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又如何想到安迪可能是燃气中毒呢?”
“正是这个意思,”慕容北嘉许的看了南宫雪一眼。
“从安迪死前的动作来看,她彻底沉入水底前是有意识的,但却无力自救。”慕容北看着浴缸里的安迪尸体,“我不说你也知道,人的上体要比下体沉重,如果缺乏肢体肌肉的有力支撑,头部就会滑入水中。”
“北哥,你是说这个凳子是被人挪动过。”南宫雪歪着头,抿了抿嘴唇。
“是这样的。”
“嗯,这样来看只剩一种可能,”慕容北看了看凳子又看了看手机的位置,“手机是放在凳了上的,而凳子是在现在手机的位置上。”
“那么,如果没有外力强制将她按入手中,安迪在淹死前应该处于无力状态。”
“这不合理,”南宫雪说,“谁会把手机放在很有可能遭到水浸的卫生间地上呢?而且自己还在用水。”
“从尸体的表面来看,确实没有外力对她施加影响。”
“显然这种情况不成立。那么第二情况,如果她把手机放在自己伸手可及的地方,比如现在这个位置。”慕容北指了指落在地上的手机。
“刚才我问你,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还记得吗?”
“对的,如果她手伸到凳子这么远,身体的大半已经爬出浴缸了。”
“当然记得啊,我说体表相对红一些。”南宫雪眼睛向左一转,回忆道。
“一是她怕手机沾水受损,而放在离自己稍远的地方,比如这张凳子上。”慕容北指了指放了睡衣的塑料方凳,“那在她濒死前如果有能力够着这个凳子,把手机从凳子上触动到地上,那她就可以爬出浴缸。”
“我记得上学的时候老师曾经说过,燃气中毒的人,皮肤会泛红。”
“嗯?”
“对呀,”南宫雪用手一拍额头,“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这是我的失误,把老本行生疏了。”
“这部手机也很可疑,”慕容北接着说,“我们假设两种情况。”
慕容北说的是法医学的内容,身为法医界优秀代表的南宫雪这次算是裁了。
“嗯”南宫雪点了点头。
“也不能怪你,可能你黄师兄的话,让你有了先入之见,从而忽略了这个细节。”慕容北对南宫雪的专业能力还是很有信心的。
“而安迪的这双拖鞋朝向外侧,并且摆放的过于整齐。这显然是有人动过手脚的了。”
“于是你就到了厨房查找燃气泄漏的地方。”
南宫雪比划了一下,“应该向内,对着浴缸。”
“确切的说,是燃气怎么被做手脚放出来的。”
“嗯,还有,一个正常走进浴缸的人,她拖鞋的方向应该怎么样呢?”
慕容北和南宫雪说着走出洗浴间,回到客厅。照相侦察员已经拍完照片出去了,张凯丽因为害怕再见女尸,一直在客厅里等。
南宫雪点了点头,一个猝死的人是不可能有意识伸手去拿自己手机的。
南宫雪还要再问些什么,慕容北看了看时间已近一点,向她摆了下手,说:
“但安迪的最后这个动作足以说明,她不属于猝死之类。”慕容北指了指安迪的手部。
“先吃饭,下午还要开会。其他的,路上再说。”
“是的,不过也有人在入水瞬间,因为胸内痉挛而猝死的案例。”南宫雪提出了质疑。
慕容北走出安迪的公寓,找到徐浦分局现场的负责人,又交待了几句。
“但为什么一个正常人不能从浴池里把自己撑出来呢,哪怕是睡着了,在入水时,也会被惊醒,从而得到自救。”
三人告别了徐浦区鉴证部门的同事,匆匆乘电梯下楼,直达地下车库。在电梯里慕容北问:“你们两位想吃什么?”
“对的,是有那么个意思。”
张凯丽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对于一个从不和尸体打交道的人来说,让她刚在尸体旁待了近一个小时,哪里还有胃口吃饭。慕容北把目光转向南宫雪。
“你跟我来,”慕容北带着南宫雪又走回到尸体所在的洗浴间,“你看,安迪的手在濒死之前是有向外努力自救迹象的,你注意看手的形状。”慕容北指着安迪向下弯曲的手。
南宫雪早以习惯与尸体相处,再恶心的场面对她也是无动于衷。她见慕容北看着自己征求意见,眼睛骨碌骨碌转了两圈,说:“北哥,你等等,我查一下。”然后麻利的拿出手机,翻出查询美食的网站,在屏幕上一阵乱点。
“北哥你怎么想到这里的。”南宫雪好奇的问,在她检查完尸体时,并没有发现明显的中毒症状,怎么慕容北就察觉出安迪是先中毒后溺亡呢?
“有了,这大热天,咱们吃点凉的,又快又方便。”
“对,这里被人动过手脚。”慕容北指指了灶台。
“行,你说。”
“你是说中燃气之毒?”
“这家小区出门右转,路边有家朝鲜冷面馆,怎么样?”南宫雪说的兴高采烈。
“如果不出意料的话,安迪是先中毒,后溺亡的。”
慕容北用征询的目光看了看张凯丽,张凯丽说:“你们定,吃什么都行,我是真没味口。”
“发现什么了?”张凯丽看着慕容北微笑的脸问。
“理解,理解,理解,”南宫雪一连说了三个理解,“凯丽姐,我第一次上解剖课,一周都没胃口的。”说完对着张凯丽做了个鬼脸。
已经收工的照相侦察员匆匆过来,从相机包里拿出相机,慕容北和他交待了几句,他在南宫雪的协助下,在灶台下的这片方寸之地,尽可能拍得清楚些。
“行,雪儿,你带路。”
“好了,我想安迪的死因找到了。”慕容北对张凯丽说,下面就等他们检验结果出来验证了。
三人出了电梯间,分别上了两辆车,南宫雪在前,慕容北开车跟在后面,出了小区,去了南宫雪所说的朝鲜冷面馆。
南宫雪应了一声,快步走了出去。慕容北用手机,先行拍了几张。
将近下午一点,过了中午就餐的高峰时段,面馆里希希落落的坐着几个客人。三个捡了个干净凉快的位置坐下,南宫雪也不管张凯丽吃不吃,先点了三碗冷面,点完餐,南宫雪给每人斟了一杯凉茶,端起来喝了一口说:
“你叫照机侦察员进来,把这地方拍一下。”
“北哥,刚才你还没说完呢,怎么查到那个燃气漏点的。”
电筒的光柱自上而下沿着管道一点点照过去,当照到与燃气表的接口处时,慕容北停了下来。扭头对南宫雪说:
“嗯,对手做事确实很仔细,”慕容北微微一笑,“他没有动上面的燃气灶,而是从下面的燃气管道上做文章,待事成之后,又将管道恢复原样。”
慕容北没有说话,打开电筒,照在燃气管道上,管道一端接着燃气表,别一端接着燃气灶,燃气灶上也落着薄薄一层灰尘。
“那留下痕迹了吗?”
一面紧走几步,将手电递到慕容北手里。
“没有?”
“北哥,发现什么了?”
“那你怎么知道管道被动过了?”
“哦,”南宫雪一愣,意识到慕容北可能有了新的发现。她把刚还给黄法医的手电,又从工具箱里拿了出来,径直走进房间。见慕容北正蹲在灶台下查看。
“安迪的厨房基本不用,你看到处都落了薄尘,利用侧光观察特别明显。”
“哦。”张凯丽紧走两步出了门,向在楼道里和黄法医说话的南宫雪招了招手,“雪儿,拿支电筒过来。”
“嗯,这个我协助照相的时候也注意到了。”
“凯丽,叫雪儿拿支手电过来。”
“表面确实没有动过,但灶台下的燃气管道反而是干净没有灰尘的。”慕容北含着笑说,“仔细看管道与燃气表接触点,紧固铁环有被动过的痕迹。”
慕容北蹲下身子,把脸凑到灶台的两个旋纽前,仔细查看。两只旋转燃气开关尘封依旧。他打开位于灶台下的储物柜,柜里是隐蔽安装的燃气表和进气管道。在外面光线的对照下,储物柜里暗暗的,看不清细节。
“哦,所以说,那个管道是被擦过,而燃气是从燃气表里直接放出来的。”南宫雪一面说,一面点了点头。
顺着窗外照进的光,从侧面看过去,厨房的流理台上一层薄薄的落尘,灶台亦是如此。
“是的,目前的判断是这样,至于安迪的体内具体情况,还要靠你们法医检验了才知道。”
“凯丽你跟我来。”慕容北仿佛突然想到什么,从洗浴间走出来,领着张凯丽快步走进了那间与餐厅相连的小厨房。
“我保证让黄师兄用最快的速度把验尸报告传过来。”南宫雪拍着小胸脯说。
距浴缸约一米处,是一张塑料方凳,上面搭了件薄如蝉翼的睡衣。浴缸边,一双透明的凉拖鞋,整齐的排着,鞋的头朝向外侧。
张凯丽看慕容北与南宫雪说的有趣,情绪慢慢放松下来,脸色也好了许多。面端上来,三人有说有笑的吃完午饭。离开面馆前,慕容北说:
慕容北看着这张已经变得丑陋的脸,不禁想,当安迪意识到自己将死之后,在那最后一刻,会想什么?她的手向上,努力想抓到的那个手机,为什么会掉在地上。既然她能够在最后一刻能够作出努力,那她为什么无力支撑起自己的身体,从浴缸里爬出来。
“安迪的事,保密在我们三人这个范围,”他用手指在桌面上画了一个圈,“对外只称现场判断是意外死亡。”
现在,安迪静静的躺在那里,慕容北前天晚上还见识到她的活力,如今荡然无存。她的面部因为水浸的原因,早已失去了皮肤的光泽,皱起的样子看起来甚为恐怖。
南宫雪和张凯丽有些困惑的点了点头。
安迪那只搭在浴缸外的手,格外引人注目,小臂反转着搭在浴缸沿上,支在那里,手腕勾着向下,顺着手伸的方向是那部慕容北呼叫过几次的手机,这手机一会无疑也将被鉴证部门带走。
三人上了车向浦南分局的方向驶去了。车子才驶上高架桥,慕容北的电话就响了起来,他瞄了一眼,见是武元勇,便挂上蓝牙耳麦,按下方向盘上的蓝牙接听键。
慕容北再次走进安迪的洗浴间,他想在安迪尸体被搬走之前,最后再审视一次。他知道一旦尸体移动后,再也不能按原样摆回去了。那时再寻找原始的线索将更加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