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东升抿了抿嘴唇,换了个姿势,将原本放在两腿上的双手,拿到桌子上来,他端起纸杯,喝了口水。
“一个醉酒的人,其行为也不会太过离谱的。最多有些夸张,如果你说的属实,你不具有暴力的心理基础和行为习惯。一个人的行为是多年养成的,不会因为一时醉酒而改变自己的三观。”张凯丽耐心而诚恳的说。
“你要有自信,更要有勇气,去面对自己做过的事情。”张凯丽见他不说话,继续说,“不仅是为了你,也是为了你的孩子,你的家人。还有你那至今没有消息的妻子。”
“也许吧,我不知道。”郝东升完全是被自己内心的恐惧吓懵了,吓得他自己也不敢相信自己。
“哎——”郝东升长长的叹了口气。这些日子以来,他早已乱了阵脚,自小就一直顺风顺水成长的他,从来没有遇到过什么麻烦的事情。
“既然如此,你应该对自己有自信。即使你妻子出了什么意外,”张凯丽说到这里,郝东升的眼睛猛一睁大,张凯丽停了一下,接着说,“我说的是即使,你妻子出了什么意外,也不应该是你故意为之,甚至与你无关。”
“如果能证明我没做什么事,是不是可以放我出去。”郝东升瞪大眼睛看着张凯丽。
“没有,自小我就没有打架的习惯,也从没想要通过暴力去解决问题。”
“法律上的事,我不能回答你,但如果事实证明你没有做过什么伤害别人的事,当然不需要你负责。”
“你记得最后一次与人动手打架是什么时候?”
“现在不是也没证据证明我做过什么伤害别人的事吗?”郝东升还在犹豫,他在衡量查出事实是否对他有利。
“女人打几下就算了,谁还当真啊。”
张凯丽当然知道郝东升的想法,在她来之前早已想好对应他的策略。
“那你是努力压抑自己,不让自己还手,还是怎么样想的。”
“但现有的证据,也证明你有极大的嫌疑,在这种情况下,你是很被动的。”张凯丽缓缓的说,“如果依照现在的态势发展下去,即使最后查明你不需要为妻子的不幸负责,对你所谓的事业,还有家庭的影响都将是巨大的。”
“没有,每次只有她打我的,从来没有我打过他。”郝东升终于开口了。
郝东升沉默了,看来他已经没有选择了,这种沉默与其说是在思考,不如说是一种绝望,一种对局面失控的绝望。
“在你和妻子平时的争吵中,你有过冲动的暴力行为吗,比如推、打等。”
在低头思忖半晌之后,他小声说道:“张老师,那您的意思是怎么办?”
郝东升点点头,今天的他一直没有开口,可能他觉得开口说话是个很费力的事吧。
“正面现实,积极配合,尽量查清事实对你更有利。”张凯丽语气突然转的果断起来,“事实,你终究是要面对的,何必现在躲躲藏藏,就象你那辆车的事一样,如果当初你同警方直说,再比如,如果你不隐瞒妻子失踪的时间,你怎么会成为嫌疑人呢?”
“你应该也知道自己平时为人处事的一惯风格。我想问你一个问题,请你如实回答我。”
郝东升又把头低了下去。
郝东升睁大眯着的双眼,望着张凯丽。
“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你自己硬把自己扮成嫌疑人,才弄到今天这个地步。”
“我和慕容警官都认为你不具备犯有罪恶行径的基础,包括动机和心理条件。”
张凯丽的话,句句击中了郝东升的要害,回想起妻子失踪的整个过程,从一开始他的想法和思路就错误的,他不相信自己,也不信任警方,在这个问题上,他不相信任何人,他不敢面对现实,只是一谓的回避。
郝东升又摇了摇头,脸上一点点困惑。
也许这是他多年职场中遇到问题的处理方式,能隐则隐,能瞒则瞒,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种方式帮他解决了职场中遇到的一个又一个难题,而且屡试不爽,也成就了他成为一名中层管理者。但在涉及到真正的利害关系时,郝东升这套职场思维方式却把他推到了一个完全被动的境地。
“我找你谈,你知道是为了什么吗?”
“郝先生,还有一个问题我不明白?”张凯丽见已经触动了郝东升的神经,接着说。
郝东升摇了摇头。脸上的颓废变成了一种愁怅。
“什么?”
说到了家人,郝东升的脑袋微微动了动,然后缓缓的低了下去,看着自己放在身前的双手。他还有孩子、父母,对,他还有家庭,这一夜想得最多的是如何去面对未知的审判,还不曾想到家里的人。
“你有没有想过,你妻子的安危对你重要吗?”
“家里人知道你被带到这里来了吗?”张凯丽接着问。
“这——”郝东升的眼睛躲开张凯丽直视的目光,转向了桌上的纸杯。是的,在现在这个年代,婚姻中的相互关系又有谁能说的清楚。也许很重要,也许很不重要。郝东升没法回答。其实答案又是如此明显,如果邵芙蓉的安危对他真的很重要的话,他怎么会在其失踪之后做出这么多荒唐事,而不去设法寻找。哪怕她已经不在人世。
郝东升没有动,只是眨了眨黑眼圈包着的眼睛,仿佛那个眨眼的动作才能表示他还是个活物。
“恕我直言,”张凯丽挪开望着郝东升的目光,“在这个事件的处理上,假如你不是直接责任人的话,又一再的隐瞒真相,只能说明,这都是因为你极度的自我心理作祟,生怕事件对你的生活,事业产生一星半点的不利影响。哪怕是妻子遭受不测,也并不要紧。”
本来她想从外面带些早点什么的过来,但都被秦天豪拦住了。说是看守所里检查很严,食物要进去,很麻烦,万一后面有什么问题,也说不清楚。最后张凯丽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水是看守所提供的,大家也都放心了。
张凯丽说的平淡,但却是字字如针的扎入到郝东升的心里。她没用“自私”而是用了“自我”这个词。
“郝先生,喝点水吧,水可以滋润你一夜未眠的身体。”张凯丽指了指放在郝东升面前桌子上的纸杯,这是在郝东升进来之前,她就准备好的。
作为心理工作者,这样极端的自私心理,她不是没有遇到过。在目前这个时代,人们的安全感太弱了,因为社会给予的安全感极其脆弱,使人们在行事时,首先考虑的就是自我个人的利益,这已经成为了一种行为惯例。但大多数人,在家庭关系上还是能做到一个负责任的丈夫、妻子,父母、子女的角色。如郝东升般,在妻子性命攸关的情况下,还置自己利益于其上的做法,算是自私到极致了。
一夜的失眠,竟让人枯萎成这般模样。看着郝东升,张凯丽心想。
张凯丽不想作是非的评判,每个人的行为模式,都是他生活经历的结晶,而那个给了他经历的环境,并不是他能够决定的。既然这样,又何为对,何为错呢?
郝东升微侧着头,眯着眼望着桌子对面的张凯丽,看不出丝毫表情。
“也许吧。”郝东升把头埋在双掌里,“也许我做的有点过了。”
他软软的坐在扶手椅上,藏在眼镜片后面的眼睛,带着血丝,眼神呆滞,重重的黑眼圈和凸起的眼袋,眼角留着两粒黄黄的眼垢,嘴唇泛着白白一层薄皮,面皮焦黄,早没有了细细白白的斯文面容。
“郝先生,我想说的是,不管是为了你自己,还是为了你妻子,你都应该积极把事实弄清楚。这是最符合你利益的做法。”说完,张凯丽拿起放在一旁的坤包,一副准备要走的样子。
今天的郝东升,情绪可以用颓废来形容,他不知道自己将面临什么样的问题,这是一种对未知世界的恐惧,即存着希望,又含着绝望。
郝东升看她要走,眼神慌乱起来,赶忙说:“嗯,我听你的。”
秦天豪作为分局的刑警,与看守所打交道是日常的业务之一,手续办的驾轻就熟。九点半,郝东升和张凯丽就在会客室面对面坐着了。在张凯丽的要求下,是在会客室而不是在讯问室见面;是朋友来访,而不是警方提讯。
郝东升将捂着脸的双手放下,直了直身子,望着张凯丽说:“我配合你。”
上午八点半,秦天豪准时把车开到张凯丽所住的小区门口,接上张凯丽,两人直奔浦南区的看守所。
张凯丽微微笑了笑,站起身来,“那我安排好时间,通知你。”然后走出会客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