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愕,悲伤,愤怒……复杂的情绪在他胸腔里交融出一团烈火,烧灼着他那根坚毅的神经。
可此情此景之下,他的脸色却阴沉的仿佛要酝酿出狂风暴雨一般。
他把金允秀抱回到船舱内,找了一个安静的地方放下,而后手提乌金宝刀大踏步而出。
若不是生死分别的场合他一定会大咧一笑,抹一下鼻子说“小爷我其实命硬的很啊”这样的话。
出了那道舱门时,他的周身俨然迸发出一股骇人的杀伐之意!
哪怕他名叫无命、真的是个亡命之徒,也要好好活下去。
他的脚碾过方宇的尸体,向着前方汹涌而来的叛党步步坚定地走过去。
但这两个女人都离他而去了,临分别前都说了同一句话:“好好活下去。”
刀锋在灼日之下泛起凛冽的寒芒,冷如冬月的死亡气息在敌阵中迅速蔓延开来。
他没有对陈佐尧说实话,他其实是真的对她感兴趣。
裴无命呐喊着穿梭于敌阵,乌金宝刀挥起又落下,大蓬的鲜血染红甲板。他宛如一头红了眼的狮子,大杀四方。顷刻间,伏尸遍地。
他这一生对两个女人感兴趣过,一个是跋扈的小郡主,一个是金允秀。
周边的将士意识到了他的不对劲,但谁都没有阻拦。
他叫裴无命,并非“舍命陪君子”,而是觉得自己像个亡命之徒。
叛党如面死神,开始惶恐地退却。
造化弄人。
裴无命依旧步伐坚定地逼上前来,横刀冷对,一句冰冷的命令脱口而出。
他的表情痛楚起来,紧抱着金允秀仰天一声长啸。
“一个不许放走,让他们陪葬。”
裴无命手指颤抖着凑上前去,探了探她的鼻息,而后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似乎崩塌了一角。
那声音很轻,却掷地有声。
她静静依偎在他怀中,眸子不甘心地慢慢闭合。
“陪葬”这个字眼,被他咬的很紧,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似的。
话音以极其虚弱的语气结尾,金允秀用尽全力地抓着裴无命的那只手忽然垂下下去,从他掌心脱落。
将军铁骨,兵士义胆。一时间水师精兵喊声如雷,挥刀而起。
那么只能道一声珍重,从此生死两茫茫。
迎击而上的叛党如残潮般被击退,全部赶尽杀绝。
可是宿命的轮盘偏离的过于突然,留给她的时间少之又少。
片刻之后,衣衫染满鲜血的裴无命将乌金宝刀插在船头,大口地喘着粗气。
原本她想说的话太多了,如果有可能她想抱着他说上三天三夜。
抬头再看对面敌船之上,已无一活口。
“好好……活下去……”
“罪贼当诛!”他挺起胸膛,号令众人,“继续前进,攻入敌营!”
她虚弱地咳了起来,而后口中终于得以吐字。
船帆高举,乘风推开水流,急速前进。
金允秀的身躯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而后哽在喉间的那一大口鲜血从她的嘴角溢出。
三艘巨大的海舶抛锚在岸边,只有一百多人的水师精兵披坚执锐地冲向敌方阵营,却浑然有千军万马之势。
裴无命抱着她大喊,“你不要死啊!不要死啊!”
门前那个尖嘴猴腮的敌军守卫统领冷笑地看着他们,“这群不自量力的家伙,简直就是来送死!把机关和连弩准备好,让他们有来无回!”
金允秀感受到来自指尖的温暖,忽如回光返照一般,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把他的手牢牢抓住。
机关早已布置在沙滩上,水师精兵冲上来,踩到埋在了沙中的机关之后,隐藏在周边草木中的箭矢侧飞过来,将踩中机关者身体贯穿。
十指交叉地攥住了。
精兵们随即应变,用护盾围住四方。因为触动机关,一众人等的进攻被阻止,全军被阻隔在沙滩上。
她感觉眼前越来越暗,就在万念俱灰之时,一双有力的大手把她的手攥住了。
哨位上连弩架起,瞄准沙滩上的水师队伍。
眼泪彻底模糊了她的双眼,将裴无命的脸完全遮挡住,柔化成一团光晕。
这种连弩是那个机关狂人孙枭根据“诸葛连弩”改进之后制造出来的,能同时放十支箭,箭杆长八寸,不多不少。超过八寸,箭杆失准,少于八寸,力道不足。
她没能说出什么,眼角却流下了两行清泪。
百千支箭齐发出来,密集的箭雨将水师队伍笼罩。
这一刻她忽然觉得很委屈,莫大的悲伤涌上心头。
手持护盾的精兵当即围坐一团,将以裴无命为中心的队伍紧紧护住。没有护住的精兵被流矢击中,倒地不起。
原来命运这东西是不屑于给人提前做准备的机会的,有些事情还未来得及计划,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兵士们的围拢愈发紧促,护盾上插满了箭矢。
她似乎在昨夜才想通自己前半生的遭遇,对自己的后半生开始展开憧憬,结果那些幻想突然就都变成了难以践行的梦了。
门楼上尖嘴猴腮的敌方统领看着方才还虎虎生威的雄兵,转眼便成了困兽,不由得狞笑起来。
造化弄人。
就在这时,一支箭从他的后方飙射过来,擦着他的头皮飞过。
裴无命的面容在她的视线中愈发地模糊,她伸手想要在这弥留之际再摸一摸他的脸,可剧烈的疼痛感令她全身麻木,连手指都抬不起来了。
尖嘴猴腮的统领打了个冷颤,快速转身,只见漫天箭雨已经罩了过来。在那箭雨之后,是从北侧突袭而入的水师主力队伍。
她很努力地挣扎,可就是说不出话来。
“这,这怎么可能……”
可是她的内伤本就尚未痊愈,如今又挨了致命的一刀,致使血涌上来,哽在喉间。
统领看着那些如洪水般汹涌而至的水师精兵,顿时神色惊惧起来,口中发出难以置信地质疑声。可在下一刻,他的质疑便被接连的惨叫声覆盖住了。
金允秀倒在裴无命的怀里,她的嘴唇努力地一张一合,神情苦楚,似乎还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要对他说。
南门,攻陷。
那娇艳的躯体向下坠去,裴无命赶在她落地的一瞬间伸手将她揽住,左膝重重地砸在甲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