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安抚……”他说话时，嘴里的肉还没咽下去。
见陈佐尧突然进来，他窘迫地擦了擦油花花的嘴角，咧嘴一笑。
“贼性不改。”陈佐尧无奈地摇头笑了笑，拎了一只略小的酒坛子，在他身边坐下。
裴无命正依靠在酒坛子旁边，左手拿着一支鸡腿，右手抱着一只酒葫芦，吃的正酣。
裴无命有些懵，这位定海安抚使看起来儒雅沉稳，不像是喜欢酗酒之人，夜半三更突然至此，莫非是来训斥自己的？
存放粮草的库房正亮着灯，他没作声直接踏入了进去。进去之后，突然和地上的身影四目相对，两个人同时愣住了。
可陈佐尧的脸上并没有任何的愠色，而且很自然地坐在他近前，随手便揭开了酒坛子上风封盖，那模样就像是要跟老朋友喝酒似的。
他没敢吵醒其他人，蹑手蹑脚地向着火头军的位置寻去。
“您，怎么还没睡啊？”裴无命忍不住问了一句。
白日的时候王辎重买了酒，陈佐尧睡不踏实，便打算去寻些酒来把自己灌晕再睡，以免影响作息。
“风大，睡不着。”陈佐尧举了举酒坛示意，而后喝了一小口。
沿海的地方夜晚会有风声，风吹着营帐呼呼作响，总搅得人心神不宁。
裴无命愣了一下，赶紧对着酒葫芦灌了一口，而后擦了擦嘴，“您是第一次到军营来吧？”
以前一直生活在大理寺和刑部，或者地方州县，对于军营这种地方，陈佐尧还是有些住不习惯的。
“准确的说，是第一次睡营帐。”陈佐尧说，“各路安抚使都有各自的府衙，而我这个临时委派的安抚使，只能随遇而安了。”
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您好像也是北方人？”裴无命说。
陈佐尧认为水师营中的这一切很满足自己心中的军备标准，从船舱出来后，他立在船头眺望了那片浩瀚的海域良久。
“老家在郑州荥阳，家父去世后，我被任命到京城做官，便举家搬去了汴京。如今，家中只剩一老母。”陈佐尧说，“你呢？看你这么想回去，是惦记家中双亲吧？”
“很好。”
“我十六岁从军，第二年休战返乡，双亲便已经不在了。家中仅有一兄长，以农耕为业。”裴无命说，“您可能是不习惯军营的环境，像我们连年在外征战，困起来找个草垛就能睡着。睡不踏实的日子，一月中十有八九。大家都不敢睡踏实，因为谁也不知道敌军会在何时攻过来。睡的太安逸的人，大多都一睡不醒了。慢慢的，也都养成了习惯。”
“这些船的帆也是改进过的，可以增加船身的推进速度。兵家常言穷寇莫追，但我不这么认为。”裴无命说。
陈佐尧只喝了一口酒，便觉得面颊发烫，而再看了裴无命，喝酒却像喝白水一样。
“从这些军需辎重来看，朝廷为了剿宼营救高丽使臣，是下了心思的。”柳音离说道。
“你喝酒不会醉的么？”陈佐尧皱了皱眉头问。
“陈安抚问对了，这些箭都是明州本地最好的铁匠打造的。本来应该是分送各州府的，因为战备需要，便都被我们拿过来了。”王辎重说。
裴无命抬手敲了敲身后的大酒缸，“把这些都喝了，我能睡他个十天十夜。但行军打仗，哪有开怀畅饮的好兴致，大多时候只是嘴馋，过过嘴瘾罢了。能喝醉的时候，还是很少的。”
“言之有理。”陈佐尧在船舱中走了两步，拿起一支箭，屈起手指在箭杆上弹了一下，“这箭是哪里铸的？”
“怪不得你这么爱喝酒，还能从战场上活到现在。”陈佐尧笑道。
裴无命从容镇定地笑了笑，“这正是末将计划中的一部分。商船只是战船的伪装，如果我们风风火火地出海，那么盗寇们便会有所警觉，从而退避，到时我们一定会扑个空。而且从他们每次的行动来看，似乎是派了人先行以渔民的身份探过航线，而后才大规模出动，在航线处拦截商船。面对这种计划严密的对手，我们也得有所准备。”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裴无命爽朗一笑，扯起酒葫芦便是一大口灌下去。
“这是还没来得及换掉么？”柳音离指了指那旗说。
外面的风声似乎小了些，陈佐尧喝了几口酒之后身子暖和了许多，但是胃有些空。他看了一眼裴无命的鸡腿，裴无命瞬间就懂了。
船上的旗帜并不是军队中常用的“宋”，而是一个“商”字。
他起身将那整只纸包着的烧鸡拿过来，放在两人中间。
那些从外面乍看起来几乎与商船无异，如果不进入到内部的话，完全不知道哪里进行了改动。
陈佐尧扯下另一只鸡腿，伴着酒嚼了两口，别有一番滋味。
“为什么这些船看起来很像是商船，还在上面堆了这么多装货用的麻袋与木箱？”陈佐尧好奇地问。
他似乎忽然体味到一种类似快意江湖的感觉，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原来是这个感受。
为了让陈佐尧等人更真切地了解船上的准备情况，王辎重特意带几人登上了一艘大船。
陈佐尧以前很少碰酒，或者从不在外面喝酒。
“船坞中泊有战船十艘，每艘战船装备箭矢三千支，火蒺藜百枚，随时可以整装待发。”王辎重陈述道，“船坞中留有工匠，每日检查船况。另外，为了作战需要，在船上特意加装了火蒺藜的弹射架。”
可此刻和裴无命这个北方来的旱鸭子一起坐在这里，借着微弱的灯光啃着烧鸡，喝着酒，帐外风声呼啸，海潮涌动。他忽然觉得，酒真是个好东西，可以解烦忧。
船体皆为千料大船，与往来运载商货的海舶大小等同。
“干一杯吧，预祝我们旗开得胜！”他举起酒坛，朝着裴无命笑道。
离得很远便可见那些庞然大物，整齐地列在船坞滑道上。
酒坛和酒壶撞在一起，帐中的烛火微微摇曳。
离开演武场，一行人在王辎重的带领下，前往战备船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