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其刚像是从梦中惊醒一样,使劲眨了眨眼,他站起身来,走到液晶屏前,拔动了一个开关。地下室里那个探头的红色电源显示灯,熄灭了。
“老王,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也希望你能正视案情事实。”张凯丽见王其刚呼吸加重,久久不语,轻声说道。
然后他又坐回桌旁,待自己的情绪稍稍平复之后,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王其刚叫了车,送走钱老太太和孩子之后,一个计划已经在他的大脑里酝酿好了。
“逻辑的力量吧!”张凯丽语气平和,“你做的很完美,但在逻辑上却有点瑕疵。”
“好的,好的。”老太太在王其刚的催促下,手忙脚乱的开始收拾孩子的东西。
“你是说,我不该再同钱家保持良好的关系吧。”王其刚确实心知肚明,也许在这个问题上,他是心存了侥幸。
“快,现在就收拾东西,这段时间,石头就跟你们住。”
“是的,正是这个矛盾,没有办法解释通,才暴露了钱凤跟人私奔的可疑。”
“哎、哎,嗯、嗯——”老太太站在客厅,不住的点头,她哪里还有主意,一切全凭王其刚作主。
“哎——”王其刚长叹一声。
“妈,你现在就带孩子回市区,这里我来处理,从现在开始,不管谁问凤儿的事,你们只说一概不知。”
“老王,我有一件事不明白。”
王其刚转身进了次卧,只见小石头怔怔地坐在床沿上,面无表情。王其刚一阵心酸,走出卧室。他站在卫生间门口,紧锁着眉,咬着嘴唇,思忖半晌说:
“嗯?”
“在里面。”老太太指了指次卧。
“作为一名警察,你不应该不知道,哪怕以事实的态度对待钱凤的死,也并没有多少人会受到伤害。小石头还小,钱凤本身就是他的监护人,没有人会得到追究的。”张凯丽用困惑的眼神望着对面这个厚实的中年男人。
“你别说了。”他喝住了钱老太太,“孩子呢?”
王其刚面部表情说不出的复杂,无奈、痛苦、失望,五味杂陈。
王其刚脑袋“嗡”的一声,
“是的。”王其刚痛苦的表情扭曲了他面部的肌肉,“但如果说我不能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庭,到少要给他一个清白的人生吧。”
“真是作孽,”老太太泪水向断了线的串珠,直往下落,“小石头他——”
面对王其刚的解释,张凯丽的心怦然一动,这种如山般的父爱,竟是如此深沉,深沉到不愿让孩子受到一点丁的伤害。也许是因为他自己的人生自小就不完美,才对下一代的完美追求几近苛刻,甚至丧失理智。对钱凤的纵容如此,对钱凤被小石头电击溺死之后的包庇亦是如此。
“怎么回事?”王其刚问跟在身后的老太太。他知道,那个电吹风本应放在洗脸池边的支架上,不可能无缘无故跑到浴池里。
她看了看王其刚,心情沉重,不禁为他担心起来:
他最直接的死因判断:电击晕厥后溺亡。
“那你打算怎么办?”
身为刑警的王其刚,一看就知道,钱凤已经没有呼吸,罪魁祸首就应该是那支电吹风了。
“这样吧,张老师,我们做个交易。”
王其刚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卫生间门口。卫生间内,开着顶灯,钱凤正躺在浴缸里,闭着眼,口鼻浸入水面之下,右手无力的垂在浴缸外。浴缸外一支接着电的电吹风还在落着水滴。
“这个人你们带走,换回钱凤死因这个秘密。”他用下巴指了指铁栅栏后面的邵芙蓉。
“你去看看。”老太太用手指了指卫生间。
张凯丽在进入地下室伊始,就看见一个枯瘦的女子,披头散发表情僵硬的立在栅栏后面。用心理学或精神病学的说法,那女子完全处于一种木僵状态。
“怎么了?”
“那你呢?”
老太太一脸的慌乱,满脸的泪痕。
“我?”王其刚不禁扯动嘴角笑了笑,环顾了四周,然后说,“我罪孽深重,已经无可救药了,就让钱凤的秘密和我一起埋葬在这里吧。”
他驾着车,五分钟后来到自己家楼下。他望了眼窗户,还亮着灯,然后用最快的速度回到自家门前,正准备拿钥匙开门,钱老太太已经从里面将门打开了。
“你知道我的身份,这个事,我做不了主。”张凯丽摊了摊手,一脸的无奈。
王其刚心知不好,这个老太太大事小事都是个有主意的人,慌乱成这个样子,家里一定是出事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像乌云一样慢慢笼向他的心头。
“你们没有选择,”王其刚提高了声调,“要么我带着这个女人,一起消失,你们可以揭示真相;要么你们带这个女人走,对真相有所保留。”
“快回来,家里出事了。”说着,老太太的声音已经泣不成声。
见张凯丽还在犹豫,王其刚又说道:“这个交易,对你们侦破案件并无丝毫的影响。而且还可以成功解救一名人质,不是锦上添花吗?”说到这里,王其刚甚至微微的笑了笑。
“我在湖边,妈。”
张凯丽轮次的看了看王其刚,又看了看木僵状态的邵芙蓉,然后微微点了点头说:“我只能说尽力促成你的心愿。”
“刚子,你在哪?”
“有你这句话,就足够了。我相信你的为人和能力。”王其刚释然的一笑。他走到铁栅栏边,将一扇风铁条构成的拉门轻轻推开,走近邵芙蓉,先弯腰将她脚上的铁链解除,再抓住邵芙蓉的手,拉她出了铁栅栏。他将邵芙蓉交到已经站起身来的张凯丽手里。
晚上九点左右,王其刚接到钱老太太的电话。
“你们走吧!”王其刚拿起打火机,双眼盯着火苗的出口处,仿佛那就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时空隧道入口。
一年前的今天,吃完晚饭,为了避免和钱凤发生直接冲突,王其刚借口单位有事就匆匆地离开了。
张凯丽望着眼前的这个重情义,但心理严重失衡甚至有些变态的男人,一种极想挽救他的意念在脑袋里萦绕。
王其刚的视线从张凯丽的脸上移开,看向房顶,那晚的情形仿佛又出现在他面前……
“老王!”
“该说的,他们都说了,他们很感激你的良苦用心,但最后也不忍心看你走到这一步。”张凯丽真诚的目光,像一只温暖的大手,抚慰着王其刚支离破碎的心。
“嗯?”王其刚抬起眼睑,看着张凯丽。
刚要松口气的王其刚,又吸了一口凉气,他瞪着张凯丽说:“他们说了什么?”
“还有一个事,钱老太太要我转达给你,小石头他不……”张凯丽的眼神中似有难言之隐。
“还说了钱凤被杀那晚的事。”
“不要,不要说了,我脑子里的东西已经太多了,你们走吧。”王其刚打断了张凯丽的话,垂下眼睑,重新盯着手中的打火机,另一只手烦躁的挥了挥。
“就是这些?”王其刚好像要松口气的样子。
好像有那么一刻,张凯丽有点恍惚,更能体会到当初露露的那种心态。但作为心理专家的她,很快意识到这种感觉是不正常,非理性的。她牵住邵芙蓉的手,快速的向楼梯走去,深怕自己再留下去,脑海里又会产生什么可怕的想法。
“嗯,他们很感谢你。”张凯丽郑重的说,“说你是个好人,看能不能给你一条活路。”
就在张凯丽与邵芙蓉走出地下室楼梯口的瞬间,通道的盖板落下了,并伴着电动锁锁死的声音。紧接着,地下室里传来了轻微地爆裂声……
“你去找钱家人了?”待张凯丽坐下后,王其刚问。
慕容北送出张凯丽和邵芙蓉之后,返回屋里,抱出了王其刚所说的那台记录地下室影像的监控主机。
张凯丽踏下台阶的最后一层,踏着薄薄的一层煤油,走到桌前,脚下发出“滋滋”的水迹声。
外面待命的特勤人员见三个安全脱险,冲了院内,忘图撬开地下室的盖板,但一切都是徒劳。等盖板打开的时候,地下室内的一切都早已成了灰烬。
当张凯丽走进地下室的时候,王其刚已经又坐回了他那张椅子上,他向张凯丽点了点头,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说:“张老师,坐吧。”
工作人员在地下室的地面之下,挖出了五具女尸,在院子的葡萄根下挖出了一堆白骨。那台停在院子里,王其刚用来作案的车辆,是一辆被人废弃的厢式货车,王其刚自己修起来,专门用于作案使用。根本没有记录可查。
张凯丽抿了抿嘴唇,闭上眼睛,轻轻地作了个深呼吸,然后充满信心的沿着楼梯走了下去。
深夜,在回滨海城区的路上,慕容北问一直沉默不语的邵芙蓉:“钱老太太要转达给王其刚的话是什么?”
“我就在这里等你。”慕容北大声说,想必王其刚在下面也可以听得到。他用力握了握张凯丽的手,好像如此可以传递给她力量和勇气。
“什么也没有,就当那话也随着他的肉体埋葬在那个地下室吧。”张凯丽说着,怅然若失的望着车窗外……
张凯丽点了点头。两人走到地下室入口,隐隐看见下面的光照出来,同时一股刺鼻的煤油味直向人扑上来。
第二天清晨,慕容北如往常一样准时于六时零分起床,戴上耳机,一面听早晨六点档的城市新闻,一面开始慢跑。
“还是尊重老王的意思吧,”慕容北一面把张凯丽向里领,一面说,“邵芙蓉也在里面,有她陪你,最好你们能一块出来。老王对你印象不错,他也要和你单独聊聊。”言外之意:王其刚有人质,不得不听他的,而且王其刚没有想伤害同事的意思,你去谈话后,尽量能把邵芙蓉救出来。
新闻里女播音员用温婉的而带兴奋的声音播报:
“好的,在哪?你领我去。”那话语中的言外之意,最好你能陪着一起去。
“根据本台的最新消息,‘7.13’南港东滩的无名女尸案已于昨晚成功告破,凶手已于抓捕现场纵火自焚,警方同进成功解救了一名女性人质。据悉该名女性已被凶手禁锢达一月之久,目前生命体征正常。另据报道,凶手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于去年杀害妻子之后,多次与他人串通,连续作案,一年之内达八次之多。受害人多为夜场女子……”
“老王让你一个人进去,”慕容北略略提高声音说,“我在这里等你。”眼神中分明在问,“你看这样行不行。”
(完)
慕容北不急不缓的走到院门口,开了那扇小门。张凯丽抬腿迈进院来。慕容北用眼神向她询问情况,张凯丽做了一个待会再说的表情。
二〇一七年九月十一日十时三十五分 于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