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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他们一起玩过很多把戏,其中大多数——也是最成功的——都很容易。有些把戏靠误导,有些利用别人的贪婪,有些则利用别人的恐惧。乔治将这些把戏称作“小骗局”,把利用别人恐惧心理的把戏称作“惊心动魄的小骗局”。

照片上的乔治正冲着他微笑,微微眯着眼,因为阳光正好对着他的眼睛。他穿着牛仔裤和劳保靴,帽子稍稍歪向左边。乔治总是这样戴帽子,说这会带来好运。

“我喜欢简单的玩意儿,”乔治说,“布莱泽,我为什么喜欢简单的玩意儿?”

他把钱放回到棕色袋子里,扔掉自己那只已经磨损得破旧不堪的钱包,换上了那个大学生的皮夹子。他自己的钱包里只有两张油腻腻的一块钱钞票,一张已经发黄的他老爸老妈拥抱在一起的照片,一张他和他在赫顿之家时唯一真正的伙伴约翰·切尔兹曼一起在照相馆拍的照片。他的钱包里还装着他的幸运符——一枚上面印有肯尼迪总统头像的半美元硬币,一张购买消音器的旧账单(那还是他和乔治一起开着那辆倒霉的庞蒂克博纳维尔时的事),还有一张对折的宝丽来一次成像照片。

“因为没有多少活动部件。”布莱泽说。

也许我还会回来,但可能性不大。

“真是对到家了!没有多少活动部件。”

“乔治,除了尿片外,还要买什么?”他尽量装出很随意的口吻,希望能引诱乔治开口,可乔治根本不上钩。

在他们最成功的惊心动魄的小骗局中,乔治会穿上他所说的“花里胡哨”的衣服,出没于波士顿他所熟悉的一些酒吧。这些既不是同性恋酒吧,也不是规规矩矩的酒吧。乔治说那是些“灰色酒吧”,而且每次都是目标主动来勾引他,乔治从来不需要发出什么暗示。关于这一点,布莱泽也曾琢磨过一两次(当然是按他自己的思路去琢磨),但从来没有得出过任何结论。

尿片。这是必须要买的。既然想偷孩子,肯定就得准备尿片。还有其他东西,可他想不起来还要买什么。

乔治嗅觉灵敏,一眼就能辨别出哪些人暗地里搞同性恋,哪些人有双性恋癖,每月会将结婚戒指藏进钱包,偷偷出去一两次。都是些一帆风顺的批发商、保险公司的推销员、学校的领导、聪明而年轻的银行主管。乔治说这些人有特殊气味,而且他总是善解人意,遇到有人不好意思时会帮他们打破僵局,遇到有人不知如何开口时会替他们表达意思。然后,他会说自己恰好住在一家不错的酒店。不是那些星级大饭店,而是一家不错的酒店,很安全。

买什么?他应该买什么?

他们选中的是帝国酒店,离唐人街不远。乔治和布莱泽买通了值夜班的大堂经理和领班,因而他们所住的房间虽说也会变来变去,但总是会在过道的尽头,而且周围的房间绝对不会有客人。

从夫妻小店总共打劫到二百六十美元,大学生钱包里有八十美元,足够买……

布莱泽会在酒店的大堂里从下午三点一直坐到晚上十一点,头发油光锃亮,身上的衣服也像模像样,免得在街上被逮个正着。他会边等乔治边看漫画书,从来不会意识到时间的流逝。

咖啡煮开了。他倒了一杯咖啡,走进卧室。里面装着钱的那只棕色袋子藏在床垫下,就是乔治睡觉的那一边。他将里面的钱倒在床单上——他总是忘记换床单,在乔治死后的三个月里,那床单一直没有换过。

乔治的天才真正表现在他和目标进来的时候。目标没有丝毫的紧张感,有的只是迫不及待的欲望。布莱泽会等上十五分钟,然后再上去。

“乔治!乔治?”

“千万不要把这当作是走进房间,”乔治说,“要把这当作登台表演。只有那目标一个人不知道这是场表演。”

乔治久久没有说话,布莱泽以为他已经走了。“也许我还会回来,但可能性不大。”

布莱泽总是用自己的钥匙开门,登场后的第一句台词总是,“亲爱的汉克,我回来了。”然后,他会大发雷霆——这场戏虽说赶不上好莱坞的水平,却也表演得真实可信:“天哪,不!我要杀了他!杀了他!”

“我一定照你说的去做,再也不会出错了。”

说完后,体重一百多公斤的他会扑到床上,而受害人此刻通常会一丝不挂,只剩下脚上的袜子,而且早已吓得瑟瑟发抖。乔治会在千钧一发之际挡在受害人与他那怒不可遏的“男朋友”之间。受害人如果脑子还清醒的话,会觉得乔治充其量也只是一道不堪一击的防御工事。当然,这出肥皂剧还得继续下去。

“祝你玩得开心,布莱泽,”乔治说。他的声音虽然还是从卫生间传出来,却像是在渐渐远去。“祝你被抓住的时候玩得开心,祝你服刑熨床单时玩得开心。”

乔治:“达纳,你听我说,事情不是这样的。”

“不!”布莱泽恐惧得简直喘不上气来,那种感觉就像当初他老爸将法兰绒衬衫的衣袖塞进他嘴巴,不让他哭号一样。“别走。我忘记了,我是个笨蛋,要是没有你,我永远记不住要买什么——”

布莱泽:“我要杀了他!你给我让开,我要杀了他!我要把他从这窗户扔出去!”

“我要走了。”

(受害人——前后总共有八到十人——会惊恐地发出一声声尖叫。)

“不是的,乔治,不是的,我向你保证。”

乔治:“求你了,你听我说。”

“这是真话。你就是想让他们抓住你,然后把你关进肖申克监狱,在监狱的洗衣房里干活。这就是真话,就是实情,就是地地道道的实情。你是个十足的笨蛋。这就是实情。”

布莱泽:“我要把他的鸡巴扯断!”

“不!这不是真的!这是骗人的鬼话,乔治!”

(受害人苦苦哀求饶他一命,哀求饶过他的宝贝玩意儿,有时也会先哀求饶过他的宝贝玩意儿再哀求饶他一命。)

“你再接着说下去,就说乔治,我是个笨蛋,我想让他们抓住我。”

乔治:“不,你不能这样。你先消消气,去楼下的大堂等我。”

“乔治,我是个笨蛋,忘记用丝袜蒙住脸了。”

这时,布莱泽会再次向受害人扑去,乔治也会再次阻拦他——当然只是做做样子。布莱泽接着便会从目标受害人的裤子口袋里扯出他的钱包。

“你现在连起来说一遍。”

布莱泽:“臭婊子,我已经记住你叫什么、住在哪里了!我要给你老婆打电话!”

“忘记用丝袜蒙住脸了。”

一听到这句话,大多数受害人会将自己的性命和那宝贝玩意儿抛到脑后,将全部心思放到了自己神圣的名誉以及自己在左邻右舍中的形象上。布莱泽觉得这不可思议,而实际情况却每次都是这样。他可以从受害人的钱包里得知更多真实情况。受害人告诉乔治自己叫比尔·史密斯,住在纽罗歇尔,而他的真名却是丹·多纳休,住在布鲁克林。

“忘记了什么?”

当然,这场戏还得继续演下去。

“乔治,我是个笨蛋,我忘记了。”

乔治:“你先下楼去,达纳。好好听话,下楼去。”

“你说呀。”

布莱泽:“不!”

“我忘记——”

乔治:“下楼去,不然我就再也不理你了。你这种动不动就发脾气的做法,还有这种霸占欲,我早就受够了。我这次说到做到!”

“不会?那你说,乔治,我是个笨蛋,忘记用丝袜蒙住脸了。”

布莱泽这时会向外走去,手里紧紧握着那家伙的钱包,嘴里嘟嘟哝哝地说着威胁的话,眼睛还恶狠狠地盯着那家伙。

“我——”

门刚一关上,受害人就会竭力讨好乔治。他得把钱包拿回来,要不惜一切代价把钱包拿回来。重要的不是钱,而是钱包里的身份证。万一萨莉知道了……万一儿子知道了!啊,上帝呀,想想儿子……

“乔治,我是个笨蛋。这话你会说吗?”

乔治会安慰他。这部分的戏是他所擅长的。他会说,也许可以劝说一下达纳;当然可以劝说他一下。他只是需要几分钟时间平静一下,需要和乔治单独说会儿话,需要乔治劝他几句,安抚他一下。那个大笨蛋。

“乔治,我——”

布莱泽当然不会待在酒店大堂里。他会待在二楼的某个房间里。乔治下去与他会合后,他们会一起数一数得手多少。他们最少的一次得手四十三美元,最多的一次——受害人是家大型食品连锁店的高管——得手五百五十美元。

“笨蛋。”

他们会给受害人留出足够的时间,任由他后悔不迭,不停地向自己发誓。乔治总是会给那家伙留出足够的时间,总是知道什么时候进去。这太不可思议了,仿佛他脑子里有一只钟,为每个受害人定好了不同的时间。他最后会带着钱包回到第一个房间,告诉对方达纳终于听了他的劝说把钱包还了回来,但里面的钱是死活也不愿意退出来。乔治费尽了口舌才从他那里把信用卡要回来。真是抱歉。

他走进隔壁房间,但乔治的话把他吓呆了。乔治就在卫生间里。

受害人根本不在乎钱,他正疯狂地翻着自己的钱包,确定自己的驾照、蓝十字卡、社会保险卡、照片还在里面。一切都在。谢天谢地,一切都在。虽然少了点钱,人却吃了一堑长了一智。他穿好衣服,不声不响地走了,可能心中在后悔自己当初就不该动这邪念。

钱!那笔钱他还一直没有数一数。

在布莱泽第二次进监狱前的四年中,这是他们经常玩的一个骗局,从来没有失过手,也从来没有被警察逮住过。布莱泽虽然脑子不灵,演技却很出色。乔治是他一生中第二个真正的朋友,他只需认定受害人是在劝说乔治,说布莱泽没有用,布莱泽是在浪费乔治的时间和才智,布莱泽不仅是个笨蛋而且是个生手,总是把事情搞砸。布莱泽只要说服自己相信了这些,他的怒火就会变得真真切切。如果乔治不干预的话,布莱泽会折断那家伙的两条胳膊,甚至会杀了他。

他停下来,皱起了眉头。他好像忘记了什么。

布莱泽将乔治的这张照片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内心一片空空荡荡,那种感觉就像抬头仰望天空时看到了满天的星星,或者看到一只鸟停在电话线上,羽毛在空中飞舞。乔治死了,而他仍然愚不可及。他陷入了困境,没有办法摆脱。

木柴是结结实实的橡树块。他抱了一大抱,进屋前停下来跺了跺脚。他连外套都没有脱就手忙脚乱地开始生火,然后往咖啡壶里注满水,拿着两个杯子走到桌旁。

除非他能向乔治证明自己脑子并不笨,至少可以把这件活干起来。除非他能向乔治证明自己不是刻意想被警察抓住。这意味着什么呢?

他穿好衣服,打开后门,吃力地来到了南面屋檐下的柴堆前。车道已经完全被雪掩盖,能见度只有五英尺,也许还不到五英尺。这让他感到异常兴奋。沙粒般的雪花扑打在他的脸上,却让他兴奋无比。

这意味着尿片。尿片和什么?天哪,还有什么?

狂风在小屋四周呼啸、怒号。厨房窗户外的松树被风吹弯了腰,在风中摇曳。布莱泽觉得那些松树就像葬礼上的那些瘦女人。

他想着想着就迷糊了起来,而这一迷糊就是一上午。风夹杂着雪花呜呜直叫。

布莱泽第二天早晨醒来时,大雪已经堆积到了小屋的屋檐下,炉火也已经熄灭。脚刚一踩到地上,他的膀胱就一阵紧缩。他踮着脚跑进卫生间,皱着眉头,呼出一团团白雾。这泡尿在高压的作用下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持续了大概三十秒钟,然后才慢慢减弱。他叹口气,抖了抖,又放了个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