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睁大眼睛望着四周，眼睛里充满了恐惧。他的脸上一直罩着那顶帽子，所以没有感觉到寒冷，可现在帽子没了，他的呼吸变得更加急促，啼哭声也弱了一些。他们身后代表着法律的声音在依稀呼喊着什么。布莱泽不在乎。除了赶快跑到公路上外，他什么都不在乎。
他高一脚低一脚地跑过一小片沼泽，沼泽中央有一块块隆起的肥沃高地，上面覆盖着积雪，周围结了薄冰。薄冰突然在他的脚下破了，他掉进了齐膝深的水中，水冰冷刺骨。他继续向前奔跑，来到了一人多高的刺藤前。他不顾一切地背对着那些刺藤直接钻了过去，为的是保护乔。不过，有根枝条钩住了戴在乔头上的帽子，将它向沼泽方向弹去。已经来不及去捡了。
脚下的大地开始慢慢上升，奔跑比刚才容易了一些。布莱泽加大了步伐。他在逃命。也是为了乔。
乔在哭闹，在挣扎，在咳嗽，但布莱泽紧紧地抱着他。再往前跑一点，再往前跑几步，他们就能赶到公路上。那里会有汽车，是警车，而他不在乎。只要车上有钥匙就行。他可以将车开走，能开多远就开多远，能开多快就开多快，然后丢下警车，换一辆别的车，最好是一辆卡车。这些念头像巨大的彩色漫画一样在他的脑子里进来又出去。
斯特林也在拼命奔跑，领先其他人二十多米。他与布莱泽之间的距离在缩短。为什么不呢？那狗娘养的浑蛋在给他开道。他腰带上的对讲机咔啦响了一下，他拿起对讲机，没有说话，而是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
他跌跌撞撞地大步向前奔跑着。他没有想方设法绕过灌木丛，而是直接踩着灌木丛向前跑。他弯腰保护着乔，不让扎人的树枝伤着他。冰冷的空气被他大口吸进肺里，再被他大口地呼出来。他隐隐约约地听到身后有喊叫声，而这喊叫声让他感到万分惊恐。
“我是布拉德利，听到了吗？”
布莱泽在狂奔。
“嗯。”没有多余的话。斯特林需要保持呼吸来追赶布莱泽。在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挥之不去的念头像一层鲜艳的红色胶片一样蒙住了其他一切，那就是这该死的凶手杀死了格兰杰，杀死了一名特工。
他们快速出发，斯特林紧紧跟踪着布莱泽的脚印。
“头儿，县警长已经在那条伐木公路上布置了警力。州警将尽快增援。完毕。”
“他最多比我们早十分钟。”斯特林对弗兰克林说，然后他提高了嗓门，“大家散开！我们要将他赶到那条伐木公路上去！”
“好的。完毕。”
爬进洞穴的州警还没有出来，他们就已经看到了地上的脚印，从洞口一直朝伐木公路方向延伸。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中，那些脚印只是地上微微隆起的小凸面。
他继续向前跑去。五分钟后，他看到雪地上有一顶红帽子。他将帽子塞进外套口袋里，然后继续向前奔跑。
一个州警跪下来，打开手电筒，跟在手电筒的光柱后爬了进去。另一个州警探身向前，双手搁在膝盖上，聆听着，然后回头冲着斯特林和弗兰克林喊道：“不在这里！”
布莱泽上气不接下气地向前跑着，再跑五十米，上坡后就是伐木公路。乔已经不再啼哭——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呼吸可以浪费在啼哭上了。他的眼睑和睫毛上落满了雪花，压得他睁不开眼睛。
好像我们其他人都是瞎子似的，斯特林心中暗想。“别管那该死的手枪，看看孩子在不在！小心点！”
布莱泽两次滑倒在地，但两次都将胳膊紧贴着身体两侧来保护孩子。他终于爬到了公路上。太好了。公路上至少停着五辆空无一人的州警察局的警车。
两位州警小心翼翼地向那块三角形的黑影爬去，其中一人停下来，弯下腰，从积雪中捡起了什么东西，然后举起来大声喊道：“一把手枪！”
阿尔伯特·斯特林从下面的树林里冲了出来，抬头望着布莱泽已经爬了上去的那个小坡。浑蛋，他就在那里。终于看到那狗娘养的大笨蛋了。
斯特林朝着雪花飞舞的前方指了指：“那里有个洞穴。我几乎可以肯定。也许他把孩子留在里面了。”
“站住，布莱斯德尔！联邦调查局的。站住，举起手来！”
“这家伙是个畜生。”不知谁说了一声。
布莱泽回头望了一眼。从公路上向下望去，下面那警察显得非常小。布莱泽转身跑上公路。他在第一辆警车旁停住脚，向里面望去。太棒了，钥匙就插在点火器上。他正准备把乔放到警官的传票簿旁的座位上，突然听到了发动机的响声。他回头望去，看到一辆白色警车正沿着公路向他驶来。他扭头朝另一个方向望去，看到了另一辆警车。
五分钟后，他们发现了格兰杰，脖子上的指印至少有两厘米多深。
“乔治！”他高声喊叫道，“哦，乔治！”
“我们走。”斯特林说。这次他也拔出了枪。
他紧紧搂着乔。孩子的呼吸现在已经变得又快又浅，就像乔治被瑞德刺了之后那样。布莱泽砰的一声关上车门，跑到发动机前。
“是啊。”弗兰克林指了指地上的脚印，现在只是一些模模糊糊的凹坑。
从北面驶来的警车上，坎伯兰县的一位副警长探出了上半身，戴着手套的一只手握着一个装了电池的喇叭筒。“站住，布莱斯德尔！一切都结束了！站在那里别动！”
“死了？”斯特林问，也赶了过来。
布莱泽向公路对面跑去。有人向他开了一枪，他的左边腾起一片雪花。乔开始发出一连串断断续续的哭泣声。
弗兰克林最先赶到那里。“是科利斯。”
布莱泽从公路另一边大步跑了下去。又一颗子弹嗖地从他头顶上飞过，击中了旁边的一棵白桦树，噼噼啪啪地打飞了一些碎屑和树皮。护坡下新落下的积雪遮住了一根圆木，他被这根圆木绊了一跤，摔倒在一个雪堆上，孩子压在他身下。他挣扎着站起来，用手拂去乔脸上的雪花。“乔，你没事吧？”
他们下了第一个山坡，向树林走了不到五十米，斯特林看到一棵大树旁靠着一个人，身上穿着蓝灰色的制服。
乔呼哧呼哧地大口喘着气，像得了惊厥一样。每一次呼吸似乎都异常艰难。
“那好，我们继续前进。弗兰克林，准备点射，近距离点射。这家伙非常危险。”
布莱泽继续奔跑。
“当然，不过还没有厚到可以在上面走过去的程度。”
斯特林跑上公路后头也不回地向对面奔去。县警察局的一辆警车车轮打滑、歪歪扭扭地停在了一边。警长的几位副手下了车，站在那里，望着公路下面，枪对着那里。
“河上结冰了吗？”
斯特林的脸颊拉长了，牙龈冰冷，所以他估计自己是在狞笑。“我们快抓住那浑蛋了。”
布拉德利笑了起来：“罗亚尔河，我倒想看看他趟那条河。”
他们一起从护坡上跑了下去。
斯特林转身命令布拉德利：“通知你的手下，还有坎伯兰县的警长。命令他们在两头堵住那条伐木公路。万一他逃过去了，公路那边是什么？”
布莱泽跑进了树林，在光秃秃的白杨和白蜡树之间躲闪穿行。出了树林后，一切突然变得豁然开朗。这里没有了树木，没有了灌木丛。横在他面前的只有一条静悄悄的白色带子，那就是罗亚尔河。河对岸是一片墨绿色的云杉和松树，一直伸向白雪覆盖的天边。
弗兰克林用手一指：“就在那里。我应该能找到。”
布莱泽在冰封的河面上刚走了几步，冰就突然跨了，他随即掉进了齐腰深的冰冷河水中。他使劲喘着气，摇摇晃晃地退了回来，爬上了河岸。
“科利斯将他留在哪儿了？”斯特林气喘吁吁地问弗兰克林。大家都在树林边停了下来，一个个大口喘着气。
斯特林和两名副警长已经从最后一片树林里冲了出来。“联邦调查局的，”斯特林喊道，“把孩子放下，往后退！”
布莱泽将孩子抱在怀中，倒退着出了洞穴，然后迎着风雪向那条伐木公路跑去。
布莱泽转向右边，开始奔跑。他呼入的空气已经变得很烫，顺着他的喉咙进入他的肺里。他四处寻找着飞鸟，最好是在河面上飞行的鸟儿，可是他一只也没有看到。他只看到了乔治。乔治就站在他前方七十多米处，虽然差不多完全被飞雪遮挡着，布莱泽还是可以看到他的帽子，帽舌歪向左边——能带来好运的一边。
没有声音。
“快点，布莱泽！快点，你这慢吞吞的家伙！让他们看看你能跑得多快！让他们瞧瞧我们是怎么行动的，浑蛋！”
“我们现在得开溜了，乔治，”布莱泽说，“全速开溜，对吗？”
布莱泽加快了速度。第一颗子弹射中了他的右小腿。警方为了保护孩子，故意将枪口压得很低。他仍然没有放慢速度，甚至都没有感觉到。第二颗子弹从后面射中了他的膝盖，穿透了膝盖骨，鲜血和碎骨头立刻飞了出去。布莱泽没有感觉到。他继续向前跑去。斯特林事后说，他从来没有想到会有那种可能性，但那狗杂种继续向前跑着，就像中了一枪后的驼鹿。
他一把抱起乔，擦了擦他的脸颊，将他重新塞进毯子里，再把自己的帽子扣到乔的头上。乔咳了几声，放声号哭起来。
“救救我，乔治！我遇到麻烦了！”
“浑蛋！”布莱泽吼道。
乔治已经不见了，但布莱泽仍然可以听到他那沙哑的声音从风中刮了过来：“是啊，但你快要解脱了。快跑，宝贝。”
布莱泽赶紧跑回洞穴。乔正在地上打滚，高声啼哭着，双手在空中乱抓。飞溅起的那块小碎屑给乔造成的伤害比他从摇篮里摔下来时额头上的伤还要严重，他的脸颊上都是血。
布莱泽使出了最后一点力气。他已经渐渐将他们抛在了后面，他已经看到了新的希望。他和乔到底还是逃脱了。虽然几乎功亏一篑，但现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眯起眼睛望着前面的河流，想再次看到乔治，或者看到一只鸟，哪怕是一只鸟。
他听到了另一个声音，乔的哭声。
第三颗子弹射出时枪口的角度稍稍抬高了一点，子弹击中了他的右屁股，击碎了他的臀骨，子弹也碎了，最大的一块从左边飞了出去，撕破了他的大肠。布莱泽打了个趔趄，差一点摔倒，然后继续向前跑去。
布莱泽停下手，看了看四周，没有一个人影。除了风声以及雪花落在地上轻微的沙沙声外，树林里一片寂静。
斯特林一条腿跪在地上，双手紧握手枪。他瞄准的速度很快，几乎不假思索。关键就是不要有太多私心杂念。你得信赖手和眼睛的协调一致，然后让这种协调控制一切。“耶稣啊，帮我一把吧。”他说。
他们来了。
第四颗子弹——也是斯特林的第一颗子弹——击中了布莱泽的后腰，射断了他的脊髓。那种感觉就像被一只戴了拳击手套的大手狠狠揍了一拳一样，就在肾的上方。他倒在了地上，乔从他怀里飞了出去。
格兰杰的脑袋不停地摆动着，仿佛在说他明白，他已经听懂了。他的脸失去了血色，眼睛从眼窝里突了出来。
“乔！”他喊道，开始用胳膊肘支撑着向前爬去。乔睁大了眼睛，正望着他。
“你伤了那孩子！”布莱泽冲着格兰杰那张惊恐万状的脸吼道。他的手指卡住了格兰杰的喉咙。“你伤了那孩子，你这愚蠢的狗东西。你伤了那孩子，你伤了那孩子，你伤了那孩子！”
“他要对孩子下手！”其中一个副警长大声喊道。
格兰杰连开了两枪，第一枪擦伤了布莱泽的前臂，第二枪射向了漫天雪花。接着，布莱泽扑到了他身上，一百二十多公斤的身躯压在了开枪打伤乔的那家伙的身上。格兰杰的手枪飞了出去，那条断腿的骨骼发出了刺耳的响声，他痛得尖叫起来。
布莱泽将自己的一只大手伸向了乔，乔的手正在四处乱抓，碰到布莱泽的手之后立刻握住了布莱泽的拇指。
布莱泽向他扑去。
斯特林站在布莱泽身后，喘着粗气。他压低了嗓门，免得那几位副警长听到。“宝贝，这是替布鲁斯给你的。”
“举起手来，布莱斯德尔！不许动！”格兰杰喊道。
“乔治？”布莱泽喊了一声，斯特林扣动了扳机。
布莱泽踉踉跄跄地钻出小洞穴，站了起来。他不知道外面有多少人。他估计有几十个。他不在乎。乔治的手枪从他的裤腰带上掉了下来，他也不在乎。他大步踩着积雪，向他看到的第一个家伙冲去。那家伙就在不远处，胳膊肘支撑着趴在雪地上，双手握着一把手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