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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堰崖对战

好在袁不彀无法解决的局面有人替他解决了,就在此时,洞里又冲出一个身影来。这人出来得很急,根本没细看外面情况。也可能是见到丰飞燕他们还堵在洞口处,就觉得外面是安全的,所以想都没想就在后面边喊边推着他们走:“快走快走!后面点子硬,都用的飞星子,再不走就全被射成筛子了。”

袁不彀没有说话,因为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更不知道该怎么做。眼前的局面他从来没有遇到过,就连听的所有故事里都未曾出现过。对方说的话他也不知道真假,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把老弦子他们带往哪里。他们是从危险的洞里逃出来的,但只是从一个危险逃进了另外一个危险。这里有随时会出手要人命的面具人,还有更多会要人命的人正在努力地从崖壁上下来。这里又是猰貐坟的最西端,往前是洪涛滚滚的大江,再也无路可逃。

冲出来的是莫鼎力,他没有看清外面情况就赶着大家往前走,是因为后面的情况更加危急。飞星子是兵家对弓箭的代称,他是被人家用弓箭追杀出来的。弓箭在狭窄黑暗的山洞里避让格挡非常困难,追赶他的弓箭手还都是精挑细选并经过专门训练的。

“我必须动,你也必须动,不然我们都会死,包括你的朋友。”面具人是在说明实际情况,他们两个人如果一直这样对峙不动,那下面所有人都会成为崖壁上下来那些人的箭靶。面具人也是在妥协,洞里出来的人是对方的朋友。只要其中有一个人协助对方向自己发动攻击,自己必死无疑。

莫鼎力推丰飞燕,丰飞燕推舒九儿和老弦子,几个人往前一挪步子,就将袁不彀和面具人对峙的箭射通道给挡住了。不仅挡住了,最前面的老弦子绊在一具尸体上,连带后面的人差点全都摔倒。

崖壁上又有颜色很杂的人开始悬挂而下。这一次是真正的悬挂,用绳子系挂了慢慢放下。这样做是为了解放双手,双手不用抓绳攀爬就可以全程拿着武器进行攻击。这一回下来的人用的武器不是弓箭,而是鹤翅秦弩。鹤翅秦弩劲强速快、发射稳定,最适合移动中进行攻击,就算弓射技艺不是非常娴熟的人也容易上手。

这是一个非常混乱的场面,好在突然出现的不仅有莫鼎力,还有崖壁上颜色杂乱的人。这些人锁定的是面具人,他们认为面具人才是此处最大的威胁。只有先把威胁消除了,才能顺利下来寻找自己想要的东西。所以就在下面出现混乱的时候,四张鹤翅秦弩都已经瞄上了面具人。面具人真应该感谢莫鼎力阻挡了袁不彀与他对峙,他才能及时躲让上面的弩箭并快速反击。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就连最聒噪的丰飞燕都紧抿着嘴唇。所有人都在紧张地等待,等待僵局的化解。

“往前走,一直往前,这里不能待。”莫鼎力视线清晰后,往周围扫一眼,立刻明白了。他们现在有来自前面、后面、上面三个方向的威胁,而他们可以躲避威胁的路数却不多,只能尽量往前,从这个多重威胁的范围中挤出去。

老弦子后面出来的舒九儿和丰飞燕很快也看清了外面的情况,同样意识到处境的危险。如果没有袁不彀,他们出洞后什么都没看清时,可能就从此什么都看不到了。对面的面具人看着很怪很凶恶,袁不彀一个修弓匠应该不是他的对手。后面洞里还有黑衣人正追赶出来,眼前的危机如果不马上解决,等黑衣人赶到后,局面会对他们更加不利。

袁不彀视线中不见了面具人,立刻站起身来。他为了保护舒九儿几人,不惜与面具人弓箭相对,舒九儿他们的一番混乱也解脱了他的困境。否则就那么一直坐在地上箭对箭地耗着,不死在面具人手里也要死在上面下来的箭手们手里,或者是死在洞里那些黑衣人手里。

“啊!不够!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没死呀?”老弦子是用手抚着额头跑出洞的,手掌还上下微微扇动着。这是快速调整洞里洞外眼睛感光差异的方法,所以他一下就看见了袁不彀。看见了袁不彀也就看清了自己的处境,紧接着便愣在那里再不敢出声。

“这个是成长流,他原来和我们一起的。之前好像已经死在马车边了,怎么又到这里来了。”老弦子认出把自己绊倒的人,却没有发现那已经是尸体。“带上他,快带上他,他最懂辨识水流漩涡的,说不定能从江上找到出路。”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洞里的人冲了出来。虽然一直都是丰飞燕的大嗓门传出声来,第一个冲出来的却是闷声不吭的老弦子。

“他已经死了。”袁不彀站起来后,发现面具人已经在和上面下来的人展开对射,根本无暇顾及自己。于是赶紧催促着老弦子他们离开。

面具人一言不发,他感受到了非常强大的压力。压力来自袁不彀,这是个在他判断中自己无法战胜的对手。压力还来自洞里,洞里是对方的朋友,那么出现之后肯定会一起给自己造成威胁。

“死了?成长流死了?他留下什么话了吗?”莫鼎力反而迟疑了。他和成长流一样装死,在成长流之后复活。然后偷偷跟在成长流后面上了猰貐坟,直跟到错综复杂的洞道里才跟丢了。

袁不彀的镇定在对方看来却是出于自信,一种肯定能战胜对手的笃定。这种镇定是藐视一切的气度,更是碾压对手心理的气势。只有真正的弓射高手才具备这种气势,这也是成为宗师神射的先决条件。

“先离开这里,有话之后再说!”袁不彀又催促。他看到上面四个持鹤翅秦弩的箭手已经被面具人解决掉三个,剩下的一个也被逼到死角,只要露头面具人肯定会一箭把他解决掉。

“别乱动,洞里的是我朋友。”袁不彀的声音异常镇定,没有谁能比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人更加镇定了。他已经想过对方一箭射死自己的结局,他也只是希望自己的死可以为洞里的舒九儿他们争取些机会,及时发现洞外的危险。

“对对对,赶紧离开!”莫鼎力也催促。他刚刚从面具人的弓射姿势和箭射力道已经辨认出,这人就是那天解法寺肉身库甬道中的蒙面弓射高手。

面具人吃惊之外还有些发慌,他没想到自己会看走了眼。这个在遭遇攻击时懵懂慌乱的小子竟然是个绝顶的弓射高手。他可以在眨眼间捡起弓箭、开弓搭箭,他的弓射姿势也如此完美。而更为可怕的是,这是他随手捡来的弓箭,而不是他常用的、熟了手的弓箭。但就从拿弓箭到开弓搭箭的瞬间,他已然是将从未接触过的弓箭特性了然于心的样子,并且在动作过程中将弓箭的功效调整到了极致。

其实不用催促,大家都知道保命是最重要的。所以话还没说完,几个人已经连滚带爬地冲到了前端伸出的石坡上。刚刚滚滑下坡,几支箭便掠着他们头皮飞过,是洞里的黑衣人追了出来。

此时的袁不彀让面具人感到吃惊。虽然他人还单膝跪在地上,虽然弓要斜横着才能不让雀头碰地,但他却做出了一个完美的拉弓姿势。把弓、托箭、拉弦、瞄标全是在最准确的位置和最合适的力度上,是可以将那张弓和那支箭发挥出最强功效的状态。

猰貐坟的山形本来就挺规整的,很少有嶙峋怪异之处。这最西端延伸而出的坡形也一样,陡度很平缓,伸出的距离也不长。袁不彀他们赶到坡下,躲过了一轮弓箭。其实后面追赶的黑衣人只要往前再多走几步,平缓的坡顶便再无法遮掩他们。

对面的面具人只感觉眼前恍然一下,随即一股可怕的杀气汹涌而至,就像旁边大江里的潮水。他微微转动下身形,箭头重新指向了袁不彀,指向杀气出现的方向。

此刻崖壁上快速滑下了第三轮弩手,这轮颜色很杂的弩手滑下时刚好看到袁不彀他们从自己的攻击圈中溜过去。他们虽然来不及对袁不彀他们出手,但袁不彀他们却提醒了他们后续可能还有其他的人出现。所以当黑衣人们冲出洞并往前追赶过去时,鹤翅秦弩弦括连响,立时便有三个黑衣人被钉死在了地上。

弓箭在手,袁不彀想都没想立刻开弓搭箭。这一个动作他在以往修弓过程中做过无数遍,熟稔得就像眨眼睛,快速得也像眨下眼睛。

“不要乱跑,先分散开。尽量贴着崖壁走,借竹枝草叶隐蔽。先把上面那些爪子都点了星,再对付那几个人。前面没有路了,他们走不掉的。要抓活的,特别是其中那个年轻人。”面具人站在对面石崖下高声命令洞里刚冲出来的那些黑衣人。很明显,他是那些黑衣人真正的头领,之前只是分开行动,各司其职而已。

急切之中的人,双手会很自然地在身边乱划拉一下,就像溺水的人想抓到救命稻草一样。袁不彀没有抓到稻草,但他划拉到了一张弓、一支箭,弓和箭是之前崖壁上想射杀他的那个箭手的。那箭手被面具人先行射杀,箭和弓都落在了袁不彀的旁边。

“哪个年轻人?男的女的?”洞里那个主事的黑衣人在问。

袁不彀仿佛看到舒九儿、丰飞燕他们冲出洞口的瞬间,利箭射入他们身体的情景。他脑子里急切地冒出一个坚定的念头,阻止面具人!一定要阻止面具人!

“男的,持弓箭的那个,他可能知道秘诀是什么。不过当心了,那年轻人弓射技艺极高。好在他只有一支箭,只要不继续让他捡到箭支,找个人耗掉那支箭就可近搏擒他。”面具人在对付上面那些弩手的同时,已经将如何拿下袁不彀的方法想好了。

洞里的说话声忽然听不见了,脚步声和喘息声却变得非常清晰。因为里面的人见离洞口没有几步远了,即将逃出洞道的兴奋和激动让他们已经说不出话来。

箭神一般的歪瓢子

袁不彀知道自己必须立刻做些什么,要不然洞口里出来的人肯定难逃一死。面具人现在是独自一人,崖壁上不明来历的对手又锁定了他,在不断逼近、攻击。如果再从洞里杀出一股人来,他本事再高也是难以招架的。这种情况下,他肯定要抢在洞里人还不曾有所察觉前,先发起突袭,以最快的速度消灭意外出现的这一路人。只有将洞里的人全部杀死,他才能继续保持稳固防守、有力反击的局面。

所有的黑衣人马上领悟了头领的意思,他们暂时将袁不彀几人放弃,隐蔽身形与上面的弩手展开对射。这是一场势均力敌的对战,双方局面都有利有弊。上面颜色很杂的弩手们移动躲闪不方便,但居高临下、弩强箭急。一大群人分几组轮番攻击、绷弩、上箭、下滑,很快就下到离猰貐口鼻很近的地方。

震慑高手的开弓姿势

不过面具人现在不是孤军作战了,他的手下四散到崖壁的周围贴壁而站,或者藏身在可隐蔽身形的石块、树木下面。这样上面的人虽然下得很快,但只要接近猰貐口鼻,都会处于底下人的有效攻击范围内。即便形成对射状态,黑衣人们占据的可攻击方位和角度更多,上面杂色的弩手伤亡也会远远高过黑衣人。

声音离洞口越来越近了,面具人握弓的手紧了紧,手背青筋凸显肌肉蠕动。箭拉至最长,弦线轻轻贴住面颊,完全是蓄势待发的状态。

颜色杂乱的人是追踪袁不彀他们上的猰貐坟,攀援上山之后立刻四散分开寻找有价值的东西。在此遇到坚守不退的弓射高手,他们便觉得有价值的东西就在猰貐的口鼻处,于是召唤哨音连连,所有人纷纷聚集而来,如蚁群一般持续地从上面滑下、攻击。

知道自己犯了错误后,很多情况下解决的办法是将错就错。所以莫鼎力迅速加快步法,继续往前急冲。边冲边把身上所有暗器打出去,暗器打完后双手挥舞雁翎雪花斩继续前冲,没有一丝的迟滞。他只有在最短的时间里把前面剩下的黑衣人全部杀死,才能摆脱被前后夹击的局面。也只有将前面剩下的黑衣人全部杀死,才能护着舒九儿他们继续往前逃出洞去,或者说继续往前找到此次冒险的目的所在。

面具人此刻虽然多了十来个帮手,形成一个很是坚固的阻击圈,但如此下去肯定会消耗殆尽。不要说回头再去拿住袁不彀他们了,就是这会儿保住自己的性命都不容易。

躲在斜插岔道里的黑衣人此时已经从背后掩杀过来。而跟在舒九儿他们后面的黑衣人全然不顾逃走的舒九儿他们,全部回头和躲在岔道里的同伴前后夹击莫鼎力。洞道里面做套儿,前后夹击效果最好,因为旁边没有可躲避的空间。

两股人马拼死对战,这给袁不彀他们留下了时间和空间。在并不太陡的坡下,几个人一团慌乱地商量该怎么逃出去。

走在最后面的黑衣人收到头领从岔道里发出的暗号,他认为自己的人已经设好了套儿,肯定会保证自己安全,所以依旧很镇定地继续往前,引诱莫鼎力现身出手,所以他死的时候表情没有什么惊异。却不知道有很多时候自己人为了稳妥地套住目标,会把同伴的性命也做成套儿的一部分,那种被舍弃的痛苦会比死去的痛苦更加痛苦。莫鼎力正是从这一点上发现了异常。

“告诉我,成长流有没有说些什么?他留下的话或许可以帮我们逃出去的。”几个人里莫鼎力是最镇定的,他不仅想逃出去,还想知道成长流到底有没有留下最终的秘密。

和舒九儿他们一起走在最前面的那一部分黑衣人慢慢躲进了斜插岔道,这情况舒九儿看到了,跟在最后面的莫鼎力却看不到。而躲进去之后只要往里面的暗处多走几步,那么经过岔道口的莫鼎力即便注意到岔道,也无法看出里面藏了人。

“不够,快说,成长流说了什么,我们好赶紧逃出去。”老弦子也在旁边帮着催促。

莫鼎力念头一转,就知道自己疏忽了后面的斜插岔道,也低估了对手的能力。能够被派出来做这种隐秘事情的人,身手思虑都不会太简单,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背后偷袭,早就应该想到对方会有所觉察。而对方觉察之后不动声色,利用复杂且黑暗的洞道环境反做套,那么选择斜插岔道设伏算得上是最佳位置。

“对,逃出去后我就嫁给你,我说话算数的。”丰飞燕竟然在这状况下还没忘记之前的茬儿。

一场洞道里的逃亡开始了,已经在这里面转了很长时间的舒九儿,急切地想从这压抑昏暗的环境中逃出去。而她这一喊一逃,丰飞燕和老弦子也只能跟在她后面跌撞急跑。好在那些黑衣人一时间顾不上他们,全把注意力放在再次出手的莫鼎力身上。

袁不彀是个谨慎的人,虽然看莫鼎力是自己车队车夫的打扮,但没有确认他的身份之前还是不会乱说话的:“你是谁?凭什么问我话?”

“快跑!他们在左侧斜道里!”舒九儿在前面高喊一声,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提醒的是谁,但黑衣人的敌人就是她的朋友。发出这声提醒之后,舒九儿必须马上从黑衣人的手中逃脱,否则接下来那些黑衣人绝不会放过她。

莫鼎力一愣,其他人更是一愣。确实呀,凭什么相信一个大家都不认识的人?即便是替车队赶马车的,也不该追问这种事情。

又一个落在最后的黑衣人倒下了,倒下的瞬间他朝后看了一眼。那表情有临死的痛苦,却没有一点被偷袭的惊异。这不对,这肯定不对。跟在后面暗下杀手的人立刻从这表情中看出了异常,因为他是最擅长通过表情动作来推断别人真实心理的莫鼎力。

“他救了我们,应该不是坏人吧。”丰飞燕又抢嘴舌,说完之后立刻也觉得不对。现在猰貐坟各种来路的人混战在一处,很难说清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那些黑衣人押着舒九儿他们在洞道里转了很久,舒九儿带的路越走越怪,很让人怀疑是不是能走通。但怀疑也没有用,只能跟着往前走。这时候他们已经转得回头路都找不到了。在这样紧张、慌乱的状态下,黑衣人们好像没有发现自己被人坠上,也没在意自己的人在一个个减少。即便有谁发现有同伴不见了,也似乎只以为是在什么地方走岔了道。

莫鼎力摸索一下,拿出自己的腰牌:“我是四品带刀侍卫莫鼎力,现专职在捉奇司寻秘探疑。你们所有行动都是我在暗中指挥,成长流加入此趟外活儿是我指定。成长流出来后表现异常,我一直跟踪着他,发现他对此地环境颇为了解。不过后来洞道中我把他跟丢了,转而遇见黑衣人押着他们三个,这才暗中相救。我是想救下各位后,一起找到成长流或者找到此处暗藏的秘密。”

面具人显得有些紧张,他不知道洞里来的是什么人,又怎么会有女人来到这里。袁不彀却比面具人更加紧张,因为他已经听出那声音是丰飞燕,所以担心她们一出洞就会遭面具人的射杀。

莫鼎力的解释取头留尾,眼下状况实在不宜说得太细。从工部疏理处调成长流是莫鼎力特别向赵仲珥提出的,他知道成长流精通水脉水势,而玄武水根穴中得来的线索必须配这样一个高人才合适。

洞里传出的声音越来越近,先分辨出是人在说话,然后又听清了说话的内容:“我就说吧,和最初进的门一样,是分左右的。这猰貐的左鼻孔是活路,右鼻孔是死路。”这是一个女子,声音很高全无矜持,且移动得很快,应该是正仓皇从洞里奔逃出来。

成长流对此次调动倒不奇怪,按照捉奇司的惯常做法和外活需要,类似情况实属正常。但当捉奇司的队伍重新过江转向往西后,成长流心中已有警觉,因为前行的方向上有自己门中祖地。

直到两河忠义社再发飞信,告知“死过卒”跟踪捉奇司的人马在汨罗江边全部离奇死亡后,赵仲珥才想起张浚这回事。“死过卒”的人全部死了,均州那边也未拿到丝毫证据。也就是说不管张浚是不是幕后操纵均州夺尸之事的主谋,至少目前他已经脱尽了干系。

对于莫鼎力来说,成长流是一个意外的惊喜。莫鼎力混入队伍之后发现成长流神情很是异常,于是盯住了他。成长流的各种反应随着队伍的行动不断变化,看来他确实知道前面有着什么秘密的地方。快到猰貐坟之前时遇黑衣人绞圈截杀,他见成长流装死便也跟着装死,并始终紧跟其后。

三支暗令悄悄发出,官家、江湖顿时暗流涌动。捉奇司各处暗点不断有信息返回,有用的、没用的且都收集回来再作甄别。而这一忙乱下来,赵仲珥似乎是将查证张浚的事情给忘记了。

袁不彀他们四个再次成为幌子,诱走了那些颜色杂乱的人。成长流毫不费力地就用他怪异的“犬行丛”走法来到猰貐坟前。登上猰貐坟他没有走水道也没有攀爬,而是从很隐秘处的一个石缝里直接进入了山体洞道。对于黑暗的洞道,成长流好像并非那么熟悉,在其中转了不知多少个圈儿。不过他肯定是越转路径越清楚,而跟在后面的莫鼎力却是越转脑袋越迷糊,最终还是被成长流甩掉了。

赵仲珥的第三支暗令就是要借助录名阁的外围力量,查找孟和的社会关系。这个假冒的樊惠丙带大量金页子换取宫里的东西,肯定怀有叵测目的,而他是孟和介绍来的,那他们两个之间到底什么关系?孟和现在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是没死躲了起来还是死了被人藏了尸体?如果没死,那孟和定是要躲在他认为最为可靠安全的地方,这正是需要录名阁外围团体查寻的。

“成长流说过这里是他门中祖地,他知道此地并不奇怪。”袁不彀是想替成长流解释莫鼎力认为的异常。

其实,很少有人知道录名阁还有很大的一个外围团体。这个团体有官家的专职人员,但更多的是民间的寻常百姓。当需要对某个官员做深度了解,或者对其某些言论行动进行查询核实,以及需要对某个官员的行踪采取监控时,只要放出话去,外围人员就会立刻行动。官家专职人员自然是职责所在,而平常百姓也可以拿自己得到的信息从录名阁换取不菲收入。

“他就留下这句话?这已经在我意料之中。黑衣人赶到此处到底要找些什么,我想他是知道的。”莫鼎力一脸疑惑,他觉得成长流不该只留下这么一句话。

第三支暗令是给吏部录名阁的。一般人都以为吏部录名阁就是记录所有官员的出身和社会关系。这种记录除了证明官员的背景清白、来路清楚,最大的作用可能就是满门抄斩株连九族时一个都不放过。

“就是呀,靠这句话也找不到出路呀。”丰飞燕心中很是慌急了。

羽林卫造器处里就有这样的高手。他们不仅会研究制作一些怪异武器,还与江湖上做异形武器的工匠有着交往,所以这件事情交由他们来完成最为合适。

“不是不是,他还说了其他话,说什么这里是倾江,洪从西来,江往北倾。”袁不彀赶紧说出成长流后面的话,“对了,他好像还看到了这里的什么刻字,但他不肯告诉面具人是什么字。”

根据送过来的查勘文书可知,现场留下的武器不仅多,而且怪。很大一部分是不常见的式样。即便是江湖上也不多见。所以从武器上入手追查应该是一条比较有效的途径。只是,要保证这条途径可行,就必须要有了解异形武器的高手。

“字在哪里?你说的字在哪里?”莫鼎力边说边探头寻找。

给造器处的这支暗令是让他们追查那些武器的出处来历。案发现场留下了数量、种类众多的武器,还都是远距离的弓射抛掷武器。留下这些武器有可能是杀人者觉得时间仓促来不及一一收回,也有可能是杀人者觉得留下这些对之后的案件追踪没有任何作用,甚至还有可能会造成误导。

“别管字在哪里了,先找逃命的路在哪里吧?”老弦子的语气像在哀求。

第二支暗令是给羽林卫造器处的。羽林卫造器处做事的人不多,但是给捉奇司做事的人却不少。有的本就是捉奇司安置在那里的人,还有些对别人敷衍了事,对捉奇司却忠心耿耿的。当然,捉奇司平常时候也绝不会亏待他们。

“好像在那崖壁上,他看字时我见那处的枝叶摇动了。”袁不彀也像莫鼎力一样探头寻找,“在那里在那里,看到没有?崖壁上。”

赵仲珥正是利用了这一点,让贡物处对宫里和官家进行严密监控,他们要从后宫之中查些什么东西根本不算难事。更何况宫中关系微妙,那方公公虽然身为副主管,其实在宫中的职责范围并不大,能做主的事情也不多。需要那么多侍卫拿出宫的东西要么很大、要么很多,宫里莫名少了这样的东西必定显眼。在不大的范围里找寻显眼的东西,这个任务应该很轻松的。

“是的是的,我也看到了,但看不出是什么字。”丰飞燕也看到了。

贡物处平时做的活儿是将民间搜找到的奇珍异宝筛选后进贡到宫里。很多奇珍异宝据说是带有阴邪诅咒的,进宫前必须辨别并剔除出来。这一处的人与宫里和众官府有着极其密切的联系,特别是后宫和官府后院。因为他们除了会辨别珠宝真赝,还懂厌胜下咒之术,而这类技艺对于后宫中人还有官家内眷来说,是最为害怕也最感兴趣的。

“那应该是一种以形表意的古老文字。”舒九儿在一旁说道。

第一支是给捉奇司贡物处的,让他们马上追查方德庆到底从宫中带出了什么东西。

“你认识?那两个字是不是齐云?”莫鼎力赶忙问。

仅仅用了一炷香的工夫,赵仲珥就果断发出三支暗令。

“我不认识。”舒九儿很果断地回答。

所有信息在捉奇司各处转了个圈后才送到赵仲珥手里,而这个时候列举细节的文册上已经多了捉奇司中各堂各关高手们的分析判断,以供赵仲珥权衡采纳。

“趴下!”舒九儿话音未了,莫鼎力就发出一声断喝,同时飞身而出,手中的一对雁翎雪花斩飞舞,连续打掉几支弩箭。雁翎雪花斩轻巧短窄,并不适合拨打硬弓强弩射出的箭支,为了能够缓解攻势,他立即喊袁不彀回射对方:“不够,回射!”

案子惊动了很多人,捉奇司对此事却始终不露声色。然而,不露声色并不意味着没有行动。省疑坛有捉奇司的人,六扇门有捉奇司的人,御史台也有捉奇司的人,所以捉奇司看似没有出面,其实现场所有查勘细节都以最快速度被传递进捉奇司,综合下来他们掌握的信息反而是最全面的。

那些弩箭是鹤翅秦弩射来的,崖壁上的弩手已经逼迫到很低的位置。袁不彀他们虽然趴在坡下,崖壁上那些弩手却是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们。弩手们并不清楚袁不彀几人和面具人不是一伙的,见他们也在下面,也就发起攻击了。鹤翅秦弩力道强大,又是从上往下,袁不彀他们全在有效攻击范围内。

杀人的人抢了东西上小船进湖,但他们绝不会一直待在湖里,所以进湖之后便会随便在哪一处重新上岸,然后趁着雨夜从湖边四通八达的道路离开,那么再高明的刑案高手都无从追查。

袁不彀听到莫鼎力的喝叫声,想都没想就弓拉满月回射过去。那一瞬间,他拉开的是一股气势,拉开的是一个天地,拉开的是一个从生到死的历程。所有看到他拉弓的人都震惊了,胆怯了,畏缩了,但想逃走却来不及,只能在心中祷告箭头指向的不是自己。

案子的由头无法查找,案子的后续也同样无法查找。

弦松箭出,从箭支划空的声响便可知力道遒劲,他把弓的最大出力运用了出来。箭射的力道取决于弓的先天条件,如果弓不够强,即便人使出最大出力,也达不到想要的距离和杀伤力。

樊惠丙的身份是根据租船的主家和临安城里仙来客栈老板辨认确定的。原来和方德庆死在一起的是荆州巨富樊惠丙。三法司立刻派人八百里快骑赶赴荆州湘阴县查证,竟见樊惠丙一直在家不曾出门。那惨死在现场的樊惠丙又是谁呢?孟和又是如何认识这个假冒的樊惠丙?他在这件事情中充当的是什么角色?

袁不彀手中的弓是一把普通的弓,远远达不到鹤翅秦弩的力道。但是弓只要入袁不彀的手,他便能掂出其性能特点,握弓一拉,不仅整张弓的劲道如何马上全然了解,就连从弓的哪个位置出箭可获取最佳出力也都了然在心。然后再通过对箭支材质、分量的分析,箭羽种类的不同,以及弓与箭的配合关系,便能在瞬间之中确定怎样的射出角度可以获取最远距离和最大杀伤。

再有一个奇怪,现场留有大量金页子,杀人者竟然一片都没有拿走。那杀人者拿走的是什么东西?所有陪着方德庆出宫的人都死了,他们到底从宫里带出了些什么却没人知道,而这些东西很可能是杀人者不留活口的重要原因。

虽然不是强弓,虽然是在低矮处,但袁不彀还是将箭支射上了崖壁。距离足够,劲道也不输于鹤翅秦弩。不过这支箭只是在石头上撞出几点火星,就翻个身插落在草丛中了。

杀人者的意图很明显,查勘的结果却很奇怪。杀死所有人的箭矢镖弹共有八种,像是有一群持各种武器的杀手突袭而杀。不过从所有箭矢镖弹的射出方位走向上看,是同一个点,像是只有一个人出手。但这个结果,几乎所有查勘高手都觉得不可能,他们并非怀疑杀人者的本事,而是更加相信被杀的大内高手们不会这么弱。

“你个歪瓢子,从来就没射准过!从来就没射准过!”老弦子趴在那里,急得直拍地面。

现场的情形很是惨烈,所有人的致命伤都在面门上,其中大部分是一击而死。最惨的是樊惠丙,左眼被一只燕形镖射中,裂开了半边脑袋。大张着的嘴巴里还交叉射入两支圆杆短箭,箭头穿透后颅。两支短箭一上一下将大张的嘴巴撑住不能闭合,估计樊先生连最后的惨叫都没能发出,只能喉咙里喷出些粗气就咽了气。这样的射杀方式可见杀人者的狠厉,还生怕目标衣服里面带有什么软甲护具不能死透。

“不是射不准,是松弦时刻意扭动颈肩了,射出的箭歪了方向。这是临射时畏惧了,畏惧杀生,和他畏血一样的道理。”舒九儿通过袁不彀的身体状态,看出他射不准其实是心理问题。

三法司的三个衙门立刻采取行动。大理寺的省疑坛、刑部的六扇门都派出刑案高手,赶到现场查勘。御史台领皇上旨意,直接由主案御史带人来到现场。至于临安府的巡城司、提督衙门、州衙的巡街铁卫、三班捕快都只能在现场外围收集线索,配合三法司查案。

“笨蛋,你这个笨蛋,你要不射死人家,人家就会射死我们!快,再射,再射!”此时袁不彀已经缩回坡下,正好趴在老弦子旁边,老弦子气得连敲他几下脑袋。

据孟和亲信说,当晚孟和正是去见方德庆的。于是两案合并一案,直接转交到三法司。

“没箭了,我只有一支箭。”袁不彀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手后果严重,身边的女人老人都是需要自己保护的,但他确实只有一支箭。

宫中副总管方德庆和一众大内侍卫被杀!禁军上轻骑都尉孟和失踪!

“找找,这周围有很多箭可以拣的。”丰飞燕手在旁边一划拉就捡到一支箭,兴奋地递到袁不彀面前,但那是一支鹤翅秦弩用的弩箭,袁不彀的弓没法用。

三支暗令细查华舫埠血案

就在此时,莫鼎力一个倒栽从坡顶摔了下来。不过刚刚落地就又马上翻身爬到一处凸起的石面后边,尽量压低身体。他不是被弩箭射落下来的,而是自己把自己摔下来的。攻击过来的弩箭在无法用雪花斩拨打的状况下,他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躲闪。这还好在袁不彀的一个拉弓姿势让对方的箭支稀落了许多,他才有机会把自己给摔落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袁不彀立刻将散乱的思维全部收回,凝神聚气,静心聆听。是的,那洞里有声音,连续的、急促的声音,越来越近。

此时的局面太不乐观了,他们全都一动不能动,被定死了位置。而崖上崖下不管哪一方最终胜了这场弓弩对决,他们几个都是别人刀俎下的鱼肉。落在面具人手中还相对好一些,他至少还想从袁不彀嘴里得到成长流留下的话,不会马上对他们下杀手。而崖上那些颜色杂乱的人下来后,很有可能话都不多说一句就直接将他们射杀。

就在袁不彀想象着箭尖刺碎头骨、穿透颅脑的感觉时,对方箭尖猛然一个小幅转向,直对他左后侧的洞口。

从双方对决的形势来看,颜色杂乱的人越来越占上风了。他们的伤亡要比黑衣人多,但是他们的人数也比黑衣人多出很多。崖顶上持续有人悬下,无休无止地,不见停息。后面下来的人武器也变得多样起来,除了鹤翅秦弩,还有诸葛连弩、齐眉弓。

不能逃,甚至动都不能动。箭头闪着稳稳的寒光,正瞄准着自己。单从箭头的指向,袁不彀已经看出这支箭现在射出的话会正中自己眉心。自己一旦试图起身逃遁,对方根本不用调整就可直接射出。自己动作慢些的话,箭会正中自己咽喉;自己动作快些的话,箭可正中自己胸口或者腹部。

后面下来的人弓射技艺也比前面的弩手更厉害。诸葛连弩小巧,射速快,攻击范围密集,适合近距离的攻杀。让这种弩手从崖顶下来是因为前面的弩手已经逼迫到很低的位置了,可以让他们来接手短兵近战了。齐眉弓是软背长弓,长大却轻巧。使用这种弓的箭手可以手拉弦脚开弓,也可以利用周围的固定物拉弦开弓。齐眉弓更便于在悬挂而下的过程中使用,加上射距远,给诸葛连弩做后备助攻极为合适。

当他眼珠停止转动,重新正对面具人手里的弓箭时,他知道自己往哪一个洞里逃遁都是错误的。对方用的是铜把筋背勾云头的硬弓,射力至少二石五。再加上散羽锥头箭,不要说逃到洞里,自己起身的瞬间对方的箭就能射中自己。

这两批人下来后,黑衣人再难应付,即便面具人弓射本领再强,也是孤掌难鸣,无法扭转局面,只能带领余下不多的黑衣人往猰貐鼻的洞口退去。

他找到了,旁边就有两个洞口,一个在自己右手边,还有一个在左侧偏后些。右手边的距离较近,但需要起身转向跑动,速度上会慢一些。左侧的那个虽然远一些,自己却可以顺势后纵跌滚进去。

然而,不管进逼下来的一方,还是正准备退入洞里的一方,以及趴在那里收腹缩臀生怕被箭射中的袁不彀他们,都在一个瞬间静止了。就好像时间停止、世界凝固了一般。不,只是像时间停止了,世界非但没有凝固,反变得更加喧嚣活跃起来。

袁不彀的眼珠在转动,他不敢扭头看周围情况,只能转动眼珠偷偷察看。要想留住命,就必须快速找到一处地方,一处可以在最短距离里移动过去、躲过箭支的地方。

装作无赖的风水先生

要想留在捉奇司,眼下先要留住命。面具后面的眼神依旧死死地缠紧了他,面具人手中的弓箭也缓缓转过方向对准了他,逼迫着他双膝跪下。

喧嚣声由西而来,由低到高,如万马奔腾。山体在震颤,天地在震颤,人心更在震颤。喧嚣声的前奏是一片水雾,弥漫如飞云,浓重且急促,让已见清明的天色刹那间就变得昏天黑地。

“我……他……什么说什么?没说什么呀!”袁不彀在搪塞。如果他没看清这个人的脸,说不定马上就会把自己听到的告诉面具人。但是现在确认那人是和自己一起被捉奇司派出的,最后告诉自己的话也必然牵涉重要秘密,自己怎么都得守口如瓶,然后设法传递回捉奇司。这件事情要能办成,自己这趟活儿可算出彩了,就有机会留在捉奇司。

那急促浓重的水雾到达时,扑洒下来的是持续的细密水丝,顿时就将山体朝西一面上的草竹和人实实在在地润湿了。水雾过后,江面水位快速上涌,像是被什么力量推动着,拱拥着。还没来得及转动脑筋,想想推动的力量从何而来,那力量就已经到了。

“那他死前和你说什么了?”面具后面的眼神蛇一般缠住袁不彀。

远处的江水不再是湍急流淌,而变成满江的沸腾。浑浊的灰黑浪头剧烈地跳动着,只在灰黑色的最上方闪动一片银亮。银亮应该是飞溅的水珠,而灰黑色则是裹挟了泥沙、碎石、断木和各种动物尸体,试图摧毁更多生命的“力量”。

“是的,是死了吧。”袁不彀这回比刚才确定多了。

“上游洪峰下来了,赶紧往上走,不然会让浪头裹下江的。”莫鼎力嘴里嚷嚷着,人却没动。往上有弓弩利箭等着自己,同样是要命的结果啊。

“确定已经死了?”面具人又问。

“没错,江面水位升高了,等洪峰一到,浪头肯定要冲到我们这里。”老弦子边说边哆嗦着。

那个死去的人身上并没有什么血迹,是因为面具人弓射的技法太过高超。一箭撬开膝盖骨,只沿着包裹箭头的皮肉渗出一丝血痕。一箭点断肋骨,连血痕都不见,全是内出血。刚刚上面射下的一箭又是在肉头厚、血管少的屁股上,伤口沿箭杆流出的血得要一会儿才能渗出裤子。袁不彀这下放心了,认真看了下那人的样子。那人真是穿了捉奇司带符提辖的衣物,面相虽然已经有些扭曲,袁不彀还是认出他是和自己一起被派出临安的。

“对!上去,赶紧上去,上面好像不打了。”丰飞燕抬头往上看,可才一抬头,立刻有一只弩箭贴着头皮飞过。上面是不打了,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情景惊骇了。但上面都是久经沙场的高手,哪里有些什么异动,依旧立刻就会有所反应。

“好像……好像是死了。”袁不彀并不确定,他刚才都没敢多看那人一眼。听到问话这才战战兢兢地扭头去看。他不是怕死人,而是怕看到血流满地的情景。

“别动,你们先不要动,我好像想明白了!等着!这里可能会出现一条逃出去的路。”袁不彀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激动。

“他死了吗?”对面的面具人在问。

赵仲珥决定暂时放弃追查张浚,“死过卒”派出跟踪捉奇司的人全部被杀,这根顺着可以摸到瓜的藤断了。桃荷棋院设的一个套儿本是用来试探张浚的,但张浚用范成大替代自己顺解了。这可以有两个解释,一是张浚的确不是幕后指使之人,并没有觉得暗语联相约有什么重要事情,甚至还以为是哪位朋友的雅邀笺,一时事忙走不开就让人替代自己赴约。另一种解释是张浚城府太深,一下就看出暗信中存在的玄机,觉察有人开始怀疑自己,所以让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替代自己赴约。

袁不彀闻到了血腥味,他感到又恶心又害怕,于是用力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那人,然后手脚并用快速远离。这一移动倒是正好躲到了有崖石枝叶遮挡的位置,避免了上方的继续射杀。

不过有人觉得还有第三种解释,那就是范成大可能是个更加重要的人物。他不是替代张浚前去棋院,而是张浚接到暗信后再递交给他,他决定了亲自去会面。这其实也说得过,范成大去过棋院之后,“死过卒”才莫名其妙全部被杀。有可能是他从当时的情况中悟出了危险,这才赶紧下手抹了痕迹。

“此处是我门中祖地,倾江之地,洪从西来,江往北倾,记住了!倾江,我师门即是倾江!呃、呃……”话是紧贴在袁不彀耳边说的,沙哑低沉,就像鬼魂的哀吟。那人话刚说完,血已堵喉,挣扎几下再不动弹。

觉得有第三种解释的人是杜字甲。杜字甲在捉奇司的职责是辨查风水、寻墓定穴,张浚这件事情本轮不到他管,但这一回也不知道为了什么,杜先生偏偏盯上了范先生,或许真是范成大哪一处的风水破败了。

就在这时,一只手臂勾住了袁不彀的脖子。袁不彀一惊之下想侧身摆脱那胳膊,结果勾住他脖子的人顺势把大半个身体压在他身上。而此刻上头的箭已经射出,瞄准的是袁不彀,射中的却是勾住他脖子的那人。

有了第三种解释后,杜字甲从反馈至捉奇司的所有信息中圈出了范成大离开棋院的时间、方向。并由此推断出了又一个交集点,就是华舫埠的凶案。范成大在那个时间里是可以走到华舫埠的,就算走不到,也应该就在附近。完全有可能遇到被杀的那些人,或者遇到凶手。而三法司汇总过来的所有信息里并没有任何一条提到他的证词,那么他不出面提供相关信息是怕惹事上身,还是本就与这事有着某种关系?

但是对方还有很多人,而且都是身经百战、经验丰富的。他们很快确定下面的弓射高手是通过袁不彀获知他们方位的,立刻就有人决定先把袁不彀解决掉。霎时间,箭已搭上,弓也拉开,箭尖对准了袁不彀。

杜字甲所有的怀疑和推断没有告诉捉奇司里的任何一个人,而是自己直接坠上了范成大。他原先是个江湖术士,本就有特别重的好奇心,以及通过好奇获取利益的贪心。贪心驱动,他决定要自己先把其中的缘由都理清楚了,然后再看是从捉奇司还是从其他方面获取尽量高的利益。

借助袁不彀的表情和眼神,高手准确判断出上面的情况。于是果断出手,又将两个颜色很杂的人射下来。这一次那两个人并没有挂在半空,而是直接摔落到大江之中。

凤春大街的意外是杜字甲早就预谋好的。斜着眼珠瞧准范成大从自己身后走过,他猛地一个转身撞上,把自己手里刚刚从刘二鸡铺里切出来的用荷叶托着的腊汁鸡全撞翻了。

高手面具背后露出的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袁不彀,而他真正的注意力却是放在攀壁而下的人身上。盯住袁不彀只是要从袁不彀的表情和眼神中获悉上面的人是从哪里下来的,已经到了什么高度。因为袁不彀半撑起身体后正好可以看到崖壁上面的一切,而他的表情眼神又正好可以被对面的高手看得清清楚楚。

鸡撞翻了,杜字甲马上现出一副斗鸡的模样,反手一把拽住了范成大的衣服,气势汹汹地吼道:“怎么回事?猪候槽子狗等屎,你堵我屁股后面是想要啥?鸡翻了彻底,你可是连个骨头都得在地上直接舔了。”

从面具背后露出的那双眼睛比猰貐凶狠。半撑起身体的袁不彀定在那里,一动不敢动。动了,对方可能随手就给自己一箭。但不动也不是办法,崖顶上面又有人缘绳攀壁迂回而下了,他所在的位置仍然在他们可以直接射杀的范围中。

“你这人怎么如此说话?这里可是皇都之中,天子脚下,有严刑铁律逞凶制恶,可容不得你放肆。”范成大心中有事,突然一撞已经吃惊不小,再被拽住了莫名其妙骂一顿,就算泥菩萨都会冒三分土气的。

袁不彀心里一惊,对方的装束让他想到噩梦中长牛角、持血剑的黑影子,但随即他便用敏锐的观察对比果断确定两者并不相同。这高手戴的鬼怪面具是猰貐像,没有角。

“你也知道这是天子脚下呀,既然知道你还敢和捉奇司的人推推撞撞?信不信我让我们王爷下道密令,让你从此消失得连个猪油渣子都不见。”杜字甲故意摆出一副凶恶无赖相。但他说的倒是真的,铁耙子王一道密令真能让人消失。

袁不彀终于从摔跌的痛楚中恢复过来,艰难地将上身撑起。他知道自己刚刚经历了一次要命的凶险,但凶险是如何解决的他却没有完全看清楚。当身体撑起一半时,他倒是清楚看到手持弓箭贴壁而立的高手。这弓射高手全身黑色劲装,铜护腕,牛皮扣带,九连花绑腿,磨底快靴。一只铜铸的鬼怪面具罩了脸,只露双眼和口鼻。

范成大沉默了,眼珠快速转动两下。他知道捉奇司有很多江湖上的粗俗人物,但不管怎样的粗俗人物进了捉奇司后都必须收敛性情,守规矩。面前这个人如此狂妄不知约束的人,应该是铁耙子王身边有些分量的人。这种人虽然入了官家不缺钱花,还是放不下原先爱占便宜的市井相,有时候还会利用现在的权势把这卑劣的特点表现得更加张狂。

这种形式的运用非常普遍,大型战争、组合对决、江湖争斗甚至流氓斗殴时,都会发生。所以下面的弓射高手看似解决了最先下来的两个人,其实也相当于他的位置已经被别人锁定,后续的钉头、瓦头随时会出现,而且说不定是从完全意想不到的位置出现。弓射高手必须保持状态严阵以待,接下来的出手稍有迟缓就有可能中了别人的招儿。

范大成倒不是害怕杜字甲的威胁。铁耙子王赵仲珥做事极为谨慎,即便握有特殊权力,也不会随便就发个什么把人弄没了的密令。他是觉得之前暗信相邀桃荷棋院的套儿有可能是捉奇司做的,面前这个人既然是捉奇司的人物,自己是否可以和他就此套套近乎拉上些关系,借机打听些消息将自己心中的疑惑给解了。再说,就算不是他们做的,那捉奇司掌握的信息也是最多最可靠的,自己要是能套出一些来也是有用的。

有句老话叫“烂椽头,断钉头,裂了瓦头晒梁头”,意思是出头的椽子最先腐烂,之后椽梁交叉处固定的钉子因木头的冷热伸缩会折断。椽子烂了、椽梁交叉点松动了,瓦片便难以固定,随后就会因震动出现裂纹。而瓦片破裂了,就没有东西遮盖房梁了,房梁也会加速朽坏。这看似是工匠家流传的话,其实是兵家、谋略家常用的实战形式。每个行动,最先出现的都是椽头,这部分人有试探和诱敌的作用。钉头是椽头的后续、后援,可以根据情况跟进,也可帮助椽头撤出。而瓦头指的是大部人马,这一般是在旁边观望的,从椽头、钉头的情况判断局面,以决定是否需要出击。梁头有两种说法,一种是指主帅,另外一种是指暗藏的实力,主帅或暗藏实力一旦出击,如梁重碾。

“原来是捉奇司的高士,见谅见谅!你这鸡我给撞掉了,我得赔你。这样,也不要再切鸡切肉的了,找个酒楼点些酒菜我们一起喝两杯。既赔了你的鸡又表达了我的歉意,既解了我酒馋又可将枢密院和捉奇司关系拉近拉近,真可谓一举四得呀。”

崖壁上挂下的两个人很快就被解决了。下面使用弓箭的人确实是高手,但那人没有丝毫松懈,他很清楚出现的意外不仅没有结束,反而是刚刚才开始。冒险从崖壁上悬挂下来的人不可能是重要角色,这种危险的、遭遇攻击后很难躲闪的任务,只会是被派遣下来的牺牲品去做。

“这倒也是可以,不是我要贪小便宜,平时人家请我吃酒菜,我还不一定给面子。今天主要是你扫了我兴头,不是一只鸡补得回来的。对了,你刚才说你是什么院的?”杜字甲继续装着疑惑,问道。

其实第四支箭早就与第三支箭一起搭在弓上。第三支箭空射是为了诱使上面的人回射,回射的时机也已经算准。第三支箭射出之后紧接着就开弓射出第四支箭,衔接得几乎没有时间差。而上面人探身的时机也算得不差分毫,与第四支箭配合得非常默契,就像是自己把脖颈送到箭头上去的。

“哦,在下枢密院范成大。”

第三支箭落空后,上面的人立刻探身回射,他算准下面应该有个抽箭再开弓的时间差。但就在他探出身体的刹那,下面的第四支箭斜插进了他的脖颈。

“原来是枢密院的范军爷,我是捉奇司的杜字甲,专门替王爷断阴阳玄妙之事。这样,你说去哪家酒楼,我这人不挑剔的。”杜字甲听范成大是枢密院的便称他军爷,这是为了故意表现自己的无知。就像花街柳巷门口的姑娘,只要人家沾了点兵家的边就都喊军爷。

第三支箭比第二支箭迟缓了五个气息回转的工夫,可惜直接走空,连上面那人脚边的草叶都没碰到一根。

大街上有很多饭铺酒家,各种档次、口味。范成大没有刻意选择,带着杜字甲走进了离得最近的一家酒肆里。

第二支箭的目标是拿刀的人,那人已经站到刚才袁不彀藏身的位置,并且蹲下身来,这让他身体的可见部位变得很少。第二箭出手虽快也只是穿破他宽垮的裤子,而拿刀的人已经收刀换了弓箭,这让下面持弓箭的人再不敢轻易出手。

此时还没到饭点,店里没什么食客。一楼大堂的几副桌椅大部分空着,二楼的雅间则全都空着。范成大仍是没有特意选择,随着小二引带,直接进了二楼一号雅间,过程中没往周围扫看一眼。

袁不彀得救了,箭手临死射下的箭歪歪地落在石面上,轻轻蹦跶了几下。然后,那人的弓在石壁上碰撞几下也掉落下来,和之前袁不彀翻滚跌落很有几分相似。

雅间里大八仙桌四面八座,范大成也没有选择,径直找个座位就坐下了。是杜字甲提醒了这是客人位,他才转而坐到结账付钞的副主人位上。

上面的箭手明显不是高手,下面用弓箭的人却不见得不是高手,所以第一箭瞬间得出结果。上面的箭手终于倒挂了,而且是胸口多了一支箭的全身软挂。

菜单看都没看,范成大直接让伙计挑好的上四冷四热两壶酒。

上面的箭手呈七十多度角斜站在石壁上,这姿势其实非常不妥。不仅往下的视角受局限,还将自己横摆成一个很大的目标。如果换作其他真正的高手,在这种状态下他们会选择上身尽量朝下甚至倒挂。那做法难度虽大,但视线范围广,留给别人的目标范围也只有一头加双肩。

范成大的所有做法其实是一种心理的外在表现,也是一个人从内到外的格局局相,这和大环境的风水局相差不多是一回事。

第一支箭当然是射上面的箭手,使用弓箭的人最清楚弓箭的危险。他如果不先把这个危险的目标剔除,那一箭之后自己就会成为被危险追击的目标。

杜字甲是个算命看风水的,往玄处说那可是晓天地通阴阳的大学问,用到实际糊口生存时,却还要懂得揣摩事主心理,迎合事主心意。否则不但赚不到钱,还有可能挨顿打。既懂风水又会揣摩心理的杜字甲知道,各种不同情况下的人应该有怎样下意识的行为,也知道违背这种规律代表了什么意思。

于是他微微闪出半步,刚够自己一只眼睛露在枝叶石块之外瞄到上面的情形。瞄到的同时,他的弓已经拉满,只需再往外挪出一只脚,便足够让箭毫无遮挡地射上去。

一般人在面前出现多项选择时,就算不做选择也会有所迟疑。这就像风水中的气相走势,遇砂而止、遇水而落、必有局相。如果面对可选择却一点反应都没有,那就说明心里有事。像范成大这样连续的毫无反应,不仅说明他心里存着事,而且想了解有关信息的心理也是很迫切的。

早在袁不彀发出惊呼的时候,下面持弓箭的人就觉察到了。他立刻闪身贴住石壁,尽量利用壁上凹凸和竹枝草叶减小自己成为目标的可能。而当袁不彀跌落下来之后,他马上知道自己暂时还不是别人的目标,但要想永远不成为目标,那就必须抢先把别人当作目标消灭掉。

但从另外一方面看,他心里的事并不非常重要,甚至只是出于好奇。这一点也是从他不做选择上看出来的。就近的酒家,又不在饭点上,说明范成大并不在乎自己显得特别,也不在乎别人看到他和杜字甲在一起。

两个悬挂下来的人把注意力都放在了袁不彀身上,却没想到袁不彀其实只是个爬上脚背的癞蛤蟆,吓人不咬人。真正咬人要命的赤练蛇在枝叶石头的遮掩之下,一旦现形必定下口毫不留情。

一号雅间就在楼梯口,没有隔门只有布帘,说话声外面人专注点便能听到。进这样的雅间说明范成大并不觉得自己交谈的是什么秘密。再有座位的选择和随意的点菜,说明他心里其实并没有和杜字甲结交的愿望,只是暂时的敷衍、临时的利用。当然,这也因为他不知道杜字甲在捉奇司是怎样的地位。捉奇司里的大部分人,外界都清楚他们在里面到底是做些什么的。

但是拉开了弓不见得就能射出箭,就算松开了弓弦,箭射的方向也可能偏离目标很多。这些情况大多出现在拉弓射箭的人,出箭之前已经被别人的箭射中要害。

杜字甲虽然一副贪吃的样子,实际上只小抿了两杯酒吃了四五口菜,就放下了杯筷。“吃饱了撑的”是说脑子不灵活,真的吃饱了撑了的话连动作也会变得不灵活。杜字甲此时不想自己有任何不灵活,每一个细节的灵活运转都是他应对眼前状况的必备条件。他已经做好准备了,就等范成大提出问题。

飘柳刀的刀尖贴着袁不彀的后脑刺空,随即快速变招横削,仍是未能追上翻落崖壁的袁不彀,只扫下他后脑的几根头发。当第二刀落空之后,那人脚尖顺势在崖壁上一点,让开自己的身形,已经滚跌到下面的袁不彀便完全暴露在拉开弓箭那人的攻击范围内。而此时重重跌下的袁不彀正疼痛得胸口憋气,完全不能动弹。

“杜先生最近定是辛苦了,华舫埠的案子凶残又蹊跷,三法司一无所获,破开此案谜团的重任还得是捉奇司扛着。”范成大终于把话头绕到他感兴趣的点上了。

好在崖壁上有零落生长的紫竹连续挡了几下,差不多垂直落下的那一段又有树枝和藤蔓。袁不彀连抓带拉,终于把下落的势头降到最低。虽然最后重重地掉落在石面上,性命却是保住了,而且只擦伤些皮肉,没有伤到筋骨。

杜字甲知道范成大早晚都会绕到这事情上。他就是分析了华舫埠凶案当晚范成大在附近,才故意来撞他的。其实杜字甲心里更感兴趣的,是之前对张浚的怀疑,他希望通过范成大试探到桃荷棋院那个套子的深浅。张浚的事情牵扯下来可能是惊天的大事,后续风云无穷,价值也更大。华舫埠的事情虽然惊动了宫里,实际上很大可能是和宫里财物或私下秘密有关,找到凶手确定暗器性质就算了事。

这种状况下,逃命是下意识的。只要躲过眼前的危险,根本顾不到之后会不会有更严重的后果。所以袁不彀真的翻了个身,沿崖壁直落下去。

范成大只是一个枢密院的文职官员,估计和江湖手法的杀人案关系不会太大。那天夜里他去桃荷棋院一定有更为重要的事情,绝不会再匆匆忙忙赶去参与什么财物交易。而且他之前并不知道桃荷棋院的会面需要多长时间,无法保证自己能及时赶到华舫埠。所以范成大对华舫埠案子如此关心,要么是和交易的人是旧识,要么是那天晚上他从桃荷棋院出来后撞见了些什么。

袁不彀趴在那里,无法退让,身体的另一边是石壁,也没有躲闪的余地。他唯一可以让过刀尖的途径就是往下,翻个身从崖壁上滚落下去。

从外相看内情,通过范成大刚才的种种表现,杜字甲决定采用直切旁剖的方法进行交谈。所以他保持自己狂傲的假面具,话头绕定范成大本人直追不放。很多人态度像是不经意的,但只要话题围绕住他,让他感到潜在危机,这人就自然会把话题往其他方向引,漏出更为重要的信息以转移自己的危机。

那两个人惊吓之后出手迅疾,几乎都是下意识的反应。其中一个闪电般从腰间抽出窄刃尖锋飘柳刀,并随着抽刀的力道顺势荡过半步距离,朝袁不彀面部狠狠刺去。另一个人单脚绕踩住悬挂的绳子,身体在崖壁上倾斜了七十几度站立住,然后从腰两边的弓套和箭壶内同时抽出弓和箭,张弓搭箭,只等飘柳刀一刺不中时他二次攻击,射杀袁不彀。

“那案子里被杀的有范军爷朋友?”杜字甲直截了当地问,显得很没城府。

对方的装束颜色杂乱是为了与野外环境相融从而隐蔽自己,偏偏此时此地的袁不彀比他们隐蔽得更加彻底。他缩在崖壁的凸出边沿上,像个泥团。两个人从上面悬挂下来是想悄悄接近岩壁下方,到达山体最西面的延伸段也就是猰貐的口鼻位置。至于他们下去是想救被逼迫的人还是袭击逼迫别人的人,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两个人始终全神贯注地注意着下方。袁不彀情不自禁的惊呼加上一个突然活起来的泥团,实在是将那两个人吓了个魂飞魄散。

“没有没有,一个都不认识,就是好奇问问。”

如果不是事先有所准备,惊吓往往都是相互的。袁不彀从猰貐坟的耳眼里钻挤出来,裹了一身的泥水,干了之后就像个泥人。之前探头出洞雨水把脸上的泥冲掉一些,但趴在紫竹根处,他再次糊上了满脸的草叶泥沙。

“那肯定就是案子发生时范军爷看到了些什么。”

就在袁不彀专注聆听下面情况的时候,头顶上突然有东西掉落。不是雨滴,袁不彀爬出洞之前雨就停了。是沙土和小石块,雨水冲刷之后,山上最容易松动滚落的就是这些。掉落的沙土石块不多,却一直持续不停。袁不彀把埋在紫竹根处的脸抬起来朝上看去,这一看不由惊吓得叫出声来。有两个花里胡哨的身影从上方崖壁悄然悬挂下来,离他不到三尺。

“也没有,要真见到那凶杀,我自己也会没命的。”

不过,逼迫的人并不比熬疼的人更轻松。他不仅期待从对方口中掏出想要的东西,还要担心对方在极度痛苦中自绝性命。不过目前看来对方仍在坚持,这种坚持不是为了留住性命,而是想坚持到可以把获悉的秘密传递出去。由此可见,这是个比命还重要的秘密。

“范军爷倒是挺懂的,还知道‘见者惹祸、杀人灭口’这些凶杀惯例。没认识的朋友被杀,又没见到案子发生的情形,那您为何如此关心这件案子,莫非是之前就知道有人筹划这趟凶杀?”杜字甲开始给范成大施加危机感。

趴在崖壁上方的袁不彀很能体会下面被折磨之人的感觉,也能体会逼迫者的感觉。他在短短几天里经历过几次与此相似的状态,知道下面那两个人一个是被痛苦煎熬着,一个是被等待煎熬着。这也是一种对决,比拼着双方的承受力和耐性。

“杜先生这话可不敢乱说,平白就会给我栽上罪名。我是那晚从清河坊经过,遇到一群人拿了大包小包的东西往西边去了,看着像是宫里的派头。当时也没太在意,这几日闲下来细想想,觉得会不会与华舫埠之事有关。不过我想三法司和捉奇司搜罗细节密匝无漏,我只是含糊地见一群路人走过,说出来对案情也没什么帮助,也就不添这份麻烦了,免得把查案路数往谬处带。”

撬膝断骨问不出的遗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