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佐尧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这时帐外传来了一个清亮的女声,“很难想象,什么梦魇能把你吓成这个样子?”
乍看起来毫不相关的三者,竟然同时出现在陈佐尧的梦里,组成了一个诡异又如同谜题一样难解的梦境。
那是柳音离的声音。听到这个声音时,陈佐尧紊乱的心绪忽然宁静了些许。
海舶,青蛟,周珩。
他穿衣出帐,看到柳音离在帐外又生了一堆柴火。她坐在火堆前,柴火之上架了一个架子,缕缕肉香飘进陈佐尧的鼻子里。
又是这个梦,他又梦到了这个诡谲的场景。
她竟然在烤鱼。
陈佐尧从床榻上惊坐起身,大滴的冷汗顺着他的脊背上流了下来。
陈佐尧抬头望了望夜空,头顶繁星漫天。清风将云丝都吹走,浩宇澄澈。
“啊——”
想来现在已经是深夜了,四外寂静,除了风声就只能听到火堆中的柴禾哔剥作响。
他朝着他微微一笑,下一秒那张脸却彻底变换,彷如恶鬼狰狞……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陈佐尧裹紧长袍,在柳音离的身边坐下。
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迎着海风中飘动,周珩那纤长骨瘦的身影出现在陈佐尧的眼底。
“你整晚都在梦呓。”柳音离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轻声说了一句之后,她随手将插在木枝上的鱼翻了翻。
灯笼大小的眼睛盯着陈佐尧,血盆大口闭合,青蛟的头低伏下来。
“你一整晚都在这里?”陈佐尧微微惊诧。
他仰头望去,只见那悬挂白帆的桅杆已经折断了,一条体型庞大的青蛟缓缓弓下身形来,锋利的前爪踏在甲板上。
“嗯。”柳音离点头,“看你心神不宁的,担心你睡不好。我又不敢打搅你,所以就守在了帐外。有风,觉得冷,我便拾了些柴生了火。生了火以后,我就有些想吃烤鱼了。”
天上,在滴水。
她说这番话的声音很轻,有些絮叨,又像在讲故事似的。可是她的话里并无故事,但陈佐尧却能听出一股温暖的情愫来。盈盈暖流,缓缓淌入他的心间。
陈佐尧吓得转身就跑,没跑几步,他真个人莫名地就僵住了。
“辛苦你了。”他想了半天,却只憋出这一句话。
可就在这时,那水面突然涨高,一道巨大的水球隆起,有什么东西似乎要从那水球中挣脱出来。
“你若不介意,可以把你做的那个噩梦讲给我听。小的时候师傅说过,人做噩梦,多半是有什么事情憋在心里。讲出来,就不再感到害怕了。”柳音离扭头看着陈佐尧,眸子明亮。
他感觉那海水似乎有一种魔力似的,让他忍不住投入进去。
火光跳动在陈佐尧的脸上,忽明忽暗。
碧蓝的海水翻腾,激昂,深邃。
“我……”他微微迟疑了一下,“我梦到伯庸了。”
他无意识地向前走去,一直走到船头,向下俯瞰。
“周珩?”
此时的他忽然感到很累很茫然,倦怠之感涌上心头。
“是。”陈佐尧点了点头,“在苍茫的海上,白浪滔天。我站在海舶的甲板上,他骑着一条巨大的蛟龙,我们两个对视,他朝着我笑……”
举目无亲,捉襟见肘。
“故人重逢,你为何会感到恐惧呢?”柳音离疑惑。
无人知晓它的目的是哪里,船上没有船夫,没有舵手,也只有陈佐尧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甲板上。
“莫名其妙的心慌。”陈佐尧说,“我想起来哪里不对了,是那条青蛟,他骑着一条蛟龙。还有,他脸上的笑容,我从他脸上的笑容看出了阴谋的意味。”
白帆高高的扬起,巨大的海舶如同从亘古而来的蛮兽,推开海水,急速前行。
“还在因为他帮助内人报仇而伤害杜相公的事情耿耿于怀么?”柳音离问。
朦胧的雾气晕散开来,随后浮现的景象是海天相接,白浪滔天。
“也许吧。”陈佐尧垂下头去,神色略显伤感。
睡意渐渐袭来,意识越来越昏沉。没过多久,他便沉入了梦境之中。
“杜相公转危为安,他也远走海外,日后怕是只能相忘于江湖了,你这心结也该解开了。”柳音离劝解道。
他翻了个身,努力让自己平复下去。
“可是我梦到了一条青蛟。”陈佐尧喃喃,“裴无命审问那些盗寇,他们说亲眼见到高丽使臣的船被一条蛟龙撞沉了,这太诡异了……”
陈佐尧越想,越觉得脑海中似有一片迷雾渐渐升起,愈加浓重,最后遮蔽了一切。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柳音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空气里传来焦糊的味道,她扭头一看,鱼尾已经被烤焦了,赶紧又翻了一面,“你不提裴无命,我差点想不起来了。亥时的时候,他带人押了一批俘虏来的盗寇出去,找个空地就给砍了。这件事情,你知不知道?”
大宋,高丽,日本,东岛……在这几个国家之间的海域上,涌动的暗流之下又会酝酿出怎样的漩涡?
“是我让他那么做的。”陈佐尧抬起头来,敛了敛低沉的情绪,又变回了那个看起来六亲不认铁面无私的朝廷命官。
神秘的贼头会不会另怀鬼胎?
“让他图一时之快吗?”柳音离惊诧,“不得不说,有时我觉得你过于纵容他了。裴将军确实是个良将,可你不能这般放任他胡来。”
盗寇口中盘踞海域的蛟龙真的存在么?
“不,并不是这样。”陈佐尧解释道,“首先那些盗寇罪大恶极,惩处是必然。其次我让他斩杀盗寇的目的,是吓一吓他们中的人,找出一个愿意弃暗投明,将功赎罪的聪明人来。”
高丽使臣究竟是生是死?
柳音离更加疑惑了,“为什么这么做?”
盗寇们横行海上是为了敛财还是另有意图?
“海盗势力突然崛起,高丽使臣下落不明,这其中一定有着某些相关联的前因后果。没有突破口,我们闷头找使臣,这样下去无异于大海捞针。况且那伙海盗实在太可疑了,我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他们的老巢掀他个底朝天,弄清他们的底细。”陈佐尧顿了一下,“眼下整个计划,只缺那么一个愿意带我们回到海盗老巢的人。”
吹熄了灯之后,他的脑海中反反复复地想着那些谜团。
柳音离听完点了点头,拿起刚刚烤好的鱼,“你胸有成竹便好,我只是怕裴无命那个狗头将军胡来。你做的决定,我都支持你,喏,鱼给你吃。”
营帐中的木榻又硬又凉,垫上一张毯子,陈佐尧感觉好受了许多。
陈佐尧看着她那副罕见的花痴模样,不禁忍不住笑了出来。
青时临睡前曾来询问陈佐尧还需要些什么,陈佐尧只要了一张毯子,便让青时去休息了。
“喂,吃个鱼有那么好笑吗?”柳音离顷刻打回原形。
空地中旺盛的篝火,只剩一地火星,被风一吹就散成了灰。
“没,没有……”陈佐尧说完,对着那条鱼大口咬了下去。
这夜的庆功宴到很晚才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