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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巨型怪蛇

“哑巴!你要干什么?别激动!”范啸天紧张了起来。只是不知道这紧张是因为刚才堵住哑巴不让他出来也有他的份,还是因为哑巴从他的一些行为细节看出了什么。

哑巴的目光并没有因为范啸天套近乎和汤吉的话里有话而收敛,反而随着他前行的脚步变得更加灼烁。

汤吉没有作声,不作声其实说明他比范啸天更加紧张。这也难怪,他不仅堵住路径不让哑巴和范啸天及时逃出“星棋枰”,而且还话里有话试探哑巴。

鳞蟒出

随着哑巴缓缓逼近的脚步,范啸天也在挪动步子往一旁避让。汤吉虽然没有移动脚步,手里却是暗暗握紧了“龟背锁狐扣”。

不过话说回来,汤吉自己也并非很正常。刚才他先是在坎面中慢慢踱步堵住位置,直到最后关头才瞬间冲出兜子。那样子感觉是故意不让范啸天和哑巴及时出来,或者是想利用这样一个状况试探些什么。再有齐君元和唐三娘在时,他跟在后面什么废话都没有,而现在却是逮着谁都要盘算琢磨下,对谁都心存怀疑。是因为现在没有齐君元这个主心骨他感到心理紧张压力太大?还是借助一些机会搞清一些疑问本就是他的目的之一?可现在这紧迫的状态下,他这样做是否存在更深远的目的?

但是范啸天和汤吉很快发现,哑巴的目光只是从他们身上掠过,然后便越过他们两个,往前面更远的位置投去。于是他们两人顺着哑巴的目光也往明堂的门口看去,那里依旧是坎面释放之后的状态,看不到什么异常。

“如果只是力量非凡那还不一定能在兜子动了之后闯出来,重要的是哑巴兄弟还精通兜子相式,站的位置恰到好处,躲过了大部分的乱石。”汤吉却不是套近乎,恰恰相反,他是话里有话。因为这做裁缝的整天和针线打交道,心思细致缜密,然后又是天谋殿出身,所以时不时都可以看出些不正常的细节来。就哑巴能躲过三形齐动的“星棋枰”,他就觉得哑巴是深谙此兜原理和变化的。

很多看不到的东西却可以感觉到。而这方面的感觉残疾人要比平常人敏锐得多,比如说哑巴。骨子里天生带着一股子兽性的人也要敏锐得多,比如说哑巴。

“哑巴兄弟,我看看我看看,伤到没有?幸亏有你,要没你那一脚老哥哥我就得被砸成馅儿了。”范啸天可能是觉出哑巴的目光可怕,于是主动上去套近乎,“这也就是你了,兄弟,天生神力又会‘旋阴阳’的极致功法,换个人肯定得砸里面。”

“什么?那里有什么吗?”范啸天更加紧张起来。他们所处的危险境地本身就让人压抑得喘不过气来,更何况哑巴的表现分明是在说前面存在着某种危险,某种怪异的危险。

哑巴突然出现这样的态度一点都不奇怪,一个刚从死亡的缝隙中逃出的人总会有些无名火噎在心中。更何况从刚才的情形来看,感觉很像是汤吉和范啸天故意将他堵在兜子里不让他及时逃出的。

哑巴做了个手势,是要阻止范啸天说话。范啸天和哑巴在一起的时间很长,可以看懂大部分哑巴所做的手势。但是范啸天并没有理睬哑巴,嘴里仍是喋喋不休地追问着。

哑巴没有说话,他一步步走出已经破碎成一堆的“星棋枰”,边走边朝汤吉和范啸天投来凌厉的目光。这目光中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就像哑巴刚才从他们头顶抛飞过去的石桌面。不但可以破损他们的身体,还可以破损他们的心神。

于是哑巴又连续做了几个手势,范啸天看到这手势后变得更加害怕。更加害怕是因为这一次哑巴的手势他根本没看懂,不是因为光线昏暗,也不是因为哑巴做得很快,而是因为哑巴做的手势让他难以理解。

“你确定全都松了吗?”范啸天依旧是那副窝囊胆怯的样子,似乎并没有觉察到汤吉已经对他有所疑虑、暗生戒心了。

“你什么意思呀,是说前面有大虫子?这么粗,那么长,还有角,还有鳞,那不就是个怪物吗?”范啸天急切地追问,他心里觉得自己的推断肯定是错误的。

“好了!所有的兜子都松了兜口,我们可以过去了。”汤吉回头轻喊一声。但他自己却没有挪步子,现在让范啸天跟在他后面他会觉得很是不自在,会有一种恐慌在脊背上乱爬。

哑巴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但是稍稍停顿下又马上点点头。

明堂的前后门都开了,明堂里悬挂着一盏长明祈福的“定风琉罩灯”。里面厚厚的羊脂托着一朵小灯芯,在这只有一点天光云色的暗夜里显得特别明亮,可以借助着看清明堂里里外外的情况。

“点头摇头的,到底是……”范啸天的说话声猛然提高,而且还微微带着些颤抖。但这话他没能说完便被一个突然出现的奇怪东西吓住,将后面的几个字连带倒吸的凉气一起收了回去。

而现在一块体积和重量都不小的石桌面砸撞在了门槛上,一下就将四道坎面全给启动了。所以明堂那里传来的连串响声中有“哼哈双柱”交错摆动的劲风声,有“倒天门”分开三层连续切落的砸击声,有画窗细格中三棱钉如层层细雨飘落的弹射声和击落在青砖地面上的声音。

前面真的有一个很可怕的怪物,首先出现在挑檐下的两颗阴冷的、闪着碧光的圆球已经让人寒意冲脑。等看清那两个圆球是一双眼睛,而且是生在一个斗大的还长了角的脑袋上时,更是让人不由得全身肌肉一下绷紧,定在那里如同木胎泥塑。

哑巴借旋促旋抛飞出的石桌面恰好是撞在了明堂门槛上。门槛在古代建筑中又叫副梁,虽然实际作用不是非常重要,但是所具风水的含义却等同于家中主梁。所以一般情况下,明堂和主厅的门槛是不能破损的。这门槛可以磨矮了、磨圆了,就是不能有断裂。稍有裂纹就必须更换,否则在风水局相上会对家道运势、家人身体不利。也正因为门槛所具有的含义不同一般,坎子家在布设坎面时常会将门槛设为主轴,关联几个联动的坎面。这样一个是不会引起别人注意,另外也不会有人对其施加大力导致误动。

脑袋只从挑檐下露出一半便缩了回去,那双眼睛更是一晃就不见了。但是缩回去并非害羞躲避,而是为了蓄势攻击。就像齐君元的子牙钩一样,弯曲之后才能蓄力,然后才能以不可思议的力道弹射而出,似流星、似强矢。不过此处的可怕怪物真不能用流星、强矢来比喻,因为它实在太大了,就像一根可以弯曲自如的梁柱,又像一根能够急速飞行的巨桅。

明堂也是鬼肠子道上的一个结,而且是个大结。在这结上有“哼哈双柱”“倒天门”“画窗飘钉雨”“家神挡邪”四道坎面,这些全是顷刻要命的设置,由此可见明堂处已经是在秦淮雅筑极为重要的范围中了。

只有哑巴还来得及反应,因为从一开始他就发现了隐藏的暗坎(藏在其他坎面背后的坎面)活扣(把人和兽子等活物作为杀人器具)。也只有哑巴能应对如此庞然大物的攻击,因为他除了天生神力和刚刚才显示出的极致巧力外还熟知兽子的特性。但是怪物的攻击速度已经让哑巴来不及再使用弓弩弹子等武器,所以他索性迎着那可怕的、硕大的怪物冲了过去……

汤吉心中的种种疑问只是一闪而过,身后明堂处传来的连串响声让他赶紧放下眼前不该思考的,转头去观察现在最需要看清的。

明堂处共有“哼哈双柱”“倒天门”“画窗飘钉雨”“家神挡邪”四道坎面,在石桌面撞击门槛后全部启动释放。但是汤吉刚才听到的所有声音里却没有第四道坎面“家神挡邪”的声响,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声响,而是因为响声很小,小得连“画窗飘钉雨”中一颗三棱钉击射在地面的响声都比不上。因为这一坎启动的声音只是滑开了一道门,一道轴槽润滑得在开启过程中几乎不发出声响的门。

汤吉听了这话后用诧异的眼神看了范啸天一眼。范啸天博学广记,能看出力极堂中最极致的“旋阴阳”巧力功法一点都不奇怪。但奇怪的是他是如何看到的?哑巴施展这一招时他还蹲趴在地,背对着哑巴,难道他有后眼?还是从哑巴的身形动作带起的风声辨出的?如果他真的是具有从身后风声辨知动作细节的能力,那刚才哑巴那一脚他为何一点躲避意识都没有?是从哑巴抬脚之时起就已经辨出对自己有利无害?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范啸天的技击功底可就不是目前大家所了解的底细,他平时的懵懂憨相和行动中常常出现的失误其实是在掩饰着什么真相。

这个门就在明堂挑出的檐头下,不注意的话根本不会想到那里还会有个门。从这个门可以看出明堂采用了隔板吊顶,将上面斜角部分隔出个空间,而这道门就是用来钻进这个空间的。可是明堂祭天祭祖的地方,一般是不会隔顶的。古代建筑中有种叠砖结构的,还专门在顶上设留六角孔洞。这孔洞除了是结构本身所必须留的稳固孔外,它还有一个意义就是要与天相接,冥冥之中由此传达自己的心意。即便不是采用这种结构的,也是要让明堂上方空荡无异物,可直接看到梁木和椽木。而此处的明堂偏偏要将上方分隔,而且还装设专门的滑门,这只可能有一种解释:为了设置坎面。为了设置此处鬼肠子结的第四个坎面“家神挡邪”。

范啸天蹲在地上,他被一脚踢出后并没有摔倒,而是以下蹲卸力,同时双手协助撑地稳住身形。当石桌面飞过去之后,范啸天沉声说了一句:“借旋促旋、半虚半实,好个‘旋阴阳’的巧力之功。”

其他的坎面启动后便立刻释放,扣子一下放光。但是“家神挡邪”的坎面在启动后并不急着释放,而是要等着你的人过去,让坎面中的扣子觉察到了人味儿、血气才会有所动作。因为这是一个兽子坎,用的是活爪子。

汤吉下意识地微微低头躲避飞过去的石桌面,由此可见他匆匆闯出兜子后并没有慌乱,而是很镇定地在注意后面两人的一举一动。

挑檐下的门洞很难发现,即便是离得最近的汤吉也未曾看到。而哑巴之所以会注意到那一处的异常并死盯住不放,那是因为滑门打开后他闻到了某种味道,某种带有腥臭的兽子味儿。

“星棋枰”后面紧邻的就是明堂,虽然那石桌面过于沉重无法飞行太远,但在哑巴的助力下还是落在了明堂大门前的阶面上,并且重重地滑撞在门槛上。

兽味儿中除了腥臭外还带有阴晦和湿寒的气息,这让哑巴一下就想到了蛇蟒、蜥蜴之类的爬虫子。但是现在初春寒意依旧料峭之时,这一类爬虫子还未能完全由僵返活,所以哑巴马上锁定了为数不多的不惧寒冷的蛇虫。不惧寒冷的蛇虫,可以养于屋脊之中的蛇,而且还是养在一个王爷、一个皇位继承人的宅居明堂中,用于攻击偷偷闯入的刺客。具备这几个条件之后那么这里的蛇虫便不是一般的蛇,要么很多,要么很大,要么很毒。哑巴很快就想到了一种和这些条件符合的,而且也真的算得上怪物的蛇,一种长角长鳞体型巨大的蛇。

当方向完全转过来之后,哑巴撒手了。石桌面飞了出去,与前面的旋飞相比,它飞得更高,恰好贴着汤吉和范啸天的头顶飞过。也飞得更远,石桌面直接飞撞向了明堂。

而当滑门中的东西钻出并飞射而来后,哑巴立刻知道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同时也知道此刻自己还需要立刻迎上去,抱住那条比怪物还像怪物的巨蛇。

旋飞得更快的桌面在哑巴的手下改变了方向,随着哑巴原地转过一圈的身形,转回到它飞过来的方向。所不同的是此时那旋飞的石桌面在哑巴的加力之下旋转的速度和力道都大幅提高了。

巨蛇的名字叫独角鳞蟒,也有人将其叫做盘屋龙、一线鳞蛟、肉角青脊蟒。《平南记事》《水升平记事》《宁滩人语》等书籍中对此蛇都有详细描述。这是一种无毒蛇,体型大,一般都有碗盆口粗,最大的据记载有水桶粗。除了粗大,这蛇的特点是头顶处有一块突出,像肉瘤,更像一只独角。还有一个特点是脊背上长有青鳞,但是从背颈到尾部仅仅只有一道鳞线。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犹如电闪一般,能看清的已经是少见的高手。哑巴的手搭上了石桌面,但他并没有强行将那桌面阻住。而是身形顺着桌面来一个急促的后退,同时按住桌面边缘的手臂顺着桌面转动,并且陡然加力加速,让桌面旋得更快。

独角鳞蟒就是在古代也极为少见,也没有什么特定的生存区域,因为它有不畏寒冷的特性。这种蛇一般都是在古老房子、破旧殿堂以及其他各种废弃的建筑中偶然出现的,正是因为平常生活在无人的老旧建筑中,所以独角鳞蟒极易被惊动。而独角鳞蟒虽然无毒,但是体型巨大、力量奇大,遭到惊吓之后极具攻击性。它的攻击性主要来自三个方面,体大、力大、速度快。一般体型的独角鳞蟒就能吞下整只羊,缠死大水牛。攻击的速度也是极快,可以追上奔跑的兔子、惊飞的鸡,丝毫不受它硕大体型的影响。

哑巴探身探臂朝石桌面迎过去,这让人很担心。虽然他天生神力,但要想以一人之力对抗机栝力道旋飞出来的石桌面,那真的太冒险了。

民间有种传言说独角鳞蟒属于家龙,是宅屋中祖辈神灵派来守护祖宅风水的。而家龙在长江中下游地区又被称作家神,所以养在明堂之中也不算不敬。将采用独角鳞蟒来阻杀闯入者的坎面叫做“家神挡邪”,也是非常恰当合适的。

不知道哑巴是看出兜相状况了还是运气确实很好,踢出范啸天之后的他往前移动了两步恰好躲过大小石头如雨般落下的范围。不过在这种环境之中幸运是要大打折扣的,有一些情况必须是要凭能力才能化解的。所以哑巴虽然躲过了一大堆的石头,却没有躲开最靠后位置上的一片“云飞山平”。那一片石桌面真就像一片疾飞的乌云朝着哑巴横切过去。

“家神挡邪”的设置是在其他三道坎面之后,这是有用意的。因为前面三道坎面在启动或破解后都是会发出声响的,而且坎子行的高手在做这些设置时早就考虑好了,前面三道坎面发出的各种声响都是会惊动和激怒独角鳞蟒的声响。而只要前面的坎面动作了、发出响声了,“家神挡邪”的滑门机栝就会启动,放出被惊动并且已经激怒了的独角鳞蟒。

三重兜形几乎一同释放,爪子设置便无法步步到位了。所以“斗转星移”还没开始转、开始移,石凳已经飞起,释放了“飞石成锤”。而飞起的石锤还未等落下,“云飞山平”的石桌面也起来了。所以不管是地上的还是空中的石凳、石桌面全失去了错落有致的顺序,错误的释放位置和释放时机让它们乱成了一团、撞成了一堆。

汤吉他们三个其实并没有发出什么响动,更没有采取什么大的动作招惹到独角鳞蟒。但是独角鳞蟒和蝮蛇有一个相同点,就是“热眼”。在黑暗中通过温度差异来辨别物体,相当于红外线定位器。而在这周围环境中,与环境温度差异很大的只有汤吉他们三个人,而且他们的体温是与独角鳞蟒天性捕捉的猎物是相近的。所以从挑檐下洞口钻出的独角鳞蟒根本不需要寻找和选择,而是以被惊动后的速度、被激怒后的力量以及对猎物血腥味道的贪婪朝三人直扑过来。

哑巴已经来不及冲出兜子了,他身手再快都没有蓄足力道的弦簧释放的速度快。一时间“星棋枰”中石头乱飞,火星飞溅,石粉、碎屑弥漫了整个空间。

哑巴迎头冲了过去,就在哑巴与那飞射而来的粗大“梁柱”快要撞上时,他把身体微微下沉了一点,头往一侧稍稍偏开些。于是脸几乎是贴着大张着的、满是利齿的嘴巴过去,肩膀则是擦着下颌过去。也就在躲过大嘴的这个瞬间,哑巴张开双臂,像拥抱久别的情人一样一下就将那“梁柱”紧紧地抱住。

但是当哑巴将范啸天踢出兜子的时候,“星棋枰”机栝积蓄的力道全部释放,所有设置都瞬间动作了。而且与以往兜相依次释放变化不一样的是,三道兜形的动作几乎是同时启动的,因为机栝中三重的释放力道都已经到位并启动。

“啊!独角鳞蟒!”当看清“梁柱”模样后,范啸天也一下子就辨别出他们遭遇的到底是什么怪物。

“喔!”哑巴喉咙里发出不明意思的吼声,随即抬起一脚,重重地踢在范啸天的屁股上。范啸天如同腾云驾雾般飞了起来,最后一段距离脚不沾地就直接飞出了兜子。

出现在这里的独角鳞蟒不是最粗大的,但也足有海碗粗细。从它口中喷出的腥臭让人感到窒息,而它身体盘扫的劲风、扬起的尘土更是让人脚步难定、视线不明。

随着这一声响,整个“星棋枰”像是出现了一个停滞,隐约中有那么一个瞬间所有的震动、颤抖以及声响全没有了。而这一个现象正说明所有被阻止的力道顺过来了,按正常规律释放了。从异常状态转入正常状态的过程中有一个瞬间相当于静止状态,所以才会出现所有状况、声响全部消失的现象。

哑巴双手紧紧抱住的是独角鳞蟒下颚往下一点的位置,也就是我们常说的蛇的七寸处。同时他用肩膀死死抵住蛇的下颚,不让它有往下张口吞咬的余度,并且始终保持着这样的对抗动作。

又是一声“咯嘣”,比刚才的更响。这一次应该是机栝中第三重变化的力道又叠加了上来,所以余下的几根丝线齐齐被崩断了。

不过哑巴的上身虽然保持对抗姿态不动,下身却是以最快的速度运动着。他双腿或跳、或蹦,或甩、或踢,总之是以独角鳞蟒的头部作为支撑点,不停地变化着自己身体所处的位置,并且牵带着蛇头不停地转换位置。这样做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不让蛇身缠住自己。但能做到这样却非常不简单,这不但要熟识蟒蛇的动作特性,而且还要有非同一般的力量,是将神力和巧力综合运用的力量。

范啸天没能够及时反应过来,更没能跟上汤吉的脚步。汤吉已经置身兜子之外了,他仍在盯着脚尖挪步子,连头都没抬。而范啸天不能及时冲出,背后的哑巴被他阻止也无法冲出。

被紧勒住七寸的独角鳞蟒也在以最快的速度动作着。被大力勒住要害位置不仅让其更加惊怒,而且还非常不安。所以它要挣脱,或者将勒住自己要害的东西缠碎。

随着这一声响,汤吉就像被他自己的五寸“织女针”扎到了脚底一样,一个纵身弹跳而起,像股旋风般直冲出了兜子的范围。也不知道是不是这要命的“咯嘣”声让他灵光一现找到了正确路径,还是刺激到他使他鼓足最大勇气搏出这一步。总之他出去了,很及时很安全地出去了。

于是乎在秦淮雅筑的明堂前面,一条粗大的独角鳞蟒像狂龙般翻滚盘绕。而哑巴则像与龙争斗的罗汉一般,始终死死控制住狂龙的头部。他的脚下快速地连踢带跳,身体挂带着蟒头左晃右荡,巧妙地躲让着鳞蟒身体盘绕起的一个又一个圈。

“咯嘣”一声响,音量虽然在各种震跳声中很是微不足道,但还是显得特别清晰。这是离树丝线崩断的声音,或许不是数道丝线一起崩断,但这一小声意味着机栝中有第二重变化的大力叠加上来,“阻”住坎面的方式即将终结。

速度太快,光线昏暗,尘土飞扬,情形完全一片混乱。所以已经无法看出此时哑巴的状态到底怎样,无法看出这样的对抗还能坚持多久,更无法看出最终这场对抗又会以什么结果终结。

此刻汤吉他们还没闯过“星棋枰”,越到后面兜相越是复杂。因为前面被缠绕住的爪子虽然只移动了些许,但通过多重机栝转换,余度和间隙会产生累加,那么后面爪子的位置其实移动已经很大。再加上走在第一个的汤吉现在反倒变得犹豫起来,所以三个人堆堵在最后一小段上速如龟爬,形如盲人。

但是无论如何哑巴必须坚持,或者凭自己的力量解决对手,因为没有人会去帮他。就在他刚刚和独角鳞蟒拥抱纠缠到一起的时候,汤吉和范啸天就已经离开了,以最快的速度毫不犹豫地离开。

石桌凳的抖动变得更加激烈,地面的震跳也在加剧。不过兜子中所有的设置没有再发生微量移动,整个兜形暂时稳定了下来。可这并不一定是好事,这现象说明离树丝线已经不再有拉伸余度,它的承受力已经达到极限,已经是在和机栝的力道作最后的抗争。

但离开不等于退缩,离开有时候是要去面对更大的危险。就在哑巴抱住独角鳞蟒的时候,远远近近一直以三击一停规律响起的警铃声突然发生变化,连续出现乱音。这是有人在解坎而行,而且是距离很近的坎面。汤吉断定,里面有高手迎出来了,而且是非常自负的高手,否则不会解坎而行,他们完全可以守坎而战。

而汤吉他们三个闯过兜子的进程并不顺爽,石桌凳虽然只移动了一点位置,但整个兜形都发生了变化。原来很清晰的路径已经无法直接走通。虽然有另外的空当可以绕过,但这三个人在没有确认无事之前不敢落步。所以是越急越慌,越慌越快不了。

汤吉和范啸天对视一眼,然后同时迈步往明堂里冲去。明堂后面就是“四海同潮”,齐君元便约定在这位置会合。所以里面的高手可以解坎而行,他们两个却是要抢到位置利用坎面设置挡住那些高手。

但是这种状态并非永久性的,簧劲的起伏、齿扣的咬合、杀伤器物自身重力的冲击,这些情况都是会让兜子动作力道逐渐加大的原因。如果是有二次动作、三次动作的兜子,其动作力道的增加会更快。当机栝空转到下一轮动作变化时,会陡然出现一个大力的叠加。所以离树丝线的阻挡真的只是暂时的,被拉抻延长的丝线随时都会超过承载极限而崩断。

四海潮

石桌凳颤抖得越来越厉害,而且连整个星棋枰的石铺地面也震跳起来。所有启动式、释放式的坎面都一样,动作力量呈一个波形。初始状态时的力道很小,然后随着动作力道逐渐上升,到了极限位置后再开始下降直至没有。汤吉的离树丝线虽然坚韧,但是缠这么几道是远不能阻止“星棋枰”这样一个大型兜子的动作力道的。它利用的就是机栝初始状态的弱势,这就像将出拳的手臂压制在弯曲的状态一样。

有了明堂里“定风琉罩灯”射出的昏暗光线,基本可以将明堂之后“四海同潮”的设施看清楚。古代建筑中的“四海同潮”是指明堂后的天井,在天井中间会砌一个石头水池,然后周围的房屋屋面包括花墙檐头都会朝里,下雨时天水汇流入天井,蓄满水池,以此暗喻四方财富汇入家中,同时对于用水紧张的地方,蓄接天水还有实用意图。

明堂开

但是秦淮雅筑的四海同潮并非如此,首先这边根本没有天井,除了前面的明堂外再没有其他建筑。水池也没有,只有一个凹坑。方方正正,就像一个横着锯掉一半的量斗。凹坑倒是全用石头铺成的,四侧斜面全是石料台阶。这些台阶有可能就是代表了一般宅子中的屋面、檐面,将天水汇入下面的石铺坑底。另外就是在凹坑四角上各有一个石雕的吐水兽,这也应该是暗喻四海水聚来的意思。

石桌凳被离树丝线缠住,整体只启动了一点。但这一点已经让一些桌凳的星位发生了些许改变,阻碍了部分路面。穿过星棋枰的路径原本就蜿蜒曲折,被移位桌凳阻挡后变得更加难走。而且汤吉、范啸天、哑巴三人又怕碰撞到哪个石桌凳导致兜子发生动作变化或使得后续动作提前,所以他们只能急步前纵几步,随即便改成小碎步的连走带跳。既想急着通过坎面,又得尽一切可能躲避移位的桌凳和他们自己缠绕的丝线。

还有这一个“四海同潮”不是以周围的建筑围成,除了明堂这一面,其余三面全是树木。高的有交错排列的杉、榆、松、竹,矮的有许多叫不出名的杂花密草。虽然才是初春枝叶刚冒,却也是干探枝斜、重重叠叠,密匝得遮人视线,就连继续往前的路口在哪里都无法看清。而且有很多大树的枝干已经直接横伸到了凹坑的上方,所以凹坑的石铺坑底看不到一点水,而是被枯叶断枝铺满了。

范啸天和哑巴只是微愣了一下,随即便跟在汤吉身后急步前纵。他们此时已经意识到汤吉为何要抢在前面,现在这种状况下,越是赶在前面,安全闯过兜子的机会也就越大。

“四海同潮”也是鬼肠子道上的一个结,肯定是设有绝妙坎扣的。一般来说,“四海同潮”的位置最适合布设“五指锥合罩”“须虎撒雹”“旋飞电”等坎扣,但是此处的布设和一般“四海同潮”的环境完全不同,这些坎扣全不适合在此处布设。

“星棋枰”启动了又被阻止,但是机栝的动作力量却未消失,甚至还会因为后续动作的释放而不断叠加。于是所有的石凳、石桌都在不停地震颤、抖动,并且发出“咔咔”的怪响。缠住的离树丝线在机栝力道的拉抻下开始慢慢延长,并发出类似收紧琴弦的“嘣嘣”声,让人听了心中一阵阵的虚颤。

“奇特之处必有奇设”,这是坎子行中的一句术语。而离恨谷针对兜爪的术语则是说“非常之处所设反易露其迹,即从非常处寻杀器”,离恨谷的这种概念应该是非常正确的,而且抓住了关键点。真正厉害的暗器机关往往布设得人们根本看不出来,整个布局和平常环境没有一点区别。而那些看似诡异莫测的布局反而会明显地暴露出杀器所在,因为只要去寻找布局中与平常状况不同的部位并加以辨认就行了。所以眼前的“四海同潮”虽然和一般宅居完全不同,让人摸不清怎么回事,但是可能设有的坎扣却也让人很容易就有所觉察。

不管是坎子行还是刺行,闯过坎面、兜子的方式都有多种,但概括一下也就三大类。最高明的一类是“解”,这一类的方式不但需要对坎面、兜子的设计非常熟悉,而且还要有极为娴熟细致的手法。其次是“破”,这一类至少是要知道重要部位,采取强硬措施将重要部位破坏或解脱。其次一类就是“阻”,这只需要知道坎面大概的动作方式或方向,用器物将启动的扣子、爪子固定,让其无法动作到位。汤吉用“织女针”“穿针引线”来闯“星棋枰”的招数就属于“阻”,“阻”的方法其实是很不可靠的。因为并不知道扣、爪的动作力量有多大,动作方式和方向是否有变化。所以无法保证所使用的器物可以卡阻成功,即便成功了也可能只是暂时的。

“是这里?”范啸天明知故问,可能只是为了说说话以此消除心中的紧张。

几乎是在“快走!”二字出口的同时,汤吉率先冲入了“星棋枰”。也不知道他到底触动了什么东西,刚刚踏入“星棋枰”的范围,所有石桌凳就都动了起来。但是那些石桌凳的动作也只是刚刚开始便迟缓下来,呈凝滞状态。数道缠绕的离树丝线虽然只缠住了部分桌凳,但所有桌凳之间是联动的关系,所以整个动作机栝都被卡阻在那里了。

“是这里,他们应该很快就到。”汤吉并没有说清他们是谁,是齐君元和唐三娘,还是秦淮雅筑中正解坎迎来的高手们。

汤吉扭头和范啸天对视一眼,再回头看哑巴一眼,然后根本不顾这两人充满疑虑和担忧的目光断然说一声“快走!”

“就这么等着不往前了?这坎面宽敞对我们不利。”范啸天这话说的是实情,秦淮雅筑中出来的肯定不会是一两个高手,那么宽敞的环境下对决,少了周围的遮挡物,对他们两个极为不利。

“够了,这些星宿位排布的桌凳是同一个机栝操动,启动后相互间是有顺序规律的。只要几个不能动,其他的也就不能动了。”说这话时汤吉已经将离树丝线收紧到位,并且系了个死死的贞女扣。他这自信不仅来自于对自己针线的了解,而且还有之前齐君元缠捆“穿石牌坊”的经验。

“只能在这里了。你看这‘四海同潮’的兜形和其他地方完全不一样,我估计这四面的石阶上应该有爪子,四角的吐水兽应该也是爪子,鬼肠子结一般兜爪不少于三个,还有一个不能肯定,但我觉得会是在周围的树木上。三处兜形已经将整个‘四海同潮’覆盖,再没有路径可以过去。”

“但你只缠住了几个石桌凳,其他的怎么办?”

“既然知道了兜爪位置赶紧将其破解了过去呀!我告诉你呀,要想阻住那些高手,最好的位置便是在兜子对侧的来路处。那来路现在已经被树木遮掩看不清楚,如果能到达那个位置,我再做几个虚景儿吓住那些高手,应该可以坚持到齐兄弟和三娘出现。即便虚景儿吓不住对方,我们也可以利用这作为掩饰偷袭对方高手。”范啸天所说真的是个很实际也很实用的方法。

“是的,眼下只有这种方法最为简便,可以让我们在最短的时间内过去。”

“兜形不一样,爪子的机栝也会和平常不一样,那样做很冒险。对方的高手不是在解了兜子往外走吗?他们不占据兜子位与我们为战,那我们就占住兜子位堵住他们。或者我们看能不能趁他们解兜子时找个机会冲过去,占据个有利的阻击隘口。”

“你这是要用这些线将石凳石桌固定住吗?”范啸天已经多少看出些汤吉的意图。

范啸天没再多说什么,但他却无声地摇了摇头。他的思维很清楚,兜子要松要紧都在兜形的里面一侧,自己这两个人根本无法占据兜子位与敌周旋。而抓住对方解开兜爪之后的机会冲过去占位置其实要比自己设法破解坎扣更加危险,因为他们现在至少还可以大概看出爪子的位置和杀伤范围,而对方会出现怎样的高手、多少高手、以什么形式攻杀,他们却完全不知。

“应该可以了。”汤吉说这话时手腕上的丝线已经放完,“织女针”也已经插回了腰带,正慢慢收紧那些丝线。

就在此时三击一停的铃声再次混乱起来,几乎与此同时,周围那些层层叠叠的植物也都枝叶乱晃乱摇。很明显是有什么东西或人在林中钻行,朝“四海同潮”快速围逼过来。但围逼过来的绝不会是高手,高手是不会采用这样莽撞嘈杂的方式来逼近敌人的。

汤吉没有回答,他正认真地在操控手中的针和线。他用的针正是“织女针”,他采用的手法也正是“抛针引线”。而且汤吉修习“织女针”和“抛针引线”的功力已经达到八成,最小可以抛出并控制一寸三分的针,而且一次抛出的准确弹跳点位可以达到六个。不过今天汤吉用的是最大的五寸针,而且只利用了四个弹跳点位就让针回到自己的位置,这是为了更加准确保险。不过这四个点位的弹跳却是重复进行的,这样做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要用离树丝线把四个点位范围内的几个石凳和石桌缠绕起来,而且是多道缠绕。

汤吉往前走几步,站定在凹坑的边沿。这位置也是坎沿,是距离“四海同潮”杀伤范围最近的安全位置。

“‘织女针’?‘抛针引线’?”范啸天惊讶地问一句。他对离恨谷中的技艺知道甚多,但是亲眼见到的却很少。

范啸天没有往前走,而是闪到一旁。他将怀中的绳头一拉,于是整个人立刻掩形在一面墙的后面。在夜色掩饰下,很难看出这是明堂后墙上多出的一块墙。

当大针扔出之后,便可看出它的功用和子牙钩完全不是一回事,甚至是恰恰相反的。子牙钩是以自身材料的特性蓄力弹出,或钩、或射、或陷、或击,不考虑太高的准确性,只追求力大速疾,杀伤范围广。而这根大针却不一样,它完全是走的轻巧的路数。在以巧妙的手法抛出后,大针不仅落在准确的点上,而且会因为它很特别的弯曲针形以及材质刚性,在掉落时和撞击后能够产生大力弹跳,继续准确地落在第二个、第三个乃至更多的点上。这样一来,弯曲的大针就能带着针鼻上穿系的线按照抛出者的意图跳跃而行,并且最终落在意图中的某个位置,或者绕个圈还回到自己手中。另外由于针的轻巧,在这过程中即便撞击到兜子非常敏感的启动点位,也不会让机栝发生动作,所以这是一种非常适合在兜子中使用的器具。

这两个人采取的方式都是等待,等待对方出现。但是当对方高手出现之后他们各自又会怎么去做,没人知道,或许连他们自己都不一定知道。

汤吉将线头穿入针眼,手指灵巧地打个结。这很明显不是要用来缝制什么,倒像是要用这根弯曲的针去钓取些什么。齐君元直直的子牙钩都可以钓射目标,那么这微微弯曲的大针会不会和子牙钩有着同样的作用?

从花草树木枝叶的摇摆晃动可以看出,钻行在林木中的人或东西是呈几道直线以“四海同潮”为中心围逼而来。也正因为是呈这样的直线,所以显示围逼过来的对象虽然不是高手,但也不是一般的人。因为密匝的林子里不是什么人都可以一条直线无所阻挡地直走的,还有就是这样一种路线的钻行可以显示出前来的对象对此处可能出现的打击和危险毫无畏惧。而能做到这两点的,一般都不会是人,甚至连兽子都不是,兽子都是懂得如何在林木间穿行的。像这种样子的很大的可能是死爪子,也就是人为控制的攻击器具。

漠北的离树是一种很奇怪的树,大约是在元末绝种的。此树到每年秋季时不仅落叶,而且还大块大块地剥落树皮。但是树皮剥落后并非直接掉在地上,而是被类似麻丝的一种木纤维吊挂在那里。虽然每块剥落的树皮都只有一两根细弱难见的纤维丝吊住,但如果不是刻意清理的话,风吹日晒两三年都落不下来。所以一些野外的离树树干上都会披挂着许多树皮,很多时候树干因为挂满树皮而显得干径比树冠还大。由此可见吊住树皮的木纤维也就是离树丝的坚韧程度。

汤吉此时很冷静,很多时候当一个人完全将自己置身于危险境地不再考虑生死的问题后,都会变得前所未有的冷静。他根本没有关注那些逼迫过来的直线痕迹,就好像已经知道逼迫过来的会是什么。他也没有选择合适位置,做好据坎而战的准备。这可能是他根本就没有打算据守,因为很多时候攻击才是最好的据守,或许他到达此地的目的就是攻击而不是据守。

《异开物》中有记:“漠北离树生丝,捻线、搓绳,其韧如牛筋,耐大力。”

树丛中的钻行在快出现之前缓了下来,并且做了个小小的停顿,似乎是在看外面的反应。随后一起轻飘飘地从枝叶背后闪出,就像排列有序的一队无头幽灵。

有了针,当然还要穿上线,汤吉的线就绕在手腕上。之前范啸天和哑巴都以为他这是一个束袖护腕,却没想到竟然是用来穿针的线。不过这种线绕在手腕上也的确可以起到护腕的作用,因为线是离树丝捻成的,材质非常结实坚韧。

汤吉只扫看了一眼,这一眼已经足够他准确地做出一些判断。所以接下来他勇敢地冲进了“四海同潮”,下石阶、绕石阶,以不穿过底面为前提,选择了一条最短距离的路线直扑“四海同潮”凹坑的另一边。

雪花晶钢就类似于瓷器的窑变,在古老的冶炼方式中偶然出现的零星产物。其质地比一般钢铁强度更高,弹性更大。但由于出现得极少,很难收集到一定数量做成什么大的器具,也就够做些针、刺之类的。记载雪花晶钢这个名称的残本、典籍有很多,但至今无人知道这到底是一种什么含量的钢铁。专家推测可能是古代炼造过程中因为无意间混入其他金属成分而生成的一种合金,所以各种记载中所说的雪花晶钢并不完全一样。

之所以这样做是有理由的,因为出现的情形和齐君元预料的是一样的。齐君元单独和汤吉聊时说过,他们此次闯入秦淮雅筑,如果触动消息,里面的守护高手出来阻敌时绝不会以人当先。因为他们不清楚外面闯入的是些什么人,又有多少人。在状况不明的情况下他们是不会用性命冒险的,所以最恰当的做法是用器具冲在前面。而秦淮雅筑中鬼肠子道蜿蜒十九个结,路径曲折通幽,周围又是树木花草密匝,山石、土坡、花墙随处可见。使用一般的器具肯定是辗转不便,最好是能有轻巧灵活、可与出来的高手同进同退的器具,这样一来番羊的银皮子便成了最为理想的选择。汤吉是与番羊交过手的,而且已经想出或许可以制住番羊的招法。所以这一次夜闯秦淮雅筑,汤吉的主要任务之一就是对付番羊。

汤吉没再多说废话,而是立刻从腰间抽出一根大针来。他的职业是个裁缝,身上带着些针线一点都不奇怪。但他拔出的大针还是会让人觉得诧异,因为这根针不仅比一般的针要大许多,而且还不是直的,呈微微弯曲状,就像弓背的形状。如果有精通兵工制作的高手在的话,他们可以认出这根针是用雪花晶钢制成。

树丛中出来的正是十副银皮子,行动很一致的银皮子。从这些银皮子的排布和控制状态上判断,汤吉确定番羊应该是在“四海同潮”另外一边的正前方。虽然那个位置竹横石斜,但是从周围整体环境的格局上来看,这位置也最为可能存在鬼肠子道继续往里去的正道路口。另外从这个位置出来的一副银皮子摇摆活动的程度是最小的,这说明它并非从枝叶中强行钻出,而是有路可行,只是出来时刮带到了枝叶而已。

就在这时,背后的哑巴打了个响指,意思是提醒前面两个人不管怎么做都得抓紧时间。

寻找并抓住最佳时机是天谋殿谷生谷客所修习的基础技法之一。所以汤吉决定以最快的速度抢到对面那个位置,因为这是个极为难得的时机。银皮子的确是一种神奇的妖器,但它终究不是活物,只属于器具,并不具备发现的能力。它们赶在前面出现的作用只是为了吸引别人的注意力,转移别人的攻击方向。这也是为何之前会肆无忌惮地在树丛中穿行,搞得枝叶乱摇的目的。所以它们虽然出现了,但是并不对汤吉构成一点威胁。除非汤吉主动去攻击它们,或者它们的操控者番羊看到或感觉到汤吉的存在,主动操纵所有银皮子去攻击汤吉。

“我看不出来,但我想应该有办法不让坎面动作,或者短时间内动作不到位,这样我们就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快速冲过去。”汤吉显得很自信,就像齐君元一样自信。

汤吉抓住这个时机就是要赶在番羊看或感觉到他之前,占住可以一举突袭击杀番羊的位置。所以动作首先必须快,选择最短的距离,这样才能在赶在番羊发现他之前赶到恰好的位置。而选择最小的距离就必须从“四海同潮”中直接穿过,这样一个过程虽然凶险,但同时也让他沉浸于一个自保状态。完全的自保就不存在杀意,这样番羊也就无法觉察到他。

“这些石桌凳暗合星宿位,应该有着某种设置。可能走进去就会迷向、障步,汤吉兄弟,你能看出其中的道道吗?”范啸天也看出了此处的石凳有着蹊跷,这倒不是他也十分精通于兜爪、坎扣的一套,而是因为此处石桌凳摆设出的“星棋枰”太过明显。整个兜子分成了四个小区域,而他们要走过的石铺路必须是从这四个区域中曲折而过。

所有的想法和做法既有很早之前的推测,也有现场临时的决断,应该算得上稳妥可靠的。唯一的疑问就是汤吉能否闯过“四海同潮”,这也是鬼肠子道上的一个结,至少会有三种兜形的杀伤变化。

兜子边在坎子家的概念中叫坎沿,对于整个坎面而言这应该是离杀伤区域最近的安全位置。汤吉能及时在这个位置站定身形,说明他对“星棋枰”的兜子还是有一定了解的。

汤吉勇敢地冲下去,下石阶、绕石阶,这是因为他至少已经看出了“四海同潮”中的一种兜形变化。而这一个变化如果可以按他的想法躲过去的话,及时冲到兜形的对面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走在第一的汤吉一个急停站住身形,倒不是因为速度快,而是“星棋枰”出现得很突然。刚绕过一片遮挡视线的细竹丛后,一下子就已经踏到了兜子边。

其实刚站到凹坑的石阶前,汤吉就已经看出异常。这里的石阶太光滑太平整了,阶面边沿棱角方正。而且凹坑四面石阶都是这样,很一致,没有什么差异。这不是平时经常有人走过的石阶,经常走的石阶边角会有磨痕。而且四面石阶不会都是通行的路径,这在石阶的磨损度上也是会有区别的,不可能完全一致的新旧程度。所以汤吉断定这些石阶是储了动能的兜爪子,整个凹坑的四面是一个“阶翻夹”的兜子。

轿厅到“星棋枰”也就百十步的距离,所以还没等三人脚下真正开始发力加速,就已经到了。

“阶翻夹”是离恨谷的叫法,坎子家管这坎面叫“切踝翻板”。机栝不上力时,就是平常走路的石阶面。而一旦机栝蓄力后,平常的石阶面会翻转成另外一个阶面。这一个阶面可以是石头的,也可以是其他材料的。但不管什么材料,阶面边缘都会是非常齐整的。因为当闯入者踏到启动弦栝,整个阶面会翻转过来。上一阶面与下一阶面交叉切合,在机栝的大力作用下,不管是石头还是其他材料,平滑齐整的边缘都会像刀口一样将踩上阶面的脚踝切断。

“星棋枰”的第三种兜形是“云飞山平”。这一个兜形最早出现在吐蕃的大章寺,是寺中的吐蕃僧设计了用来守护镇寺白玉佛的机关,其中主要的攻击器具都是利用了寺中的大钹、铜锣、食钵等物。后来坎子家引用之后做成的“云飞山平”是以带刃边的铁盘、钢环作为攻击器具。而此处的“星棋枰”中,则是利用了现成的石桌桌面。而一般的“云飞山平”虽然霸道,攻击覆盖面大,但其实设置还是极为巧妙的。因为就像大章寺中是用来守护白玉佛一样,它的攻击肯定是要避开被保护物,然后又能有效打击闯入者。而此处“星棋枰”中的这一重变化却没有被保护物,只有被攻击者,所以所有如云飞出的石桌面都是正对来路的。当“飞石成锤”即将结束之际,带动三重机栝。所有石桌面便会盘旋飞出。速度虽然并不快,但是覆盖面却涵盖了整个兜相和闯入的来路。而且器大力沉,几乎无法躲让,更无法格挡。

汤吉双腿不是精钢打造的,被阶面夹到的话一样是骨肉全断。但他依旧敢走石阶、绕石阶冲下凹坑,那是因为他已经知道了坎面的动作规律。可以在落脚时尽量直接踩在阶面边沿上,这样即便阶面突然翻转,依旧可以在边沿上借力及时躲闪开两阶的交叉切合。

第二种兜形是“飞石成锤”。在“斗转星移”机栝还未完全停止的时候,第二重机栝已经开始依次被启动并实施打击,而且是一击即死的爪子。二重机栝的动作方式是以压簧或弹杠将石凳弹飞起来,翻转着砸下。这砸下的位置也不是随意的,而是设定好在一些特别的点位上。什么点位?就是知道“斗转星移”移动规律的高手在躲过一重撞击的过程中所有可供避让的点位。“飞石成锤”的兜形是坎子家根据“斗转星移”的缺点补充设计的,但这个设计其实并不一定是针对知道规律的高手,它还可以对一些采用硬甲、重车强攻入“星棋枰”的闯入者实施二次击杀。

这种过坎的方式是很惊险的,搞不好就会脚下踏空,将整个人摔落在阶面上。这也就是汤吉,一个对人体各种形态最为熟悉的高明裁缝,所以他很自信自己可以在这种惊险状况下保持身形的稳定。

“斗转星移”在兵家运用时是将全部兵卒分成许多独立群体。但这些独立群体人数不一,有多有少。各个群体出击的方位、方式、路线、企图也不相同,这就使得对手完全摸不清这么多群体谁是主攻,谁是辅助,谁是一击即退,谁是孤军深入。而改良到坎面中后,则是利用了石桌大、石凳小,石桌高、石凳低,桌凳形状有圆形、方形、多角、条形等等条件。然后在移动中设置它们各自的移动规律、路线和位置,看似杂乱无章,其实之间绝不会相碰,而且可以将坎面范围中的每个点都多次反复地顾及。人在其中,总会被某个石凳或石桌撞到。而撞到一次虽然不会致命,但闯入者动作的迟缓和坎面随着实际情况的变化,将会带来更多的撞击,并且还有合击、夹击。几个回合下来,闯入者肯定会骨断筋折。这坎面除非是知道其动作规律并有极为迅捷身手的高人可以在启动之后躲过。问题是迅捷身手的高人很多,但知道其设置规律的人却极少。

另外就算一些阶面在他落脚之前已经翻转到位了,石阶变成了光滑的石坡,他也可以凭着穿针引线的眼力发现阶面与阶面间吻合不到位的缝隙,让自己的脚有可靠的借力点。

“星棋枰”的兜相共有三个,全是靠石桌石凳作用的。一个是“斗转星移”,所有石凳、石桌看着都是固定的,但其实机栝启动后都可以按一定规律快速移动。而移动的规律便是“斗转星移”,一种原来用在兵家沙场上的阵法布局,后来被坎子家改良之后运用在了坎面上。

最后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汤吉对自己的步法速度很自信。最终如果阶面全部翻转到位,同时坎面制作精密找不到太多可借力的缝隙,他仍觉得凭自己的脚下速度,是可以在复位完毕后的光滑斜坡上奔走而不掉入坑底。这其实就是所谓的飞墙走壁,和现代人表演的飞车走壁一样,必须依靠速度形成一个持续的离心力,这才能让人行走在斜面甚至直面上。

但是这里不是一个什么时候都可以坐下来休息的场所,这里不仅暗喻了上天星宿的位置,它还是一个鬼肠结,贸然闯入便会永远休息的杀命场。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像在配合着汤吉的行动,这除了因为他见机行事的决断和准确,另外也是因为齐君元和他早就有过这方面的筹算。

秦淮雅筑和一般的大宅的布局虽然大致一样,但它的范围更大,路径曲折,并非正常那种厅连院、院接厅的构造。所以轿厅和明堂之间的距离达一百五十步,其间完全可以做一个大型的设置。所以这里的“星棋枰”不仅是一个表示星宿排布的天象图形,它还是一个可以闲坐休息的场所,因为所有的星宿位都是用石鼓凳和小石桌表示的。正所谓“天星棋布我移放,你坐一位亦仙家”。其意不仅暗示主人是可以指点挑拨星宿,而且也是在说进来的客人如果在此一坐的话也就成了天上星宿。

才下两级石阶,“阶翻夹”就动作了。“四海同潮”四面从下到上所有石阶依次翻转,就像一片推倒的多米诺骨牌一样。这是此处“阶翻夹”的特点,从下往上依次翻转不仅是为了实现上下阶面的交叉切合,同时也是为了让下了石阶的闯坎者往下没有落脚的机会。

汤吉他们赶到的下一个鬼肠结是“星棋枰”。前面已经说过,古代大宅的建筑规律在轿厅之后建有明堂,也就是秦淮雅筑的“禀帝堂”。明堂为主要的正道出入口,也是祭天祭祖的位置。所以如果从轿厅至明堂之间有足够的距离和空间,有些讲究人家会设置一些星宿排布、众仙排位的地坪、石墙。地坪一般是以植物或石块来表示星位、仙位,石墙上则直接进行凿刻,以此喻天,以显心诚。

但是汤吉能抢阶面边沿,阶面都翻过来后他还能找到可让脚下借力的缝隙,而且最后一段他真的是以极快的速度从斜面上直接疾奔过去的。这些都应该算是他见机而行的成功。

要及时赶到明堂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为这是在鬼肠子道上。虽然没有支路、圈路,从轿厅到明堂的距离也不远,但是短短这一段上却有两个鬼肠结。

当他身形还未完全踏上对面的坑沿,他已经将手中一直握着的“龟背锁狐扣”抛了出去。这套绝妙的“龟背锁狐扣”他是用来对付正对面的那张银皮子的,因为这一张银皮子是十银皮中最靠番羊身前的一张,有着保护番羊自身的作用。所以要想突杀番羊,就必须先将这张皮子给套住。

星棋枰

也就在这套“龟背锁狐扣”出手之后,汤吉从后腰间又抽出一套更加绝妙、更加凶辣的“龟背锁狐扣”。这是专门用来对付番羊的一种“龟背锁狐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