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约翰,你没自我欺骗。”斯特莱克说,“你没欺骗自己,而是他妈的疯了。”
“他们先前都说我自我欺骗,”他几乎大喊出来,“但该死的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窗外是熙熙攘攘的伦敦,人声、机器的隆隆声不绝于耳。但拉上了百叶窗的屋里却一片沉寂,只有布里斯托不均匀的呼吸声。
布里斯托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不好意思?”他说,礼貌得可笑,“你说我什么?”
“监控录像上的那个男人就是他,”斯特莱克说,“卢拉死的那天晚上,他逃跑的样子被拍下来了。休假期间,他在克勒肯维尔跟寡居的母亲一起住。所以,二十分钟后,他才会沿着西奥博尔德斯路飞跑,因为那是他家的方向。”
斯特莱克笑了。
“难……难以置信。”
“我说你他妈疯了。你杀了你妹妹,跑了。然后,又让我调查她的死因。”
他回到斯特莱克面前,瘫坐在椅子上,目瞪口呆地盯着他。
“你——你开玩笑的吧。”
“噢,天啊!”布里斯托说。
“哦,我可是认真的。约翰,其实从一开始我就很清楚,卢拉死亡,最大的受益者就是你。一旦你妈妈死了,你一千万英镑就到手了。毫不在乎,是么?不管你把信托基金吹得如何天花乱坠,我还是知道你拿到手的比你的工资高不了多少。如今,阿尔布里斯股票几乎一文不值,不是么?”
布里斯托站起身,梦游般走向隔壁房间的电脑。斯特莱克看着他移动鼠标,屏幕亮了。阿杰曼那张英俊的脸出现在显示器上。穿着军礼服的他面带一抹嘲讽的微笑。
布里斯托目瞪口呆地看了他许久,然后稍稍坐直,瞥向角落里的行军床。
“去看看外面的电脑显示器。上面有张照片。”
“一个穷困潦倒、住在办公室的家伙,真是一派胡言。”布里斯托的声音冷静而嘲讽,但呼吸却异常急促。
“乔纳……是谁?”
“我知道你钱比我多,”斯特莱克说,“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就说过你有钱了,但这说明不了什么。就我自己而言,我想说,我还没堕落到挪用客户钱财的地步。在托尼察觉到之前,你已经贪污康韦·奥茨多少了?”
“她把所有的财产都留给她弟弟——皇家工兵军团的乔纳·阿杰曼中尉。”
“噢,这么说,我还是个盗用公款的人?”布里斯托假笑着说道。
“那……遗嘱上怎么说?”
“没错。”斯特莱克说,“这对我来说不重要。你杀死卢拉是为弥补亏空,为贪图那上千万英镑,还是因为恨卢拉的勇气,这都不关我的事。但法庭可能想知道,他们总是讲求动机。”
布里斯托张大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终于,他低声问道:
布里斯托开始不停地晃膝盖。
“那些手提包的内衬是可以拆下来的。很独特的设计,是吧?白色手提包的内衬里藏了份遗嘱,是卢拉用你妈妈的蓝色信纸手写的,见证人是罗谢尔·奥涅弗德。我已经把它交给警方了。”
“你疯了,”他又挤出一个笑容,“你找到一份遗嘱。上面说卢拉把所有的东西都留给那个人而不是我。”他指向看到乔纳照片的外间办公室,“你跟我说,卢拉死的那天晚上,镜头里走向卢拉公寓的那个人,以及十分钟后从镜头前跑过的那个人,都是他。可你要指控的人却是我!我!”
“你——你……”
“约翰,你最初来见我之前,就知道监控录像上的那个人是乔纳。罗谢尔告诉你的。卢拉打电话给乔纳,安排那晚见面时,罗谢尔也在瓦什蒂,还见证了一份把所有东西都留给乔纳的遗嘱。她找上你,告诉你一切,并开始敲诈你。她想要钱买套公寓和一些昂贵的衣服。作为回报,她承诺对你不是卢拉遗产继承人的事守口如瓶。
布里斯托开始结巴:
“罗谢尔没意识到你就是凶手。她以为是乔纳把卢拉从窗户里推下去的。卢拉死的那天,罗谢尔看到一份什么都没留给她的遗嘱,然后卢拉没送她回家。而她后来的反应真够冷血的——只要能拿到钱,便任由凶手逍遥法外。”
“嗯。我想看看卢拉死的那天得到的那些新手提包。”
“一派胡言。你脑子不清楚了。”
“你进——进了我妈妈的衣橱?”
“你费尽心思,阻止我找到罗谢尔,”斯特莱克继续说,就像没听到布里斯托说话,“你假装不知道她的名字和住处。我认为她可能对调查有帮助,你佯装不信。然后,你又删掉卢拉电脑上的照片,让我看不到罗谢尔的长相。没错,罗谢尔可以直接向我指认,你想陷害的那个人是谋杀犯。但另一方面,她知道一份可以剥夺你遗产继承权的遗嘱。而你的首要目标,就是在遗嘱公诸于世之前,找到并销毁它。可笑的是,它一直就在你妈妈的衣橱里。
“你难道不想知道,今天我在你妈妈的衣橱里发现了什么吗?”
“不过,约翰,就算你毁掉那份遗嘱,又能怎么样呢?你很清楚,乔纳知道自己是卢拉的遗产继承人。而你不知道的是,还有个人知道那份遗嘱的存在——化妆师布莱妮·雷德福。”
斯特莱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按了几个键,把它放在膝上。
斯特莱克看到,布里斯托转着舌头,不停地舔嘴唇。他可以感觉到这位律师的恐惧。
“我受够了,”他突然说,“我要终止这项调查。我给你的钱你都可以留着。我得为我妈妈想想。”
“布莱妮不想承认她动过卢拉的东西。但她的确在卢拉藏起那份遗嘱之前看到了它。不过,布莱妮有阅读困难症,以为‘乔纳’就是‘约翰’。她把遗嘱想成西娅拉说过的那些话。即卢拉把一切都留给她兄弟。所以,她觉得没必要告诉任何人她偷偷读到过那些字,因为反正钱都是你的。约翰,有时候,你运气真是见鬼的好。
布里斯托没吭声,怒瞪着斯特莱克,胸部剧烈起伏着。
“但对你这种思想扭曲的人来说,解决困境的最佳方案就是让乔纳来背谋杀的罪名。如果他杀了人,这份遗嘱曝不曝光都无所谓了。他或者其他人知不知道有这份遗嘱存在,也无关紧要了。因为无论如何,钱都会落入你手中。”
“这可真是件怪事,”斯特莱克说,“好像有人故意要诱你出城。”
“荒谬。”布里斯托气喘吁吁地说,“斯特莱克,你别干侦探,改行写小说算了。简直一派胡言,你根本没证据——”
斯特莱克猛地一拉绳子,百叶窗“咔嗒”一声合上,两人顿时陷入一片清冷斑驳的阴影中。
“我有证据。”斯特莱克打断他。布里斯托立刻住了嘴,苍白的脸色在昏暗中也清晰可见。“那段监控录像。”
他忿忿地说:“今天早上,有人给我的秘书打电话,声称是拉伊的重要客户,有急事要立刻见我。结果,我大老远地赶过去,却发现他根本不在国内,也没有人给我打过电话。”接着,他抬手遮住眼睛,补了一句,“能把百叶窗拉上么?我什么都看不清了。”
“你自己刚才也承认,监控录像显示乔纳·阿杰曼跑出凶案现场!”
布里斯托一屁股坐到对面椅子上,重重地喘着气,斜睨着斯特莱克。明亮的落日余晖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
“镜头里还有一个人。”
“白跑了一整天?”斯特莱克偷偷挪一下腿,让义肢保持直立。
“这么说,他有个共犯——一个放风的。”
“她没接。他妈的到底出了什么事?我白跑了一整天,结果一回来就——”
“约翰,不知道辩护律师会怎么形容你。”斯特莱克温和地说,“自恋?上帝情结?你觉得,像你这样的天才可以把我们整得跟黑猩猩似的,没人抓得到你,是不是?从杀人现场跑出来的第二个人,不是乔纳的同伙,不是放风的,也不是偷汽车的,连黑人都不是。是个戴黑手套的白人,是你!”
“我不知道。你没给她打电话吗?”
“不。”布里斯托恐慌地蹦出这个字。但接着他又努力挤出一个轻蔑的笑容:“怎么可能是我?我在切尔西,跟我妈妈在一起。她告诉过你了,托尼也在那儿见过我。我当时在切尔西!”
“你想结束这种危险?那我的感受呢?”布里斯托嘶吼道,声音都变了,“你想过你造成了多大的伤害吗?我妈妈已经心力交瘁,现在,我女朋友好像也人间蒸发了。托尼说这全怪你!你对艾莉森做了什么?她在哪儿?”
“你妈妈是个依赖安定的病人,行动完全不能自理,大半天都在睡觉。你杀了卢拉才回到切尔西。凌晨,你回到你妈妈的房间,重设闹钟,然后叫醒她,假装才到晚餐时间。约翰,你以为自己是犯罪天才么!这法子已经老掉牙了,而且,别人可能不会露出这么明显的痕迹。你妈妈吃了那么多安眠药,根本分不清哪天是哪天。”
“约翰,罗谢尔葬礼结束后,我就告诉过你了,我觉得,我们正在跟一个可能会再次作案的杀人犯打交道。”斯特莱克说,“因为情况很危险,我想结束这种危险。”
“我一整天都在切尔西,”布里斯托重复道,膝盖不停地上下晃动,“除了去办公室取文件,一整天都在那儿。”
“她情况很糟糕!”布里斯托吼道,兔牙闪闪发光,“你怎么能趁我不在时单独去见她?你怎么能这么做?”
“你从卢拉楼下那套公寓拿了件连帽衫和一双手套。监控录像的镜头里,你就穿着那件衣服,戴着手套。”斯特莱克说,并不理会约翰说的话,“那是个很严重的错误。那件连帽衫是独一无二的,全世界只有一件。它是居伊·索梅为迪比·马克定制的,只能出自卢拉楼下的公寓。所以,我们知道你去过那儿。”
“很抱歉,可我问问题时,她好像并不介意——”
“你没有证据。”布里斯托说,“我在等你拿出证据。”
“她非常不安。我不知道你跟她说了什么,但今天下午,她在电话里泣不成声。”
“你当然在等,”斯特莱克直白地说:“一个无辜的人早就暴跳如雷,根本不可能还坐在这儿听我说话。不要担心。我有证据。”
“我知道,约翰,但是——”
“不可能。”布里斯托嘶哑地说。
“我告诉过你,”他说,伸出一根瘦骨嶙峋的手指,脸上白一阵、红一阵,“我很明确地告诉过你,不希望你背着我单独见我妈妈!”
“动机、手段和机会,约翰,你全部都有。
但布里斯托却大步走向他,脸涨得通红,跟斯特莱克拒绝接他案子的那天一样怒气冲冲。他没坐下,而是紧紧抓着椅背。
“咱们从头说起。一大早,你就去了卢拉的公寓。这一点你不否认吧……”
“你好,约翰,请坐。”
“是的,我承认。”
让斯特莱克长舒一口气的是,来者是约翰·布里斯托。他戴着一副厚眼镜,眨着眼,显得很激动。
“……因为有人看到你在那儿。你像往常一样上楼去看她。但我认为,卢拉没给你看她跟索梅签的合同。我想,你应该之前就嗅到了一些蛛丝马迹。威尔逊放你上去,几分钟后,你便跟卢拉在她家门口大吵了一架。你不能抹杀这一切,因为有清洁工听到了。你运气真好,莱辛卡英语太差,刚好替你证明了你对吵架原因的说法:卢拉跟她吃白食的瘾君子男朋友复合,你很生气,所以才跟她吵架。
“进来,门开着!”他喊道,然后检查一下义肢,确定它已经被裤腿盖住。
“但我认为,你们争吵的真正原因是卢拉拒绝给你钱。她所有敏感的朋友都告诉我,你一直觊觎她的财产。那天,估计你急需用钱,所以才硬闯进去大吼大叫。托尼是不是已经发现康韦·奥茨的账户里少了一笔钱?你是不是得赶紧补上漏洞?”
金属楼梯上传来脚步声。斯特莱克猛地坐起来。他睡了多久,五分钟?还是五十分钟?有人在急匆匆地敲玻璃门。
“毫无根据的瞎猜。”布里斯托说,膝盖仍动个不停。
二
“有没有根据,到法庭上再看吧。”斯特莱克说。
然而,六点,六点半……还是没人按门铃。斯特莱克又往断肢处抹了些膏药,忍着剧痛,重新装上义肢。他跛腿走进里间办公室,疼得不行。算了。他瘫在椅子上,拿掉义肢,滑下去,头枕着胳膊。除了闭上那双疲惫的眼睛休息,他什么也不想干。
“我和卢拉是吵过架,我从没否认这点。”
斯特莱克认为,今晚可能有三个人要来。他希望布里斯托是第一个。如果警察需要确凿的证据,那只有他的客户(尽管布里斯托可能没意识到这一点)能够提供。如果来的是托尼·兰德里或艾莉森·克雷斯韦尔,我就只得……空荡荡的办公室里,斯特莱克轻哼了一声。因为他脑中浮现出的那句话是“果断行动”。
“她拒绝给你支票,当着你的面摔上门,然后你便下楼了。二号公寓的门开着,威尔逊跟警报维修员正忙着看键盘。当时,莱辛卡应该也在那儿——可能正在用胡佛牌电动吸尘器。因为只有那样的噪音,才能掩盖你从那两人后面偷偷溜进公寓门厅的声音。
吃完饼干,他开始检查手机。有许多罗宾的未接来电,还有两个是约翰·布里斯托打的。
“事实上,也没那么大的风险。如果他们回头看到你,你可以装作是去感谢威尔逊放你进去。他们忙着弄警报器的保险丝盒时,你穿过门厅,躲在那套大公寓的某个角落里。那地方有的是空地方。空橱子,床底下,到处都可以躲。”
要是让罗宾在走之前给他弄点吃的就好了。现在,他只能笨拙地一路单脚跳,依次扶着桌子、文件柜顶部和沙发扶手保持平衡,好不容易才冲了杯茶。坐在罗宾的椅子上,他边喝茶边吃掉了半包消化饼干,满脑子想的都是乔纳·阿杰曼的脸。扑热息痛几乎毫无作用。
布里斯托沉默地摇着头。斯特莱克用陈述事实的口吻继续说道:“你肯定听到威尔逊对莱辛卡说,把警报设成一九六六。最后,莱辛卡、威尔逊和警报维修员都走了,只有你还待在那套公寓里。但对你来说不幸的是卢拉当时已经离开公寓,所以你没法再上去强迫她。”
这一次,尽管非常勉强,她还是走了。他一直等着,直到听见通往丹麦街的门“砰”地关上,才卷起裤腿,拆下义肢,检查肿胀的膝盖,以及那条腿跟义肢的连接处。那里已经挫伤红肿。他都对自己干了些什么啊!可是,今晚没空去看医生了。
“一派胡言,”律师说,“我这辈子都没去过三楼。我离开卢拉家,去办公室拿文件了——”
“如果我告诉你,马修会怪我的。回家吧,罗宾,明天见。”
斯特莱克问:“我们第一次查你行踪的那天,艾莉森跟你说的可不一样。”
“但你在等……”
布里斯托的细脖颈上又现出一块块粉红色斑点。他犹豫一下,清清喉咙,说:
“哦,对。嗯,没错。”
“我不记得有没有——我只知道,因为急着回我妈妈那儿,我很快就走了。”
“提过好多次。就是那天晚上……。”
“约翰,如果艾莉森出庭,告诉陪审团你是如何叫她替你撒谎的,这在法庭上会产生什么效果呢?你在她面前扮演失去亲人、悲痛欲绝的兄长,然后邀她出去吃晚饭。那个可怜的小贱人以为终于可以让托尼明白她也是有魅力的,就欣喜若狂地同意了。约会几次后,你说服她,让她称卢拉死的那天早晨在办公室见过你。她以为你只是过于紧张和偏执,对不对?那天晚些时候,她相信自己爱慕的托尼已经为你提供了一个强有力的不在场证据。所以,只要能让你平静下来,再替你撒个善意的小谎又有什么关系。
“我提过吗?”
“但是,约翰,我能证明艾莉森当时不在办公室,也没交给你任何文件。那天她刚到公司,就被西普里安派到牛津去找托尼。罗谢尔葬礼后,你发现我知道了这件事,就开始有点紧张了,对不对?”
“嗯,你提过。”
“艾莉森不是很聪明,”布里斯托绞着双手,抖着膝盖,慢悠悠地说,“她一定记错了日子,也明显误解我的意思了。我从来没让她说在办公室见过我。这是她攻击我的话。她可能想报复我,因为我们分手了。”
罗宾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斯特莱克笑了。
“别担心我,”看到她表情没变,他又补一句,“我在军中打过拳击,你是知道的。”
“哦,你真是个垃圾,约翰。我助手早上给你打电话,引诱你去拉伊——”
面对她紧张严肃的表情,他努力笑了笑。
“是你的助手?”
斯特莱克说:“或许吧,但不重要。”
“嗯,当然。搜你妈妈公寓的时候,我可不希望你在附近,明白吗?拉伊那个客户的名字是艾莉森给我们的。我打电话告诉了她一切,包括托尼与厄休拉·梅发生关系,以及你马上就要因谋杀罪被逮捕的事。她似乎认为应该找个新男朋友,以及一份新工作。我跟她说,希望她去萨塞克斯她妈妈那里。你一直跟艾莉森关系密切,不仅因为她能证明你不在场,还因为她能让你知道你忌惮的托尼在想什么。但近来她恐怕对你已经没什么用了。”
“你在等什么人,是不是?”她抓着门框问。
布里斯托想嘲笑他,声音却显得空洞又矫情。
她走了。他等着她下楼的声音,好把裤腿卷起来,却什么也没听见。玻璃门开了,又是她。
“所以,那天早上,没人看见你溜进办公室拿文件,”斯特莱克继续说道,“你始终藏在‘肯蒂格恩花园’十八号中间那层公寓里。”
“谢谢,”他说,“明天见。”
布里斯托说:“我不在那儿。我在切尔西,在我妈妈那儿。”
她犹豫了片刻,才去拿外套和手提包。
“我觉得,当时你并没打算杀死卢拉,”斯特莱克毫不理会地继续说,“可能你只是想等她回来时拦住她。那天,没人觉得你会去办公室,因为你应该在家办公,好陪着生病的母亲。公寓里有很多吃的,你也知道怎么出入所以才没有触动警报器。你可以清楚地看到街上的动静。所以,如果迪比·马克一行出现,你也有足够的时间离开那儿,走下楼,大言不惭地说你在你妹妹家等她。唯一的风险就是送快递的可能会进公寓。但那巨大的玫瑰花瓶送来时,没人注意到你藏在公寓里,不是吗?
“求你了,罗宾,走吧。”他抬起头说。
“我想,独自在那奢华之地待了几个小时之后,你才萌生出谋杀的念头。你是不是开始想象:卢拉肯定没留遗嘱,如果她死了,那该多好。你肯定知道,你那生病的妈妈要好说话多了,尤其你还是她仅剩的孩子。这么想想就美极了,对吗,约翰?唯一的孩子,仅剩的孩子。再也不会被一个更好看、更可爱的兄弟姐妹比下去了。”
他没把手伸进裤腿调整义肢。
即便光线越来越暗,他也能看到布里斯托突出的牙齿,知道那双近视眼正紧张地瞪着他。
“没什么。你最近加班加得够多了。我敢打赌,你要早回家一次,马修一定会很高兴。”
“不管你怎么奉承你妈妈,怎么扮演孝子,在她心里你永远都排不到第一位,对么?她一直最喜欢查理,对不对?每个人都喜欢查理,连托尼舅舅都喜欢他。查理死后,你可能以为自己终于要成为众人的焦点了,但结果呢?结果卢拉来了,每个人都开始担心卢拉、照顾卢拉、喜欢卢拉。你妈妈甚至都没在她病榻前摆一张你的照片,只有查理和卢拉的照片。她只爱那两个孩子。”
斯特莱克正忙着摆弄膝盖下面的那半截腿。
“去你妈的!”布里斯托咆哮道,“去你妈的,斯特莱克。你懂什么?就凭你那个荡妇妈?她怎么死的?淋病?”
“你在等什么?”
“好,”斯特莱克赞赏地说,“我正要问你,你想找些傻子来耍的时候,会不会调查我的个人生活?你一定认为,我会特别体谅可怜的、痛失亲人的约翰·布里斯托,是不是?因为我妈妈年轻时就死了,还死得相当可疑。你以为能轻易地把我玩得团团转……
听到他说话的口气,罗宾没有动弹,没有去拿外套和手提包。
“不过没关系,约翰。如果你的辩护团队没法证明你精神错乱,那他们多半会说应该谴责你的成长环境——没人疼、没人爱、没人重视,总觉得受委屈,是不是?第一天见你,我就注意到这点了。你回忆卢拉被车带到你家,走进你的生活,流下那些所谓感动的泪水时,我就注意到了。爸爸妈妈甚至都没带你去接她,是不是?他们把你像条宠物狗一样留在家里。查理死后,你这个儿子给不了他们足够的安慰,所以,你又要变成可怜的老二了。”
“不,你走吧。”
“我没必要听这些。”布里斯托喃喃道。
“嗯。你还需要什么吗?我可以再待会儿。”
“你随时可以走,”斯特莱克说,光线越来越暗,他已经看不清布里斯托镜片后的眼睛,“为什么不走?”
“已经这么晚了?”
但这名律师只是坐在那儿,一个膝盖仍上下抖个不停。他搓着手,等着听斯特莱克的证据。
“四点五十。”
“第二次是不是容易些?”侦探静静地问:“杀卢拉,是不是比杀查理容易些?”
“现在几点?”
他看见那些白森森的牙,但布里斯托只是张了张嘴,并没发声。
他看了看手腕。从楼梯上摔下来时,这只廉价手表好像撞坏了,指针停在十二点四十五分。
“托尼知道是你做的,对不对?查理死后,他那些所谓的胡说八道就是你妈妈说的那件痛苦残忍的事吧。托尼当时在场。他看到你把查理推下去,然后骑车离开。是你刺激查理,问他敢不敢骑到边上去的吗?我了解查理,他从来经不起刺激。托尼在采石场看到死去的查理,他跟你爸爸妈妈说是你干的,对不对?所以你爸爸才打了他,而你妈妈则晕了过去。也正因为如此,查理死后,托尼被扫地出门:不是因为托尼说你妈妈失职,而是因为他说,你妈妈养了个神经病。”
“他说没说艾莉森去了——不,他当然没说,他怎么会知道?”他不像在对罗宾说话,更像在自言自语。
“这——不,”布里斯托嘶哑地叫道,“不!”
“嗯。”
“但托尼无法面对家庭丑闻。他保持了沉默。后来听说他们又领养了一个女孩,他还是有点恐慌,是不是?他打电话给他们,试图阻止那一切。他的担忧是对的,不是吗?我想,你一直都有点怕托尼。但他自己也有秘密,无意中替你做了不在场证明。真他妈讽刺!”
“艾莉森不干了?”
布里斯托什么也没说,呼吸却非常急促。
“大部分我都没听懂。不过,他叫约翰·布里斯托‘蠢货’,又大声嚷嚷艾莉森离开的事。他似乎觉得这跟你有些关系。因为他一直嚷嚷着要起诉你,说你诽谤之类的。”
“那天,托尼需要装作他在某个地方,任何地方都可以,只要不是在酒店里跟西普里安·梅的老婆鬼混。所以,他说他再次折回伦敦,去看望生病的姐姐。然后,他意识到当时你和卢拉应该都在那儿。
“他说什么了?”
“卢拉死了,所以没法反驳他。他别无选择,只能假装看见你在书房,但没跟你说话。而你则支持他的说法。你们俩都一边撒谎,一边琢磨对方究竟干什么去了,但又都不敢问。托尼不断告诉自己,他得等你妈妈死后才能质问你。或许,这就是他一直违背自己良心,保持沉默的原因。不过,他依然很担心,所以让艾莉森监视你。同时,你一直在跟我胡扯,说卢拉拥抱你,还编造她回家前你们和解的感人场面。”
“还好。反正也不是冲我来的——他要找的是你。”
“我当时在那儿,”布里斯托说,声音低沉刺耳,“我在我妈妈的公寓里。如果托尼不在,那是他的问题。你没法证明我也不在。”
“他最好别那么惹人烦。”斯特莱克皱起眉。
“约翰,我的工作不是证明你强词夺理。我要说的是,除了你那个被安定搞得糊里糊涂的妈妈,你已经失去了所有不在场证明。
“他简直——好吧,第一次打来的时候,他说要找你。我刚说你不在,还没来得及把你的手机号给他,他就挂断了。第二次打来时,他说你必须立刻回电话,没等我说你还没回来,他又‘砰’地挂了电话。第三次嘛,他就——呃——就特别生气,还冲我吼。”
“但是,为了把这一点也推翻,我们继续说。卢拉去探望你体弱的母亲了,托尼正在某家酒店干厄休拉,你呢,仍藏在二号公寓,想出一个更大胆的解决方法,搞定资金问题。你等啊等,然后,为了避免被查到指纹,你戴上衣柜里留给迪比的那双黑色皮手套。真可疑啊,你仿佛已经开始盘算暴行了。
“我就知道他可能会打。说什么了?”
“终于,刚到下午时,卢拉回家了。不走运的是,你从公寓窥视孔看到她是跟朋友一起回来的。
“哦,天哪,对了……约翰·布里斯托半小时前来过电话,说联系不上你。还有,托尼·兰德里也打了三次电话。”
“这时候,”斯特莱克说,声音变得强硬,“你才认真起来。如果你没在楼下待那么长时间的话,过失杀人或许还站得住脚。我们可以说那是场意外,你们稍微动了点手,然后卢拉不小心摔下阳台。你知道她有客人。一个或许只想着勒索自己妹妹一大笔钱的人,不会坏到哪儿去。你或许可以等到她再次独处的时候。但这法子你已经试过,没什么效果。所以,为什么不趁她当时高兴的时候上去呢?有朋友在旁边,说不定她会客气点,没准儿,为了打发你走,还会给你点什么?”
罗宾一副猛然回过神的样子。
斯特莱克几乎可以感觉到,对面暗处的那个人满心的愤懑和恐惧。
“是啊,像。还有什么别的事吗?”
“但你没有,”他说,“你只是等着,等了整整一晚。看着她离开大楼,你一定有点紧张吧。你有的是时间大体构思出一个计划。你不仅一直注视着大街,也很清楚谁在楼里,谁不在。你已经知道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脱身,毕竟,你以前杀过人。”
“他长得像她。”罗宾轻声说。
布里斯托突然动了一下,动作幅度很大。斯特莱克一下子紧张起来,但布里斯托再也没动了。斯特莱克敏锐地感觉到,义肢已经快从腿上掉下去了。
他们默默地端详着这个年轻人的脸。虽然遗传了父亲的招风耳,但这丝毫无损他的英俊。那身红、黑、金三种颜色的制服很称他。笑容微微有些斜,颧骨高高的,下颌方正,皮肤黝黑泛红,就像新泡的茶水。不经意间,他也透出卢拉·兰德里的那种魅力,一种难以形容的特质,让人挪不开眼。
“你一直盯着窗外,看到卢拉独自回家,但狗仔队仍在外面。那时你一定很绝望,对吧?
她移动鼠标,点了一下。乔纳·阿杰曼中尉的照片顿时铺满屏幕。
“但接着,好像老天也想帮助约翰·布里斯托,那些人都奇迹般地走了。我非常肯定,是卢拉常用的那个司机把他们引走的。他非常渴望跟媒体搞好关系。
“传了,”她说,快速走到显示器跟前,“这儿。”
“那一刻,大街上空无一人。时候到了!你穿上迪比的连帽衫。真是个非常严重的错误。但你必须承认,那晚你已经非常幸运了,所以必然要出点小差错。
她拿来水和扑热息痛。他吃了药,伸长腿,疼得一哆嗦,但还是开口问道:“这儿有什么事吗?格雷厄姆·哈迪卡传照片给你了吗?”
“接下来的部分,我真要给你满分,因为它困扰了我很久。你从花瓶里拿了几支白玫瑰,对吗?你擦干根部——其实没必要干这事的,但你做得很好——拿着它们出了二号公寓。你没关门,顺着楼梯,来到你妹妹的公寓前。
“没必要。这儿还有那种止痛药吗?”
“顺便说一句,你可能没注意到,手中的玫瑰滴了些水在地上。后来,威尔逊还因为那几滴水滑倒了。
“哦,明白了。你有点儿——你脸色有点苍白。真的没事吗?我可以叫辆出租车——或许,你该去看看医生。”
“你来到卢拉的公寓前,敲了敲门。她从窥视孔往外看。看到什么?白玫瑰。她一直站在阳台上,大敞着窗户,看着街上的动静,等她失散已久的弟弟。但不知怎的,她还没看到他,他就进了大楼!激动之余,她猛地打开门——然后,你进去了。”
“我没跟人打架,罗宾。我就是滑倒了。”
布里斯托呆若木鸡,连膝盖都不再晃动。
极度疼痛中,他还是挤出一个又兴奋、又有点吓人的笑容。
“然后你杀了她,就像杀死查理一样,你还用同样的方法杀了罗谢尔。你狠狠地、飞快地把卢拉推下去——可能,还把她拎了起来。而她大感惊讶,就像其他人一样,对吧?”
“什么楼梯?出什么事了?”
“你冲她吼,说她不给你钱,剥夺你的权利,就跟之前她夺走父母的爱一样,是不是,约翰?
“我像个蠢货一样,踩滑了几级楼梯。”斯特莱克微喘着气说,外套还穿在身上。
“她也冲你吼,说即使杀了她,你也得不到一分钱。你打她,把她从客厅逼到阳台。然后,她就摔了下去。她告诉你,她还有个兄弟,是亲弟弟。他正在来的路上,她已经立好遗嘱,受益人就是他。
“出什么事了?”她问。
“‘太晚了,我已经做了!’她尖叫道。你说她是该死的婊子,满嘴胡说八道。接着,她就被你推下去,摔死了。”
他慢慢地撑到楼梯平台,挪向那张旧沙发,一路上都瘸得很厉害。他猛地坐下去时,罗宾觉得好像听见了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得换张沙发,但她接着又想,可我要走了。
布里斯托的呼吸几乎停止。
“我行的。没问题。我自己可以。”
“我想,你肯定把玫瑰花掉在了前门。你跑回来,捡起花,迅速下楼,回到二号公寓,将它们插回到花瓶里。你他妈太走运了!一个警察不小心打碎了那个花瓶。若说有人进过那间公寓,那些玫瑰花就是唯一的线索。你不可能再现花匠的摆法。尤其是你很清楚自己只有几分钟时间逃离现场。
“出什么事了?我来……”
“接下来的事就需要一点儿勇气了。我怀疑你等着有人直接拉响警报器,但唐姿·贝斯蒂吉就在下面的阳台上。听到她的尖叫,你意识到自己能用来离开的时间比预计的要短。威尔逊跑到街上,查看卢拉的情况,你等在门边,从窥视孔里看到他跑向顶层。
“不,我他妈没喝酒!”他厉声说,“对——对不起,罗宾。这儿有点疼,我想坐下来。”
“你重置警报器,离开公寓,沿着楼梯平台边缘走下去。贝斯蒂吉夫妇正在自己的公寓里吵架。弗雷迪·贝斯蒂吉听到你跑下楼梯,但他当时在忙别的,大厅也没人。所以,你径直跑到大雪纷飞的街上。
“你是不是喝酒了?”
“然后你继续跑,是不是?拉起帽子,遮住脸,往戴着手套的手上不住呵气。你在看到另外一个人也在拼命奔逃。因为,他看到自己的姐姐坠楼身亡。你们不认识对方。你应该没想过他是谁,至少当时没时间想。你穿着从迪比·马克那儿借来的衣服,沿着哈利韦尔街拼命地跑。监控录像把你们俩都拍下来了。但幸运的是,之后的路段再也没有摄像头。
她连忙跑下楼梯,冲到他面前。他脸色苍白,浑身冒汗。罗宾觉得他可能病了。
“我猜,你把连帽衫和手套都扔进垃圾桶,然后搭了辆出租车,对不对?那样的夜晚,警察是不会费事去查一个在外面闲逛的体面白人的。你回到你妈妈家,给她做好饭。重设闹钟,叫醒她。直到现在,她都相信卢拉是在你们俩谈论查理时坠楼身亡的。约翰,干得漂亮啊!
“不,你……出什么事了?”
“你成功地置身事外。就算被罗谢尔敲诈一辈子,你也付得起。凭你的运气,乔纳·阿杰曼甚至都可能死在阿富汗。每次在报纸上看到黑人士兵的阵亡照片,都会让你燃起希望,不是吗?但你不愿相信运气。你是个扭曲又傲慢的混蛋,你觉得由自己来安排这些事会更好。”
他撒谎道:“我很好。”
一阵长时间的沉默。
“你在这儿啊!我一直在给你打电话,好多事情……怎么了?你没事吧?”
“没有证据。”最后,布里斯托说。现在办公室已经太暗,斯特莱克几乎连对方的轮廓都分辨不出来。“一点儿证据都没有。”
一点以后,罗宾每隔十分钟就给斯特莱克打一个电话,他却一直没接。就在他几乎用手拉着全身的重量,异常艰难地爬楼梯时,她又打了个电话。听见回响在楼梯口的手机铃声,她赶紧冲到楼梯平台。
“恐怕你错了,”斯特莱克说,“现在,警察应该已经拿到逮捕令了。”
他把遗嘱推给沃德尔,滑下高脚凳。从酒吧走到出租车简直是种折磨。右腿经受一点压力就疼得厉害。
“有什么用?”布里斯托终于自信地笑了,“为了找你说的那件连帽衫,翻遍伦敦的垃圾箱?那件三个月前就扔掉的衣服?”
“给,”他推过一张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纸,上面潦草地写着几个六位数字,“先试试这几个。但现在赶紧去拿那该死的逮捕令。”
“不,当然是搜你妈妈的保险箱。”
斯特莱克说:“随便他,但唐姿·贝斯蒂吉那里没问题。不管怎样,她都会说。不过,沃德尔,如果你胆小得什么都不做,”说到这儿,斯特莱克感到背上冷汗直流,右腿其他部分也疼痛难忍,“再有跟兰德里亲近的人死掉,我他妈马上就去找媒体,跟他们说我把什么信息都给你了,你他妈有的是机会把这个凶手抓起来。我要拿卖消息的钱还债!你可以把这话告诉卡佛。”
斯特莱克在想能不能快速把百叶窗拉起来。他离灯的开关很远,办公室又太暗,但他想一直盯着布里斯托那模糊的身影。这个杀过三个人的凶手,一定有备而来。
沃德尔说:“伙计,你的处境很危险,对嫌疑犯撒谎会被辩护律师搞死的!贝斯蒂吉要是发现根本没照片,肯定会否认一切。”
“我提供了几组数字,让他们试试,”斯特莱克继续说,“如果不行的话,他们应该就会求助于专家。但如果是我的话,我会把存钱密码设成〇三〇四八三。”
斯特莱克说:“该死的,还要我说多少次?唐姿·贝斯蒂吉当时在阳台,听到兰德里说‘我已经做了’……”
一阵窸窣声后,一只苍白的手在黑暗中浮现。布里斯托猛地扑过来,斯特莱克挥手一推,还是被刀尖划伤了胸膛。律师滑过桌子,转个身,再次扑来。这一次,坐在椅子上的斯特莱克顺势一倒。他面对前方的布里斯托,被困在墙和椅子中间。
沃德尔牙疼般摩挲着半边英俊的脸,皱眉盯着遗嘱。
斯特莱克抓住布里斯托的一只手腕,但看不清刀子在哪儿:周围一片黑暗,他一记重拳,打在布里斯托的下巴上。后者头一仰,眼镜都被打飞了。斯特莱克又是一拳,直接把布里斯托捶到墙上。斯特莱克试图站起来,布里斯托的下半身压在他疼痛的伤腿上,刀子狠狠刺入他的上臂。他感觉到了:刀子刺进肉里,流出温热的血,钻心般刺痛。
“我不是才告诉你到哪儿能找到证据吗!难道我还错了?我告诉过你,这就是那该死的遗嘱!”斯特莱克用手指猛戳塑料袋的封口,“这他妈就是!快去拿逮捕令!”
借着窗边模糊的光,他隐约看见布里斯托又抬起了手。他奋力起身撞开对方,躲过第二刀。然后,猛一用力,彻底甩开对方。在他试图按倒布里斯托的时候,义肢从裤管里掉出来,手上的热血也洒了一地。此刻,刀子已不知去向。
“……但我需要一些能在法庭上站得住脚的证据,你却什么都没给我。”
扭打中,桌子被斯特莱克弄翻了。接着,他用那个健全的膝盖压住布里斯托单薄的胸口,用那只没受伤的手到处摸索刀子。突然,灯光大亮,一个女人放声尖叫。
“或许?”斯特莱克重复道,“或许?一千万个或许能构成一个动机吗?他妈的——”
眼花缭乱中,斯特莱克瞥见已经抵上自己肚子的刀。他抓起旁边的义肢,像抡棒子一样,一下一下地砸向布里斯托的脸。
“我敢说,这个东西或许能表明凶手的动机……”
“住手!科莫兰,住手!你会杀死他的!”
他疼得直冒汗。斯特莱克坐在“翎羽”咖啡馆阳光明媚的窗边,催促这个警察赶紧行动,心里却在想,自己摔下伊薇特·布里斯托家的楼梯时,膝盖是不是已经有点错位,还是仅有的那么点儿胫骨也断了?他不想在出租车里摆弄腿。现在,那辆车还在路边等他,跑得飞快的仪表正消耗着布里斯托之前付给他的钱。不会再有另一笔钱了。因为,沃德尔要是能打起精神,今天就能实施逮捕。
布里斯托已经不动了,斯特莱克翻身下来,扔掉义肢,躺倒在翻倒的桌子旁,紧紧捏着自己流血的胳膊。
“我也这样想,但他在拉伊,”斯特莱克说,“这事很紧急。我告诉过你,我要尽量阻止另外两起谋杀案。沃德尔,和我们打交道的是个疯子。”
“我记得,”他没法看见罗宾,只是喘着气说,“我叫你回家了。”
“我还以为,”埃里克·沃德尔低头看着塑料袋里的遗嘱,慢悠悠地说,“这个东西,你会先拿给那位客户看看。”
但她已经在打电话。
一
“警察和救护车!”
——弗吉尔,《田园诗》卷二
“还有出租车!”斯特莱克嘶哑的声音从门边传来。说了这么多话,他喉咙都干了。“我才不要跟这个混蛋一起去医院。”
能理解事情缘由的人是幸运的。
他伸长胳膊,捡回几英尺外的手机。屏幕碎了,但录音仍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