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双喜的讲诉,他是因为追求邻家女孩杨媛,而认识另一个逃犯也即是绑架案的主犯杨聪的。他家离劳动湖公园不远,所以很多年前就认识住在劳动湖公园里的杨媛。杨媛上高中后出落得越发漂亮,他偶尔在马路边看到,次数多了,渐渐对杨媛动心。
双喜:本名李双喜,小名金宝,铜城市人,绑架案发生之前的职业是出租车司机。
双喜故意接近杨媛,尝试着约杨媛出去看电影和吃饭,但杨媛总是对他爱理不理,这样的态度让他很是气愤,觉得受到了侮辱,所以在一次喝醉酒后遇见杨媛时,就硬拉着杨媛去唱歌。杨媛拼命挣扎,挣脱的时候还尖叫喊救命。他的心底怒火腾起,用力推了杨媛一把,给杨媛推倒,然后扬长而去。
因为我和小武去过公安局,所以知道一些普通市民短时间内还无法知道的关于这起案件的详情。此刻在古寺广场,面对着眼巴巴看着我的何篮与穆非,我便成为了关于这起案件的绝对知情者。
双喜并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对他来说,这算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但他没有意识到,对柔弱的女孩杨媛来说可不一样,这算是一件很受刺激的大事。
当时小春恰好也在店中,见自己妈妈被用枪顶住头,激动之下做出一些危险的举动,激怒了精神高度紧张的双喜,双喜对着小春开了一枪,子弹险些打到小春。双喜放了一枪后,大概是因为恐惧和绝望,放弃了抢劫,直接逃出金店,但在十分钟后便被追捕的警察给按在地上。
杨媛有个远房亲戚,是个小青年,杨媛叫他哥,便是后来的杨聪,当时双喜并不知道名字,也从没在铜城见过,总之杨聪很神秘,是突然冒出来的。有一次双喜与朋友喝酒后走路回家,当时是晚上10点多钟,他被杨聪堵在了半路,杨聪自我介绍说是杨媛的哥哥,警告双喜不许再骚扰杨媛,并给双喜狠揍了一顿。双喜完全不是杨聪的对手,被揍得很惨,事后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最后认为是自己喝多了,不然不可能不是杨聪的对手。
抢劫发生在上午9点钟,是金店刚开门不久店里顾客寥寥的时间,双喜戴着假发和面罩,左手拿着拎包,右手举着手枪,冲进金店后直奔当时在店中的小春妈妈,将枪顶住其头,命令店员往包里装钱和金饰。
双喜于翌日上午怒气冲冲地来到劳动湖公园,找到老杨,要老杨把那个杨聪叫出来,老杨说压根没有杨聪这么个亲戚,双喜不信,在公园里大闹了一通才走。
在我跟穆非与何篮见面的一个星期前,铜城发生了一件几乎成为全城人聊天话题的犯罪事件,这件事还使我与小武牵扯其中,被警察叫去公安局,再一次被问话和被要求协助调查。这件事便是逃犯双喜持枪抢劫小春家开的铜城第一金楼,那是一家在铜城相当有名的金店。
当天深夜,双喜独自在家里睡觉,睡得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喊他,睁开眼睛,看见杨聪戴着棒球帽,额头上帖着白胶布,站在床边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差点吓死。杨聪一只手卡住他的脖子,一只手里拿着一把尖刀,把尖刀抵在他的脖子下面,用极为古怪阴森的声音凶狠地警告他,如果胆敢再骚扰杨媛,一定杀死他。这次恐吓确实把双喜给吓到了,双喜因为担心以后自己睡觉时真被杨聪给杀死,又是为杨媛这么个黄毛丫头,实在犯不上,以后就没有再骚扰杨媛。那之后,他再没见过杨聪。
“没有,那太恶心人了吧,他根本不知道那子弹壳是我从河里捞的。”小武看着球场方向,一脸轻松地说,“家里开着铜城第一金楼,他完全可以用金子打个纯金子弹壳戴嘛。”
过了一段时间,双喜处了一个女朋友,在德惠商场里的一家服装店当售货员。两个人进展迅速,很快同居。有一天双喜拉一位乘客去城郊,意外看见了女朋友,女朋友和另外两男一女从一辆吉普车里下来,走进一家路边的农家院饭店。他觉得奇怪,给女友打电话,女友没有接,挂了他的电话,他坐在车里等了一会儿,再打,又被挂,三分钟后,收到一条短信,短信里说顾客多,不方便接,晚些时候再打给他。
看着小武,我忽然觉得很感动:“你有告诉小春你对露西……”
双喜开回市里,直接来到德惠商场,到服装店里问店员他的女友去了什么地方,店长说今天没来,请了假。他出了德惠商场,又一次给女友打,这次女友已经是关机状态。
“你别可怜我。”小武看我,苦涩地笑了一下,“听到了这些话,我虽然很伤心,但其实挺平静的,真的,肯定跟你以为的不一样。你也知道,我明明那么喜欢露西,又不是个懦弱的人,却一直不敢跟她表白,为什么?因为自卑呗。其实我压根就没奢望过有一天能和她痛痛快快地爱在一起,那对我来说,是个遥不可及的美梦。就像那话说的,期望越高,失望越大,可我根本没什么期望,那又哪来的失望呢?跟小春聊天,我感觉挺舒服的,觉得他是个很不错的人,绝对不是那种有钱人家的嚣张跋扈的公子哥,性格啊,相貌啊,家境啊,甚至球技啊,都明显比我强,所以露西和他在一起才叫般配。他们是情侣,我一点都不嫉妒,一点都不吃醋,可以说心服口服,真的,我只会感到欣慰和替他们高兴。”
他开车来到城郊的那家饭店,本想直接冲进去,走到门口站住,犹豫一下后又回到车里,决定先观察一下。
我看着小武的脸,心脏似乎在扭曲,不知说什么。
一个小时后,两男两女从饭店里勾肩搭背地走出,上了吉普车。双喜开车在后面远远跟随,跟到铜城嘉同酒店,在两男两女走进酒店大门后,他快步跟上去,一把揪住了女友的衣服。女友大惊愣住,他竟然一拳给女友打倒。与女友一起的两个男人见状同时出手,给双喜打倒,打得一度爬不起来。过了会儿,从外面来四个男子,将双喜架出酒店,塞进一辆面包车,拉到城郊的一栋私人的小二层楼里,一番恐吓后才给放走。
“不是,当时我让你去帮我问小春那个子弹壳挂坠的事儿,你没忍心告诉我实情,后来我发现小春几乎每天都和朋友来这儿打球,就主动跟他说话,他大概总见我在一边看球,也就把我当熟人,很熟悉地跟我说话。我们这一聊天,我才知道,原来那个子弹壳的挂坠正是露西的那个,有一次他见露西戴,觉得很好看,露西就送给了他;才知道,原来他经常来这里打球,而露西的姑姑并不住在附近,露西是专门来看他打球的;才知道,原来他和露西一直在背着各自的家人悄悄地联系,其实是情侣关系。”
双喜这才知道,那两个男人都是铜城有名有号的地痞流氓,有钱有关系,自己根本惹不起,报警也没用。
“魏宁跟你说的?”
晚上时,双喜的女友在两个男子的陪同下找到双喜,留下一万块钱,说了些抱歉的话,辩解说双喜误会了她,其实并不是双喜想的那样,不过虽然双喜误会了,她还是决定和双喜分手。
“就是露西和小春的事。”
女友走后,双喜越想越觉得自己窝囊,越想越气得发疯。一个大男的,连自己的女人都被人家给明火执仗地抢走了,还有什么颜面活着,于是他决定要报仇,要杀死抢他女人的两个男人。
“什么事?”我抬起脸。
双喜开出租车这几年认识了很多人,一个偶然的机会,认识了一个自称会做手枪的人,他找到那个人,给其一大笔钱,买了一把手枪。
“对了,廖宇,那件事我知道了。”
那天他带着手枪去德惠商场,准备去杀那两个男人中的一个。要杀的那个男人在德惠商场有十几家店,有的往外租,有的自己做生意,平常大多数时间都和几个朋友在商场顶楼的酒店里打麻将。双喜来到顶楼时,忽然发现藏在外套内兜里的枪不见了,丢了,他惊呆了,仔细回想,恍然大悟,应该是在商场门口时被人给偷了,那里进商场的人和出商场的人拥挤在一起,是最适合小偷下手的地方。他在顶楼发了会儿呆,就回家去了。
我羞愧地偏过脸。
这天夜里,双喜在家里喝酒看电视,门铃被按响,心里奇怪,这么晚了门外的人会是谁呢,打开门,是杨聪站在门外。杨聪掏出手枪递给双喜,说了些劝双喜别冲动的话。那天夜里,两个人聊了很多。后来,杨聪又主动找过双喜几次,不过双喜一直不知道杨聪平时住哪,也无法找到杨聪。再后来,杨聪找到双喜,突然说自己要干几件大事,想拉双喜入伙,说了许多煽动鼓舞的话,比如保证能让双喜变成有钱人,从此抬起头做人,不再被人瞧不起以致连老婆都被抢走,还保证未来会给双喜报仇,干掉双喜的两个仇人,等等。双喜正处在绝望愤怒的状态,当即答应。在跟杨聪商量后,他还找来自己的老友杜伟入伙,后来杜伟又介绍蒲力野入伙。没多久,他们绑架了铜城三高中的杨露雨。
小武扭过脸看我:“魏宁还说你呢,说你这么对李小钰,她觉得很难受,很遗憾。”
双喜说,他在山上刺倒小武后,是和杨聪分开逃走的,之后就与杨聪失去了联系,所以现在他并不知道杨聪在哪。至于他抢劫铜城第一金楼,是因为已经弹尽粮绝。
我觉得不可思议,性格那么被动的魏宁每天来陪小武。一定是出于同情,是的,为露西险些丢掉性命成为废人的小武,却没有得到露西的爱,这种悲哀足够让最铁石心肠的女生为之感动和同情。
“杨媛仅仅是被双喜骚扰,杨聪就可以为杨媛做出那样可怕的事,大半夜像猴子一样爬到双喜家,拿刀子警告双喜,又殴打双喜,可以想见,楚满害死了杨媛,杨聪会怎么对付楚满。”穆非坐在古寺广场那个石头的动物形状的椅子上,感叹地说。
“是啊,今天还陪了我一上午呢,晌午时候走的。”
“其实杨媛真的挺可怜的,从小失去妈妈的爱,有一个那样的酒鬼爸爸,生活在那样一个贫穷的家庭,却偏偏长得好看,惹来那么多人喜欢,假如她长得不那么好看,恐怕也不会有那么不幸的结局了吧。”何蓝比穆非更加感慨。
“魏宁每天来陪你?”我吃惊地看着小武。
“这不就叫红颜命薄吗?”
小武坐在长椅里,眼睛看着篮球场方向,现在那里没有人打球,阳光把水泥地面照得白亮刺眼。“是啊,你去甫阳的这几天,魏宁每天都来这里陪我看球。”他说。
穆非与何蓝只顾在那儿感慨,完全没有注意到站在一旁的我。长相漂亮怎么可能是女孩命运悲惨的原因呢,她的死分明是因为我对她的爱。我罪恶感深重地把脸扭到一边。
“你每天都在这里看别人打球吗?”我走过去,在小武身边坐下。
“杨媛和杨聪应该是一对恋人吧,感人的爱情。”何蓝说。
我去小武家找小武,他在楼下的小公园里等我。
“怎么可能?”我把眺望广场尽头的目光转过来,“杨媛是迷恋程野的,这一点确定无疑,要不是因为对程野的在乎,她不可能在又惊又急的失控情绪下把苗馨推到窗外啊。”
寂寞的晌午时光,我孤坐发呆。已经午后1点多钟,我打算热点午饭吃,却没有吃饭的胃口,就只吃了点西瓜和饼干,然后带上手机出了家门。
“如果杨媛和杨聪相爱的话就好了,那多浪漫,像武侠小说里的情节一样。”何蓝既遗憾又充满想象,“我还是觉得杨聪是深爱杨媛的。”
我无声地挂掉小武的电话,放下手机,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里久久不动。
杨聪爱杨媛,我忽然想到小武爱露西。
小武的话让我大吃一惊,他越说语调的起伏越剧烈,想来他早看不惯我的“麻木”。我就像是在黑暗里没心没肺、糊里糊涂地行走,直到一束强光穿透黑暗把我照亮,我才如梦惊醒般感到到黑暗带给我的浑噩与光芒带给我的刺痛。
“杨媛自杀,老杨自杀了,要想知道真相,只能问杨聪了。”穆非轻呼一口气,“其实老杨也够可怜的,醉生梦死半生,然后得了脑血栓,成了废人,本以为可以靠着干儿子杨聪安享晚年,谁想杨聪成了逃犯,他一绝望,就喝了床头的农药。”
“廖宇啊,李小钰可不像小孩子,她要真像小孩子早不搭理你了。从楚满失踪到现在,这一大段时间以来,她怎么对你的,对你什么心思,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来。她可是一个女生,能对你那么执着,那么忍耐,我觉得非常的了不起。可你呢?你怎么表现的?你到底喜欢不喜欢人家啊?喜欢不喜欢都得给人家一个鲜明的态度不是吗?说你喜欢吧,你还直回避,说你不喜欢吧,你还不是放学送人家回家就是经常在公园和人家约会见面。李小钰每天默默地爱着你,你却麻木不仁地折磨人家,你站在她的角度想想,她该多难受啊,我觉得你就跟玩弄她没什么两样。”
有一点我觉得有些困惑,为什么搬了新住处并且瘫痪在床的老杨床边会有一瓶农药?为什么他早不喝农药,晚不喝农药,偏偏要在我和小武追踪双喜到雪山那晚那样“及时”地喝下农药,解除了逃犯杨聪与双喜的后顾之忧?
我既惊讶又哭笑不得:“小狗死了,她太难受,急着见我,我却没有急着见她,还不接她电话,她就生气了,真是像小孩子一样。”
阳光照着广场,像有无数条白鱼抖着腹部的鳞片快速往复穿梭,我们顶着阳光,踩着鱼群,慢慢朝公交车站的方向走,因为天太热,准备各自回家。我看到一个女孩的背影,拎着什么东西,快步上了前面进站的几辆公交中的021路车,背影有些眼熟,是谁呢?却一时怎么也想不起来。走到广场西侧,有人隔着马路喊穆非的名字,看过去,是陈俊杰跑向这边。
“她给我打电话,哭着把这事儿说完,然后用那种很……怎么说……冷淡坚决的语气跟我说,让我转告你,让你再也不要找她,说以后跟你谁也不认识谁,说她再也不会理你,因为你的眼里根本没有她,她在你那儿一点位置都没有。”
“四眼,看见谭晓琳没?”
“什么意思?”
我忽地想起,那个上了021路公交车的背影是与之有过一面之缘的谭晓琳。
“应该跟小狗死了有很大关系,但我觉得不是全部。”
“谭晓琳?没看见啊?怎么了?”穆非问。
“这样啊,她哭是因为小狗死了。”
陈俊杰气恨地咬咬嘴角,白银耳环闪闪发光,他一边掏出烟用打火机点,一边东张西望地说:“这个谭晓琳,我在跟踪她。她甩了我后交了个男友,我一找她,她就让我滚,说她男友才是真男人,说看我就像看狗屎。妈的,说我像狗屎,敢这么侮辱我,她谭晓琳是蝎子粑粑独(毒)一份,我能让她好过?我天天纠缠她,折磨她。那天夜里,说啥不让她回家,终于给她那真男人的男友给逼出来了,我当时喝了点酒儿,晕得厉害,要不绝不会吃亏,让那小子占了便宜。我咽不下这口气,非找到那小子不可,找到他后你看我怎么收拾他的,妈的,大夏天的戴着口罩和帽子,跟我玩什么神秘?”
“她说她给你买了只小狗当生日礼物,然后你去甫阳市,让她帮忙照顾,可那只小狗出了问题,不吃不喝,睁不开眼睛,奄奄一息的样子,带去兽医诊所,兽医说那只狗应该买来时就是有病的,李小钰有可能被卖狗的给骗了,现在那狗已经死了。”
“什么?戴口罩和帽子?”我一惊,忽地想到谭晓琳曾在劳动湖公园差点被强暴然后被“变态”给救了那件事,又是一惊。
“她哭了?为什么?”我很惊讶。
“怎么?你认识吗?”陈俊杰歪着脑袋,喷着烟雾,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我。
“李小钰给我打电话时哭得可厉害了。”
“不不,不认识。”
到了家里,给手机插上充电器,第一时间给李小钰打电话,她却挂了我的电话,等了十分钟再打,她又把我电话挂掉。过了会儿,手机响了,跑过来拿起,发现是小武打来的电话。他问我在哪,怎么不接李小钰电话。我简单解释一下,问他为什么会知道我没接李小钰电话的事。他说李小钰大约一个小时前给他打过电话,他当时立即给我打,但我是关机。
“跟你说四眼,我今天差点儿就找到她男友,知道怎么回事儿不?我好几次看见谭晓琳买一大堆东西从对面的超市里出来。”陈俊杰抬手朝马路对面的超市指,“不用说,那些东西肯定是给她男友买的。她家附近就有超市,要买东西没必要来这儿,来这儿买东西是因为她男友的住处应该在这附近。我刚才跟踪她,眼瞅着就要成功,可穿马路时差点儿被车给撞死,就这么一分神的工夫,跟丢了,不知道她去了哪儿,我估计是上了出租车,不然这广场一带这么开阔,我不可能瞧不见她。”
我在公园里绕着人工湖慢慢地转,算是找李小钰,也算是继续回味刚从楚满电脑里看过的那些聊天记录。绕湖一圈,心中依然感慨万端,烈日灼人,浑身汗珠,心里却寒冷,皮肤上的汗便成了冷汗,整个人好不落寞,只好回家去。
穆非像是面对着世界上最让他为难和难受的事,以近乎恳求的语调对陈俊杰说:“俊杰,你还是别再那什么……”
等我赶到劳动湖公园时,并没有发现李小钰的身影,问路人打听时间,已经快上午10点半钟,也许她久等我不到,又给我打电话联系不上,以为我有什么事来不了,便回家去了。附近的小超市倒是有公用电话,可我没能记住她的号码。
“你管呢。”陈俊杰瞪了穆非一眼,用力把烟头摔在地上,抬脚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