秘道,将挖出的土和雪埋回,然后穿上盔甲,再次离开……我要静静的找个地方,等待魔力达到顶峰……让我成为恶魔阿索德……但是,那些人的死可不关我的事情,他们是注定要死的,就算没有我……还是会被久保的诡计杀死……所以我要为他们报仇,我要为他们报仇……我要为他们报仇……”
我告诉他说,我们要实现一个类似岛田流似的诡计来杀死另外一个人。
图43
接着,他笑了。
御手洗如同机械般答道:“因为纳尔齐斯并非是被毒毙的,而是被勒毙的,所以他只有‘伪装成’自己的尸体,才有可能不被看破其实这具尸体是由两具尸体组成的。既然哈里并未死亡,那么就要多出一人是被毒毙的,并且被制成了木乃伊,这个人想来想去,也只能是席特哈尔塔了。我想,哈里先生并未在一开始就设定好以毒杀来结束席特哈尔塔的生命,乃是因为自己行动不便,体力上也不够,所以才选择了下毒。但是不知道是因为自己良心发现,还是‘诡计之病’的发作,令他过于执著于‘忏改’和‘诡计的象征’,令最后一次的肢解、重组尸体显示出那样的神经质和不稳定性来。哈里既不想让自己意识到自己已经为了诡计而害死了双胞胎纳尔齐斯,所以用席特哈尔塔的尸体调换了纳尔齐斯的尸体。但是又想掩盖掉自己还活着的事实,所以不得不把一部分纳尔齐斯的尸体留在现场。却还因为要用诡计来象征出二十二年之前的令自己发病的事件,所以将纳尔齐斯的上半身和卡门青的下半身组合拼凑成为‘哈里’自己的尸体!来使一个觉醒的自己抽身出来,面对已经死于‘诡计之病’的自己!就在这三种企图的共同作用下,引起了这些尸体们的变化。而当我发觉背后分尸的真相后,便直觉得这个幕后真凶的思维已经混乱,换言之,他已经不是他自己了,不是拥有同一性的人。而变成了三个人:一个忏悔的罪人,一个为了诡计而诡计的痴狂分子,一个杀戮的恶魔。在圣黑塞的原著《荒原狼》中,哈里亦是一个分裂者,可说是冥冥中自有安排了。书中哈里所患上的是希特勒时期的‘时代之病’,而我们所面对的哈里所患上的是新本格浪潮掀起约莫二十年时的‘诡计之病’,真可谓讽刺,真可谓是给我们敲响的警钟,是先知给予世人的提醒。唉,新本格啊新本格,虽然至今依旧如火如荼,但是各种病症层出不穷,一旦治疗不当,便会产生出像哈里这般的极度病态者,导致极度的‘诡计之病’。”
我浑身战栗。
趁着此刻,石冈赶紧问道:“御手洗君!席特哈尔塔是怎么回事?”
这种笑容我很清晰的在某处看过,那就是在镜中凝视自己面容之时。
御手洗的话似乎是一把锥子深深扎在了哈里的心脏上,哈里的面容一阵扭曲,仿佛沉浸在了往事的回忆之中。
他果然也是如此的啊!接着我也笑了,我们就这样相拥而泣,无尽的体验着诡计和谋杀所带来的快慰感。
“写出‘为了诡计而诡计’的小说,其作者的目的是为了让读者共同产生来自幻想性的愉悦,在作者营构的世界中得到无上的满足。然而无论是作者还是读者,都是沉溺在自己所创造出、所想象出的世界中,乃是精神层次上的存在,这种存在无法、也没有必要投射到现实中来。何况是要以牺牲生命,乃至剥夺生命为前提。所以我说你患有‘诡计之病’,你目前所感受到的满足和愉悦,究竟有多少是来自诡计本身?还是,有一部分是来自谋杀、血腥以及因为诡计能在现实中运作而产生的肤浅的狂妄和自以为得意的心理变态?”
现在,已经无法止步了。
“哈哈,为什么不可以?我不是在现实中也成功使用了本以为只能在纸上完成的诡计吗?”
(中略一段)
“诡计,它满足的本就是非现实性的愉悦。如果非要将诡计在现实中演练,并且不惜牺牲生命、剥夺生命,那就是病态。”
我从来不像现在这般恐怖,甚至于当自己发现自己是一个恶魔的时候。因为现在,我发现了身边的人没有一个不被阿索德附体的。
“但是你却说我有什么诡计之病?”
纳尔齐斯、歌尔德蒙、卡门青、克乃西特、席特哈尔塔,他们每个人都愿意为了诡计而去杀人或者自杀。只有我才知道他们并非是为了诡计、为了本格而去犯罪,他们的目的在于其他。
“那是伟大的小说、纯正的小说。”
至于哈里前辈,我无法去揣测。他只不过是我们的一个工具而已,就如那次九星联珠时被我们所安排好的石冈次郎一样。
“那么……你如何看待‘为了诡计而诡计’的小说呢?”
真是太可怕了,自己每天和这样的人们说笑、攀谈。虽然自己也是一个类似的人,但是当一想到自己身边的情况时,每每都要恍然若失。
御手洗点头,见老人并无反应,又接着道:“说你可怜,是因为虽然你最初行为的一切都是为了纯正的诡计。但是到后来,却参杂了复仇的杀戮之心,你的心术已经不正。”
不过……这样也是好的,因为只有每个人都是恶魔了,才能去行使这个恶魔般的诡计。
“哦?”哈里面无表情的看着御手洗,“你已经破解了所有的秘密?”
没有例外,我们每个人都是恶魔。
“你现在的情形让我想到一部小说,”御手洗丝毫未显出害怕的神情,反而感觉很悲哀,“我孙子武丸的《杀戮之病》。自从二十多年前开始,你就罹患有‘诡计之病’,可惜并未得到治疗,反而愈演愈烈,以致今日达到必须以死亡和谋杀来满足你自己欲望和缓解病痛的程度。我只想说,你真是可怜的人。”
无论是杀人者还是被杀者。
※※※※※※※※
我早应该料见,自从岛田老师的《占星术杀人魔法》写毕开始,这个名唤阿索德的恶魔就开始了它的活跃,并且不曾消散。
这个老人正是哈里·哈勒尔,也就是夏树,也就是X。
纵使时间已经过了好久好久,前一个世纪的事情都好像已经沉入了泥土之中。但是阿索德依旧存在,依旧潜伏在人们的内心深处。
这时听到了发自流冰馆内部的苍老而阴郁的笑声:“哈哈哈……没错,我是诡计的奴隶和杀戮的恶魔!欢迎来到真正的流冰馆。”流冰馆的内大门应声而开,接着便看到坐在轮椅上的独眼老人出现在众人的面前,他手臂中还怀抱着某个人的腹部尸块,按照御手洗的说法,那是卡门青的腹部。
当然,也依然在岛田老师的内心深处。
“记得我之前曾经提出‘哈里和纳尔齐斯进行身份替换’的诡计,结果被否定了。原因就是一个已经被截肢的人是无法变作一个没有截肢的人的。那么这具在我们眼前的尸体,其脸部为何那么像哈里就显而易见了。因为哈里事先已经做过了整容手术,而纳尔齐斯没有,所以只要将纳尔齐斯的脸部进行修正,达到酷似哈里的程度就可以了,这个不难办到。然而这样的话,我也明白目前哈里必定身在这座流冰馆内了,因为这具尸体是他摆给我们观赏的。本来在流冰馆内纳尔齐斯的尸体是被我们认为缺失胸部的木乃伊,现在这具由纳尔齐斯和卡门青所拼凑而成的尸体是缺失腹部的。所以这是为了提醒我们,二十二年之前阿索德塔命案的核心是住在五楼代表胸部的阿浮,和住在四楼代表腹部的大贯。另外,将纳尔齐斯的面容修正成哈里自己的面容,意在让哈里自己消失,这也照应了二十二年之前X让自己消失的事实。呵呵,当然这两个解释现在听来是无比牵强的。但是沉溺在诡计和其象征意义中的哈里·哈勒尔——X已经完全丧失了作为正常人的理智和情感,完全沦为了诡计的奴隶,沦为了杀戮的恶魔……”
每个人都无法……都无法逃脱它……一九八〇年的它、一九八一年的它、一九八二年的它……现在,它又开始了活跃,时间是二〇〇三年年末。二十来年的压抑并没有消磨它的活力,反而令它更加的邪恶、坚决、力量和不悔。
“啊!”众人都发出不自觉的叫喊,霎那之间,冰冷的尸体又多了一具。
最后,岛田老师!我或许会在这次犯罪中身亡,因为我已经有了某种预感,具体的虽然还未成形,但我已经感觉到了阿索德这次不仅要去杀人、还要被杀,这是迟早注定的了。所以这次或许是最后一次写信给您了。一如您在处女作的末尾所说的那般,我这个小阿索德代表所有的小阿索德们祝福你健康、活跃、发展。
御手洗浊无奈的道:“真是残忍!真是邪恶……大家莫非忘了,本来预计来到流冰馆为哈里庆生的是六个人吗?是的,去充当哈里尸体的人,就是——席特哈尔塔!”
新岛田庄司研究会——觉醒与沉醉之人德米安敬上前一刻我还是夏树,可是下一刻我就变成了哈里。
“什么?”野马叫道,“为何纳尔齐斯和卡门青的尸块会出现在这里呢?那么在斜屋流冰馆中的五具木乃伊究竟分属何人?那个因为要被调换而杀死的人究竟是谁呢?怎么可能凭空多出一具尸体嘛!”
因为我已经不是我自己了。我身体中的某处已经起了明显的变化,面对那些垂死挣扎的朋友们,我的内心深处忽然出现了某个呼唤:“杀死他们!完成你的诡计吧!”
“呵呵,那么我告诉大家真相好了。”御手洗似乎还有什么解释并未对大家说明,“之前我说哈里的分尸是不正确的,失去了意义,乃是因为哈里想要取走一个人的尸块,所以以另外一个人的尸体进行了调换。那个被拿走的尸块现在就呈现在我们面前,这就是纳尔齐斯的头部和胸部连块。至于在过渡部位以下的腰部、大腿部和小腿部连块,那毫无疑问是卡门青的,不是哈里,更不是纳尔齐斯的!”
我知道了,那是阿索德的呼唤。
鸦城反驳道:“可是尸体缺失了过渡部位——腹部。所以无法认为尸体的上半身和下半身是属于一个人的。”
于是,我便执行了自己的计划、执行了分裂者哈里的计划。
“没错!这张布满皱纹的脸确实和哈里的极像。”御手洗指着尸体的小腿部道:“但是哈里是没有小腿的。”
每个人心胸中一并拥有人性和狼性的哈里已经完全占据了我的躯壳。
石冈浑身颤抖,道:“这是哈里·哈勒尔的脸呀!”
那个时候,面前不断呻吟的人们究竟是谁呢?我没有看清楚,也完全看不清楚,因为我用以观察的不是我以往的目光了。那种目光中充满了兴奋和幼稚的满足。现在呢?它充满了渴望和贪婪的火焰。
这是一具没有腹部的尸体,不过却没有被制成木乃伊,所以面容清晰可见。
(中略一段)
众人急忙跟上,接着便看到在漂马身前的那具尸体。
对了,某天我忽然想了起来,我必须要完成复仇。
漂马小心翼翼的打开了大门,里面是一个小通间,不过看似毫无异样:“各位,这里好暗,我去玄关拉下电闸,请仔细检查这里,看看有没有什么发现。”说完,又随手推开了玄关的大门,走了进去。然而,当从大门掠入的阳光照射进玄关处时,漂马忽然失声尖叫起来。
杀死他们——大贯、阿浮、阿赤、阿堂和系井的人……不就是久保吗?
漂马不甘示弱,道:“哼!我正愁着究竟去哪里逮捕哈里呢,如果他在里面,那正合我意……”
不就是久保吗?是他破坏了协会的原定计划,为了自己的私欲而让阿索德引火烧身的。
野马鼓励他道:“别管这么多了,就算是有凶手,也不过是个残疾人,你怕个什么?要不我先进去好了。”
这时,我心中便燃起了复仇的欲火。
漂马又试着推了推门,出乎他的意料,门竟然开了一条缝:“呀!难道这又是出于凶手的刻意安排?流冰馆的大门竟然没有上锁!”
直到现在,我在沉静的写着这封信的时候,我才明白,这不是复仇的欲火。而是自己自欺欺人般的邪恶杀戮之火。
“是啊,都这么久了,难道还会留在这里等死吗?”野马分析道,“那么就请开门吧。”
久保的行动只不过是一个契机罢了,我需要这个契机来让自己有理由去犯罪、去杀人、去实现诡计、去满足自己畸形扭曲变态可怖之欲望。
“好像没人在里面呢!大概已经逃走了吧。”漂马静等了几分钟,但是流冰馆内毫无声息。
嗯,是的,那个我要去杀死的人就是久保,为了杀死他,为了给自己的朋友报仇,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都可以,甚至是……不惜杀了别人和牺牲自己的生命。
漂马似乎为了显示他的勇敢似的,一个箭步冲上前,叩响了流冰馆的大门。
(中略一段)
这座不详的馆寓矗立在白雪皑皑之上,等待着最后的审判。
现在,在我的生命中,出现了两个最至关重要的人物。
终于到达了流冰馆。
一个就是梅泽。那日,在九星联珠的阴霾下,皑皑的雪地上,火焰的阴影下,阿索德的覆灭和涅槃下,疯狂般逃离现场的我就遇到了昏厥的梅泽。
※※※※※※※※
我不知道为何要救醒他,或许是已经逐渐丧失了人性的我,需要寻找到一个真挚的人类来安抚我受创的内心吧。我那个时候还不是彻彻底底的恶魔,我还不习惯杀戮和阴谋的日子,我还需要天真和执著来抚慰我的伤口。让浓稠的邪恶之血不立时喷涌出来。
“这是新本格派这么多年来,其外在逼压与自身膨胀所产生的分歧与交汇的两极性的必然爆发与自然消隐。对于其偏移与超越的一次没落与飞升。”御手洗说完此句,闭口不言,双目紧闭,看似表情极度的痛苦也极度的欢愉,看不清御手洗的神情是时刻在变化还是时刻都是如此。
不久,我便发现梅泽也是我的同道之人。
众人听着御手洗的诉说,感到置身于冰与火之中,御手洗之前所做出的推理虽然令人感到一辈子都无从领略到的震撼,但是如今再听御手洗根据事件和诡计所衍生出来的“型化”、“赋形性”、“装饰推理”、“以诡计来表现思想”的这种说法,则更为猛烈的颤动起来,也更为茫然了。
我绝望的发出哀号,为何我身边的人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沦入阿索德这个怪物的体内?成为更大、更邪恶、更放肆、更彷徨的阿索德。
“可能大家会觉得两者对立的部分太多,而没有什么是交融和统一的部分,实际上这两方面的内容都是充斥着事件的。记得我在解说两起命案时的解说顺序吗?一旦解开阿索德塔的部分秘密,就必须再解开流冰馆的一些秘密;一旦解开流冰馆的一些秘密,就必须再次返回阿索德塔,来说清楚阿索德塔的诡计布置。这就是所谓的‘非彼无我、非我无所取’。两桩恢宏而单纯的事件是相互被命运编织在一起的,没有彼我之分,绕开了阿索德塔命案的绳索,要让真相破茧而出则必须再绕开紧捆着的流冰馆命案的绳索。这就是两极中那统一交融的一极了。我们回溯阿索德塔命案,可以看见这种结构的预言先行了,那就是观星台中久保和石冈的对峙。久保和石冈相互制约,非彼无我。唉……想不到两极的思想竟然以死亡和诡计的方式被如此隐晦又如此华丽的展示出来了呢!这才是‘装饰推理’的究极目的……石冈兄,你在大学毕业时所努力研究的生理学和心理学的对立和统一,岂非也是一种对于事件的天启?在这二十二年之中,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件事不处在这种激烈的两极冲突、又死寂般沉静的两极包容中啊……”
不过,梅泽不像我。他的内心没有受到玷污,他仍然保持着最初的执著,那份令人感动的真挚。而我呢?我已经无路可走了,也无法回头了,就只好如此继续下去了。
“在阿索德塔中也有二声部的预言和赋形,那就是发出低沉吱嘎声音的楼梯和发出尖锐鸣叫声音的夜鸣石。它们仿佛是在诉说着两极理论一般,又仿佛是在预言着二十二年之后的流冰馆事件中将会如何出现这种理论的赋形性和型化。然后……果然在流冰馆事件中依然出现了各种各样的近乎于巧合的诡计的赋形性。比如三重密室中,两个盾牌往着相反的方向旋转;为了遮掩假大门的存在而设计的镜像诡计;双锥体的向下诡计和气球的向上诡计;最庞大的平面与斜面的相对和互换的诡计等等……甚至到了最后,我们竟然会惊异的发现阿索德塔命案和流冰馆命案之间的诸多不可思议的联系。比如说内封的胶带密室和外封的胶带密室;阿索德塔的三重密室可以贴住门缝,而流冰馆的三重密室却正好是仅仅无法贴住门缝的;阿索德塔的凶手在火焰中飞舞尸体,流冰馆的凶手在冰雪中飞舞尸体……凡此种种,均可视为是冥冥中上天对于诡计的怜惜和欲使之带有某种意味,乃至于思想性。
为了不让村人们知道废墟下面的阴暗秘密,我和梅泽一起制造了可怖的阿索德怪物的传说,让村人远离这片村庄。
“不止于此,在一开场梅泽的手记中就存在这样的预言了。梅泽是一个充满矛盾和痛苦的人,最源头的东西在于他的精神世界和世俗世界的对立。但是人又是确确实实生活在世俗世界中的,面对各种压力,必须做出妥协。梅泽的手记就表现了这种彼此对立又彼此瓦解消融的基本状况。而回溯一九八二年的阿索德塔事件中,六名对应岛田原著中的策划人和凶手竟然全部都是男性!这和《占星术杀人魔法》中六名亡者都是女性则形成了对立。而在岛田原著中所谓的阿索德是光辉的集合,是处女的躯体的组合,是集一切美好与光荣一身的杰作。但是在新占星术事件中巨人阿索德则是与之相对立的东西——恶魔。这两个传说中的东西,一美一丑,无形中表达了两极的思想。甚至我想连梅泽可能都意识到了这种天意,便在手记中刻意的描写神圣的女性是如何在时间的长河中覆灭,并且沦为丑陋的恶魔的。梅泽所说的‘严重的创伤’可能就是指新旧协会所做的事情对于岛田和本格迷本意上的歪曲和沉沦。换言之,梅泽手记中的暗码并不重要,他所要宣泄的感情、参悟的天机才是最低徊、最令人深思的。
可是,我知道这里只不过是暂留之地。迟早有一天,我会抛弃这片没落的犯罪场所,去寻觅一个新的适合阿索德之魔复生的地方。那就是我终结久保生命的地方,也或许是我的葬身之所。
“回想新旧岛田庄司研究会的悲剧就可依稀感到,在这两桩命案中隐藏着更为匪夷所思的命题需要我们去面对。这件命案如果没有鸦城先生的天启,我也无法领悟凶手的伎俩,没错,就是你的冰双锥体的诡计。不过我更想称呼为‘双轨’诡计。鸦城说楼梯是一根现成的轨道,而另外一根则被隐藏起来了,那就是武士手中的长枪。这就是一个提醒:明与隐。而双轨的相辅相成也和之后凶手的某些诡计相类似,甚至与事件发生的原委也颇有类似之处。流冰馆和阿索德塔各有两股杀意存在,一条明显一条隐蔽。可说鸦城的双轨诡计是两极对立统一的一种暗示,而这种暗示在事件中可说是无处不在。阿索德塔命案和流冰馆命案的各种诡计和布置都有相似之处,当然也有完全倒置的地方大量存在。而各位还记得德米安和哈里在餐厅中讨论黑塞的双声部问题吗?黑塞要写出一部二声部的曲子,两条线相辅相成,互相作战也互相团结,总之是相互影响又相互对立的,这就是黑塞的两极思想的型化。而我们可以看到凶手们之间的关系和冲突、凶手们所施展的各式各样的诡计,无不拥有这种‘两极互相对立又交融’的本质特点,莫若说是型化性、赋形性。
我想梅泽也一定会写信给岛田老师的,所以他的事情就不用我赘述了。现在,我想说一说我另一个至关重要的亲人——纳尔齐斯的事情。
御手洗接着道:“不过,新占星术杀人事件和新斜屋犯罪给予我的最大启发不在于此。可说是完全不在于叙述诡计的创新上面。推理小说诞生至今,百多年的历史,固定的写作模式已经建立起来了,难道说无可变更了吗?诚然,目前的日本推理圈各种流派并行,本格的、新本格的、社会的、新社会的、犯罪的、悬疑的、炫学的、科幻推理的、成人推理的、轻小说推理的……种类繁多,但是归根结底,还是逃不出推理小说的最基本的模式:案件发生、调查案件、推理解答。而各种派别都是其中的枝节横生出来的,并非算作是核心上的突破。诚然,各种派别的目的有了变动,社会派的直指人心和世事,新本格派的则力图构建更为宏大的谜团和诡计。但是那种最基本的东西还没有起变化,我倒是很期待这个会起某种致命的变化。不过如若起了变化,那么还是推理小说吗?由推理小说变化为其他类型的小说,还不如直接去写那种类型比较好吧?其实不是如此的。
在过去的、很遥远的日子里,我并没有和纳尔齐斯有过过多的接触。我甚至不知道他的任何爱好。因为我将自己所有的精力都投放到了诡计学之中。
“是这样啊……”众人皆默然叹道,但是很显然,没有人理解御手洗的此中深意。
然而,一个很偶然的机会,当我发现他也沉溺在和我一般的爱好中时,我的口中猛然喷出了一口鲜血。
御手洗摇了摇头:“以理论来解释,则难以道明。因为没有实在的例子,确实难以向各位做出合理的说明。就以流冰馆事件为例,不是作者的叙述诡计,而是故事中凶手乃至与被害人合力而为的叙述诡计。这是一种摆脱孤立处境的高明方法。但是却还有第二种,那就是冥冥之中所产生的叙述诡计。也就是说,施为的不是凶手、不是被害人、甚至不是故事中的任何人,而是故事中的某一情节的设定。当然,这一情节是由作者本人来设定,所以也可算作是作者的诡计。但是反过来说,这一情节既然已经和故事融合,作为了一个难以分割的设定,那么就和我们之前所遇到的任何作者所制造的叙述诡计不同了。因为那是故事内容的一部分,不是作者刻意去布局的。可能我的抽象说法很难让大家理解,乃是因为我本人也举不出一个切实的例子来作说明。总之,这第二种方法乃是做到绝对自然中的绝对刻意,以无叙述性诡计来制造顶级的叙述性诡计,从而让世界崩坏。真是很期待这样的作品或者事件呢……”
啊……又一个恶魔诞生了,我想到。
漂马立马问道:“什么叫作故事情节的异样?并且引起叙述诡计,而导致崩坏结局?”
紧接着,我脑中浮现出了一个非人的想法。倘若是要对自己的亲生兄弟实施这样的计划,老师您会觉得的确是丧失了人性的吗?
御手洗把他对叙述诡计的理解娓娓道来,但是最后一句话却令大伙感到无法理解。
但是,我那时却在想,如果要替朋友们报仇、杀死久保就必须让纳尔齐斯牺牲。
“然而……”御手洗似乎有所不满意,“叙述性诡计的确能给人带来极度的意外感和错愕感,但是使用这种方法似乎过于孤立了。仔细想来,在标榜以叙述诡计胜出的诸多作品中,究竟有没有必要让这个叙述诡计存在呢?我想,很多作品都没有必要存在。因为叙述诡计与作品内容并无切实关联。在一般的推理小说中,作者总是化身为凶手和读者展开智力游戏;但是在叙述诡计的推理小说中,作者的立场骤然发生了变化。作者不必站在凶手的立场上,作者以自己本身的身份就可以实现‘挑战读者’的企图。所以作者与凶手本人、与作品内容本身、与凶杀案本身的关联就减少了,甚至趋于零。我所期待的叙述诡计推理作品,不仅能在最后给人以极大的冲击,而且要能和故事本身结合起来,不再是作者的花招,而是故事中人物的花招,甚至是故事中部分情节的异样所引起的崩坏。”
而且他又是这么个喜欢犯罪与杀戮的家伙,何不一试呢?
石冈也跟着道:“的确应该如此,自从新本格浪潮来袭,叙述性诡计的作品就不胜枚举。其所给读者带来的强烈冲击,其他诡计似乎比之都有所不及。但是本次的事件我却从来没有遇到过、想到过。因为这不是叙述性诡计的本意,而是特殊之极的叙述性诡计。”
久保、新旧岛田庄司研究会、德米安、纳尔齐斯、诡计、杀戮、犯罪、欺骗、圈套、复仇、阿索德……一个一个词汇在我脑海中盘旋,于是我便再一次的欺骗了自己。为了自己的美妙享受,而害死了我的兄弟。
“我孙子武丸曾经说过:‘当叙述性诡计被揭开的一刹那,给予我们的是整个世界的崩坏。’是啊,看来只有叙述性诡计才能做到这一点!”鸦城对着御手洗道,“看来我还必须完成朋友的遗志,在《诡计大全》中补全关于叙述诡计的一切变化内容。”
费不了多少事,我们是亲生兄弟,流淌着一样的血液,那是阿索德的血脉。
这时,众人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御手洗之前的细致推理,将流冰馆命案再一次的重组、重现于自己的头脑中,感叹唯有如此才能真正合理解释一切怪异现象。
(中略一段)
野马也点头赞道:“是啊,这个理论虽然简单异常,能用一句话几个字就阐释清楚,但是实在是石破天惊。古往今来,能用短短几个字就到达这种骇人效果的诡计究竟有多少个呢?”
只不过,计划还差一步,那就是取得一台先进的微型摄像机。
漂马不禁佩服的道:“看呢,这是不倾斜的流冰馆。但是我若将头向北垂下十度,在我眼前的就是一座‘倾斜’的流冰馆,真是神奇!”
我想,鸦城仙冬导演可以帮上忙。因为他毕竟是我的好友天童卢五的伙伴。
车子行进了大约二十多分钟,众人均抬头看见了立于山坡之上的流冰馆。这座似曾相识的官邸就建造在十度的斜坡上,并且犹如浮岛一般诡异的建造在冰河之上。众人均发出惊呼声,看来御手洗的推理是完全正确的。
天童卢五曾经多次提醒我说,我不可以再沉醉下去了,迟早有一天我会心术不正的。
走出流冰馆之后,众人的心境更加复杂无比。一则是因为阿索德塔命案和流冰馆命案的绝大部分真相已经道明,众人都为之感慨万千。一则是因为即将进入真正的流冰馆,不知道幕后真凶哈里是否也在其内,进入之后究竟会发生什么情况,所以又觉得充满未知之焦虑。
我那个时候不曾相信,直到天童卢五的死亡。
※※※※※※※※
我知道他是害怕自己终究会变化,不再有那时候的纯洁的美好愿望,而变得堕落无稽。于是,他选择了死亡来挽回自己的灵魂。
野马不禁再次笑了起来:“呵呵……你知道吗?你的语气和动作,真像那些劣质推理剧中的白痴刑警的跟班呢!”
我那时并没有这样的勇气。
漂马做出有请的手势:“既然已经破解了所有谜团,那么就请进入真正的流冰馆,让事件划下句点吧!”
我抚摸着老友的《诡计大全》,在墓碑前久久的无声的哭泣。
众人均默然点头,这帮诡计狂热分子真是不惜心血。砸钱造了两座流冰馆,居然还花力气填埋了一小段河流。不过,对他们来说,为了这一系列匪夷所思、惊天动地的诡计,花再多的心血也是值得的。
然后我便离开了老友所坚持的领地,迈入了魔鬼领域。
御手洗指着右边一张简图的流冰馆道:“不是的,流冰馆下面应该不是冰河,而是厚实的大地。如果是冰河的话,那当然根本不可能建造起屋子。所以协会要施展这个诡计,必须先要将流冰馆下面的冰河的那部分给填埋掉。但是又要让河水继续流通,所以我认为在被填埋的土地下面还被挖掘出了通道,让水流过。或者另外人工凿开一段运河,让河流绕过流冰馆继续流到南面,也可以同样解决问题。总之,这个叙述诡计的重点在于,流冰馆并非是贴着冰河的外岸建造,而是贴着冰河的内岸建造。不过我想,也无人会想到居然有屋子是建造在冰河之上的吧!呵呵,正是鲇川大人之前所说的流冰馆的跷跷板诡计提醒了我,流冰馆竟然还可以建造在冰河之上呢!”
我挖去自己的双眼,以来欺骗鸦城导演和世人;我砍断自己的一双小腿,以来欺骗久保和新协会众人。到了必要的时候我亦会毫不犹豫的牺牲自己的生命,就如大贯和阿浮所做的那般。
“哈!”漂马大笑起来,“不可能吧!房屋怎么建造在冰层之上呢?不会坍塌吗?纳尔齐斯的尸体‘砸’开了冰层,所造成的裂缝难道不会将流冰馆之下的冰河给统统碎裂了吗?危险系数也太高了吧。”
我早已知道大贯本就没有患上什么不治之症,他是为了实现诡计而献身罢了。于是,我们成全了大贯。
“我们以为哈里等人进入的流冰馆是左面的那个,是按照常理贴着河岸所建造的。但是哈里等人真正进入的流冰馆却不是这样建造的。它是两边贴着冰河的内岸而建造的。如果是贴着冰河的外岸建造,那就失去其意义了,因为让哈里所见到的两条冰河必须都是人造的,那显然会对诡计的施展不利。”
不,那天真的是为了大贯的愿望出发而杀死了他吗?还是,我们是为了自己而去杀人?
图42
我已经没有时间去考虑这么多了,也考虑不出来什么正确答案,因为我已经完全在摆弄诡计和设计死局中生存着了,一旦这个诡计被识穿,这个死局被破坏,那么我的生命也将走到尽头。
“不是流上,而是流下吧!”御手洗继续画出草图,“如果是在平地上,那么流向如何也不必考虑。但是是在又如小山的斜坡上,所以河流必定是从上往下流的。故此,协会运用了第十八处的叙述性诡计。德米安曾经解释说‘流冰馆是倚着一条冰封的河流而建’,所以我们想当然的认为流冰馆是贴着河岸的外边而建造的,所以哈里的屋子外面有冰河。但是这样的说法在斜坡上是行不通的。”
(中略一段)
“那么冰封的河流呢?”漂马继续提出疑问,“为什么河流能流上十度的斜坡?不可能嘛。”
我发现德米安等人均患上了“病之诡计”,我所提供的这么些无稽的诡计,他们居然认为能够在现实中真实的上演!我认为,这些诡计之所以能够成功,乃是由于我的配合,如果我并非是作为一个配合者而存在,那么这些诡计是无论如何不可能达成的。
“现在放在这座斜屋之外的车子恐怕已经被调换过了,所以再怎么仔细研究,也无法从中得到答案。但是我想,协会载着哈里的车子可能被进行了改装,尤其是座位的改装。当上坡的时候,哈里的座位恐怕可以被操纵着随意调节斜度吧!由于哈里是被蒙着眼睛,所以根本没有什么判断依据。只根据自己是水平的,来判断车子在平面上运行,这是片面的。但是,通过这样的设计,正骗过了哈里和我们——当然,哈里是早就知道的了。漂马这样讲来,斜坡上的流冰馆的假大门也必然有一番特殊的构造,应该是倾斜的了,包括两尊假圣黑塞骑士盔甲也是如此。否则应该无法骗过哈里很我们的眼睛。不过,这些地方对于为了诡计而痴狂的协会众人来说,解决起来不在话下。”
但是,我必须作为一个配合者存在,然后给予他们致命一击。
“呵呵……”漂马干笑几声,然后转开了话题,“不过,御手洗,你说协会之后是载着哈里来到了斜坡上的流冰馆。但是这样的话,在车上的哈里岂非会感到自己是在上坡?如何骗过哈里呢?哈里也并非是被某人背着,而是坐在车上。”
鸦城导演所提供的微型摄像机完全没有被他们发现,我也可以趁着上厕所的时候偷换电池。
野马虽然面对的是自己的宝贝儿子,但也不禁揶揄起来:“哈哈,你是不敢进去一瞧吧?怕碰见那个杀人凶手哈里?”
我的电脑没有设置密码,连邮箱也是自动登陆了。这点固然会在最后令名侦探感到疑惑,但是也不妨算作是一种间接的挑战罢了。
瞬间,漂马就变回了之前碰到不可解案件时的窘样:“哎,还没进去调查呢!就等着御手洗先生发号施令了。”
无论是谁,假若能来到真正的、不倾斜的流冰馆,那么我都将和他一起下坠黄泉。
御手洗摩拳擦掌,万分兴奋:“怎么样?进去过没有?那里的设置和我推理的有出入吗?”
让阿索德在溃败中永久的覆灭吧!只不过……在最后,我都要拥抱这位勇敢、睿智、无悔,另外还有些可怖得与我等类似的名侦探,让我和他的肉体一起沉入大地,然后让我们的精神永垂不朽吧。
漂马笑道:“很简单。当掀开哈里的眼罩,让哈里看到真正倾斜的流冰馆后,协会并非去到了那里,而是到了不倾斜的流冰馆。所以以那个能看到流冰馆的点为起点,以之后达到流冰馆的时间为依据画出大致的路程即可。虽然无法辨识出协会究竟是去了那个方向,但是如此画出可能范围的一个圆圈,然后各个排查就可以了。并且,御手洗还推理出流冰馆必然是建造在一个十度的斜坡之上,所以并不难找到。”
我正是这么想的。
野马奇道:“怎么推断?”
然而,这么想着想着,我便恍惚了。
鲇川漂马一副得意非凡的样子,道:“要相信警方的办案实力嘛!昨日御手洗跟我说出他的想法之后,我便觉得很有可能是对的。毕竟御手洗的推理虽然大胆到让人感到异想天开,但是除此之外,找不到更加合理的解释。于是,我根据视频中的线索推断出另一座流冰馆的大致地点……”
并非是对于计划产生了怀疑,乃至于到要放弃的地步。实际上,我发现了诡计之外的东西。
梅泽
是的……几十年来,我第一次发现了属于诡计之外的东西的存在。那是……“神圣而永恒的是精神。
平成十六年(西元二〇〇四年)二月十六日
我们只是它的赋形和工具,
请您坚持自己的创作。
我们的路由它带领:我们最内心的热望是:成为它,浴于它的光……”
所以,请岛田老师看过这封信后,永远忘了它吧!请相信,这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恶魔、什么阿索德、什么诡计之病、什么病之诡计。
这是?赋形和工具?浴于……
我没有杀过人,不知道杀过人之后我的忧悒的内心能否得到舒缓。不过就算是得到了舒缓,也是朝着恶魔做出的妥协,又向着它迈进了一步。
“但我们生来属于俗世,
或许岛田老师正窃笑着以为我所说的都是呓语,或者是编造出来的吧!不过,那也不要紧,我情愿自己只是某位作者笔下所塑造出来的人物,只是这个病态作者抒发情绪、缓解病症的工具而已。
重重磨难压在你我之身。
所以,请别相信我的诚心!
自然诚然可亲,以母亲的温暖拥抱我们,养我们以土地,卧我们以摇篮和坟墓;但还不能满足我们,
不过,我说过了,像我这般的人是没有权力审判他人的。我所做的,也只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病态而已。
不朽的精神的火花
我将关于事件的一些提示或明或暗的放在了自己的另一封“自白书”中,乖戾的希望世上真有名侦探能够识破我的伎俩,并且一鼓作气的识破旧协会、久保、哈里、新协会的一切伎俩,让他们这些生着绝症的人统统受到审判,统统和我一样归寂于虚无。
穿透在母性的魔力之中,
我厌恶在活跃人世的时候,时时不得不充当着一个小丑。但是在离开人世的时候,我居然诚心的希望我扮演一个小丑吸引大家的注目,所以我真的是个乖戾的人,是不是?岛田老师?
严父一般,把孺子育为成人,
所以,我只有死去,才能治愈我的病,才能摆脱苦难,才能去选择新生。
洗去天真,唤醒我们面向战斗和良知。”
可是,我也同样为之而感到苦恼,因为我不想让我爱之人、之物、之事被我所伤害,被我的贪婪和残暴而面临死亡和绝望的处境。
这个……我终于想起来了,久已无法唤醒良知的我终于记起,那是圣黑塞的诗歌《沉思》。
我爱着蓝天、爱着绿草、爱着溪流、爱着星辰,我爱着一切有生命之物、爱着一切默默奉献的无机物,我爱着音律、爱着诗歌、爱着艺术、爱着“爱”的本身。
那是巨著《玻璃球游戏》中假托玻璃球游戏大师克乃西特其年轻时候的诗歌。
我已经不想回忆任何人、任何事。我知道,在我这一生中,值得回忆的人和事太多太多了。虽然我认为人类只不过是奴隶、机械与产品。但是我依然爱我的父母、爱我的伙伴、爱我的情人、爱着所有我擦肩而过的陌生人、爱着所有并存于世上的人们。
接下来……我喃喃自语。
所以,我只有结束自己的生命这一途可行。
“于是柔弱的童心
我既不想成为哈里那样的杀人狂,又不想返回我往日的枯燥无奇的人生旅途。
踌躇在母亲与父亲
我无权审判他们,更无权杀害他们。可是为了我的私欲,我的诡计,我的愉悦,我必须实行谋杀。
和肉体与精神之间,
我恐怕一辈子也无法从中摆脱出来,这样下去,只会让自己的病越来越重,并且迟早有一天,我的双手上会沾满别人的鲜血。
灵魂抖着,却能承受苦难
当哈里前去完成他的杀人诡计时,我也在思考自己的未来。
胜于万物,也能臻于至高之境:
我就是这么一个无药可救的阿索德,一个病入膏肓的无用之人、有害之人。
信仰与希望之爱。”
可是这样的情况毕竟是少数,绝大多数时间我依然在构思着如何去杀人、如何去犯罪、如何去嘲讽世人的无能、如何去摆脱自己的罪恶。
肉体与精神……信仰与希望……那么,我所认为的诡计,以及诡计以外的东西,那种意外性……或者还是在天意的捉弄之中?那种所要表达的意念和道理?
我感到忏悔,我不时的泪流不止。
“他的路荆棘重重,罪与死是日常之粮,他经常堕入幽黯之界,
我也无法克制自己的言语。说实话,我一度认为这既然将是哈里所干下的杀人事件,就和我完全无关了。
经常怪怨生不如死。
我时时刻刻都在想着各种阴谋和诡计,我无法自拔。
他的热望,他的命中所定
虽然知道这样会杀死很多无辜的生命,但是我就是克制不了内心的冲动。
——那光,那精神——却把他恒常照临。
在流冰馆事件中,绝大部分诡计是哈里独自想出来的,但是其中有一部分诡计,我也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并且被采用。一想到这点,我就感觉我终究是无药可救的、是自私的。
我们感到:这危途上的人
我想,这大概就是九星联珠的魔力吧!
永恒之神一定眷顾以非常之爱。”
唉,真想不到这股罪恶的杀意不但没有随着阿索德塔的倒塌而被埋入废墟中,反而在二十二年之后卷土重来,并且以奇妙的倒置般镜像的形式展开杀戮。
生与死?那精神,那危途……非常之爱……永恒之神……虽然是不同领域的阐述,但是却非常精准……因为……因为……“因此我们这些迷途的兄弟,
同时,我也欢喜得要命。
虽在向左之途,却能相爱如初,
哈里在说这些天花乱坠的诡计时,毫不觉得这是邪恶的,是丧失人性的。我看得出来,他欢喜的要命。
审判与憎恨不能,
而哈里在执行“复仇”计划中的每一个环节时,都没有吩咐我去帮助他完成什么。因为哈里想要自己去完成所有的诡计,与世人进行公平的智力挑战。
唯有耐心的爱,
哈里嘱咐我要在村落中不断制造出关于恶魔阿索德的传说,好让世人不去接近那一片邪恶的废墟。
唯有含爱的耐心,
自从那天开始,我也不断在其中沉沦,直到哈里准备开展他的“复仇”计划,我决定和人世、和哈里、和诡计做一个最后的了断。
能引我们向神圣的终点靠近。”
这就是“诡计”的魅力——哈里如是说。
一刹那之间,当我吟诵完这首诗歌,我满面泪痕、浑身战栗。因为我忽然发现了存在于诡计之外的东西,那种东西由诡计而实现并且表达出来,但是诡计已经不重要了,成为这种东西的赋形和工具。
当哈里将白色巨人的真相告诉我之时,我完全惊呆了。我想不到这个世界上竟然会真的能完成这种骇人的诡计,并且为之自杀和杀人。
那种东西……究竟是什么?
我无法指责哈里,因为我本人也罹患了这种无药可救的病。
是啊,究竟是什么?
可是他也岂非活在别人的阴影下?活在复仇、活在被牵引的自我意志、活在病态诡计之下?
如何去走向它?浴于它?
哈里告诉我,不必去顾虑他人的看法,我们只要依照我们的心思去活着,就足够了。
它是否是整个新本格时代的终点?那永恒之神?不朽的……魔术桥梁?
然而,我除了要想按照我内心自然产生的愿望去生活之外,别无他求。这为什么如此艰难?
我无法预知,亦不可能见证。
在刺骨的寒风中,是哈里让我死里逃生。我虽然厌弃人世,但却怜爱自己的生命。我只是觉得无法让自己的一生都抛弃在那些俗事俗人上。
就算如此——我有那么一瞬,真的,真的进入了那个神圣领域。但是恶魔之手最重仍然将我拉了出来,进入了不详的馆寓。
但是我却始终没有真正相信过这点。
这个答案,还是请岛田老师、由新本格的后人们去开辟和见证,去期待和书写吧!
我从那刻开始就应该意识到,任何刻意的诡计到最后,都必然只是一堆灰烬而已,得不到永恒的祝福。
我……哈里·哈勒尔已经学不会笑、学不会幽默、学不会新生、学不会安详了,让我就此……最后一次坚定的执拗吧!
我的面前仿佛再次出现二十多年前的那一幕。我因为孤独和怯懦而想逃避人世,终于昏倒在这片雪原之上。在昏厥之前我看到了那个白色巨人,那个奇妙的建筑物,然后它被火焰吞噬,在诡计的漩涡中化成了灰烬。
天童卢五在等着我,阿索德在等着我。
虽然我一直将哈里视为我的再生父母,但是既然我无法忍心下手杀死他,就只能杀死我自己了。面对这样的恶魔,我无法拯救任何人,我只能牺牲我自己。
以上就是我这根断枝最后的呻吟。
所以我必须尽快结束我的生命。
平成十五年(二〇〇三年)七月二日哈里·哈勒尔
我知道我患上了“诡计之病”,这个病就是恶魔阿索德。我恐怕不久就要变成像哈里那样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