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他要走至书房门前,还不等迈出去时,一个侍卫突然冒冒失失地闯进来。
“世叔也早点休息。”不过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行了一礼告退。
“杜相公,出事了。”
陈佐尧本心无挂碍,但在看过那幅图之后,莫名地也觉得有些奇怪。
杜杞脸上愠色微露,“什么事如此惊慌?”
杜杞依旧愁眉不解,想必是他请清照禅师参悟画中意,结果却得到了更高深的禅语。
“回相公,海舶新带回来的一批商货中,发现了一具尸体。”侍卫回答。
“老夫觉得此画有难解的深意,但一时又参悟不透,便随手挂在这里了。”杜杞捋着胡须说,“我就是想问你何时启程,也好做个准备。时辰不早了,你早些回去歇息吧。”
“什么?”杜杞惊讶地站起身来,“周舶干呢?”
而皇帝觉得此画有些荒唐,弃之可惜,便赠与了身为两浙转运使的杜杞。
“已经到市舶库了,正在查验尸体。”侍卫说道。
杜杞书房中的这幅画,是在吴越疆土归宋之后,有人从民间获得,送给了皇帝。
“莫非是在海上出的命案?”杜杞皱了皱眉,随后看了陈佐尧一眼,“漕运无小事,希元,你等下再回客馆歇息吧,先随我到市舶库走一遭!”
直到现今,钱氏一族的后人,仍在朝中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在舶来货中发现了尸体,必定是个要案。陈佐尧一听有命案发生,深邃的双眸当即雪亮了起来。
钱姓仅次于赵氏皇族之后,可见其在大宋的地位。
两人在侍卫的带领下,前往市舶库。
当时民间有书生编写《百家姓》民谣,开头便是;“赵钱孙李……”
赶到当场时,一群卫兵已经聚在了那里。
钱惟演的妹妹嫁给了真宗刘皇后的弟弟刘美,儿子钱暧娶了当朝皇帝郭皇后的妹妹,钱恕娶了太宗的孙女,钱暄娶了太宗的外孙女,……
周珩提着燃灯,正上下观察着死者的面貌。见两人到来,赶紧起身。
而从这时期以后,钱氏与赵宋皇室的通婚也逐渐开始增多。
“杜相公。希元也来了……”
吴越王诸子中多以武职任官,但钱惟演有文才,朝廷为其改换文职后,位极人臣,不仅官至枢密使,最后还被任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也就是大宋宰相。
他起开身后,后方的场景才完全地展现出来。在那一堆香料和象牙之间,躺着一个身着粗布麻衣的男子。面色青紫,且双目圆睁,已经断气多时。更奇怪的是,尸体满身都是泥土,像是刚从地下挖出来的似的。
钱惟渲,钱惟灏,钱惟溍等官至团练使或刺史。
“怎么回事?”杜杞看到这一副景象,眼中色神陡然凌厉起来。
钱惟济历任州郡,官至节度观察留后。
“方才从海舶上搬下来的箱子,其他几只里面装的都是香料和象牙制品,有一只箱子特别的沉重,好奇之下我便将其打开了。结果里面装的都是湿土,有一只人手从土里伸出来露在外面,可把大伙儿吓坏了。我觉事情不妙,便叫了几个人把尸体挖了出来。”
养子钱惟治,雍熙北伐时任边防重镇真定。
“箱子呢?”陈佐尧问。
长子钱惟濬受封国公、中书令。
“在库房的角落里。”周珩指着不远处说。
钱家教化有方,其后人多为贤才,朝廷全部收归重用。
陈佐尧顺势看去,只见一个箱子孤零零地躺在墙角,周边满是洒落的土,铁锹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看样子尸体的确是刚挖出来的。
朝廷自然也并未亏待吴越钱氏一族,封吴越王钱俶汉南国王,后辞国号,改封许王。余生在汴梁度过,好吃好喝,赏赐不断,可谓是有史以来待遇最好的“亡国之主”。
陈佐尧快步走过去,伸手在箱子里抓了一把,攥了攥手中的土壤湿度。思量之后,他返回到杜杞身边。
此举百年之后,恩德仍被后人记挂在心。而江南富庶,也离不开当年吴越钱氏一族盛治所打下的根基。
“希元,你有什么发现?”杜杞问。
兵下江南,末代吴越王钱俶秉承家训,为了避免生灵涂炭,子民遭殃,便采取“保境安民”的举措,主动向宋王朝纳土,归为其治下。
“从那方土的松软程度,以及箱子木质的干度来看,土壤中的湿气流失的不多,也并未渗到木材中多少。那么这些土被灌进箱子里,绝不超过十二个时辰。”陈佐尧认真地说。
后太祖皇帝陈桥兵变,黄袍加身,改“北周”为“宋”。纷乱的五代十国就此结束,进入天下一统的时代。
杜杞把头转向周珩,“海舶几时停港的?”
在作完这幅画的不久,那位名家便故去了,此画也就成了绝笔之作。
“申时。”周珩回答。
作此画的,是当时的一位名家,画中内容颂扬的是吴越王德高仁厚,爱民如子,与百姓没有隔阂,可谓是深得民心。
“今日的申时?”杜杞又问。
当时据杜杞所说,那上座的王侯乃是昔日江南之主,吴越王钱镠。
“是的。”周珩点头。
而大宋王朝等级制度十分分明,这样的场景几乎是不存在的。
“海舶远航归来,至少要经过十数天。箱子呈密闭之态,海水湿气对箱子的影响不大,但箱中土壤里的湿气却会流失,变成硬土块。”陈佐尧说道,“但那只箱子里的土是松软的,尸体也没有在潮湿的环境下出现腐烂,说明此箱并非随船而来。”
士、农、工、商、武,这五个不同阶级的人十分和谐地坐在了一起,并且似乎未明显看出有尊卑之隔阂。
“那就是被人后抬上去的?”周珩问。
上座上坐着的乃是一位王侯模样的东道主,而四座之中坐着的,分别是农夫,脚夫,商人,武夫。
“不。杀了人埋进箱子里,抬到海舶上再抬下来,这太明目张胆了。”陈佐尧说着,接过周珩手里的灯盏,俯下身来仔细查看尸体。
而最为奇怪的是,这五人衣着各不相同,身份也各不相同。
死者为一中年男子,面容苍老,从褐布短衣和脚下的那双草鞋,以及皮肤上日光灼晒的痕迹来看,这应该是个老农。
这幅画杜杞曾经给陈佐尧看过,画的是一场花园聚宴,酒宴丰盛,上座的主人与四座宾客欢聚一堂。
平日总在田地里务农耕的农户,尸体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了海舶之上,无论怎么想都觉得有几分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