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好。”陈佐尧收起书卷,“寻常风景不入我眼,不如诗书来的痛快。但是伯父在寨中修建的这座城池一般的宫殿,倒让我大开眼界。”
被她主动提出来四处转转,陈佐尧自然欣喜。无论去哪里转,都要比在这里硬杵着寒暄好的多。
龚玥笑得阳光灿烂,赶忙挥手驱散女婢,“我和文卿哥哥单独散步,你们就不要跟随了。”
龚玥眼睛转了转,“文卿哥哥,你来时匆忙,还没来得及四处转转吧?不如,我带你走走?”
“啊?”陈佐尧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好一招逼人上贼船的伎俩。”陈佐尧不禁心中感慨。
龚玥朝他眨眨眼睛,“就你我二人,走一走。”
如此一来,待到朝廷追究下来之时,他龚维就算不想造反,到时也迫不得已了。
“可是……”陈佐尧指了指身后的柳音离。
人员增多,耗费巨大,那么寨中资粮必定不足以供给。于是,那位先生便再次施计,设法抢夺朝廷财物。这样一来,便把龚维这个一方部族之主,强行变作了土匪强盗,与朝廷为敌。
“你的人也不许带!”龚玥撇嘴,“文卿哥哥,你怎么就不明人家的心意呢!我们二人相处,谈天说地,有这几人跟着,多不舒服呀!”
听龚玥话里的意思,龚维原本一心只想做个土皇帝,自给自足,亦不受人约束。可那位先生出现了,给龚维建了这样一座宏伟的宫殿,让他真实体验了一把做皇家贵族的瘾。这样等同于给了他一个强大的暗示,令他想再高人一等。随后,那位先生又向寨子里引入许多外来民众,说是流民,其实是私囤的兵力。
陈佐尧心说,本官明白,十分明白你的心意!正因如此,才需要有个人保护我啊!
如此看来,龚维似乎不是成大事的材料,只是徒有其声势,但并无头脑罢了。那么幕后协助他的人,才是真正可怕的人物。
可谁知这时柳音离却退后一步,拱手行礼,“公子慢走。”
“无妨。”陈佐尧摆了摆手,面色深沉。
她这般放心的模样,令陈佐尧又气又恨。他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眼看着她眼底的笑意快要忍不住溢出来了。
“对不起文青哥哥,我方才一时说的太入神,失礼了。”龚玥掩了掩嘴唇。
碍于龚玥的请求,陈佐尧只好孤身赴约。
“呃……”陈佐尧无言以对。
两人走在街上,陈佐尧刻意与其保持距离,龚玥却偏偏往他身边凑。
“都说了是半个狗头军师嘛,不顶用的。他若有那位先生一成的头脑,也不会被爹爹嫌弃,让他下山接信使。可信使回来又说,他带着那个什么花九娘远游去了。赶在爹爹与先生商议大事之际远游,我看他不是个狗头,而是猪头。”
最后陈佐尧实在无奈,便佯装看风景,任由她在那一尺的距离间挪来挪去。
“狗头军师不是你方才提起的崔书生么,还有比他更厉害的人物?”
往内部行去,陈佐尧发现这片建筑虽神似宫殿,却更有几分城镇之意,楼阁与屋舍衔接,之间分列长街,街上人来人往。
陈佐尧心中恍然,这算是问到根源上了。
而街上女子大多都是短裙蔽膝的装束,雪白的小腿露在外面。
龚玥压低声音,“寨子里的确没有,但是朝廷有啊。我爹一年前认识了一位先生,他很有智谋,收了许多部下,并利用他们制造了许多离奇的意外事故,抢夺回来许多钱财。前不久还劫了八箱白银回来呢,他们准备将银锭融了重铸,或者打碎成碎银子再做花销,这样便可以去除官银印。”
陈佐尧很少见到这番风景,却又羞于观望,目光连连闪躲。
“那这修缮宫殿的钱财都是哪来的?”陈佐尧说,“如此大的规模,加上人力物力,估计寨中几辈的资产都要耗尽吧?”
街道两边,有一个接一个摊位,其上摆放着琳琅满目的物品。
“嘘!”龚玥突然谨慎起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我爹可不是想率众起义,他嘛,只是想做这一方的土皇帝。起兵打到汴京那么远的地方,不太可能的。”
“他们这都是做什么的?”陈佐尧一来好奇,二来为了掩饰尴尬,便向龚玥询问道。
陈佐尧觉得这姑娘性格倒是耿直,于是继续向下说,“可这番话,原本出自秦末的一位起义军将领之口,伯父常念叨这话,莫不是要……”
“你说这个呀!”龚玥笑着讲解道,“寨中的人,世代居于此地。而寨中之人,各有所长,有的会编织竹篓、打造器具,有的会纺布做衣,还有的擅于耕种,有的擅长打渔、打猎,总之呢,各色人物都有。除了上交寨子的物资之外,盈余的部分,大家都会拿出来售卖。但虽说是售卖,可寨子与世隔绝,不通钱币,便以物换物,以此获得生活所需。”
“对对对!”龚玥频频点头,而后腼腆一笑,“我读书少,哥哥莫笑。我爹说了,女子宜相夫教子,诗书之类的,读不读无所谓,你懂就好了。”
“原来如此,这倒真像个桃花源。”陈佐尧赞赏地点头,“这里居住的人,至少也有七八千吧?”
“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陈佐尧皱眉。
“算上周边的村落,以及离得近的、归属这边管辖的四方寨子,人丁早已达万数。后来又住进来许多汉民,这边住不下了,就安置在四周散落的地界了。仔细算起,这寨子方圆近十里,少说也有个两万余人。”
龚玥似懂非懂,“天高皇帝远的,他们也管不着。再说,凭什么就一定要他们身份高贵,我们卑贱呢?我倒听爹爹常说一句话,叫什么‘王侯将相……你有种’!”
“两万?”陈佐尧惊讶的眼睛都睁大了,“那么除去老人小孩以及妇女,那么整个部族可以劳作的男丁便有近万数之多?”
“僭越,即超越本分的意思。身为庶民,却用了皇室所能享用的东西,不合礼教,便是僭越。”陈佐尧解释道。
“是啊!”龚玥点头,“而且寨子里的女人也不全都是等闲之辈,即便有外敌入侵,我们主寨这边也有三五千人丁,可以随时抄家伙打仗。不过这里比较封闭,官府难管,也鲜有外人进来。直到那位先生带进来数千汉民,我才了解到许多外面的事情。”
“僭越是什么?文卿哥哥。”龚玥一脸茫然地看着陈佐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