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时分,后院隐隐传来“咯噔”一声响,老徐和李亦然警觉地翻身而起,随即彼此笑笑,又躺了下去。
“放心,林诚连两个半吊子水平的文职人员都搞不掂,凭什么跟那帮人斗?”老徐笃信悠悠道,“进屋休息,待会儿跟林诚交手时演得逼真点,别露了馅。”
索性让他把两个岗哨都摆平,大家敞开天窗说亮话,免得演戏很辛苦。两人均这样想。
“前后两个哨位怎么办?”李亦然问。
果然后院又有轻微的打斗声,接着其中一人的嘴好像被捂住了,“唔唔”直叫。
两人想到得意处,摸着下巴不约而同奸笑起来。
林诚的身手果然利索!两人赞许地想,眼前蓦地一暗,戚荣光床底下的夜光灯和走廊上的照明灯全部熄灭!
“总比死在仇浩枪口下强吧?他懂审讯纪律,知道我们不敢对他动粗,林诚就不同了,落到他手中大刑伺候,十八般招数一齐上阵,让姓戚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嘿嘿……”
电源被切。
“这行吗?”李亦然狐疑地问,“总觉得……不太好。”
“不是做戏吗,干嘛玩这么逼真?”李亦然嘀咕道,打开墙角边的应急灯。
老徐警觉地四处看看,以最轻微的声音道:“这家伙有深厚的反审讯能力,别指望这点儿时间磨垮他,不如兵行险招……”他越说越低,最后李亦然几乎贴到他嘴边也只能勉强听个大概。
就在同时,前院传来一声短促的叫声“有人……”,然后“扑通”,有重物倒地。
两人轻手轻脚出去,关上门,李亦然迫不及待道:“老兄,搞什么鬼,明天上午省厅就要我们放人,现在还有八九个小时,应该充分利用起来,说不定他在最后一瞬间绷不住全招了呢?怎么说也不能让他睡大觉!”
老徐低喝道:“不好!”
戚荣光躺到床上,李亦然将他的两只手分铐在两侧床脚上,成“大”字型敞开,尽管姿势很不舒服,但他毕竟近三十个小时没合眼,头一沾枕头便呼呼大睡,鼾声大作。
这一刹那两人都醒悟过来,电源不是林诚切断的,而是另有其人!
为了绝对不泄露一丝风声,程仁灿不动局里和刑警队一兵一卒,而是从十处借调两名十处工作人员协助,在城东郊区租了套两层楼的别墅作为活动基地,全天候审讯戚荣光。两名十处的人员分别守在前后院,老徐和李亦然则一步不离盯着,不给他任何逃跑的机会。
“卟”,一声低而脆的枪响,这是狙击步枪发出的声音。
李亦然愣了愣,对老徐突如其来的决定感到不解,刚皱起眉头,却见老徐飞快地使了个眼色,当下不吭声,与老徐一左一右将戚荣光夹在中间出去。
“守住这儿,我出去看看。”老徐甩下一句话便悄无声息闪身出门。
“这样吧,大家不打疲劳战,你回房间好好考虑,想清楚之后主动找我们谈,”老徐说着站起身,“老李,陪老戚回房间。”
关押戚荣光的其实是一间储藏室,三面厚墙,北面有个小窗户通向后院——为了防盗窗户中间钉着粗粗的钢条,储藏室门前有个“之”字型走廊,两处拐弯,只要守住这道前院方向过来的狭窄走道便可高枕无忧,这是老徐精心挑选的易守难攻的宝地。
戚荣光不明白他话中隐含的意思,翻翻眼睛不回答。
李亦然一个弹跳贴身站到后窗口,借着月光向外面打量,手握压满子弹的手枪并打开保险,他刚露出小半边脸,一道白光闪电般破空而至,李亦然向后一缩,飞刀堪堪擦着他的脸颊而过,虽然毫发未伤,利刃上泛出的寒意使他惊出一身的鸡皮疙瘩。紧接着一支手枪从防盗钢条间穿进来,对着他藏身之处连开四枪,幸好李亦然在一秒钟前迅速移位,退到离窗口两米多处,一口气开了六枪逼退对方,方才喘了口气。
“老戚,好久没休息了吧?”老徐问。
从他到窗口试图观察形势到逼走对手,中间不过短短十几秒钟工夫,却是凶险无比刻不容缓,若不是丰富的临阵经验和机智应变,早已血溅当场。
“水还没烧开,请稍等。”李亦然有技巧地拒绝了他。喝开水,上厕所,这是逃避审讯,为自己争取清醒头脑时间的一种策略,李亦然自然不会上当。
窗外之人杀气之盛、动作之凌厉、战术之诡计多端,李亦然进入警界以来历经反走私、反贩毒、反潜特,大小行动百余起,从未碰到过如此厉害的对手!
戚荣光答非所问:“我想喝水。”
李亦然悠长地深呼吸两次,强迫自己冷静、再冷静,在这种生与死、斗智斗力的较量中,只有保持清醒头脑的人才能笑到最后。
门被轻轻推开,老徐端着茶杯进来,微笑着跟戚荣光打个招呼,笑道:“还是不肯说,是吗?”
此时老徐的日子也不好过,他出门之后借着月光隐约看到两个蒙面人斗在一起,便低低叫了声:“林诚!”
李亦然悻悻地抽了两大口烟,恶狠狠盯着这位狡猾而顽固的对手,平生第一次产生无可奈何的感觉。
“哎!”两人同时应道。
戚荣光警觉地瞧了他一眼,微微摇头。
老徐一怔,心神微分,就在同时两人一齐亮出微型冲锋枪对准他扫射!
“老戚,来根烟?”
老徐大叫一声,飞身扑入弯道之内。饶是他应变及时,右胳臂还是中了一枪,身上穿防弹衣的部位也被击中几处,其中有一处离心脏正中只有不到两寸。
戚荣光半闭着眼如老僧入定,无论李亦然说什么都不理睬。
“真是他妈的!”老徐揉着心口暗暗埋怨自己太大意,以林诚的谨慎与机智,不可能等别人辨别,闹得像鉴别真假孙悟空似的。
“老戚啊,咱们已耗了一天时间,你不肯说大问题,抖点小芝麻让我开心开心好不好?”李亦然笑嘻嘻道,“看看我的笔记本,一片空白,怎么向领导交差?”
“嗒嗒嗒……”密集的子弹像雨点一样打在老徐身边的护墙板上,两名蒙面人边开枪边大步向前进。
林诚微微一笑:“我要劫狱。”
“咣当”,一个扁圆型物体落在老徐身边,老徐几乎未加思索,随即将它捡起来抛出去。“扑——”,物体在院子里发出沉闷的爆炸声,一股淡黄色气体挟着风吹进来,老徐嗅了一口,脑子里微微昏眩。
“配合?”老徐讶声道,“你不是回了驷城吗,还想干什么?”
不好,是带麻醉剂的烟幕弹!
话说到这一步,林诚反而冷静下来,在河边来回踱了几步,突地脑中灵光一闪,道:“老徐,我们再配合一次好不好?”
老徐赶紧后撤,想回屋用手帕浸水蒙住鼻子,谁知转身一开门见屋子里全弥漫着这种淡黄色的烟雾。
“可是我们没有证据,他又死不松口,省厅打电话就是暗示不要把事情闹大,所以……”
刚才后院的蒙面人在强大火力掩护下击断钢条,连续丢了两个烟幕弹进去,李亦然只来得及扔出一个,另一个在戚荣光床前炸开。
林诚叫道:“他不能死!他一死意味着我在胥市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无功,你们也无法证明驷城、胥市乃至整个J省存在一个隐蔽而强大的走私犯罪集团!”
“快解开手铐!” 戚荣光在床上快要急出泪来,“他们想杀人灭口,快救我,出去之后我全交待!”
老徐轻轻叹了口气:“马上再突击提审一次,不行的话只有……我为他的安全担心,外面不知有多少枪口等着他,只要一出公安局大门,不消七步,必然横尸街头,对那伙人来说,他已没有利用价值,活在世上只有麻烦,死了才干净……”
李亦然知道此时唯一的办法是释放他,既可保证他的安全,又能多个帮手,尽管并不相信他活下来后真会坦白。可对手很聪明,占据了后院制高点,形成的火力带正好将李亦然与戚荣光分割开。烟雾渐渐扩散,李亦然匆忙间脱下袜子浸到脸盆里,然后打成结捂住鼻子,勉强抑住心神,不停地举枪射击,使后院的杀手无法靠近窗口。
“这……”林诚瞠目结舌,不明白为什么一目了然的事突然变得如此糊涂,仿佛一夜之间黑白颠倒,“你们打算怎么办?”
戚荣光呼吸间脑子越发昏沉,聪明如他者自然清楚这伙人为谁而来,更清楚任老已下决心不会让自己活在世上,心里又悔又恨。假如命运让他重新选择一次,他绝对会毫不犹豫拒绝任老的诱惑,地位、财富、美女,拥有这些东西又如何?比起生命与尊严,都微不足道。如果甘于平凡,即使现在还踏踏实实做刑警队副队长,也不至于被铐在床上任人宰割。
“别忘了两个杀手都死了,他大可把所有罪行推到他们身上,甚至能说自己被威胁的,程仁灿调出的那些电话记录又不能作为控告证据,叶薇的情况我们已调查过,所有财产产权都是她的名字,她说前两年做生意和炒股赚了不少钱。至于逃亡,戚荣光的解释只有两个字,度假。”
“新世纪……17……”戚荣光用尽全身力气喊道,可惜麻醉剂已控制他的神经,声音微弱几不可闻。
“什么?”林诚愤怒地说,“两个职业杀手跟在他后面怎么解释?杀手抢在警察之前赶到吴稚珺家怎么解释?金屋藏娇的叶薇拥有的汽车、别墅又怎么解释?还有,他若是问心无愧为什么单独逃亡?”
“你说什么?”李亦然意识到以戚荣光的智慧与阅历,此时说出的话应该极为重要,急忙冒险扑过去听个究竟。
老徐顿了顿,苦笑道:“我和亦然连续盘了他二十多个小时,硬是没撬开金口,刚刚省厅又来电话施加压力,唉,可能要无罪释放。”
“卟、卟——”
“怎么样,姓戚的招了吗?”林诚张嘴就问。
一枪擦着他的耳边掠过,另一枪正中肩部。
林诚陷入苦思之际,兜里另一只手机响了,这是与老徐约定使用的号码。
李亦然一个踉跄栽倒下去,单手撑地改为90度方向落地,避开狙击步枪后面的几个连发。他伏在地面,几个小红点在头部上方不停地转来转去,完全锁定整个活动范围,令他动弹不得。
林诚长长叹了口气:从西华区逃出后,一直隐隐觉得吴稚珺处境堪忧,担心章天宏久寻自己未果,很可能会将魔爪伸向她,所以才郑重请程仁灿特别关照,谁知她还是……这样仇浩就好像握了一手“大王”,无论对手出什么牌都是他大……
“新世纪……1……” 戚荣光凭仅存的神智努力嘟囔,接着头一歪陷入昏迷。
如果无视仇浩的最后通牒,三天之后他未必会杀吴稚珺,但以她的身体状况,恐怕也挨不了几天,那段视频显示她的体质非常虚弱,眼睛完全没有神采,几乎处于垂死的边缘,若得不到及时治疗和营养……
老徐见李亦然伏在地面一动不动,方想出言询问,两个蒙面人猛扑到窗口,端着微冲朝里面疯狂扫射,李亦然飞快地翻滚到戚荣光床下,连连叫道:“老戚,老戚……”
因为林诚清楚地认识到,仇浩根本不想吴稚珺活在世上,无论是否答应他的要求,结果都是一样。不仅如此,交换戚荣光也是一个虚假命题,也许他们更愿意将他枪杀在交换现场,最好旁边还有林诚。
老徐开了数枪逼退蒙面人,身后门外又响起枪声,子弹“卟卟”打在门上。
用戚荣光换吴稚珺,这是想都不可能想的事。永远不向犯罪分子低头是林诚坚守的原则,任何情况下他都不会逾越这道底线,哪怕戚荣光是个无足轻重的人物。
前后夹攻,对方都在争分夺秒争取时间,因为激烈的枪战已惊动附近邻居,最迟一刻钟,警车便会呼啸而至。
林诚皱眉看着手机,意识到又来了新麻烦。原先仇浩绑架吴稚珺就是为逼自己露面以便他们动手,一是除掉这个给他们事业来无穷祸患,二是以命偿命为岑羽报仇——戚荣光这一手做得很绝,让仇浩将林诚恨到极点,不惜一切代价协助章天宏等人追杀。而今承上启下掌握大量内幕的戚荣光被擒,犯罪集团首领十分惊慌,相比之下林诚属于远虑,而戚荣光是近忧,他犹如一个装满炸药的军火库,只要冒出哪怕一点火星就能引发毁灭性的连锁爆炸,甚至能将整个组织炸得粉身碎骨尸骨无存,因此把他从警方手中夺回或灭口成了当前首要任务,即便仇浩恨不得立即生吞活剥林诚,也得咽下这口气为中心工作让路。
老徐退到几只大木箱后面,将浸湿的手帕盖在鼻子上,由于之前吸入不少,眼睛有些迷糊,昏昏欲睡,心中烦闷无比。
“我管不了这么多,”仇浩蛮横地说,“反正一命换一命,三天之内带人跟我联系,否则……你知道后果!”说完挂掉电话。
一个蒙面人边扫射边冲进门,被床下的李亦然一个点射倒在门口。
“他们到胥市就是为了抓我,怎么可能……”
红外线狙击步枪打不到木箱角度,两个蒙面人强行冲到窗前,老徐抬手打中一个,打伤一个。
“嘿嘿,抬举我了,上次是弟兄们拼死出力,”仇浩道,“这回程仁灿学了乖,戚荣光被捉后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至今都不知道他被藏在什么地方,但我们掌握到一个信息,全程看守戚荣光的是驷城公安十处的人,利用点老关系吧,你的老情人精神很不好,恐怕不能等太长时间。”
“咚”,后院扔进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李亦然骇然叫道:“快躲,炸弹!”
“能从警察的包围圈里抢到吴稚珺,这点小事怎难得住你?”
话音刚落,“轰”一声巨响,屋内杂物乱飞,到处都是棉花、羽毛、丝线、布料之类,一名蒙面人忙不迭从门外冲进来,平端冲锋枪对准床上的戚荣光“哒哒哒……”开了几十枪。
仇浩阴笑数声:“是这个道理,可惜戚荣光太重要了,公安局怎么舍得把他放出来?再说吴稚珺又不是程仁灿的初恋情人,这件事只有找你。”
老徐费劲地从木箱中挣脱出来,抬头一枪击中蒙面人的额头。
林诚道:“戚荣光在公安局手里,这个要求应该向程队长提。”
窗口陡然出现两名蒙面人,用强大的火力压住老徐。
“一个换一个,拿戚荣光换吴稚珺。”
“亦然,亦然……”老徐躲在木箱堆里大声叫道,李亦然安危如何,是否还有战斗力,对下一步行动至关重要,从他的角度看不清戚荣光的情况,但估计凶多吉少,这帮人防止戚荣光已说出了什么,势必要连两人一起灭口,继续窝在屋里只能被动挨打,唯一生路是冲到前院与他们正面交锋。
“什么条件?”
“唔……”炸塌的床底下依稀传来李亦然的声音,老徐心一宽,正待说话,后院却响起了枪声。
仅仅过了一分钟,电话又打过来:“我是仇浩。”
这枪声不同于刚才那些蒙面人漫无目的乱打一气,而是很有耐心地、镇定果断地,一枪接着一枪与一直威胁两人的狙击步枪对射,过了会儿枪声逐渐向远处移动,越走越远。
林诚“啪”合上手机翻盖。
“亦然!”老徐赶紧冲到床边,先看到满身血渍、被打成筛子的戚荣光,左半边身子被炸得血肉模糊。顾不上查看他的情况,老徐搬开床板、木头、柜门等杂物,露出有气无力的李亦然。
“你他妈的这么嚣张?别忘了吴稚珺……”
“有没有负伤?”老徐焦急地问。
林诚打断他的话,冷冷道:“我们的目的是完成交易,在此之前你无权对我指手划脚,如果你是仇浩,就继续说下去,否则我立刻挂电话。”
李亦然上下检查一番:“还好,伤口不少,没一处致命……”
“什么?”对方很惊诧,提高声音道,“你敢违背……”
“扑通”,一个蒙面人从后窗跳进来,老徐头也不回就举枪。
“怎么进入市区,我自有办法。”
“是我!”林诚叫道,他奔过来看看戚荣光,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完了,完了,他还是死了。”
“立即按邮件指定的线路进入市区,确定无人跟踪后再跟我联系……”
“但他临死前说过一句话……”李亦然吃力地说。
“是。”
“什么?”老徐和林诚异口同声问。
“你是林诚?”对方的声音阴冷干涩。
“先把我拉起来再说……这块木头顶得我……难受……”
长途汽车开至胥市市郊金海镇时手机响起来,林诚一看号码,立即请司机停车下去,站到僻静之处回拨过去。
五分钟后程仁灿带着大批警员包围了别墅,进去只见满地狼藉,几具尸体,包括胥市前公安局长戚荣光。
“叮咚,叮咚……”
程仁灿蹲下来仔细翻看尸体,突然起身冷峻地吩咐:“立即查封申东集团所有产业,拘捕主要骨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