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她意识到有什么不对的时候——
这是什么声音……
某种熟悉的异样感再次传来……
她在心中反复这样对自己说着，然而异常的心跳仿佛在预示着，自己目前处于不寻常的环境中。
这是第几次被同一天的闹钟叫醒呢……
没关系，安静的话，就代表没有人跟着自己，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胡晓按掉闹钟，她甚至机械性地像平日一样，让Siri帮她播放起了英文的新闻广播。
为什么感觉，有些安静过头了呢？
那是她熟悉的新闻内容，她甚至已经能够背诵那些第一次听起来有艰涩的英语新闻了。
不对，有什么不对。
没错，又是同样的一天。
她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已经走向了洗手间。
胡晓按掉了手机里的新闻广播，从床上坐了起来。
虽然也可以叫上其他同学一起去，但是自己明明已经二十多岁了，还要喊别人一起去洗手间，未免也有些太做作了。
事到如今，她反而已经有些习惯了这不断循环的一天。就好像在度过过去二十几年人生中的普通一天。
应该没问题吧，在学校的教学楼里，凶手应该不敢贸然行凶。
但是，这一天毕竟并不是真的那么普通。
不知道为什么，胡晓突然觉得有些想去洗手间。
她发现，无论如何，自己都无法保证一定能够不给凶手留下作案的空间。哪怕防范得再到位，也无法保证没有意外发生。
既然无法解除凶手的动机，那么暂时，只能避免给凶手可乘之机。
那么，如果从动机上进行排除呢？她也想过这种可能性。除了陈嘉是当天向她提出分手以外，林阳和许盼盼都早已对她心生怨恨，但一直重复循环的却总是这一天，根本没有办法，将这两个人的动机排除掉。
只是避免从小树林路过还不够，不能自己一个人行动，也不能去没有人的地方。
就算是彻底死掉，也比这样不停地重复着被杀掉的一天要幸福吧。
首先，要避免和“昨天”犯一样的错误，那就是——进入学校到超市那段路程的小树林。因此，尽管她觉是很饿，还是忍住了想去超市买零食的欲望，和徐菲一起走进了教学楼。
还是说，真的有能够摆脱循环的方法？
不，时间已经不够了。再这么继续下去，恐怕还会和昨天一样被杀吧？要如何避免呢？胡晓的大脑飞速运转了起来。
“晓晓，你怎么还在床上？”床边传来徐菲的声音，“都快到时间了，我们再不出发就来不及去食堂吃早饭了！”
唉，如果真是这样，就是告诉别人，也不会有人能帮自己解答这个困惑，更何况是徐菲这样见识浅短的人。
“哦……”胡晓稍微想了一下，“你帮我请个假吧，就说我生病了，我今天不舒服，真的没法上课了。”
虽然对方是用开玩笑的语气说起这番话，她也能听出，对方不过是想用一个不高明的玩笑来缓解她的紧张，但是……
“你应该还没到‘那个’的时间吧？”
“虽然我很想相信你说的，但是，循环同一天这种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啊。时间是线性的，不存在重复的可能性。你该不会是因为陈嘉的事，产生什么精神疾病了吧？”
“不是，我头疼，真的。”胡晓懒得解释了，她说完这句话，再次躺到了床上，示意自己无论如何，今天也不会去上课了。
“好像今天发生了很多事，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另外，我总感觉今天过得有些晕晕乎乎的，自己的状态也很奇怪，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循环了太多天的缘故，我的脑子有点混乱了。”
“那好吧，要是生病了就去校医院吧。”听到她这么说，徐菲也放弃了劝说她的可能性，自己收拾了一下就出了门。
这是胡晓对徐菲的第一印象。硬要说优点的话，也不是没有。但是那种仿佛与生俱来的“穷酸气”，实在是让她难以接受。尽管如此，在发觉自己无法融入其他女生的圈子后，她便和徐菲自然而然地组成了“小团体”。
胡晓躺在床上，开始梳理自己的思绪。
小家子气。
现在已知的事实是，自己在周五这一天，被人杀死了。
她还记得，徐菲给她的第一印象很差。第一次见面是大一新生报道的那一天，明明是自己先到的宿舍，她只是刚把东西放下，徐菲和她那从农村跟来的父母就走了进来，完全没有跟她打过招呼，便将一大堆东西放到了宿舍的公共区域，像是在“抢占地盘”一般。
那么，如果能够防止自己在这一天的死亡，是否就能将循环打破呢？当然，哪怕不考虑“不停循环的一天”这个不符合逻辑和常理的判断，防止自己的死亡都是现在的头等大事。
如果是男生，互相讨厌的话，一定会当面说出来。而女生的话，则会一直维系表面上的平和，甚至装出关系亲密的样子来，在看似无所不谈的状态中，互相在内心诋毁对方。就像是现在的自己和徐菲。
前两次自己的死亡，一次是在学校去超市抄近道的小树林中，那里的确人烟稀少，而且因为学校最近在进行改建，到处都在大兴土木，学校里对外来人员的检查也根本无从谈起。
也许这就是女生间的友谊吧？
因此，她无法确认，到底是被认识的人所杀，还是只是在路上被陌生人袭击。
“不对……哪里不对呢？”徐菲的语气中带上了一丝好奇的色彩，想必她一定不相信自己所说的话，但是却想要探究，自己这么说的原因何在。
那么，第二次呢？
胡晓下意识地说道。
第二次，她刻意回避了“从小树林里穿近道去超市”的这个行为，而是走进了教学楼。但是，本以为安全的教学楼里，为什么也会……
“对，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周五这一天循环多久了。我只是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
不，等一下，为什么自己会认为教学楼是安全的呢？教学楼的门口并没有保安。而且之前的新闻也报道过，曾经就有女生被外来务工人员杀死在洗手间内。
虽然胡晓并没有看过这部电影，对于它的题材和大致内容，她还是知道的。
自己只是仗着认为教学楼里人来人往这一点，就忽略了会有人隐藏在洗手间内伺机行凶作案的可能性。
“你指的是……像最近那部热门电影《恐怖游轮》那样，不停重复同一天吗？”
那么，有可能锁定凶手吗？
徐菲沉默了，显然大概是在思索她话里的含意。
不，首先，自己没有办法排除外来人员作案的可能性。因为学校并不是封闭式的场所，所以在这一点上，就没有办法锁定嫌疑人。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其实我……已经经历过同样的一天了。”
那么，如果抛开这些不确定性，在自己身边，有可能对自己产生杀意的人呢？
“哪里奇怪？”
之前自己考虑过的几个有作案嫌疑的人：陈嘉，林阳，许盼盼……
两个人走在学校的道路上，周围静得只听见她俩的对话声，这让她感觉到更加不安了。
陈嘉是男生，不可能潜入女厕所……不，这可不一定。如果他趁没人注意的时候偷偷潜入女洗手间的一个隔间里，然后等到自己进入洗手间时再趁机动手……
“不，我只是觉得有点奇怪……”
不对，再怎么样，陈嘉都不可能预测到自己什么时候会去洗手间吧。
“是啊，怎么了？”
不过，如果是他一直在跟踪自己的话……但是那样，又如何确保洗手间里没有其他人呢？
两个人走在路上，胡晓突然这样问道，她忍了好久，还是忍不住想要确认这一点。
胡晓感到自己的脑袋快要爆炸了。仿佛有千丝万缕的线索，但她无论如何也梳理不清。
“对了……菲菲，今天真的是周五吗？”
这时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不用看也知道，是陈嘉发来的微信。
啊……果然，这次是真的做梦。
怎么办呢？如果要避免激怒对方的话，不见面是最好的。但是，如果不见面的话，他会不会又做出其他过激反应来呢？
说完，对方还推了一下她的枕头。
该怎么办好……
“晓晓，再不去社团就真的迟到了，迟到可是会扣分的！”
“我身体不太舒服，有什么事微信上说吧。”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徐菲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她想了想，这样回复。
如果真是这样，自己还是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比较好吧。
“今天有很重要的事，我去你宿舍楼下找你吧。”
自己原来是个这么不讨人喜欢的人吗？
看来对方今天一定要见到自己……如果是这样的话，也只能暂时压抑住心中的怒气，勉强和对方和平分手了。
怎么会这样……
然后呢？如果和陈嘉和平分手的话，应该能够去除他对自己的杀机。
在梦里，她感到陈嘉、许盼盼、林阳，每个人似乎都在追杀自己。不，不仅是这三个人，她想起了好多自己平时得罪过的人。
林阳和许盼盼呢？
回到宿舍，她再次感到有些犯困，便倒头在床上睡了起来。
这就难办了。保研和奖学金自己已经拿到了，事到如今也根本没有再退还给他们的可能性。对于这种自己在“今天”之前就已经造成的积怨，事到如今，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能够消去。
这一次，陈嘉没有追上来。
那么，假如自己找到绝对安全的方法保护自己，不让自己在这一天和任何人接触，绝对确保自己的安全，是否就有可能消去自己的危机呢……
胡晓生怕自己再说下去，会进一步激怒陈嘉，她硬是憋住了要去学校论坛曝光陈嘉的威胁，站起身来。
或者说，哪怕“今天”自己能够通过“某种方式”平安度过，跳出循环，但是，明天、后天，自己还能躲过这份“杀意”吗？
“那就要回来吧。”
如果自己的“死”是意外，只是校外人员临时起意，那么，通过自己在今天的行为改变，的确有可能确保自己的安全。但如果“杀死”自己的凶手是自己认识的人，也就是具有“明确”动机的人，那么，这份“杀意”恐怕并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失。
什么？！胡晓感到自己简直要爆炸了，一定是送给他的新女友许盼盼了吧。用自己的钱买手机讨好别的女人，是不是也太过分了？！
那么，有没有办法“解除”其他人的动机呢……
“不是，晓晓，我……我把苹果手机……送给别人了。”
胡晓躺在床上，反复地想着，但是完全想不到可行的方案。
“怎么了？你还一定要用苹果手机了？那就还钱。”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宿舍的推门声再次响起。
但是，陈嘉听到这个提议，反而有些为难的样子。
“晓晓，你怎么还在这里，这都几点了？”
“啊……？”
看来是徐菲上课回来了，听她话中的意思，现在已经不早了吧。更何况，她还闻到了一股饭菜的香味，应该是徐菲从食堂打包了盒饭回来。
不能把陈嘉逼得太紧，不然也许又会像上一次那样惹得他恼羞成怒呢。所以，她采用了比较温和的语气，这一次，应该不会有麻烦了吧。
“我就猜你肯定没吃饭，给你带了一份食堂的炒饭，喏。”说着，徐菲把炒饭放到桌上，炒饭的香气马上扑满了宿舍。这让早饭也没吃的胡晓终于觉得自己有点饿了。
这是上一次陈嘉提出的建议，现在她觉得也不是不能接受了，只要能让陈嘉把东西吐出来，怎么样都好。
她从床上爬起来，端起炒饭，往嘴里塞了起来，是她最喜欢的咖喱鸡块炒饭。
“算了，钱我也不要了，那你把苹果手机还给我吧，你自己再去买个一千块的国产手机好了。”
不少同学都说，食堂的饭难吃，但她并没有这种感觉。从小到大，她几乎没有吃过家人亲手做的菜。小时候，父母忙工作，经常随便给她从街边买些现成的熟食应付。后来家里的经济情况好转，父母便请了一位远房亲戚来做小时工帮忙做饭，可她并不喜欢那位亲戚的烹饪手艺，总觉得她做的菜味道奇怪。她曾经试着向父母抗议，可父母似乎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胡晓叹了一口气，再次陷入了深深的怀疑，自己当初是怎么看上这个男人的呢。
因此，来到大学后，她也不觉得食堂的饭难吃，反倒认为比家里的好，符合自己的口味。
“晓晓，你也知道，家里给我的生活费，我都拿去玩游戏了，现在手头真的暂时没钱，要不这钱算我借的，等我的实习单位转正……”
她一边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一边将炒饭往嘴里塞，今天的炒饭炒得的确不错。胡晓突然觉得有些讽刺，虽然这一天尽是些烦心事，但是好像自己吃到的东西都要比平时更美味一些，无论是那多了几片牛肉的拉面，还是这份炒得格外香的炒饭。
“嗯，但是我用奖学金给你买的手机，不能就这么算了吧？”
“对了，你知道我在食堂碰见谁了吗？”徐菲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她。
“你知道了啊……”
“谁啊……”
陈嘉似乎对胡晓竟然先提出这一点有些惊讶，不过他马上释然了。
连问都不用问，她当然已经猜到，是碰到了班长林阳。但是她已经懒得去解释其中的缘由，只是顺着徐菲的话问下去。
“我们分手吧。”
“林阳啊！哈哈哈，别提有多丧了，听说现在他还没找到工作，连个实习单位都没有。也是，原本他以为自己肯定保研了，既没去找实习，也没有好好准备考研，现在两头都落空了，是有点可怜。”
想起昨天和陈嘉不欢而散的那一幕，胡晓在心中暗暗提醒自己。这一次，她努力安抚自己的情绪。
胡晓闷头吃着炒饭，没有接话，如果换了平常她早就和徐菲一起冷嘲热讽起来，但是现在，她满脑子都在思考自己这几天的诡异经历，完全没有心思去讨论这些。
最好还是别在这里闹得太难看。
“他这是活该，谁叫他以前得罪了那么多人。上次英语六级考试，居然把全班的准考证都弄丢了，害得大家都没法考试，居然还怪楼管阿姨没看好宿舍……要我说，没准他是故意把大家的准考证丢掉的，好自己偷偷摸摸去考。这样我们整个专业，不就只有他一个人能过六级了？哈哈，这就叫报应……对了，陈嘉不是约了你吗？快到时间了吧……”
这样想着，胡晓再次走下楼，来到宿舍楼下的大厅。也许是因为还是中午，大厅里有不少还在休息的女生。
啊……光顾着吃饭，她居然忘记了这件事。
还是和他说清楚好了。
胡晓放下吃了一半的炒饭，抄起手机走出宿舍，见面地点还是在宿舍楼下的大厅。
如果不和陈嘉见面的话，搞不好还是会激怒他……
不能生气，不能生气，要好好说话。
要怎么办呢？
她这样在心里不停地告诉自己，绝对不能激怒对方。
这么一想，好像对自己有杀人动机的人，未免也有点太多了。
“我们分手吧……”
等一下，还有一个可疑的人，林阳。自己抢走了他的保研名额，中午还在食堂对他冷嘲热讽了一番，以他的性格，绝对会打击报复自己。
陈嘉的开场白还是和“过去”一样。
不，也许是许盼盼呢？自己抢了她的奖学金，现在又为难她的现任男友，也说不定会新仇旧恨一起清算……
“哦，好啊。”胡晓淡淡地回答。这样的话，总不会引发冲突了吧。
对啊，搞不好昨天那个在小树林里袭击自己的人就是陈嘉，自己要求他还钱，结果他根本就没有钱能拿得出来，又怕自己在学校的论坛里曝光他，所以才……
“……”
对方的话还没说完，胡晓就挂掉了电话。
大概是没有料到她答应得这么痛快，陈嘉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
“我今天有必须和你说的事……”
“你都不问为什么吗？”
然而陈嘉还是不肯放弃，直接拨打了她的电话，她的手机来电音乐开始响了起来。这让她更加烦躁了。
“我没兴趣知道，没事的话我要走了。”胡晓忍住内心的烦躁，站起身来，准备离开。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意识到，比起前几次的“愤怒”，现在自己心中似乎已经平静了很多，既不为对方的背叛感到愤怒，也不再想要追回任何“付出的补偿”，只想着赶快结束这件事。
“我真的有事。改天吧。”
没错，现在看起来，过去的自己似乎是有些过于执着于某些东西了。哪怕对对方没有任何留恋，也要因为心中那些不该有的自尊，而去做出让人无法理喻的事情。
“今天必须见面，我在楼下休息区等你。”陈嘉有些不依不饶地回复她。
“不行，这件事情我一定要和你说清楚。”陈嘉站起来，扯住了她的手。她试图甩开，但陈嘉似乎一定要说个明白一样，拉着她坐回了座位上，“你知不知道你这个人有多讨厌，从来都是只为自己考虑，根本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你说我用的手机不好，想帮我换一部手机，那就直接帮我买一部啊？直接把钱打过来算是怎么回事？！你有考虑过我的自尊吗？”
今天，她实在没有心思和男友再讨论那几千块钱的问题。不过，如果自己的时间恢复了正常，这些钱还是必须要回来的。
……他竟然还有脸说这件事。
“我有点事，今天没法和你见面了，有事明天再说吧。”
“你可以选择不要啊。”
昏昏沉沉地回到宿舍后，她拿起手机，打开微信给陈嘉发了一条语音。
“我为什么不要，那是你说好要送给我的。”
对，目前来说，这才是最重要的。
对方像个赖皮的孩子，无论怎样都无法和他讲明白任何道理。
不过这一次，胡晓并没有像昨天那样对对方大声嘲讽。因为她已经没有心思再去考虑如何让林阳难堪，她必须搞清楚——自己到底在经历什么。
胡晓叹了口气，“那你说，你要怎么样才算满意？”
很快，林阳也走了过来，像昨天一样，对她说了一堆毫无意义的话语。
“你得向我道歉！”陈嘉没有丝毫犹豫地说道。
徐菲像昨天一样开始提起了那个女生。
“道歉？你在开玩笑？该道歉的人是你吧……？”
“你知道许盼盼吗……”
胡晓无奈了，她没想到，自己步步忍让，这个男人居然还能无耻到这种地步。
她慢慢地用筷子夹起碗中的拉面，塞进口中。
“当然是你应该向我道歉了，除了道歉，你还要赔偿我的精神损失，你得再送我一部苹果手机。”
上完课后，她和徐菲在食堂吃午饭，当然，她的午餐仍然是那碗比平时多了几片肉的牛肉面，是几片来着……平时一般是三片，今天是五片吧。
“你做梦吧。”
但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胡晓站起身，将随身带着的保温杯的盖子拧开，把喝剩一半的水向对方的身上泼去，然后马上转身离开了。
这绝对不可能是做梦吧……
因为她只怕，自己再走慢一秒钟，就会做出更冲动的事情来。
毫无疑问，接下来的课堂上，老师所说的每一句话，也和她脑海中所预想的一样。就在老师说到“接下来我们请一位同学复述一下刚才的要点”时，也像“昨天”一样，她的手机震动了起来，依然是陈嘉发来的那条微信。
等她走进了宿舍区，还能听到陈嘉在后面追赶着骂她的声音，还有宿舍楼管阿姨拦住他，不让他上楼的争吵声。
绝对有问题。明明是同样的一天，为什么自己经历了两次呢？
回到宿舍，胡晓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又犯了一个愚蠢的错误。
徐菲继续滔滔不绝地说着和昨天一样的话题，这让她几乎崩溃了。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是的，自己再一次激怒了陈嘉。
某某歌手整容了，真的好明显……
但是，这能怪她吗？自己明明已经忍耐到了极点，是对方一次又一次提出无理的要求，自己根本就不可能同意……
某某明星最近好像要离婚了，你知道吗？
不，等一下。
不仅如此，她的手机所播放的英语新闻，也和昨天听过的完全一样。甚至就连食堂早饭中包子的口感，也和昨天完全一致。
这有点不合常理。在她的印象中，陈嘉虽然说不上是什么忠厚老实的男人，但是似乎也没有无耻到这种地步。
她想要问徐菲是否还记得昨天的事，但是又发觉，自己根本就不知道该从何问起。而且对方只会觉得自己是犯了病吧？
然而，对方刚才的表现，就好像……就好像……没错，就好像是无论如何，也要“制造一个让她愤怒”的理由一样……
胡晓勉强坐起来，像往常一样洗漱了一番。
也就是说，不管她如何预防，这些来自身边的危险，都是不可避免的吗……
“晓晓，你再不起床的话就要迟到了。”徐菲的声音从她耳边传来，还是和往常一样熟悉的声音，听不出任何异样，甚至连她的脚步声，也似乎和昨天一模一样。
那既然如此，自己怎么才能找到最安全的地方躲起来呢？
她摸了摸自己的腹部，那个印象里曾经感受到剧烈疼痛的部位，此时却安然无恙。
报警？恐怕在没有明确证据的情况下，警察只会把她当成一个发疯的精神病人。
但如果是梦的话又太过真实了吧……
而自己在外地读大学，也不可能现在马上回老家。在学校里，同学和老师也不可能相信她说的“一定会被人杀死”的鬼话吧。更何况，她平时并不讨人喜欢。
不，等等，难道说昨天所经历的事情真的是梦？
那么，如果一直待在宿舍里呢……？
……怎么回事？昨天不是周五吗？怎么今天还是周五？
不知道。
“周五。”
许盼盼也住在女生宿舍，如果许盼盼要杀她，只要从隔壁宿舍走过来就可以了，简直轻而易举。
“Siri，今天是周几？”
唉，要怎么办才好呢。
然而很快，她就意识到了，自己之前的意识，并非在做梦，而是真实发生的。
想到这里，她走进宿舍门，将宿舍的门重重地反锁上。不，这还不够，宿舍的门锁太容易被打开，需要再加固才行。
自己还躺在床上。尽管宿舍的床硬得要死，但是此刻，她却觉得很舒服，就好像自己在跑完了万米长跑之后，终于可以躺下来好好休息一下。而身上盖着的棉被，也像棉花糖一样柔软地包围着她，给她一种强烈的安心感。
她又将宿舍里的椅子放到门口，但是这样也显然无法预防凶恶的杀人者……
她下意识地按掉闹钟。
对了，自己还有其他防身的东西。她从桌上摸到了徐菲平时常用的水果刀，紧紧地握在手上……
但是现在，自己枕边的闹钟，的确响了。
如果真的发生了意外……
甚至连那种刃物刺入腹部的真实感，都还仿佛残留在自己的身体上。
就这样，胡晓一个人坐在床上……
刚刚自己明明梦到……在学校的小树林里，被什么人袭击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
自己是做了一个梦吗？
然而，好像这一天特别漫长，除了自己床头的时钟一直滴答滴答地响个不停外，外面的世界似乎被凝固住了。
不对，怎么回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闹钟……
胡晓渐渐睡着了，也许……也许这一天，终于度过了吧……
叫醒胡晓的，是每天都会定时响起的闹钟。
然而，就在她这样沉沉睡去的时候，某种熟悉的痛感再次向她袭来，她还没有来得及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再次失去了意识。
正当她想要出声的时候，她感到自己的腹部似乎被尖锐的物体插入了，当她想用双手捂住腹部时，却怎么也捂不住那不停涌出的……温热的液体……
熟悉的闹钟声，熟悉的英语广播新闻……
好像……有人在跟着自己？
毫无疑问，这又是循环重复的“那一天”。
有什么不对……
胡晓从床上坐了起来。
可是，为什么平时熟悉的道路，现在却感觉有一些陌生呢……
如果不停地被杀是自己在这一天无法逃离的命运的话……
虽然从小树林里直接过去有些难走，可是时间紧迫，还是抓紧时间为妙……这次社团活动是最终作业考评，而社团分数也要算进优秀学生的考评成绩里，她可不想让自己的优秀奖因为一次社团的迟到而泡汤。
那么，自己用其他方式结束生命，是否就能打破这个怪圈了呢……
她从教学楼门口拐了个角，学校的小超市，只要穿过教学楼旁边的这丛小树林就可以抄近道直接过去了。
她洗漱完毕，换上了一件新衣服。
胡晓点了点头。
“晓晓，我们该去上课了……”
“哦，那我去社团教室那边等你吧。”
耳边传来徐菲熟悉的那句话。
“对了，我想去买点零食。”快要走到教学楼时，胡晓突然觉得有些饿，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没有吃晚饭。
然而她摇了摇头。
两个人走在学校的道路上，只听到脚步踩在地上的沙沙声。一切似乎有些安静得过分。一旦处在这样的环境中，胡晓就习惯性地开始胡思乱想，此时此刻，她竟然有些怀念徐菲的那些无聊的八卦话题。然而，徐菲却偏偏在这时闭上了嘴。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宿舍走廊的尽头，有一处通往天台的安全楼梯……
胡晓叹了口气。
一步，两步，三步……
一直以来，徐菲的性格都是这样。她似乎很难顺着他人的话题进行对话，一旦遇到自己不擅长的谈话，便会马上进入沉默状态。
这样走上去……
徐菲沉默了一会儿。
轻轻一推，通往天台的门就这样打开了。没错，这果然是这个世界为自己准备的结局。
“没有，就是头有点晕，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没有休息好……”
她走上天台，不知道是不是清晨的缘故，仿佛今天的空气，比“往常”更加清新一些。只要一直向前走，向前走，就对了……
“怎么了，不舒服吗？”徐菲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异样，小声在旁边问道。
“这就是我的故事。”
胡晓从床上坐起来，稍微梳洗了一下，和徐菲一起向学校走去。也许是因为下午睡得有点久，她的头晕依然没有好转，反而因为睡得过于昏沉，使得大脑的运转更加迟钝了。
杨云帆说完，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也许是因为说得太久，又也许只是为了消解自己的窘迫，他拿起桌上的饮料倒进杯子，然后一口气喝光了。
都是被陈嘉气糊涂了。
杨云帆是A大美术系的一名大四学生，此时，他和社团里的其他同学围坐在火锅边上，一群人一边吃着火锅里的涮肉一边聊天。
对啊，好像今天是周五，是社团的例行活动时间。
尽管已是大雪纷飞的冬天，好在A大位于北方，室内有充足的暖气，加上热腾腾的火锅进入胃里带来的暖意，让他们丝毫感受不到外面的寒冷。
社团活动？
杨云帆参加的社团是学校的科幻社。尽管是美术系的学生，但杨云帆还是特意选择了这个与自己专业毫不相关的社团加入。有趣的是，科幻社中的学生，极少来自理科专业，大部分都是文学院、影视学院和美术学院的学生。
“咱们晚上有社团活动啊，你怎么还在床上躺着？”
相对于其他社团丰富的活动而言，这个社团的活动，也只集中在院线有科幻类大片上映时集体观影，经典科幻小说出版时安排读书会而已。因此在学校里，这个社团的存在感，几乎是弱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徐菲回到宿舍，她才醒了过来。
甚至当同学得知杨云帆加入的是科幻社时，都会惊讶地问：“A大还有这种社团吗，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天气过于闷热，宿舍里又没有空调，她觉得有些呼吸不畅，大脑也开始渐渐眩晕了起来，不知不觉就这样睡了过去。
事实上，在A大，一般学生过了大三之后便会退出社团，专心于毕业设计和实习工作。而杨云帆却没有退出科幻社，一方面是因为他的成绩不错，毕业作品早早就做出了一部分内容；另一方面是因为，他的家境优越，父母经营本地一家大型地产公司，所谓的“专业”美术，只不过是他的爱好而已，还未毕业，父母就已经给他安排好了家里公司的工作，内容自然也与美术无关。
胡晓生气地坐到床上，也许是因为昨天晚上没睡好，也许是因为今天中午吃得有些过饱，又也许，是因为想要逃避这烦躁的一天。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极力在学校里丰富自己的生活，不像其他同学那样，将精力用在打工、实习上。加入科幻社的小团体，就是这校园生活中的一环，对他而言，大学的四年时光，是逃避现实的最后期限，毕业后进入由父母安排的成人社会，恐怕就再也无法这样随心所欲地生活了。
怎么回事啊……今天好像特别倒霉？！
不过，也正是得益于社团的规模小，长期的小范围活动，让社团成员间产生了某种“密友”式的亲切感。没有同专业学生的就业、考研竞争，有共同的爱好和话题，聚会的主题总是围绕“吃喝玩乐”展开，不知不觉间，这个社团的成员也就慢慢成为了“玩伴”性质的朋友。哪怕是没有社团活动的日子，社团成员间也经常会周末聚餐，或者是一起出去玩玩密室逃脱或是桌游。
然而，手机里的音乐就好像在嘲讽她一般，自顾自响个不停。
而这一年的冬天，社团里这一届大四的学生大都要开始实习了，因此有人提出，准备提前举办社团送别大四学生的活动，于是一行人便来到某位学长在外租住的房子，开起了夜间的火锅派对。
这是什么？自己最喜欢的根本就不是这首歌！
此时，他们正一边煮着自己带来的火锅食材，一边聊天。第一轮兴致满满的涮肉结束后，也许是有些累了，不知是谁提出了“每人讲一个自己身边和科幻有关的故事”的提议，作为餐间休息的娱乐项目。
然而，与预想中的旋律不同，桌上的手机，响起了一首很俗的中文广场舞歌曲，好像在嘲笑她一样。
事实上，大部分人所讲的，无非是小时候的一些不知事理的见闻，或者是“即视感”或者“鬼压床”之类的经历，尽管这些算不算“科幻故事”还有待讨论，不过好歹炒热了气氛，让本来吃得有些微饱而犯困的人，都打起了精神。
胡晓轻轻说道。既然事已至此，不如放松一下心情。她平时喜欢听欧美流行音乐，常听那些欧美排行榜上的热门歌曲。
然而，在几个同学“段子式”的故事讲完之后，突然出现了杨云帆的这个漫长无比的故事，时间一长，让在座的人都有些恍惚了起来。直到他打开一瓶罐装啤酒，啤酒气摇出的泡沫喷出的声音，才让大家回过神来。
“Siri，放我最喜欢的歌。”
事实上，杨云帆讲述的，并不是他本人的经历。
所以，她要陈嘉还钱，并不是真的需要那些钱，只是想让对方不好过而已。一想到对方为了这件事而着急为难，甚至有可能会在新女友许盼盼面前丢脸的样子，她就觉得内心有些快意。比起这个，分手的那一点点失落感，早已经被她抛到了脑后。
“这是几个月前一位网友发给我的小说。但是……无论如何，我都想不通其中的意义。”
也正因为这样，胡晓时常感到，对生活缺乏“欲望”。无需努力就能够获得一切，这样的生活，也渐渐让她有些厌倦了。而陈嘉，似乎是这样无聊生活的一剂调味品。当这剂调味品终于过期之后，生活好像又变得有些失去了色彩。
“啊？那好奇怪啊，先不说小说本身的内容，为什么别人会将一部小说发给你呢？”
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要的结果到底是什么。从小到大，她似乎没有缺少过任何东西。因为家境富裕，自己又是家里的独生女，父母从小到大一直都给她最好的。
杨云帆陷入了回忆。那是在半年前，他和本专业的其他同学一起举办毕业画展时的事情。那是毕业前的最后一次画展，因此学校鼓励学生邀请家人朋友一起参加。
回宿舍后，胡晓才松了一口气。
“因为和那个网友认识了很久，之前也聊到了想要见面的事，虽然不在一个城市，但是搭高铁的话，也只要一两个小时就能到吧，所以当时我就邀请她来参加我们的毕业展了。”
她赶紧加快脚步走进了宿舍楼道。陈嘉好像还想追上来，却被门后的值班舍管阿姨拦住了。
“你说的‘她’，是女的咯？”社团中的大一新生朱玟一边将桌上剩下的青菜一股脑地丢进还在沸腾的小火锅里，一边笑眯眯地说。
胡晓用力地甩开了那只手。她觉得，那只手有些恶心，凭什么用摸过其他女人的手再来碰她呢？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她甚至有些想吐。
“嗯……”杨云帆想了想，“好像是吧，其实我没问过。我和她在网上认识也是因为讨论科幻小说，不过她喜欢的是梶尾真治、小林泰三那样的日本软科幻作家，感觉上有点像是女孩子……本来喜欢科幻小说的人就很少，所以我也并没有特意去问过对方的性别。平时聊天的内容，也都是电影和小说一类的东西。”
陈嘉马上走过来，扯住她的胳膊，似乎是还想要说些什么。
“有问题吧。”朱玟眨了眨眼睛，也许是因为喜欢吃甜食的原因，她的脸有些圆，笑起来显得很可爱。
说完，她就站起身，准备走回宿舍。
“能有什么问题，都没见过面的啊。”杨云帆赶紧摇了摇手，事实上，在今天之前，他从来没有仔细考虑过这一点。
虽然说出来有点可笑，但这是胡晓在短短几秒钟内，能想到的对陈嘉最大的惩罚。陈嘉是学校学生会的干部，又是社团的核心成员，如果在学校论坛曝光他，应该会对他造成不小的影响吧……
从小到达，他似乎从来没有“喜欢”过任何人。也许是因为家境优越，从小到大，父母对他想要的东西几乎都会一股脑地直接买来。因此，他时常觉得人生“缺乏欲望”。无论是杂志周刊上的高级餐厅，还是名牌衣服球鞋，哪怕是他并不是那么想要的东西，父母都会直接买给他。
“你那个破单位，转正起码半年以后。还是算了吧，你自己想办法，以前我转给你的钱就算了，但是这次用我的奖学金打给你的钱，一分不少，这个月内还给我，不然……不然我就去学校论坛曝光你。”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情呢……他也说不清。初中时代，他曾经对隔壁班的女生产生过一丝淡淡的好感，但是很快便随着对其他爱好的痴迷而烟消云散。
胡晓深吸了一口气，努力不让自己显得过于激动。
他只是觉得，和对方交流的时候，很舒服。不用在意任何现实生活中的背景，只是单纯地聊自己感兴趣的内容就好。那种感觉……似乎是完全逃离了现实生活的烦恼一般。
胡哓摇了摇头。当然，现在两个人分手了，对方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告诉她，钱已经“玩游戏”花掉了的这个事实，反正她也拿他没办法了。但是，如果以为她会就此罢休，那未免也有些过分了。
这样看来，也许自己喜欢的，只是这种逃避现实的感觉吧。
甚至哪怕两个人约会时，对方也会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掏出手机来玩。
“不过，为什么邀请她来参加你的毕业作品展，她要给你发送一份奇怪的小说呢？”
后来她才知道，陈嘉把她给的大部分钱都充值到了游戏里，而且还是手机游戏。她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到底那种东西有什么好玩的，要充几千块钱进去。就算充了钱，又能得到什么呢？她想不通，这些男生为什么会对这些看上去毫无意义的手机游戏如此痴迷。
看到杨云帆似乎陷入了沉思，朱玟戳了戳他。虽然只是个刚进社团不久的大一新生，她似乎并没不像其他新生那样，会对学长学姐过度敬畏。他们平日的关系并没有这么近，但也许是因为火锅聚会天然就会让人增加亲密感，再加上酒精饮料的作用，才让她做出这样的举动。
在送手机之前，陈嘉就曾经好几次跟她借过钱，借口都不一样，要么是要买新的篮球鞋参加比赛，要么是和同学聚餐或者买参考资料书。一开始，胡晓还信以为真。她知道，陈嘉的家境虽然不至于说贫困，但也并不富裕。而男生间往往有些少不了的应酬，既然自己有钱，多给对方一些也不是问题。
“我也不知道……她只是说，如果我能猜出小说的谜底，就可以来和我见面了。”
胡晓冷笑了一声，说到这里，她反而有点庆幸，自己能早点看清这个男生的真面目。
“那结果呢？”
“我前一段时间玩游戏把最近父母给我的生活费都花掉了……最近手头真的没钱，要不然这样，这笔钱算我欠你的，等我实习的单位转正了，我一定把钱还你。”
“事实上，这部小说，我反复看了好几遍，甚至连所谓的‘谜底’是指什么都猜不出来……”
当然，这原本就是人的本性，只不过是自己过于愚蠢才会一时相信。
望着桌上热气腾腾的火锅，杨云帆无奈地叹了口气，如果不是这个莫名其妙的话题，他也许还能多吃几口涮肉吧，可是讲完了这个漫长的故事，他觉得疲劳不已，只想喝水来缓解自己的口干舌燥。
现在看来，这些品质，只不过是他对当下喜欢的女生所“表演”出来的而已，一旦感情不再，这种品质也会瞬间烟消云散。
“谜底是什么……”朱玟歪着头想了想，“要说的话，故事里面最大的谜题，就是‘为什么主角会在同一天循环’吧？”
是他的温柔体贴，还是善解人意？
“不。”杨云帆摇了摇头，“这个问题我也曾经想过，但是，似乎整个故事是将循环当做了一种设定。并且主角也提到过，‘只要活过这一天，就能逃出循环’。在我看来，故事里不可解的谜有这样几个：第一，胡晓到底是被谁杀害的？在前三天的故事里，她的三次死亡，是否都是同一个人作案？还是不同人作案？第二，凶手是怎么作案的？如果第一天主角在不设防备的情况下，作案难度还算不高。但是第二天，第三天，主角已经提高了警惕，为什么凶手还是能够作案成功？第三，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就好像，就好像主角背后隐藏着什么秘密。我能感觉到，但是到底是什么，却又说不上来。总而言之，有一种‘不太对劲’的感觉。”
自己当初是看上了他哪一点呢？
“啊，这么说起来，好像的确是这样……”周嘉敏点了点头。周嘉敏今年大三，平时喜欢玩带有科幻悬疑色彩的游戏，也喜欢看科幻电影。但是说到科幻社团的基本，也就是科幻小说，其实并没有看过几本。每次大家讨论起《太空漫游》或者《基地》系列，这些经典得不能再经典的科幻作品，他就只能像个傻子一样插不进话。
“我自己有苹果手机了我干吗再要一个呢？”胡晓不高兴了，她没想到陈嘉是个这样的人，欠债还钱，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而且陈嘉并不是什么贫困生，不可能连几千块钱都拿不出来吧。
事实上，他真正感兴趣的，是动画游戏和推理小说，但是A大并没有动漫社和推理社，倒是有些科幻作品中，也具有一些悬疑元素，因此他才选择加入了科幻社。
“我现在哪有这么多钱给你？要不我把苹果手机给你吧，我再去买个便宜的国产手机好了。”
刚加入社团时，他因为总是插不上话，存在感极其微弱。直到有一次在微信群中，有新入社的同学叫他“师姐”，才让其他人发现了他唯一的存在感——那就是他本人女性化的名字。
“没错，但那是建立在我们交往的基础上，你说你三个月前就已经和别人在一起了，但是奖学金是我两个月前转给你的。你的这种行为，不就等于骗吗？把钱还给我吧，我们一刀两断。”
但事实上，他和这个女性化的名字毫无任何关联之处，平时总是戴着高度数眼镜，穿着动漫主题的T恤衫，书包上挂着一堆动漫美少女角色的徽章挂件——仿佛在脸上写着“宅男”二字。
“你不是开玩笑吧……那钱我不是已经买了苹果手机吗？”陈嘉有些生气地说，他万万没想到，胡晓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不过好在，他本人倒并没有过度在同学之间谈论所谓的“宅向”话题，反倒是意外地具备不错的逻辑思维能力，正所谓人都有两面性，尽管经常沉迷于某些动漫作品，但周嘉敏并非只会对着美少女发呆，反而会对那些看似毫无逻辑的动漫作品进行一番理论分析，甚至还将某些看上去平淡无奇的美少女游戏，称为“艺术作品”、“哲学作品”之类。因此，他也会常常纠结于科幻作品中那些不合理的设定和剧情，甚至到了有些让人不堪忍受的程度。
但是，如果分手了，这笔钱是一定要要回来的。尽管她并不缺这些钱，但没理由便宜这个男人。
“这里的逻辑说不通啊。”
胡晓在拿到了那笔从许盼盼手里抢来的奖学金后，用这笔钱给一直抱怨自己的旧型号手机难用的陈嘉，买了一台最新款的苹果手机，虽然身边的同学和朋友都说，女孩子不要这样倒贴，但当时她想得很简单，自己又不缺钱，为什么不用这笔意外来的收入，给这个玩具一些适当的甜头呢？
每次社团成员一起出去看电影时，他都发出这样的感慨。开始时，其他人还会觉得不合时宜，到了后来便开始习惯了他的钻牛角尖行为。只要不去接他的话，好像也不会对其他人的正常讨论造成太大影响。
“好吧，既然这样，那就分手吧。但是……”她刻意停顿了一下，“把我的奖学金还给我。”
因此，当他开始发言时，其他正在吃涮菜的社团成员，纷纷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上夹菜的动作，脸上浮现出“又来了”的表情。其中有人已经想要张嘴转换话题，避免他的胡言乱语了。然而，周嘉敏接下来的发言，却让其他人吃了一惊。
想到这里，她不禁有些生气。但是她并没有将这种情绪表露出来，而是故作平静地说：
“我觉得我知道答案了。”
然而，她对对方失去了兴致，并不意味着，对方可以随意把她甩掉。她还没有决定要彻底放弃的玩具，凭什么自己要提出离开呢？必须给对方一点惩罚才好。
为了强调自己的这句话，陈嘉敏还特意提高声调咳嗽了一声，吸引其他人的注意力。
胡晓自己心里清楚，那并不是因为忙于保研的资格考试而不得不减少和陈嘉的联系，而是因为她已经渐渐发现了这个男生的无趣和愚蠢，开始单方面不愿意和对方多聊天。
“你知道了？知道什么了？”
原来如此，的确，自己三个月前，为了参加保研的校内资格考试，暂时和陈嘉减少了见面次数，微信聊天的频率也减少到了一天一次，说是聊天，其实也只不过是无聊地睡前互道晚安。
“我知道凶手是谁了。”
“三个月前，你开始准备参加保研的考试那时起。本来是想早点告诉你的，但是怕耽误你参加保研的考试，所以等你拿到保研资格才告诉你……”
“……？”
胡晓努力压抑住有些颤抖的声音问。虽然知道已经无可挽回，但这种事情，她还是要问个清楚，自己到底被人当了多久的傻子。
也许是因为他的话太过突然，其他社团成员有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原本大家并没有把杨云帆所讲的故事，当成一个真正需要“破案”的推理故事，而是更倾向于认为，这是一个出于某种“娱乐心态”所写下的“科幻设定系”小说，只是重在讲述重复循环一天的故事。没想到，居然真的有人在这么快的时间内，就得出了“凶手是谁”的结论。
“你和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那么，凶手是谁呢？”朱玟小声地问道。显然，从她的表情来看，她并不太相信周嘉敏的话，因为他平时的推理也是乱七八糟，漏洞百出。
看来是要说许盼盼的事了。
“很遗憾，虽然我想马上公布凶手的名字，但是，哪怕我现在说了出来，你们也会一头雾水。不如就让我从头开始说起吧，”周嘉敏卖了个关子，还示意朱玟给自己的杯子里加了一点酒。
“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其实我……”
“事实上，是刚才杨云帆自己的话启发了我。”
胡晓深吸了一口气，她已经有了预感，但哪怕自己的预感再强烈，真正到了事情发生的时候，她还是无法彻底地冷静下来面对。
“嗯？我说什么了吗？”
“哦，你说吧。”
“是的，你提到，在第一天之后，凶手第二天和三天的行凶，事实上，主角胡晓已经有所提防，但是为什么这个人还是完成了行凶呢？答案显而易见，只不过我们都被假象所蒙蔽，导致我们忽视了那条最重要的线索。”
“你到了……”
“最重要的线索？”
她在休息区找了个位子坐下，等着陈嘉。在下楼前，她在内心已经预演过好几次，要怎么和陈嘉好好把事情说明白。但是，当陈嘉真正坐到她面前时，她又有些犹豫了。
“是的，事实上，杨云帆也提到了，在这个故事的整个过程中，总是充斥着某种‘违和感’。那是什么呢……直到我听到刚才的那句话，才突然意识到问题所在，没错，那就是——主角的室友去哪里了？”
“不用了。”胡晓摇了摇头，她有点害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绪失态。至少，她不希望被室友看到自己出丑的样子。
“什么室友？你指的是徐菲吗？”朱玟问道。
“要我陪你吗？”
“不，不是徐菲，而是——其他室友。大家回忆一下，胡晓的室友，除了徐菲之外，似乎并没有提到其他人。一般来说，大学的本科宿舍，会设定两人间吗？在正常情况下，只有博士生，或者国际留学生才有这样的待遇。但故事中已经说明，主角和同学之间有保研的竞争关系，所以一定是本科生，同时这里面也没有关于国际学生的说明和提示……这就很奇怪了，那么，宿舍里另外的两个人去哪了呢？”
“我下楼和陈嘉聊会儿。”
“去哪里了……如果是大四生，有可能是提前找到工作，去外面租了房子，也有可能是去单位实习，单位包了食宿……这没什么稀奇的吧。”杨云帆似乎思考过这个问题，马上给出了合理的解答。
胡晓摇了摇头，尽管她烦透了室友将这些嘈杂的综艺节目大声外放的行为，但是她并不会向室友提出意见。
“没错，正常情况下这的确没什么稀奇。但在这部小说里，这个疑点似乎有着特别的意义。尤其是作品中的某一幕让我尤其在意。如果你们还记得——胡晓曾经对自己的手机Siri说过，‘放我最喜欢的音乐’，但Siri却播放了一首她完全不喜欢的音乐。这是怎么回事呢……是苹果手机的功能出了问题吗？”
那是徐菲最爱看的韩国综艺节目。每天只要一回到宿舍，她就会打开电脑看这些毫无营养的综艺节目。
“你的意思是……当时响应她的，不是胡晓的苹果手机？”
“一点半。”徐菲一边回答着，一边打开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很快，胡晓的耳边便传来了她所熟悉的声音。
朱玟歪着头，小声地问道。
回到宿舍一进门，她突然想起来，陈嘉好像还约了自己。都怪林阳刚才在食堂里和自己说的那堆阴阳怪气的话，把她气得有些头脑发晕了。
“没错，如果这不是一个无用信息的话——我相信作者不会在这里故意写一个与故事毫无关联的细节，那么，有没有可能，这是在暗示我们，房间中还有一部苹果手机呢？之前故事中已经提到了，徐菲说过，她是使用安卓手机的，那么这部‘多出来的苹果手机’，正是属于这个‘隐形人’的。”
“现在几点了啊？”
“等一下，你说的隐形人是指什么？你的意思是，在主角胡晓的宿舍里，还有一个一直隐藏自己形迹的人吗？”朱玟歪着头，露出了一副苦苦思考的样子，但是很快她又放弃了思考，从不知道是第几次涮好的火锅中，捞出了一些青菜放进碗里，再一次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也许是因为一次往嘴里塞了太多，让她吃菜的时候，腮帮子有些鼓了起来，虽然并不能说美，却有种属于年轻女孩特有的可爱。
胡晓的头有些痛起来。
看着她津津有味地吃着涮菜的样子，周嘉敏摇了摇头，仿佛对自己的听众，没有认真思考而感到有些无奈。今天的他，也像平时一样穿着一件动漫主题的卫衣，卫衣上印制的巨大的美少女正做出一个摆手的姿势，仿佛在嘲笑那些还没有解出答案的人。
走在回宿舍的路上，耳边不停地传来人群的嬉闹声，树上的知了叫声，还有马路边不停鸣响的汽车飞驰而过的声音，现在已经快到了放假的时间，为什么学校里还有这么多人呢。
“吃菜吃菜”，将自己碗里的菜吃完后，朱玟站起身，将涮好的菜挨个放到在座每个人的碗中。这并不是因为她出于学妹的自觉而做出的行动，而是她单纯看不下食材在火锅中被涮得过老，必须把所有菜都捞起来的强迫症式习惯。
最近的天气，越来越炎热了。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胡晓的内心也觉得有些烦闷。是对下午即将面对陈嘉的不安？或者是和林阳吵架过后的不悦？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对于你们这些只看科幻作品的人，提到‘隐形人’，恐怕只会想到，是通过某种高科技手段，让人类获得隐形功能，又或者是干脆由科技制造出来的隐形人。但是显然，在这部小说中，只有‘循环’这个设定带有一定的科幻色彩，其他的内容都是非常现实化的。因此，我说的‘隐形人’，也是现实生活中的‘隐形人’，而不是带有科幻元素的设定。”
胡晓一边这样胡思乱想着，一边和徐菲离开了食堂。徐菲似乎看出她有心事，并没有像平时那样滔滔不绝地探讨胡晓毫无兴趣的八卦和综艺节目，而是沉默地陪她向宿舍走去。
“现实生活中的‘隐形人’，那又是什么意思呢？”
也许正因为这样，她才尤其渴望能够通过“交往男友”这件事，让自己看起来不显得那么可怜吧。
杨云帆也无法理解地摇了摇头。他的碗中又多了几片被朱玟夹过来的青菜，显然，必须进入第二轮的“战斗时间”了。
仔细回忆起来，自己好像从小到大，都是在不经意间，进入到那个“被剩下的圈子”中……在这个圈子里，尽是些成绩差到极点，或者是性格特别古怪，或者是穿着过度土气的女生。她并不想和这些女生为伴，却又不知为何，总会在不知不觉间，成为这个“剩下的”圈子中的成员。
“意思就是——这个人在现实生活中真实存在，却因为某种原因成为了‘隐形人’。比如说，这个人平时和其他人的关系都不好，身边没有人会和他说话，看到了他也会无视，久而久之，对于同学来说，他就会变成一个‘隐形人’。”
在胡晓的回忆中，在学校里，总是相似的女生会自然地形成一个圈子。学习好的同学会形成“学习组”，喜欢追星、热衷打扮的女生会组成“时髦组”，还有一些性格一般，成绩中上游的女生会组成“朴素组”。而剩下的那些，无法进入任何圈子的女生，则会自动被划分为被“剩下的那个圈子”。
“嗯……好像也有道理，但是，真的会没有存在感到这种程度吗？”
胡晓有些困惑，这只能说明……自己也很惹人讨厌吧？
“你们可能难以理解。不如换个说法吧，如果截取从杨云帆讲完故事，一直到现在的这段场景，用文字的形式写出来，那么请问，阅读这段内容的人，会认为现在一共有几个人在吃火锅？”
说起来……自己为何会和这样的人成为朋友呢？
“嗯……杨云帆，我，还有你，这三个人是一定存在的，其他人嘛……因为刚才只有我们三个人在说话，其他人并没有发言，所以读者并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在场吧？”
在她看来，徐菲的一些省钱行为甚至有些可笑。她会刻意借同学的手机打电话来节省下自己的电话费，或者是在同学聚餐时找借口上洗手间或者说“没有零钱”而逃避AA的餐费。
“没错，就是这样，因为这段场景里，只有我们三个人在进行主要对话，其他人虽然也客观存在，但没有插入对话而是在一旁默默吃火锅、喝酒，所以读者多半就会以为，也许社团里只有我们三个人，但是如果不只我们三个人，那么，一共有多少人呢？五个？十个？读者无从得知，因为作者并没有描写。所以我的意思是——这部小说里，也存在着‘作者没有描写，但确实存在的人’。那就是胡晓和徐菲的室友，我们假设这名室友为A，这名室友和徐菲、胡晓同住在一个宿舍，并且使用一部苹果手机，每天早上和徐菲、胡晓两个人一起去上课，晚上也一起去参加了社团的活动。但是，作者有意隐瞒了这个人的存在，让读者误以为只有两个人。而在某些地方给我们提示，比如胡晓在使用语音助手Siri时，给她回应的，反而是另一个苹果手机。有了这样一个有用信息，接下来的答案就已经呼之欲出了。”
胡晓不是很明白她的这位室友为何要这样。
“所以，凶手就是那个隐形的室友咯？”
徐菲家里的条件不好，平时过得很节俭。胡晓记得她说过，她的父母平时只给她很少的生活费。在她们学校，这样的学生不少，大部分家境困难的学生，都会对自己极其苛刻，很少会买太贵的东西。徐菲平时在吃和用上很省，甚至很少会在食堂吃肉菜。但是她会把省下来的钱用来买漂亮衣服和首饰。
“没错。之前胡晓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现在得到了解答。就像我前面所提到的，这名室友A和胡晓和徐菲一起上课、回宿舍。因此，A具有绝对可能的作案条件，第一天，三个人一起去上课，胡晓告别两位室友，去超市的时候，室友A偷偷跟踪她，趁她不注意在小树林里杀害了她。第二天，A在教室听到了胡晓要去洗手间的事，偷偷跟在她身后，发现洗手间四下无人就直接下手。至于第三天就更简单了，她之所以能够下手，是因为她一直在宿舍里！所以只要趁胡晓睡着之后动手就可以了。”
“你不吃了啊？”徐菲小声地问了一句，明显对她这种浪费行为有些不满。
“等一下，”杨云帆摇了摇头，“你说的是很有道理，而且这样来看也的确算是解开了小说的中谜底，但是……室友的杀人动机是什么？而且除了苹果手机的线索，小说其他部分完全没有提示过这位室友的存在，这样解释感觉未免有点牵强了吧……”
胡晓用筷子搅动了一会碗里的面，也许是因为被放置得太久，那碗面泡得有些软了，吃在嘴里口感极差，甚至让她有些反胃。
“动机？”周嘉敏皱起了眉头，“我之前的确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一般的推理小说中，动机不都是最后附送的奖券一样的产物吗？反正不是情杀就是仇杀。你看，这部小说里给出的猜测动机也都很无聊。只要知道了凶手，动机是什么根本就不重要。”
也许是被戳到了痛点，林阳不再说话。
说完这番话后，房间里瞬间安静了下来。大家好像都被他的推理说服了，但是又觉得这番推理中，有什么地方“隐隐不太对劲”，但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只能默不作声地吃着火锅中涮好的新一轮菜品。然而，一整桌的火锅已经吃到了尾声，现在每个人的胃中也几乎到了满满当当的程度，连一开始香气扑鼻的美味涮菜，也让人有些不能下咽了。
胡晓深吸了一口气。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情绪有些失控。这不是她平时的状态。
“很可惜，你的答案是错误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的音量太大，周围似乎突然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过了几秒钟，周围那些同学的窃窃私语声，才又恢复了起来。
在一片只剩下咀嚼声的安静之后，突然有人说道。
“……”
说话的人，是一直默默地坐在沙发上吃着涮菜的一个男人，他穿着一板一眼的衬衫，还戴着金属框眼镜，火锅的热气，使他的眼镜蒙上了一层水气，他不得不拿下来不停地擦拭。在一群穿着休闲装的大学生中间，他显得有些古怪。然而，外表上的不同，并不会让他显得不合群，或者难以融入。
“那我起码没有做什么亏心事吧？”胡晓冷笑了一声，为了嘲讽林阳，她还故意拿起了食堂的免费粥，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而且我参加保研竞选是同学和老师都知道的，为什么没人告诉你，你应该自己动脑子想一想。”
与其说此人没有融入，倒不如说，似乎其他人很自然地认为，他的存在是理所应当的。
还不是因为他的母亲在本地教育局工作，不知道给了学校或者系里的老师什么好处，才能让他大学四年一直这么嚣张。不过可惜，他家里的那点关系，还够不上让学校给他直接保研。
“方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听到有人反驳自己的推理，周嘉敏有些不高兴地反问，而此时，他卫衣上印制的美少女的表情，也似乎跟随着主人的情绪一起，显得有些生气了。
然而这样的人是怎么当上班长的呢？
被问到的男人这才抬起头来，因为是学校研三的学生，他看上去比其他在场的同学更成熟一些，也许是在思考整个故事中的秘密，他刚才一直没有说话。
瞒着全班同学，自己偷偷去参加考研的评选，以为这样就能保证自己绝对拿到全专业唯一的保研名额。事实上，这种事，林阳过去也干过不少。像是特殊的奖学金、某种活动，只要有人数限制，林阳是能少通知就少通知，全都是为了确保自己的那份可以拿到。
事实上，他平时并不是一个多话的人，但不会让人忽略他的存在。在社团中，他并不是喜欢闲聊的那一派，却总是能在适当的时机，发表合适的见解，让人心服口服。
胡晓差点笑了出来，原来这家伙还知道，讨厌他的人有一大堆。
硬要说的话，便是相当于社团中的“意见领袖”这样的角色吧。当社团的小集体中出现意见分歧时，他总是能说出关键性的意见，并且有充分的依据令人信服。因此，当他发言时，尽管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就连之前因为吃得过饱而有些困意的同学，也突然坐直打起精神，想要听听，他是怎么解读这个故事的。
“你别得意得太早了，谁知道你还能高兴几天。讨厌你的人，现在比讨厌我的人还多。”
“事实上，你的解答虽然具备足够的意外性，作为短篇发表的推理小说，如果在这个解答的基础上再稍加修饰，也的确可以成为一篇给人留下印象的作品，但是就目前作品中给出的线索，明显是指向了另一个答案。但是没想到，其中的一条线索，却被你错误地解读了。”
不过对于她的回复，林阳好像并不生气，反而还有些得意。
方原站起身，原本他坐在沙发的角落里，说到这里时，他突然站了起来，走到杨云帆身边。如同国外的电影中，真正的侦探，终于将所有的案件相关人都召集起来，准备公布案件最后的真相一般。
原本班长林阳以为自己铁定可以获得保研名额，因此根本没有去复习相关专业的考研内容。结果保研结果公布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名额被从来没有告诉过他要参加保研竞争的胡晓抢走了。
“你看，果然不对。”朱玟开玩笑式地冲周嘉敏吐槽了一句，显然，她从一开始就不相信对方的推理是正确的，但她的表情却并不是尖酸的讽刺，反而像是在帮对方圆场，那是一种只有女孩子才能看懂的表情。
她淡淡地回复了一句。
事实上，相比起周嘉敏混乱而毫无逻辑的推理，整个社团的人，都无一例外地认为，方原的推理更具有可信性。
“是啊，毕竟不像你一样，还没找到工作，又没考上研究生。”
但方原本人并不是什么推理爱好者。他很少会像周嘉敏那样，在观看电影或者平时的聊天中，质疑某件事“是否符合逻辑”，又或者是将推理小说中的桥段经常挂在嘴边。与此相反，他几乎很少提到与“推理”有关的话题。
讨厌到一听到对方的声音就想要吐的程度。
然而尽管如此，他却经常能够在日常生活中，解开一些大家无法理解的生活之谜。像是找到科幻社过去曾经制作过的社刊，找到已经失联的学长举办社团聚会等等。
这是她大学四年最讨厌的人。
他给人的印象是，总能通过逻辑的方法，来找到事情的本源。这并不是普通的推理爱好者所能及的，而是拥有一套自己的逻辑推演方法论才能够做到。
胡晓皱起了眉头。
“等一下，你所指的错误的解读线索……”杨云帆突然想了起来，“是指苹果手机上Siri语音助手的线索吗？”
这讨厌的声音，是来自她的班长林阳。
“没错，作者在这里留下了非常明确的线索，这的确是解开本案的关键之一，但是很遗憾，这个线索的解答并不是指向‘隐形室友’的解答，因此我才说，你走上了错误的方向，并且越走越远，导致完全偏离了正确的答案。当然，能够注意到这个线索本身，已经不易了，如果要给你的推理打分的话，也许我的分数会是……五十九分吧。”
“哟，你怎么也来食堂吃饭啊？刚刚拿了奖学金还保了研，不是应该出去好好庆祝一下吗？”
“五十九分？怎么是这种分数啊？”
胡晓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徐菲的八卦，一边在心里盘算着，要如何和陈嘉说清楚。然而，就好像是老天偏偏要和她做对一样——
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不能这样……自己必须掌握主动权才行。
“因为虽然这个‘隐形人’的解答意外性很高，但错了就是错了，不能算是及格啊。当然，如果写成小说或者改编成游戏作品的话，应该会比较有趣……而且很遗憾，你也没有意识到，这部小说背后的‘谜底’是什么。”
胡晓只吃了一点面，就将筷子放到了一边，此时她已经全无胃口。如果是自己甩了陈嘉也就算了，要是被人知道，陈嘉是因为许盼盼才和自己提出分手，那不是显得自己还不如许盼盼吗？
“难道谜底，不是指凶手是谁吗？”杨云帆有些疑惑地问道，在这之前，他也考虑过无数次这个问题，却无法找到答案，因此，他认为这只是一个故弄玄虚的说法，所谓‘谜底’就是找出真正的凶手。
原来如此。胡晓今天的胃口很差，平时还算爱吃的牛肉面，今天却觉得怎么也吃不出味道来。明明面里加的佐料和以前并没有什么区别。
方原摇了摇头，他再一次拿下眼镜擦拭了一下。也许是因为北方屋内的暖气开得太热，再加上火锅的热气迟迟不消，使他的眼镜不断蒙上了水汽。不过，这似乎并未影响他的思路。
“对啊，就是因为那些东西有点夸张了，所以他们班上的人才怀疑钱是不是来路不明。那个女生家里对她管得很紧，也不可能拿出这么多钱来。最后据说是许盼盼看到，晚上有陌生男人开车来接送那个女生，就在班里说，她的钱来得不干净什么的，最后被那个女生发现是许盼盼传的谣，两个人大吵了一架呢。”
与其说他思路清晰，倒不如说，他在开口前，就已经完全思考过了各种各样的可能性，这才得出了完美的结论。
“什么来路不明？难道还能是偷来的？没听说有人丢钱啊？而且她那堆东西也得有个一万块钱了吧，这可不是笔小数啊……”
“确切地说，在破解了答案之后回头来看，这部小说的谜底，是由‘凶手是谁’，‘到底发生了什么’，和‘主角的秘密’三个部分组成。而这三个部分，最后会统合成为所谓的‘谜底’。”
说到这句话的时候，徐菲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微妙，胡晓知道，那是她在说出一些自己很感兴趣，但是又觉得有些“耻于出口”的事情时的自然反应。
“这么说你已经知道答案了？”杨云帆有些惊讶。他听到周嘉敏的所谓的“隐形人”推理，已经颇感信服了，这样的答案既具备高度的意外性，也的确称得上是合情合理，能够解释“凶手是谁”的问题。
“听说许盼盼去向系里的老师举报，说她室友的钱……来路不明。”
事实上，他原本认为，周嘉敏应该是社团中最擅长推理的人，方原虽然是社团里唯一的一个理科生，平时也偶尔解决过一些日常之谜，但是在他看来，这两个人的推理风格是不同的。方原的推理更偏现实化，他的推理经常用于解决日常生活中发生的谜题。而真正谈起推理小说、电影和游戏，周嘉敏的阅览量则要大得多，不管说起什么推理作品，他都能聊得头头是道。
胡晓倒是很淡然。对于名牌服饰、化妆品这类的东西，她并不是特别在意。也许是因为家境优渥，父母从小都给她最好的东西，久而久之，她早已对这些所谓的“名牌货”失去了兴趣。
老实说，刚才周嘉敏的推理，虽然还有一些不合理之处，但那样的推理，对他来说已经足够震撼了，如果不仔细排查其中的疑点，他几乎就要相信这是最终答案。更何况，这本来就是一部“写成作品”的小说，在这一点上，他本能地认为，周嘉敏应该更加得心应手一些。
“哦，好像是有这么回事。”胡晓点了点头，她记得宿舍里的人，的确有一天在谈论这件事情，特别是对那个女生带回来的名牌背包羡慕不已。
然而，按照方原所说的，那样的答案还远远不是真正的答案，那么到底真正的答案，会是怎样的呢？
“没错，我听说，是许盼盼的室友，你知道吧，那个特别漂亮的女生，最近她不是刚从国外旅游回来，还买了一堆名牌化妆品，和一只GUCCI的背包吗？”
“不如我们就直接进入正题吧。”方原轻轻咳嗽了两声，声音不大，却很容易引起他人的注意，而且身为研究生的他，现在已经在帮导师为一些本科生上课，言语之间，也不自觉地带着某种“教导”式的风格，有些让人不由自主地产生的信服感。
徐菲稍微压低了声调，似乎是怕食堂人多眼杂，被人听到。
“事实上，这部小说作品中的确存在某种像是‘隐形人’一般的叙述性诡计。在这里，请容我对‘叙述性’诡计稍作解释，如果用简单一点的方式来解释的话，那就是‘作品中的人物知道、而读者不知道’的事实，比如刚才周嘉敏提到的‘隐形人’诡计，那就是胡晓和徐菲知道，还有一名室友的存在，由于小说中的刻意误导隐瞒，而使读者没能注意到她的存在。事实上，这部小说的确使用了这样的方法，但并不是隐形人诡计。”
“那件事和许盼盼有关？”
“等一下，”周嘉敏稍微抬了一下手，“就我读过的推理小说里，使用叙述性诡计的作品虽然很多，不过反反复复都是那些套路啊。比如说，刚才提到的隐身人诡计，还有性别误认诡计，姓名误认诡计，等等，但是在这里面，我找不到除了隐身人以外，其他有可能的陷阱了……”
胡晓挑起碗里的面条，一边吃着一边点了点头。的确，她记得上个月，曾经听到同个楼层的某个宿舍似乎有几个女生吵了起来，后来还惊动了系里的老师和宿舍楼管。不过很快，事情便被学校压了下来，她也没有再多关注。
“是的，那是因为，你还是在用过去的经验，去往新的谜题上套。你做的，并不是根据现有的谜题去推理出正确的解答，而是用自己过去的经验，去往谜题中套，是A解答？还是B解答，又或者是C解答？也许你一直套到了Z解答，也无法发现一个正确的解答。因为你无法确保，现在的出题人，一定是从过去的套路当中选择一个去出题。如果他选择了新的，前人没有使用过的陷阱，那么，这种方法就行不通了。”
“我和你说，许盼盼这个人，真的好讨厌啊。你还记得上个月，宿舍有人吵架的事吧？”
“那么所以……你的解题方法是什么呢？”周嘉敏不甘心地问道，的确，对方的话一语道破了他的痛点，这让他也重新开始意识到自己的问题，阅读过大量的推理小说作品，既是他的优点，也是他的痛点。
可不知为何，她却感觉怎么也吃不出这几块牛肉的滋味来了。
“很简单，就像我们从中学时代就常常去做的阅读理解题一样，重点是……抓住出题人的思路。如果是现实中的案件，我们要思考的，就是‘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当我们面对推理小说时，就要思考‘作者为什么会这么写’。如果你仔细阅读这部作品，就会发现其中有许多不自然之处……”
胡晓想了想说道，下意识地用筷子搅动着碗里的牛肉面。不知道是否是今天食堂师傅的心情比较好，给她的面里加的肉似乎要比平时多一些。
“说起来，好像确实是这样，我第一次听这个故事，就感觉有些奇怪，好像作者在刻意‘模糊’什么东西，让这部作品似乎显得边角不全一样。”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朱玟一边说着，一边在努力回忆着什么，她微微地低下头，用手拨弄着额前的刘海，犹疑不决时，她就会不经意地做出这样的小动作。
“你真的不在意啊？她把你男朋友抢走了！”徐菲好像生怕她没听清一样，再一次在她的耳边大声吼道，怕不是整个食堂的人都能听到了，“而且你还送了陈嘉一部苹果手机吧，我看他之前用的是和我一样型号的安卓手机，但他最近好像换了苹果手机，是你给他买的吧？”
“比如说，这部小说的开头，是女主角被闹钟吵醒，然后她使用了苹果手机自带的语音助手Siri，要求Siri给她播放英文广播……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有一种强烈的违和感……”
简直好笑。
“没错，你的直觉是正确的，倒不如说，线索从这里就开始了。一般来说，女主从梦中醒来，使用手机的语音助手Siri让它为自己播放英文广播，这样的场景，听起来非常像是都市白领故事的女主角出场的方式。而说到女大学生，很少会和这样的场景联系起来。而后面也有很多类似的场景，像是女主角让Siri给自己播放喜欢的音乐。如果你想听自己喜欢的音乐会怎么做呢？一般来说，都是将喜欢的歌曲收藏在曲库的收藏列表中，想听就直接点开听好了吧？”
为了一千块钱的奖学金就不依不饶的穷酸鬼。
“没错，对对对，我就是觉得这里的违和感，非常非常强烈。”
许盼盼哪里比她好了？
“你这么说起来，我也发现了，但是……”周嘉敏皱着眉头，“但是，我认为，那只是作者为了表现女主角有多么不讨人喜欢，故意塑造出一个装腔作势的形象，用来表现她讨人厌的性格，从而让周围人产生的杀人动机合理化。”
胡晓淡淡地回复了一句。她早就想到陈嘉可能要和别的女孩子在一起了，只是没想到对方是许盼盼。她和许盼盼没有什么交集，只是没想到，陈嘉的眼光竟然会这么差。
“不，如果只是那样的话，还是有更多更合理的表现手法。除此以外，还有一点更加让人无法理解也更具违和感的事情，那就是——在整部小说中，有一个经常在小说作品中出现的字，这部作品里，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
“哦。”
“没有出现的字……？”
“我前两天看到她和陈嘉一起在学校小树林里，不知道干什么呢。”
“有人知道答案吗？”方原像是故意要吊人胃口一般，就是不揭晓最后的正确答案，也许是想像最近的歌舞比赛节目主持人一样，故意吊观众的胃口。但他的脸上却并没有流露出高高在上的表情，仿佛这也只是他所代上的一堂普通课程，在引导学生解出正确的答案而已。
“她怎么了？”
然而，就像是被无聊的电视节目主持人吊过太多次胃口的观众一样，现场的社团成员只是沉默地摇了摇头，一边继续吃着碗里已经几乎没有味道的涮菜，一边等待着他的讲解。
当然，尽管是有合理的缘由，不过有不少系里的人都在背后猜测，是胡晓的爸爸动用了关系，才让胡晓拿到了这个奖学金。毕竟平日系里的老师没少关照过她。听说许盼盼还为此去系领导办公室里大闹了一场，举报胡晓的加分不当，惹出了不小的风波。也为此，她对这个女生的印象极差。
这些社团成员，似乎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景。对于无法解开的日常之谜，方原能够比其他人更快想到答案，而且他的推理方式，虽然听起来头头是道，但其他人却难以模仿学习。
胡晓这才想起来，系里每年都有三个奖学金名额。原本今年的第三个名额，是准备分配给这个叫许盼盼的女生——然而，因为胡晓曾经在一次社团活动中拿到了优秀奖，获得了加分，所以就把许盼盼的名额顶替掉了。
“这个没有出现过的字是——‘看’。没错，只要仔细排查就会发现，一般的小说里，总是极尽可能生动细致地去描写主角周围的场景和环境，这样的话，难免就要描写主角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做了什么。然而，这篇小说中，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这个‘看’字，也很少出现环境描写，绝大部分内容，都是由对话与主角的心理活动所支撑的，在极少出现的环境描写当中，大部分主角所认知到的环境，都是来源于‘声音’，比如像是‘周围很安静’这样的描述。再结合故事里大量出现的，苹果手机语音助手Siri的使用情景，说到这里，你们应该已经猜出来了吧……没错，显然，胡晓是看不见的，或者至少，视力不佳到了需要重度依赖语音而无法看清事物的程度，也许是因为天生视力受损，也有可能遭遇什么事故或者做了手术而导致暂时无法看到东西，所以才重度依赖Siri语音助手。当然，作者还有一些提示，比如室友给她带的饭菜，她是吃了一口才知道是咖喱鸡丁炒饭。如果视力正常的话，在吃之前就应该可以判断出来了吧？此外还有，陈嘉给她发微信，她需要戴耳机来听语音才能知道内容。”
啊，对啊。
“啊……这么说起来，好像的确是这样。”杨云帆因为之前阅读过多次这部作品，马上就领悟了方原话中的含义，“难怪……我之前一直觉得有种奇怪的感觉，就是缺少了主角的‘看’这个动作。所有在主角身边发生的事情，全部都是通过‘发声’来讲述的，像是微信手机震动，手机Siri语音助手，还有人物对话，的确是完全没有通过主角的视角来描写任何‘视觉上’的场景。”
“就是那个被你抢走系里奖学金名额的人啊，你忘记啦？”
没错，这样一来，第二个问题的解答也就应运而生了。主角到底是被谁杀害的呢？撇去第一天和第二天先不说，单看第三天，主角胡晓已经待在宿舍里将门锁了起来，但还是无法逃脱被杀害的命运。那么答案就很简单了吧……拥有作案条件的，只有她的室友徐菲。事实上，只要敢于想到这一层，我们就会发现，前两次的案件，也是徐菲的作案可能性最大。因为只有她一直陪着胡晓行动，对于胡晓去了哪里是完全了解的。”
啊……这个名字，她好像有一点印象，是谁呢？
“没错，你说得有道理，但是……胡晓在小说中，却完全没有怀疑过徐菲啊？在她列举的嫌疑人名单里，只有被她抢走保研名额的林阳，和她因为分手而吵架的男友陈嘉，还有被她抢走奖学金的许盼盼。她杀害女主角胡晓的动机是什么呢？”
“对了……”徐菲特意压低了声音，凑在她耳边说道，“你知道隔壁专业的许盼盼吗？”
周嘉敏问道，此时此刻，他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刚才他自己说过的那一番“动机并不重要”的论调。
好不容易等到下课，她和徐菲来到了食堂。拜这堂课的老师提前下课所赐，此时食堂里的人还不多。
“当然，她是有动机的。这个动机的秘密，就藏在你刚才所说的线索中。也就是——那只‘多出来的苹果手机’。这之前曾经提到过，徐菲使用的是安卓手机。那么，你刚才推理，这部多出来的、会播放胡晓并不喜欢音乐的手机，是属于一位并不存在的室友的。但事实上，为什么这部‘多出来的苹果手机’，没有可能是属于徐菲的呢？”
既然如此，那么早晚也是要分手的，长痛不如短痛……
“前面已经说了，徐菲的手机是安卓手机，那如果这部手机是徐菲的，不就自相矛盾了吗……啊！”周嘉敏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突然大声说道，“难道是，她利用了胡晓看不见的弱点，偷偷拿走了胡晓的新款苹果手机据为己有，然后又换了一个其他型号的旧款苹果手机给胡晓，因为被胡晓发现了疑点，所以才动了杀心吗？”
更为夸张的是，有人还看到陈嘉和其他女生在学校里卿卿我我。
“当然不是。虽然胡晓看不见，但不代表她是傻子，不同的手机在使用过程中很容易就能察觉出来。”
也许是她的厌烦表现得过于明显，最近陈嘉也对她冷淡了起来，原本每天许多条微信的嘘寒问暖，现在也早已经变成了每天晚上公式化的一条晚安。似乎对方已经全然忘记了，半年前是如何热烈地追求她的。
“那么问题是出在哪里呢？”
她没有想到，一段交往关系会变得如此麻烦：不仅要每天回复对方发来的、毫无意义的微信，还要容忍对方那些无聊的情绪与思想。她搞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男人毫无自己的想法，每天只知道在网络上看些愚蠢的观点，再拿来向她吹嘘。这样的交往方式，让她几乎要崩溃了。
“之前提到过，徐菲的家庭条件一般，只能用得起千元级别的安卓手机，当然，这对于学生而言并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倒不如说很正常。可如果她突然拥有了一个苹果手机，那就很奇怪了，简单来说，排除了偷这种非法行为，不是别人送的，就是通过借钱买的。那么，是哪一种可能性呢……事实上，作品中也给出了一个非常明确的提示。胡晓和陈嘉分手时，提到过胡晓将自己的奖学金给了陈嘉，让他买一部苹果手机，第一天，胡晓让陈嘉把奖学金的钱还给自己，陈嘉说已经买了苹果手机没办法还钱，第二天，胡晓做出了妥协，让陈嘉把买的苹果手机还给自己，但陈嘉当时说了什么呢？没错，他的回答是，已经把手机送人了。显然，这里送的人一定是他新交的女朋友，那么——已经不需要我多作说明了吧？”
然而，这样的关系持续了一段时间，也让她厌烦了起来。
“也就是说，主角的室友徐菲就是陈嘉的新女友？”杨云帆想了想，他之前从来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能性，所以一时有些难以接受，“所以徐菲的杀人动机，就是胡晓扬言要曝光陈嘉的事情咯？”
也因此，陈嘉对她来说，不过是一份可以炫耀的“资本”。在真正交往的过程中，她并没有觉得，比单身时代更加开心，只不过比起这个，她更喜欢享受那种“被他人羡慕”的感觉。
“没错，正是这样，”方原点了点头，“除此以外，应该还有嫉妒、讨厌等其他一些因素作怪吧，不过只要明确了徐菲就是陈嘉的新女友这一点，动机方面，我认为已经足够可以成立了。还有更为关键的一点，在‘最后一次循环’中，胡晓没有去上课，但是徐菲回到宿舍后，却直接问胡晓‘陈嘉不是约了你吗’。在这一天的循环中，胡晓收到陈嘉微信，是在宿舍里，而这时徐菲应该在教室上课，她怎么会知道胡晓在宿舍里收到的微信内容呢。只有一种解释——答案当然是，陈嘉提前告诉了她，自己要在这一天和胡晓摊牌。”
更何况，陈嘉在学校还是个风云人物。他是学校学生会的组织部部长，还是篮球队的主力成员。在胡晓认识他之前，就听班里不少女生谈论过他。
原来如此。
对她而言，并没有多么想要交往男友，只不过是想要享受各种节日时的鲜花和礼物，还有在她任性时给她送夜宵的特殊待遇。
社团中的诸人，听到这里，也总算理解了这部小说的“内核”，原来线索已经在这么明显的地方给出了。
胡晓就读的学校，是个偏文科类的综合大学，原本就女多男少，因此，虽然听起来有些可笑，但是交往了男友的女生，总能显得“高人一等”，比其他女生更有魅力。
其他人还没有从方原的推理中反应过来，刚才做出了错误推理的周嘉敏，首先想到了什么。
坦白说，胡晓并没有多么喜欢这个男友。只不过班上很多女生都觉得陈嘉很帅，而她也正好不讨厌对方，因此，在对方向她告白的时候，她便顺水推舟地同意了。
“等一下，你说的都很有道理，但是关于凶手如何作案这一点，还是没有明确。刚才你也提到过了，凶手每次都能行凶成功，特别是在主角已经有防犯的情况下……”
陈嘉是她去年认识的男友，和她并不是一个专业。只不过是一起上选修课时，陈嘉恰好坐在她的旁边，两个人才认识的。
“没错，的确是这样。但是有了已知的凶手，以及主角‘看不见’这个线索。那么，主角被杀害的可能性就需要重新进行考虑了。之前主角自己也曾经进行过推理，为什么第二天的案件中，凶手能够在洗手间内杀死她。教学楼里人来人往，除非凶手早就躲在洗手间内并且不让其他人进入，才能保证行凶成功，但即使这样，凶手在杀人后，也很难保证全身而退。但如果有了上面的两个前置条件，问题就马上能够解开了。”
胡晓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如果只是普通的小事，那不妨直接微信里说就好。可对方支支吾吾的态度让她有些担忧。
说到这里，他环顾四周，似乎是想要提示在场的其他同学，有没有人能在他揭晓答案之后，自己得出结论。就像是他平日帮助他的导师，给本科生上课时的习惯一样。
下午没课吧，两点在你们宿舍楼下的休息区见吧，有点事。
不过很遗憾，就如同他在上课提问时课堂中那些本科生的反应一样，在座的社团成员，也似乎完全丧失了思考的动力。特别是在周嘉敏的错误推理之后，大家已经放弃了思考，只是希望能够早一些揭晓答案。
有人发来了一条语音微信，尽管还在上课，但她还是偷偷戴上耳机听了起来。一般这种时候会给她发微信的，只有她的男朋友陈嘉。
然而，方原却似乎并不着急。他总是希望能够通过提示的方法，让学生自己找到答案，而不是一股脑地将答案直接告诉学生。可是对于更多学生来说，似乎却更希望直接得到答案，因为这样更简单也更加直接。
就在她这样想着，快要趴在桌子上睡着时，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好吧，事实上，这一点，作品中也给出了提示。那就是时间问题。关于女主角胡晓当天晚上的行动，小说中多次提到了‘静得可怕’‘没有声音’这样的形容，再让我们回过头来看一下故事整体的时间线。在第一天和第二天的故事中，女主角胡晓上午上完课，中午和男友陈嘉见面，下午回到宿舍午睡休息，晚上被室友叫醒，去学校参加社团活动。但是，如果你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从下午到晚上的时间是不确定的——也就是说，在女主角‘看不见’的前提下，她是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晚上几点起床的。”
她讨厌这样虚伪的人际关系，表面看似平和，但事实上每个人都对他人心存不满。但是对此，她也并不想要做出改变。一直与自己不喜欢的同学维持着平和的表面关系，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表演”，反倒不觉得疲惫，只是把它当成一种日常的行为。因此，她似乎也并没有做出努力要改变这种关系的必要……
周嘉敏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是她的室友徐菲误导了时间？”
也正是因为这些从小到大享受到的优待，胡晓的性格也相当地以自我为中心。虽然平时和同学也维持着看似友好的关系，可她的心里非常清楚，那些同学心里是怎么想的。
“没错，在胡晓看不见的前提下，这个在正常条件下几乎无法使用的手段，出现了可能性。胡晓曾经百思不得其解，在学校里，虽然是晚上，但大学生经常会排晚上的课程，也还有大量复习考研以及各种考试的学生在自习室学习到晚上十点多，甚至更晚。那么，在这样人员往来频繁的学校里，凶手怎样掩人耳目地作案呢？很简单，只要在时间上动一点手脚就可以了。试想，晚上八点的校园还可能有人，但是，晚上十二点以后的学校里，还会有人吗？或者更极端一点，凌晨两点呢？这样一来，不仅是学校的小树林里，就算是教学楼里，也空无一人，想要作案的话，可以说是易如反掌了。”
胡晓的父亲是本地有名的企业家，因为胡晓的缘故，他对胡晓的学校有过不少经费和项目赞助。因此，胡晓系里的老师都被打过招呼，不仅不会为难她，反而还会对她有些优待。
“但是，要怎么做到呢？女主角虽然看不见，但不会对时间不敏感到这种程度吧？”
今天只有上午有课，是一堂非常无聊的理论课。讲课老师的口音，重到让胡晓几乎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也许是因为头一天夜里失眠导致的睡眠不足，她感觉到自己几乎要在课堂上睡着了。哪怕睡着也没有关系吧……反正老师也不会点名叫她的。这么想着，胡晓趴到了桌子上。
“当然，如果只是正常的生活作息，一定可以发现时间上的不自然之处，但如果室友提前使用了安眠药一类的助眠药物，然后直到深夜才唤醒主角呢？所以，其实这个故事很简单，主角之所以没有意识到身边的危机，正是因为忽略了对方的动机这一点，所以才百思不得其解。”
听着徐菲滔滔不绝的讲述，胡晓一边装模作样地点着头，装出很感兴趣的样子，一边在心里盘算着到底能不能快点吃完这顿饭。
“原来如此……”杨云帆叹了口气，这种解释的确说得通，而且也将之前周嘉敏推理中的疑点一一给出了解答，但是……但是，他心里总觉得，还有什么“谜底”没有解开。
某某歌手整容了，真的好明显……
“当然，小说中的故事就是这样了。但是之前你所提到的，为什么你的网友会将这部小说发送给你，并且提示你要解开其中的谜底才能见面——你想到了吗？”
某某明星最近好像要离婚了，你知道吗？
杨云帆这才意识到，自己从刚才开始，内心的那股不安是怎么回事。没错，其实说到这里，他当然已经想到了。
但是，她并没有在表面上表示出不屑，反而和其他女生一样，假装热情地参与到了舍友的讨论之中。
对方在暗示的，不就是“看不见”的这种状态吗？自己邀请对方来观看自己的毕业画展，但对方却“无法看见”，对于这样尴尬而无法启齿的状况，对方突发奇想，拿出这样一部小说来提示他，但他却完全没有意识到……
她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对于她的室友，她实在是觉得非常无趣，每天不是沉迷无聊的综艺节目或者是偶像剧，就是抱着电话和男朋友彻夜聊天。她实在很怀疑，这些人读大学就是为了做这些事吗？
“那么，你会怎么做呢？很遗憾，毕业作品展已经结束了，当然，你还会有其他的机会画画，但如果对方无法看到，这样的见面还有意义吗？”
无聊。
杨云帆摇了摇头，事实上，虽然他未能破解作品中的谜底，但是，通过和对方的交流和对话，也早已隐隐猜测出了这种可能性，但是他却因为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的状况，而假装一无所知，并在内心一直抗拒着这样的可能性。
今天食堂的饭也和平日一样，廉价而油腻的包子，搭配几乎已经凉透了的粥，难吃到让她反胃，但是徐菲好像并不觉得这样的早餐难吃，反而一边吃着，还一边兴高采烈地和她聊着昨天晚上看的综艺节目多么有趣。
到底要怎么办好呢……
胡晓叹了口气。但是哪怕这样，她还是不得不每天和徐菲一起行动。穿戴好之后，她和徐菲走出宿舍，走向学校的食堂。
是自己无法接受这样的对方吗？
她的舍友徐菲走到她身边，提醒她。今天是周五，早上有一堂八点的早课。徐菲不仅是她的舍友，也是她在学校关系最好的同学——至于是不是朋友，胡晓并不确定。事实上，两人的确几乎做什么事都会一起，但是这种物理上的“亲近感”，却并不能带来心理上的认同，胡晓不喜欢徐菲爱看的综艺、明星八卦，徐菲也不喜欢胡晓喜欢的东西。
不，恐怕他只是，无法面对这样的自己吧。今天之所以选择讲出这个故事，也是因为想要告诉自己，该正视这个答案了。
“晓晓，你起了啊？快点，我们早上有早课。”
火锅聚餐已经结束。时间还早，有的人打开电视和DVD机翻着一包不知道是谁带来的电影碟片，想要找一部大家都没有看过的电影一起观看。有的人抱着喝剩的啤酒，微醉地玩着手机，还有人从学长家里轻车熟路地翻出了麻将。
七点钟，她下床洗漱，和其他热衷于面部护理和化妆的女生不同，她只做最基础的面部清洁护理工作——用温水洗脸，然后涂上简单的乳液和保湿霜，对她而言，外表并没有那么重要。
眼前的这一幕，对于杨云帆来说，似乎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从大一刚刚加入社团时的满是新鲜感，到每一年送走一批人。到了自己也要离开的时候，反而渐渐有些麻木了。
这是她每天的必修课，因为今年要准备英语六级考试，所以她每天早上都要拿出半个小时，在早晨练习英文听力。
他走到窗前，透过窗户望着窗外。马路上依然车来车往，附近的居民楼里亮着一片片灯火。住在那里面的人，是否也像他一样，在为未来的人生烦恼着呢……
“播放CRI电台。”
“云帆，快过来打麻将啊，三缺一。”
然而胡晓却更习惯使用这个、从高中时代就一直陪伴自己的闹钟。听到闹钟响起，她挣扎着对抗睡意，将闹钟按掉，然后拿起手机，对着Siri下达指令。
周嘉敏在身后喊着他的名字，他的背后已经传来的麻将牌被放置到桌子上洗牌时发出的噼里啪啦的声音。而对方似乎也已经全然忘记了刚才自己的那番有些可笑的推理，全心地投入到了新的游戏中。
现在很少有人还使用闹钟这种东西，大部分人会选择在手机里设定闹钟时间，直接让手机铃声唤醒。
“哦，来了。”
胡晓每天都是被床头的闹钟叫醒的。
杨云帆揉了揉眼睛。比起自己过去二十几年的人生，现在他的烦恼似乎有些太多了，现在，他只想要沉浸在面前这短暂的无忧无虑中，暂时忘记现实世界的问题。
究竟为什么，会被杀死这么多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