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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我现在都想起来了,”彭尼法瑟教士说,把他一周前从报纸上看到的一些模糊的记忆拼凑到一起,“我还以为被打中的是个姑娘。”

“是的,我知道他不太令人满意。我的意思是,不是我们惯有的那种风格。可是当然了,我们不得不赶紧找一个。”

“您是说塞奇威克夫人的女儿吗?我想您还记得在这儿见到过她和她的监护人勒斯科姆上校一起。显然她在大雾中遭人袭击。我想他们是想抢她的包。不管怎么说,他们向她开了一枪,然后戈尔曼——他以前曾是个镇定自若的军人——他冲过去,挡在她前面,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子弹,可怜的人儿。”

“这么说外面是你们新雇的一个人。你知道吗,不知道为什么我刚才就觉得什么东西看上去有点奇怪。”

“非常让人伤心,非常。”彭尼法瑟教士摇着头说。

“但它和伯特伦旅馆有联系。我们不得不允许警察在这儿四处询问,因为遭枪杀的是我们的门卫。”

“这使一切都变得极为糟糕,”戈林奇小姐抱怨说,“我的意思是,警察不断地进进出出。虽然这也是应该的,但是我们这儿不喜欢这样,尽管我必须承认总警督戴维和沃德尔警佐看起来都非常值得尊敬。他们便装来访,而且样式非常不错,不是人们在电影里看到的脚穿长靴身披雨衣的那种。几乎像普通人一样。”

显然说这样的话不怎么合适。

“呃——是的。”彭尼法瑟教士说。

“这样跟你们就更没有什么关系了。”彭尼法瑟教士安慰她说。

“您去过医院吗?”戈林奇小姐问道。

“当然不是在旅馆里面,”戈林奇小姐说,想到事情的这一面,她的情绪高涨了一点,“是在外面的大街上。”

“没有,”教士说,“一位非常好心的人,非常好心的人——我想是个种植蔬菜和水果的农夫——把我救了回去,他的妻子照顾我直到康复。我非常感激,非常感激。知道世界上还有这样热心肠的人真是件令人振奋的事情。你不这样认为吗?”

“不是的,当然不是,”彭尼法瑟教士赶紧说,“我敢肯定你们不是的。我是说,我从来没有想过那种事情会在这儿发生……”

戈林奇小姐说她认为这确实非常令人振奋。“可是,报纸上报道的犯罪案件却总在不断增多,”她接着说,“那些令人感到恐慌的年轻小伙子和姑娘们,他们抢劫银行、抢劫火车、袭击路人。”她抬眼看看说,“总警督戴维正从楼上下来。我想,他可能想和你谈谈。”

“可怕,”她说,“可怕,伯特伦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我的意思是,我们不是那种会发生谋杀案的旅馆。”

“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想跟我谈话,”彭尼法瑟教士困惑地说,“要知道,他已经找过我了,”他说,“在查德敏斯特。我想,他非常失望,因为我不能告诉他任何有用的东西。”

听到他直率地提到谋杀这个词,戈林奇小姐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这寒颤竟然让她的黑裙子抖了一下。

“您不能吗?”

“哦,是的,”彭尼法瑟教士说,“我现在想起来了,我的确看到报纸上提到过这件事——你们这儿发生了一起谋杀案。”

教士惆怅地摇摇头。

“哦,不是的,”戈林奇小姐说,“当然,我们也为此担忧过,但是一听说您没什么事……”她打住话头,然后又说,“不,不是的……是这样的——嗯,也许您没在报纸上看到,戈尔曼,我们门外的警卫,被人杀害了。”

“我记不得了。事故发生在一个叫贝德汉普顿的地方附近,而我一点都不明白我在那儿干什么。总警督不停地问我为什么去那儿,可我无法回答他。非常奇怪,不是吗?他好像以为我曾驾车从一个火车站附近开往一个教区的牧师住所。”

“的确,的确。我很抱歉。希望不是由于我的失踪引起的。”

“听上去这很有可能。”戈林奇小姐说。

“唉,我们有许多忧心的事情,彭尼法瑟教士。”

“这根本不可能,”彭尼法瑟教士说,“我是说,我为什么要开着车在一个自己并不熟悉的地方转悠呢?”

“我希望你没生病吧?”他关切地问,“你看上去瘦了。”

总警督戴维已经走上前来。

这时候,彭尼法瑟教士突然发现戈林奇小姐也不一样了。他仔细打量着她,试图分析出不同点在哪。头发?和往常是一样的。也许更卷了一点。黑裙子、项链上的大金属盒、镶着刻有浮雕宝石的胸针,都和往常一样。但肯定有些不一样。也许她瘦了一点?要么是——对,肯定的,她看起来很忧虑。彭尼法瑟教士不太注意人们是不是很忧郁,他不是那种注意他人脸上表情的人,但他今天注意到了。也许是因为这么多年来,戈林奇小姐总是一成不变地向客人们呈现一副完全一样的表情。

“您来了,彭尼法瑟教士,”他说,“感觉身体恢复了吗?”

“哦,我很好。”戈林奇小姐说。

“哦,现在感觉相当好。”教士说,“不过还经常头痛。医生告诉我不要太累。可我好像还是想不起来我应该记得的事,医生说这些记忆可能永远都不会恢复了。”

“是的,”彭尼法瑟教士说,“是的。现在人们开车都太快了,非常危险,可我对那些都毫无印象。我的头部受到了影响,医生说是脑震荡。唉,随着年龄的增长,人的记忆力也……”他伤心地摇着头,“你怎么样,戈林奇小姐?”

“嗯,”总警督戴维说,“只要有希望我们就不能放弃。”他带着教士离开柜台。“我想让您试着进行一个小试验,”他说,“您不介意帮我这个忙吧?”

“我们非常为您担心,”戈林奇小姐说,“我们不知道您去了哪里,没人能找到您。听说您让汽车给撞了?”

3

“谢谢你,”彭尼法瑟教士说,“非常感谢。你总是这么善良,戈林奇小姐。可是,因为我今天无论如何都得来伦敦,所以我自己过来取一趟也是一样的。”

总警督戴维打开十八号的房门时,马普尔小姐仍坐在靠窗的扶手椅里。

“彭尼法瑟教士,见到您真是高兴。您是来取行李的吗?都已经为您准备好了。您要是提前通知我们的话,我们可以给您送过去,无论送到什么地方。”

“今天街上人可真多,”她说,“比平常要多。”

彭尼法瑟教士穿过伯特伦旅馆的大门走进大厅。他微微地皱起眉头,觉得奇怪:伯特伦旅馆今天好像有点不一样。也许加了一些油漆或装饰?他摇摇头。不是那样的,但肯定有什么不一样。他没想到其实不同之处在于一个六英尺高、蓝眼睛黑头发的门卫变成了一个五英尺七英寸高、歪肩斜背、满脸雀斑、帽子下面鼓着一头黄棕色乱发的门卫。他只知道有什么不大一样了。跟往常一样,他迷迷糊糊地向柜台走去。戈林奇小姐在那儿,跟他打了招呼。

“哦——这条路通向伯克利广场和牧人市场。”

2

“我指的不仅是路人,还有那些干活的人:修路工、电话维修车、送肉的餐车……几辆私人轿车。”

马普尔小姐说她不介意。总警督戴维离开了房间。

“我可以问问吗?您从中推断出什么来了?”

“您知道,”他说,“我想听您就这点多谈些,但是彭尼法瑟教士会随时到来,我得去接他。您不介意吧?”

“我没说我推断出了任何东西。”

总警督戴维看了看手表。

老爹看了她一眼,然后说道:

“在某种程度上,是这样的,”马普尔小姐说,“如果人们不想压低声音,你肯定就以为他们不在乎让别人听到。但是当然了,事情总是会变的。有时候会发生这样的情况,你会发现尽管是在公共房间里,谈话的人却没有意识到还有其他人在。那时候你就得决定该怎么办,是站起来咳嗽一声,还是静静地等待,希望他们不会意识到你在那儿。不管采用哪种方法都让人觉得难堪。”

“我想让您帮我一个忙。”

“嗯,在我看来这是很自然的事。”老爹说。

“可以,那正是我来这儿的原因。您想让我干什么?”

“我并不是偷听。那是一个公共房间——至少从理论上讲是个公共房间。说真的,我喜欢听人们交谈。人们都这样,特别是岁数大了,不怎么走得动的时候。我的意思是,要是有人在你附近交谈,你就会听。”

“我想让您一点不差地重复一下十一月十九号晚上做过的事情。您正在熟睡,然后醒过来——可能是被奇怪的声音吵醒的。您把灯打开,看看时间,从床上起来,打开门然后往外看。您能重复这些动作吗?”

“哦,我明白了。”

“当然可以。”马普尔小姐说,站起来走到床前。

“唉,”马普尔小姐说,“那可真是让人难堪。我只是——只是偶然中无意听到的。”

“请稍等一会儿。”

“那,如果您不介意我追问的话,您是怎么知道的?”

总警督戴维走过去敲敲连着隔壁房间的墙。

“不,不完全是。”马普尔小姐说。

“您得大声点,”马普尔小姐说,“这地方隔音效果非常不错。”

“我想迈克尔·戈尔曼碰巧跟您说过他是从那儿来的,是这样吗?”

总警督的指关节使上双倍的力量。

马普尔小姐笑了笑,原谅了他。

“我告诉彭尼法瑟教士数到十,”他看着手表说,“现在,开始吧。”

“见鬼,您是怎么知道巴利高兰的事的?很抱歉——我请求您的原谅。”

马普尔小姐碰一下电灯,看看假想的时钟,起床,走到门口,开门,然后向外看。在她右边,彭尼法瑟教士正离开他的房间向楼梯走去。他到了楼梯的顶端,开始沿楼梯往下走。马普尔小姐轻轻地倒吸了一口气,她转过身来。

“真的吗?去了巴利高兰?”

“怎么样?”总警督戴维说。

“我必须四处奔波。事实上,我刚刚从爱尔兰回来。”

“我那天晚上看到的人不可能是彭尼法瑟教士,”马普尔小姐说,“如果现在这个人是彭尼法瑟教士的话。”

“您看上去很疲惫,总警督先生。”马普尔小姐突然说。

“我想您说过……”

“非常舒适的房间,”她评论道,往四周看看,轻轻地叹了口气。“这儿的人对舒适肯定有深刻的理解。”老爹赞同地说。

“我知道,他看上去像彭尼法瑟教士。他的头发,他的衣服,以及一切。但他走路的姿势不是一样的。我想……我想他肯定是一个更年轻的人。我很抱歉,非常抱歉误导了您,但那天晚上我看到的不是彭尼法瑟教士。对此我非常肯定。”

马普尔小姐在扶手椅上坐下来。

“您这次真的有十足的把握吗,马普尔小姐?”

“对。”老爹说。

“是的,”马普尔小姐说,“我很抱歉,”她又说,“误导了您。”

“我之前在这儿的时候就是住这个房间。”

“您说的也差不多是正确的。彭尼法瑟教士那天晚上的确回到了旅馆。没有人看到他走进来——但那没什么可奇怪的,因为他是半夜后才进来的。他走上楼梯,打开位于您隔壁的房门,走了进去。他看到了什么,或者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就不得而知了,因为他不能或不愿意告诉我们。要是我们有什么方法让他想起来该多好……”

当他打开十八号的房门时,马普尔小姐说:

“当然了,有个德语单词。”马普尔小姐说,似乎仍在沉思。

电梯上升,停住,然后老爹走进过道,在前头带路。

“什么德语单词?”

“三楼。”

“哎呀,我一时想不起来,可是……”

他们一言不发地驱车赶到伯特伦旅馆,走进大门的时候戈林奇小姐从柜台上抬起头来,但总警督戴维领着马普尔小姐径直走到了电梯旁。

有人敲了一下门。

马普尔小姐静静地体会着这句话,然后说:“我明白了。”

“我可以进来吗?”彭尼法瑟说,他走了进来,“您还满意吗?”

“我们不会逮捕您的,马普尔小姐,”老爹笑着说,“你有不在场证明。”

“非常满意,”老爹说。“我刚才正跟马普尔小姐说呢——您认识马普尔小姐吧?”

“这话听上去很耳熟,但似乎不太吉利?通常是执行逮捕的前奏,不是吗?”

“哦,是的。”彭尼法瑟说,对是不是认识她还有些拿不准。

“官方的答案是:因为警方认为您能协助他们进行调查。”

“我刚才正跟马普尔小姐说我们是如何追踪您的行动的。您那天晚上半夜后回到旅馆。您上了楼,打开您房间的门然后走进去——”他停了停。

“天哪,又是伯特伦旅馆。为什么?”

马普尔小姐发出一声惊叫。

“伯特伦旅馆。”

“我想起那个德语单词是什么了,”她说,“替身。”[1]

“您要把我带到哪儿去,总警督戴维?”

彭尼法瑟也惊叫一声。“当然,”他说,“当然!我怎么给忘了呢?天啊,您说得很对。看完电影《耶利哥之墙》,我就回到这儿,上了楼,我打开我房间的门,看到了——非常奇怪,我分明看见我自己正坐在一把朝向我的椅子里。正像你所说的,亲爱的女士,一个替身。真是太奇怪了!然后——让我想想——”他仰起头,尽力思考。

“您真是太好了,马普尔小姐。”他说着,伸手扶着她的胳膊带她越过一道障碍,来到一辆等在路边的汽车前。司机打开车门,马普尔小姐上了车,总警督戴维也跟着进去。汽车发动了。

“然后,”老爹说,“看到您,他们吓得魂飞魄散——他们还以为您安安稳稳地待在卢塞恩呢,于是有人往您头上砸了一下。”

马普尔小姐在帕丁顿车站下了车,看到总警督戴维那粗壮的身影正在站台上等她。

[1] 原文为德语Doppelgäng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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