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其刚吐出的浓烟慢慢向地下室顶部的一个角落飘,渐渐被那个角落吸收怠尽。慕容北这才想起,这地下室的气味并不带一点的霉味和潮湿,甚至比外面显的更清爽一些。那王其刚应该在这间地下室安装了换气、温控和湿控设备。
“你们知道多少,剩下的,我给你们补充吧。”王其刚吐了口浓烟,“事情太多。”
两人如同平时讨论案情的刑警同事一般,王其刚看不出与平日里有什么区别,只是脸上更多了一点让人看着发冷的寒气。
王其刚从口袋里摸出一盒香烟,拔出一支,将烟盒扔在桌子上,再摸出一只打火机,点上烟。
“那就先从你妻子——钱凤说起吧。”
“那你就说说吧。”慕容北看了眼摆在他面前的那只杯子,一次性的纸杯,倒了七分满的白水。
谈到钱凤,王其刚的豹眼略略眯了一下,之后又猛得一睁,向空中瞪了一眼,长叹一口气说:“是应该从她开始说起。”他端起杯子,轻啜了一口,然后深吸一口香烟,缓缓吐出烟雾的同时说:“去年的今晚……”
只是,这一次讨论的案情,犯罪嫌疑人是他自己而已。
那天晚上,钱凤的母亲将钱凤从市区送回到南港来,希望借结婚纪念日,重新挽回女儿已经玩野了的心。钱凤这些年来,常常在外斯混,王其刚忍气吞声,也算是顾全大局,照顾孩子。两人谁是谁非,老人们心知肚明,无奈养了个这样的宝贝女儿,钱家两位老人也只能是苦口婆心的规劝。
“还能是什么,我们之间除了聊案子,恐怕也没什么共同话题了。”王其刚一语双关。是的,在王其刚与专案组的其他人之间,除了讨论案情,他基本保持沉默。
钱老太太准备了丰盛的晚饭,钱凤一如既往的浓妆艳抹,小石头沉默不语,对这位他既熟悉又陌生的母亲,他总是既想亲近,又心怀恐惧。
一面走到王其刚的对面,从容的坐了下来。
王其刚下班回来的时候,钱老太太、钱凤和小石头围成一桌,但等他入席。
“老王,想找我聊什么。”
“回来了,刚子,洗把脸过来吃饭。”钱老太太亲热地称王其刚为刚子,对这位女婿受到的委屈,她自然是知道的。
慕容北对房间的观察,是在瞬间中完成的。刚才意外的接到王其刚电话时,那起伏的心情,在一步步靠近王其刚这幢屋子里,早已被理智和冷静所取代。他一面冲着王其刚微微一笑说:
王其刚入了座,钱凤自顾的吃将起来,对王其刚父子不管不顾。晚饭在几乎凝滞的空气中进行,钱老太太忙前忙后,对女儿并不起半点作用。
“北队,请坐。”
“我吃好了。”钱凤装筷子往桌上一扔,站起身来,“快点吃,吃完谈谈你我的事。”
他扭头看了眼慕容北,指了指对面的那把椅子,淡淡的说:
这个“你我”当然是指王其刚与钱凤她自己了。
房间的中央摆了一张方桌,两把椅子对面放着。王其刚坐在其中的一把椅子上,正对着墙上的显示屏,桌上摆了两只杯子,一只摆在王其刚面前,另一只自然是为慕容北准备的了;桌子中间,一个塑料果盘中,装满了紫色的饱满发亮的诱人的葡萄。
“今天是你们结婚八周年的纪念日,你就消停一点吧。”老太太拿哀求的眼神瞅着自己的女儿。
慕容北这才明白,这幢房子的周边,无时无刻不在王其刚的监视之中。那发自一楼客厅的声音,自然也是电子设备的喇叭传出去的了。那封信通往地面的通道的盖板,也应该是遥控装置了。
“嗯,这样也好,哪天结婚,哪天分手,算是圆满了。”钱凤一幅薄情寡义的样子,冷冷地说。
内间被落地的布帘遮蔽严实,想是用来睡觉的地方吧。
“你也不看看孩子。”钱老太太对钱凤说,“整天和那帮人斯混,早晚没有你好果子吃,妈是过来人,什么人没见过。”
在一盏日光色的LED吸顶灯的照明下,室内整体显出淡淡黄色。小小的地下室,被分成两个部分,内外用落地的帘子隔开。外间看起来像是起居室兼餐厅的模样。靠北面的墙上,贴了一个双喜字,字下面是一张写字桌,桌上摆着钱凤的十寸左右大小的照片。照片两侧各摆了一束鲜花,一束红玫瑰,一束白玫瑰。南面的墙上挂着一块二十寸左右的液晶显示屏,屏上同时显示九个画面,实时显示着屋外各个角度拍来的影像。显示屏下的地面上,贴墙放了一台电脑主机,发出“嗡嗡”的声音。
钱凤不屑的看了钱老太太一眼,丢了一句:“你知道什么?”然后转身坐到客厅的沙发上去了。
慕容北在惊愕之余,转过头来,地下室的场景也完全呈现在他眼前了。
老太太看着如此的女儿,也只能叹口气,摇了摇头,一面给王其刚布菜,一面照顾小石头。希望这位女婿能看在孩子的面上,再忍一忍。
慕容北顺着王其刚说得方向看去,隐约可见左前方一微弱的灯光从地面下透出,那应该就是王其刚说的向下的楼梯口了。慕容北小心的走到楼梯口,顺着梯子向下,光线逐渐由暗变亮,当慕容北走到楼梯尽头时,听“呯”的一声,他回头一望,只见头上落下一块盖板,将通往一层地面的楼梯口封得死死的。
王其凤只是在吃,心不在焉,一方面因为孩子,他要顾全家庭的完整,并不在乎面前的这个女人在外面胡作非为。当两个人没感情的时候,另一个人在做什么,真得是不重要了。
“客厅进门左手向前,有楼梯,你下来吧,我在地下室。”这声音分明是来自客厅的一个角落,但确看不到人。
但钱凤近似决绝的态度,还是让钱家老太太和王其刚都几近疯狂,连可怜的小石头也感觉到这个家庭已经在支离破碎的边缘了。
一楼没有人,可刚才王其刚的声音,分明是从这里传出来的,慕容北正在纳闷,王其刚的声音又响了。
“后来我岳母忍不住,吃完饭后带孩子打了车回市区去了。我和钱凤两个人在家里谈判,你一言我一句,谈崩了以后,我失手将钱凤掐在地上,不想她如此脆弱,被扭断了脖子,一命呜呼。就这样。”
慕容北寻声望去,一楼的灯没有开,黑洞洞的看不清楚。他趋步向前,上了三个台阶,走进一楼的客厅。
王其刚看着眼前的水杯,淡淡的说,好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一般,声音平静,不急不缓。
“进来吧,北队。”王其刚的声音又从屋内传来。
对王其刚的叙述,慕容北没有插话,只是静静地在听,对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如摄影般的进入慕容北的大脑,在他这架高速运转的逻辑严密的思维机器中加工过滤,辨别真伪。王其刚如此坦诚的要告知自己一切秘密,那这些秘密又是否经得住逻辑考验呢?
院子大约三四十平方大小,院门的左手,停了一辆厢式小货车,破旧不堪,根据监视人员的汇报,王其刚应该是驾驶这辆车到万强社区的。院门的右手是一片空中,除了水泥地面外,在靠近院墙的位置,还留了一块土质地面,种了两株葡萄。根茎处约有手腕粗细,枝叶繁茂,在略低于院墙的位置,搭了一个四、五平方的架子,正是葡萄成熟的季节,一串串紫红色的葡萄垂在架下,颗颗饱满的葡萄颗粒紧凑地挤在一起。
“尸体怎么处理的呢?”
慕容北刚进门,一楼的屋内传来王其刚的声音。他依言将门的铁门闩插好,然后转过身来,迅速的将小院的情况打量了一番。
“喏,在这,”王其刚抬起眼睑,看了慕容北一眼,扯动嘴角笑了一下,用下巴指了指桌子中间的果盘。
“请把门关上,闩好。”
“嗯?”慕容北愣了一下,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竟然没有闩门,慕容北心想,他瞅了瞅门的四周,并没有发现异样,于是缓缓的推开门,抬腿跨了进去。
“看见进门的那两株葡萄吗?”王其刚说着,脸上带着一点满足和得意的神色,仿佛这样的杰作只有他才能想得出来,“那就是她的化身,现在的她是永远也走不了了。”
小门在慕容北的轻扣下,开启了一条拳头宽的缝。
他从果盘里摘了一颗葡萄,丢进嘴里,夸张的嚼了起来,一副享受美味的样子。
“吱——哑——”
现在,慕容北才明白过来,这桌上的葡萄正是院中那两株长得精壮,硕果满满的葡萄架上摘下的,那钱凤的尸骨怕经过一年的代谢,已经转化为眼前的这一盘诱人的果子。想到这里,慕容北的胃里一阵翻腾,那紫色的葡萄,仿佛也变成了血红色。
随着慕容北的走近,一扇被漆成黑色的大铁门横在他的面前,铁门上开了一扇小门,慕容北看看左右没有门铃,举手在小门上扣了扣。
看着王其刚大快朵颐的样子和那冰冷的眼光,慕容北不禁身上升起了一股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