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哪里人?”
“我叫贾大宝,这名字有点土,不过没办法,谁让是爹妈给取的”,那男人很配合。
“我家是外省迁过来的,从我爷爷那辈儿,就在乌名山脚下,你就算我是个名山县人吧,要说籍贯,我也不知道,我爸没告诉我我们家到底是从哪里迁过来的”,每次回答完问题,他就盯着陈晓,安静的等待着下一个问题。
“您叫什么名字?不好意思,这是例行公事”,陈晓怕对方不耐烦,问了问题赶紧先解释一下。
“你能说说案发是怎么回事吗?”
那人毫不在意,淡淡的说,“行,陈警官,您要问什么尽管问,我知无不言。”
“我经常出差,不在家里,周五那天晚上,我女朋友给我打电话说家里好像被盗了,但是不确定有没有丢东西,因为家里没有被捣乱的迹象,但是我还是告诉她必须立刻报警,过了几天赶回家,才发现一箱现金不见了,这才随后报的警,对不起,我女朋友不知道家里现金的事情,那是公司的钱,你也知道,有时候女人也靠不住”,说完他看了陈晓一眼。
陈晓哪有什么任务,只是为了解心疑,可现在又有点骑虎难下,只好走一步算一步,“算是吧,毕竟案犯是从名山县去往新州市的大巴上被抓的,我们县公安局也有一定的责任,而且案犯去名山县的目的也不太清楚,我们觉得有些问题还是要搞搞清楚,也许这个贾三儿背后还有个团伙也说不定。”,陈晓头一次撒谎,说的有些吃力。
“你报案后,警察来过?”
“您来是为了盗窃的案子?”,那人看着陈晓的眼睛问他。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女朋友报的案,不过她经常不在家。如果当时没丢东西,也许警察不会来吧,不过我们的确第一时间报案了”。
那人给陈晓倒了一杯水,陈晓坐在客厅里打量这间房子,说实话,他觉得这新州市的房子还没有他们名山县好,这屋里几乎是毛坯,就没有几样像样的家具,他觉得眼前这个干净整洁利落的年轻人和这个屋子格格不入。
“除了现金被盗,还有别的什么事情发生吗?我是说可疑的事情。”
陈晓看门开了,连忙从兜里掏出警官证,在对方面前晃了一下,“你好,请问是贾大宝先生吗?我是名山县公安局的陈晓,你叫我小陈就行”,陈晓特意放慢了速度,把贾大宝三个字强调了一遍,那人听说是名山县公安局的,稍微一愣,随即恢复了平静的面容,侧身把陈晓让进了屋子。
“后来我发现了事情好像比我想象的严重,因为家里失窃,很容易想到的就是一些证件被盗,我随后赶紧去查了我的银行卡,发现有一些交易我跟本不知道,我不知道对方用了什么手段,但是当你的卡上有一些你根本不知道的交易存在,第一反应肯定是被盗,甚至是被用来洗钱,所以赶紧通知银行冻结了我名下的卡,让他们重新给我办了,说实在的,那张卡我以前办过就没怎么用,要不是家里被盗,我也不会统统检查一遍,我又去了移动营业厅,发现我名下居然还有个我不知道的电话号码,所以也赶紧给取消了。”
陈晓看看时间,下午两点钟,他本不报希望,正常上班族的家庭,这个时间肯定没人,让他没想到的是,他按了门铃,还真有人把门打开了。开门的是个跟自己差不多年纪的青年,他穿着黑色西裤,白衬衫,暗红色的领带,看起来文静而整洁,似乎要出门的样子,只是他右手不合时宜的戴着一只手套。
“你是说,他不仅偷了你的钱,还偷了你的证件,然后办了银行卡?还用你的名字办了手机卡?”,陈晓越听越迷惑。
陈晓按着以前贾大宝留给自己的地址,很快找到了南郊新城,这里是典型的城乡结合部,虽然楼房很新,可是随处可见楼道的安全门被砖头卡住,一直大开着,小区里拾荒收废品的随处可见,还有些装修工人吆喝着往楼上楼下搬东西。陈晓费了点力气,才找到最后一栋的43号。他抬头看了看,这栋楼几乎在小区的最里面,倒是比其他靠近大门口的楼要安静些。
“他怎么办到的,我不知道,不过为了防止万一,我准备把所有的证件都拿到其他更安全的地方去”,说着他拿出来一个档案袋,把里面的东西都倒了出来,摊在陈晓面前。
陈晓本来是公务,结果被同学拉去饭店吃了一顿,同学劝他就当没这回事儿吧。陈晓答应是答应了,不过跟同学告别以后,他转念一想,自己不能白来一趟,他记着贾大宝说过他住的南郊新城,他决定去看看,毕竟钱是在那里丢的,他想知道失主怎么说。
陈晓拿起来看了看,有身份证,户口本,房产证和其他一些在陈晓看起来并不重要证件。他看了看陈晓,陈晓拿起他的身份证,“这是最新的二代证?”,“嗯,听说二代证技术含量更高,更能防止伪造,有了前车之鉴,我担心自己的身份被盗用,所以赶紧申请了最新一代的身份证。”
陈晓思来想去,决定拿着自己手头的资料,上报给市局,以一个普通民警的领悟力,他觉得这事情背后没那么简单,起码还有别的隐情,诸多不合理的地方竟然被一带而过。陈晓带着疑问来到新州市找到他的同学,他同学一听他要翻案,赶紧劝他,“你不知道,现在市里严打各种犯罪,要为下一步的经济建设打好基础,社会稳定别人才来投资不是吗?这个案子刚被市领导表扬,说公安系统工作得力,你这一翻,不是说明我们市局黑白不分,没搞清楚就判案吗?再说犯人自己都承认,时间地点都描述得很清楚。你说的,顶多是个身份的问题,搞不好就真是咱们自己发证的时候搞混了,两个人发了一个证,那最后闹出来是公安系统的问题,我们刚刚建立起来的威信不是全没了,听我的,这事儿你就装作不知道,反正你也不知道我们抓的贾三儿就是去你那报案的贾大宝对不对?”
陈晓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和桌子上这一堆证件,他知道证明一个人的存在,无非就是这些证件了,也只有这些东西才能让一个人在现代社会畅行无阻,不是吗?眼前的这个人,虽然是不经意,不过陈晓能看出来,他其实是有意的向陈晓展示,他有所有能证明他说的话的证据——南郊新城43号801的房产证,户主是贾大宝的落户地址是43号801的户口本,和贾大宝提供给自己的号码是一模一样的身份证,还是新鲜出炉的最新一代证件。照片也是眼前这个人准确无误。
“贾三儿”的案子,市里办的异常的快,三天就提起诉讼,案情毫无悬念,市局也是为了邀功,上了新闻的案子总是办的特别快。好在“贾三儿”在整个办案过程中极度配合,赃款几乎一分不少全部退回,考虑到案犯是初犯,而且有主动归案的表现,主动交代案情,法官也是做了最大限度的从轻处理,按说起码三年,可是法外开恩,只判了一年有期徒刑。这个过程在贾大宝被捕后短短的两周内就完成了,陈晓还在犹豫是不是要把自己这的情况报上去的时候,市局那边已经凯旋高歌结案了。失主竟然也没有提起任何异议。
贾大宝方头方脑,看起来有点胖,可是眼前这个人虽然个头差不多,可是整个人都显得精瘦,他眼神锐利,嘴角的微笑像是雕塑上去的,即便过了几分钟后再看他那个微笑还一直在那里。他眼里有着同龄人少有的老成,陈晓觉得他看得出贾大宝的怯懦,却看不出眼前这个人的任何心理活动。
陈晓听到这个名字,愣了一下,他越发觉得自己掉进迷雾当中,怎么报案的人也叫贾大宝,这名字又不是什么好听的名字,哪有那么多人抢,他不断的用手里那张身份证颠来倒去的敲着桌子,这案子他还有数不清的问题,只是都不知道从哪儿问起。
陈晓忽然想起一件事,那就是被关在监狱里的贾大宝曾向自己报过的案。
“报案人叫贾大宝,好像是新州市一家计算机技术公司的吧。欧对了,叫新星计算机。”
“你在名山县还有什么亲人吗?”
陈晓看了看手里的贾大宝的身份证,越发奇怪了,他不明白为什么前几天还嚷着说有人冒充他签合同的贾大宝,怎么到了新州市突然就成了盗窃犯,还说自己是黑户呢?虽然手里这张淡绿色的身份证还是老一代,可是他还是觉得即使老一代身份证能做的这么逼真,那也是水平很高了。他留了个心眼儿,没告诉手头有贾大宝报案的这些信息,忽然想起一个关键的问题,他电话里问他同学,“对了,手提箱的失主叫什么?是干什么的?”
“没有,我父亲贾振国在我高考的时候肝癌死去了。我没考上自己的第一志愿,所以才在新州理工大学读的计算机专业。”
后来带着钱跑到名山县,藏在郊区,可是后来看到新闻,有些后怕,就想回去自首,结果半途就被警察抓住了。鉴定疑犯身份的时候出了点问题,疑犯自称叫贾三儿,从小流窜在新州市和周边区县,是个孤儿,是个黑户,没有身份证,没有户口本。不过这么大数额的案子,从报案到结案只用了短短不到两周,人赃俱获,铁证如山,证词基本吻合,除了疑犯的身份无法验证之外,其他都没有任何问题。
“你以前住乌名山脚下,那现在那里的土地呢?”,陈晓想听听他怎么说。
贾大宝像是下了决心,竟然竹筒倒豆子一样,把案情全部交代清楚。陈晓刚好在市局刑警队有同学,大致的了解了一下案情。贾大宝说他是独立作案,已经瞄住南郊新城几个月了,那里保安不怎么管,出来进去都不查,一来二去,偶尔见到保安,人家还以为他是住户,他就从外表看,像是有钱的就盯几天,最后终于看上了801室,这户是顶楼,人少,男主人总出差,女的一个人在家,观察久了,他发现女主人习惯把钥匙放在门口的地毯下,所以那天晚上他就拿了钥匙开门进去,没想到刚好找到一个手提箱,他也没想到里面竟然有这么多钱。
“那是我家的老宅,跟拆迁公司没谈妥,拖了好多年,不过我已经不想再拖下去了,影响县里的经济建设,对吧?我也不想做钉子户,那块地本来就是我家的,我思来想去,就把合同签了,你也知道,我是公司主管很忙,所以就把签好的合同寄给了拆迁公司,不过手续都很齐全,拆迁款也到帐了。怎么,这件事儿有问题吗?”
可是第二天,贾大宝主动问了个问题,说这样的案子到底能判多少年?负责审讯的警察一看有门儿,赶紧说,“这就要看你的态度了,你偷窃的数额巨大,不过好在赃款系数收回,你要是配合我们办案,我们也会告诉法官,至于多少年,那是法官的事情,我们没办法给你定论。”
“那你怎么会让对方公司把钱打到那张有问题的卡里,你不担心有问题吗?”
可是结果却让人大失所望,贾大宝头一天一句话也没说,警方以为遇到了难题,只要说话,警方都能从话里话外找到些线索,哪怕是假话,凭借刑侦人员出色的能力,也能从谎言中判断出方向,可是最怕的就是死鱼不张嘴。能轻轻松松盗走这么大一笔钱,这人肯定不简单,刑警队的人都已经做好了肯硬骨头的准备。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已经让银行冻结了那个卡号,没有哪个傻瓜明知道卡号已经被冻结了还会想办法从里面取钱吧,那岂不是自投罗网?”
这件事新闻报道嫌疑犯已经归案之后,就再没有后续消息了。不过陈晓却对这件事有着强烈的好奇心,他发现这件事情警方的进展出奇的顺利。抓到贾大宝的那个周末,新州警方当机立断对贾大宝进行了突击审讯,对于这样手法专业的盗窃,他们通常怀疑是团伙作案,为了抓住团伙的其他成员,所以要争分夺秒,丝毫不敢怠慢。
陈晓现在知道那合同是怎么回事了,他抛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你认识程大壮吗?”
陈晓刚开始觉得自己还是年轻,看来贾大宝是个深藏不露的家伙,他的眼神始终给人一种迷离的感觉,从来不肯直视自己,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手里的东西,偶尔看自己几眼也是浮光掠影一扫而过,没有丝毫停留。说话从来不肯直接反驳,这通常是一种胆小怕事的表现,不过想不到这样的人竟然能入室盗窃,这和陈晓以前的认知产生了巨大的差异。
“认识,他是我们家以前同村的,我高考的时候,我父亲生病,他出钱照顾我父亲,同时照顾我高考。”他的说辞和另外一个贾大宝一模一样。
周一早上,陈晓一进办公室,就听同事们在议论,说上周末新州市入室盗窃案的案犯被抓住了,还是在名山县往新州市的大巴上被抓的,多可惜,要是在名山县内被抓,那就是我们的功劳了。陈晓心里一惊,不会真的是那个贾大宝吧。他赶紧看了看内网通报的消息,虽然没有正面照片,可是确信无疑,那就是来报案遭诈骗的贾大宝,原来明明是受害人,现在竟然变成嫌疑犯被抓。
只不过他说这话的时候,把头扭了过去,看着窗外有些阴的天,半天没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