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门课的讲师方原,是A大今年从海外为学生外聘的一名客座讲师,主要研究方向集中在机器学习与人工智能等方向的计算机前沿技术领域。他真正的工作,是配合A大与企业合作的一些人工智能项目进行研究和指导。
起初,她只是想随便选修一门简单且只要出勤率达到要求就能够获得高分的课程。然而,那些容易拿到学分的课程,例如音乐鉴赏、影视分析等早早就被其他同学抢订满额,剩下的可选课程,要么是理科类的艰深实验课程,要么便是内容无聊的理论课程。只有这门课,看上去似乎还有值得一听的价值。
当然,作为一门面向普通本科生的课程,这门课并不会深度讲解AI(人工智能)、DPL(深度学习)等过于前沿科学的理论内容,而是着力于为学生介绍一些目前以及未来可预见的、计算机可以代替人类完成的工作。
她的很多同学,在大三已经开始实习了,不仅不会再选修课程,就连必修的专业课,也是能省则省。然而,罗莎并没有那么做。与同学相比,她的做法说好听些是“认真上课”,从另一方面来说,则是有些“逃避现实”的感觉——不想工作,不想走入社会,归根结底便是不想长大。
“很多同学要问,人工智能到底可以做什么?下围棋,写文章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如果你们看过阿西莫夫的《机器人》系列,应该可以想见,在未来的某个时刻,人工智能将具备自主思维的能力。更有甚者——你可能根本无法确认,自己到底是人,还是AI。当然,这属于机器人伦理的范畴。”
她是A大新闻传播系的一名大三学生,在这个学期选修了“计算机科学前沿应用”这门课程。
当然,这些论调,对于经常浏览互联网信息的计算机专业的学生来说,并没有什么特别新鲜之处,倒不如说,在当前这样的互联网时代,每个年轻人都能对这些前沿的科技名词,发表一番自己不知道从哪里看来的见解。
相比于其他文科院系那些精心打扮的女生,她的穿着似乎有些过于朴素了。不仅是色调灰暗,甚至就连短袖衬衫的扣子,也系到了最上面的一颗。不过她本人似乎并不在意,反而大大方方地将那只磨损的帆布包放在膝上。她的双手轻轻地抓着包带,似乎像是在掩饰自己的不安。
“除了这些以外,计算机科学还能帮我们解决更多问题,比如……人的意识会发生的某些超常体验,也许可以在AI的帮助下,进行模拟测试,得出结论。比如,很多人经历过‘预知梦’吧?当我们经历生活中的某个场景时,会突然觉得脑中灵光一闪,似乎这个场景自己曾经梦到过,也就是‘dejavu’。这个现象很难解释,或者说,目前的解释很难令人信服。通过人工智能的帮助,也许以后能够对这些难以理解的超常现象,得出更为科学的结论吧。”
这的确是罗莎坐在这里的理由。今天的她,像往常一样,率性地穿着一件短袖衬衫和牛仔短裤,头发随意地扎成一个马尾,手上拿着一只帆布书包。也许是因为使用的时间有些久,帆布包上的图案显得有些褪色。
讲师很快就给这堂课做了结束语。随后,他摘下眼镜收好,揉了揉眼睛,准备收拾东西走出教室,显然,他并不指望学生能够像这个行业的专家一样,听懂他说的每一句话,他希望通过一些有趣的论点,调动学生的兴趣进行自主研究。
“我想我知道答案了。你想知道的,是发生在你身上的、所谓‘超常的灵魂交换’体验的真相,对吗?”
然而对于罗莎来说,对方最后所讲述的那段内容,让她联想起了自己的经历。
听完罗莎的叙述,方原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马上便判定这是她的臆想,或者是做梦,而是一边用手指敲打着桌面一边思考着。过了将近十五分钟,那段在桌上敲打的动作才终于停止了。
自己的那几段所谓“灵魂交换”的超常体验,是否能够得到科学的解释呢?下课后,她跑到讲台前,请这位讲师抽出一点下午没课的时间,和她聊一聊自己的这段超自然体验经历。
没错,这位名为方原的讲师,看起来并不像是充满书卷气的大学讲师,更像是一名计算机工程师。硬要说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感觉的话,也许是因为,他的言行中让人感受到更多的并非象牙塔中待久了而自然染上的书卷气,而是某种更加强烈的、对于解决难题的执行力。
这对以前的她来说,是不可能的。因为过去,她曾经向同学和父母讲述过自己的体验,但他们都只是认为,这是她的梦境或者幻觉而已。无论她怎么强调自己所感受到的真实性,都没有人愿意去帮她解开谜团。从那时起,她就已经放弃了向他人讲述这段经历的想法。
也许只是因为这样省去了选择的麻烦,可以让自己更专注在其他事情上吧。她一边这样猜测着,一边盯着对方的手指。那是一双非常修长的手,但是却并不显得纤细,那双手指敲打桌面的节奏,并非是毫无规律的胡乱敲打,更像是将某种想法输出成二进制编码的程序。
然而,不知为什么,方原给了她一种莫名的可信赖感,她也说不上这种信任感从何而来,也许只是单纯的直觉而已。
为什么要这样呢?
“从理论上来说,这是不可能的。当然,我并不是说,你所叙述的经历是假的,我相信你没有必要编出这样一套故事来,而且细节还如此生动。我所指的不可能,是指‘灵魂交换’这件事本身,是不可能的。”
坐在罗莎对面的男人,是她所在的A大计算机系的讲师方原。对方看上去三十岁上下,穿着一件灰色的衬衫,在罗莎的印象中,他似乎永远都是穿着这样一件衬衫来上课,不过当然,据说他只是有很多件同样颜色的衬衫而已。
A大的计算机系办公室不大,因为大多数教授并不坐班。这里除了偶尔来交作业,或者是考试没有及格的学生来向老师磨成绩,平时鲜有学生光顾。
“从理论上来说,这是不可能的。”
“你要喝茶还是咖啡?”
这么看来,我更加深信,自己果然是具有灵魂交换的能力。
方原从办公桌前站了起来,走到饮水机旁,那旁边摆着一大堆茶包和速溶咖啡。
一定是因为人在死前,会因为自身的“气”而改变某种磁场,从而产生“灵魂交换”的条件,而我作为某种“特殊体质”的人,就会在这样的特定情况下,和对方发生灵魂交换吧。
罗莎赶紧摇了摇头,她可不敢让老师给她冲茶或者咖啡。
每一次“灵魂交换”,都是在对方临死之前发生的。
“我带水了。”她从帆布包中取出一瓶矿泉水,打开盖子抿了一口。事实上,她并不渴,只不过是为了打消老师的顾虑,才这样表现而已。
这样一来就能说得通了吧?
方原笑了笑,没再说话,只是从饮水机边翻出了一袋速溶咖啡冲泡了起来,很快,办公室中便充满了廉价咖啡的香气。
等一下,如果是这样的话,也许就能说得通了。我小的时候曾经因为某些微小的疾病而短期住院,或者并不一定是住院,只是每天定期去打针,但是另一个女孩却得了濒死的重病,在某种情况下,我和她进行了灵魂交换,我获取了她临死前的记忆。
“你不喜欢咖啡吗?我一天不喝这种东西,就会感觉少了点什么。哪怕是不需要工作的休息日,也必须来一杯咖啡。”
去世……?
罗莎觉得有些意外,在她看来,这位老师平时的形象有些过于完美了,没想到居然还有这样的癖好。
“对了,你这么一说,我培训回来之后,她们好像说,这个病房的一个小病人去世了,但是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也许是我去培训时发生的事吧。”
她自己并不喜欢喝咖啡,尤其是在这样的夏天,温热的咖啡更是让她觉得有一股黏腻的闷热感。但是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味道,的确能够有效地提升注意力。她对咖啡没有研究,也不理解为什么有的同学每天都会去买速溶咖啡在宿舍里冲泡。如果真的犯困,那就早点休息,又何必去依赖这些饮品呢。
护士摇了摇头,似乎是没印象了。
不过现在,她突然觉得,喝咖啡似乎也不是什么不好的事,这样的喜好,和自己平时喜欢喝果汁并没有什么区别。
“那你还记得当时住在她对床的另一个病人吗?也是个女孩……”
看到方原将白色的咖啡杯摆到桌子上,她突然注意到一件事。
这时,我想起了另一件事。
与其他老师的办公桌相比,方原的办公桌似乎过于简洁了。办公室里其他几张办公桌上,要么是堆着各种各样的学术书籍、论文期刊之类的文本,要么是一些杂七杂八,没有收拾过的杂物,只有方原的办公桌上,只摆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和一只咖啡杯,还有几张CD,也不知道他把学生的作业和教科书藏到了哪里。
我感到了一丝失落。
她有点好奇地随手拿起一张CD看了起来。现在这个年代,已经很少会有人购买CD了。想要听音乐的话,只要从网络上购买下载即可,而且现在大部分人都是使用手机听歌,电脑也几乎都去除了光驱这个硬件,如果一定想要读取光盘,只能去特定的网店里购买特制外接光驱。
“住了多久……好像没住多久吧,我实习了三个月后就转正,被拉到外地培训了。回来的时候她就出院了吧。”
在她的印象里,小时候,还会看到家里人使用这种东西往电脑里拷贝资料,后来的一次家庭大扫除中,这些老古董已经全都被清理掉了。
“那你还记得,那个病人在这里住了多久呢?”
这时,她突然留意到,桌子上的这张CD,封面上写着《Clair De lune》的字样,明显这并不是英文。
那应该没错了。
“月光……?”
护士拍了拍小男孩的床脚说道,小男孩不高兴地瞪了我们这边一眼,似乎是觉得拍这一下,打扰了他吃糖的动作。
望着CD上的文字,她不由自主地猜测道。
“我记得啊,当时我刚毕业,觉得那条项链特别好看,还特意问过那个病人家长是在哪里买的,结果问到之后我去那家商场里的门店一看,一条项链要好几千块钱,我那点实习工资根本就买不起。对,当时就在这个床位。”
“你认识法语?我记得你是……新闻系的吧?”方原的脸上露出微妙的神色。
啊,的确是这样。那好像是父亲给母亲买的生日礼物,现在虽然她不会再戴,却小心地收藏在家里的柜子里。
“不,我只是瞎猜而已……这个lune,很像是英文中luna的变形,而CD的封面上写着Debussy,我记得德彪西应该有一首钢琴作品叫做《月光》吧?”
“啊……好像是有这么个人,”护士好像想起了什么,她歪着头,在努力地在记忆中搜寻着什么,“当时我刚毕业,好像是有那么一个长期住院的病人家长,说的方言我根本就听不懂。对了,她是不是戴着一条金项链?吊坠上是个星星的形状啊?”
“没错。不过很可惜,很多人会把它和贝多芬的那首《月光》弄混,”方原打开电脑,随意地点了几下,很快,电脑中就传来了音乐声,“不过哪怕是德彪西自己的《亚麻色头发的少女》还有《阿拉伯风格曲》,也都要比这首《月光》的旋律更具有歌唱性,所以,很多人并不熟悉这首曲子。”
“病人的妈妈说的不是本地话,而是S省的方言……”我努力地回忆着母亲的特征,“还有,她的脸上有一颗美人痣。”
的确,尽管电脑中的音乐听起来平静舒缓,罗莎却并没有觉得这首乐曲有什么特别动人之处,她有些无法理解,这首乐曲的出名之处。在她看来,《亚麻色头发的少女》或者柴科夫斯基的《船歌》那样的钢琴小品,更加充满画面感,很容易就能够让人联想到它的标题。
说起来,我的母亲好像是从外地嫁到本地的。
不过这样的旋律……听起来的确容易让人产生某种安心感。没错,这就像是方原给她的感觉一样。
父母的特征……
坦白说,她对方原的第一印象非常普通。但是,与其他讲师不同的是,对方并不会对学生的提问直接给出答案,而是会将整个答案的推导过程说明,当然,对于大部分学生而言,这个举动似乎有些多余。但是罗莎总觉得,这样的思考方式,似乎更像是一名侦探而非老师。
我突然想到,如果我想不起自己的特征,那如果是父母的特征呢?
“可是,现在已经很少有人会听CD了吧?为什么不直接从网上下载呢?”
我想不起三四岁时的自己有什么特征。
罗莎不经意地问道。她马上有些后悔,不管怎样,对方都是学校的老师,自己的言谈,未免也太随便了一些。
特征……?
但是方原似乎并没有在意这一点,他反而眯起了眼睛,似乎是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每年在这里住过的病人太多了,我哪里能一一都记得名字,不过……如果是住得时间比较久的孩子,我也许有印象吧,有什么特征呢?”
“没错,对于很多人来说,只要是同样的音乐,不管是CD介质,还是电脑上的流媒体介质,都没有什么区别。人耳也分辨不出其中的差别。但是对于我来说,总觉得,如果音乐有了实际的载体,那么就会变得具有很强的现实性。就好像音乐本身的灵魂寻找到了可以承载的载体一样……不知道这么说你能不能理解?”
护士很快摇了摇头。
罗莎有些困惑地摇了摇头,感到似乎有些理解,但又不是全然接受这样的说法。因为在她看来,这些是没有区别的,她也无法感受到所谓的“音乐中的灵魂与肉体”。
“你还记不记得,当时有一个叫罗莎的病人,大概三四岁左右,曾经在这里住过院?”
“你喜欢古典音乐吗?我总觉得……似乎很难用那么长的时间,去听缺乏旋律性的东西。”
我的心跳有些加速,也许她还记得什么,但是……要怎么问呢?
罗莎有意无意地说道。她并不是会随意讨论他人爱好的性格,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她很轻易地就说出了自己心里的想法。她发现,自己在对方面前,很轻易就能放下戒备。
她露出了有些好奇的神色,等待着我接下来的话。一旁原本不停哭闹着的小男孩,则因为手里的糖果,也暂时转移了注意力而不再哭闹。
“不,如果你只是想欣赏具有非常强烈的旋律性的东西,那大可不必来听古典音乐。但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古典音乐更像是编写程序。”
“十六年前……好像是我刚毕业那年,没错,我是一毕业就被分配到这家医院工作的。”
“程序?怎么说?”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音乐与电脑程序之间有什么内在的联系。
坦白说,我并没有抱太大希望,就算她真的是当年看护过我的护士,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又能记得什么呢?
“那是因为,古典音乐的创作也是逻辑性的,必须遵守某种特定的逻辑和规则。我只是喜欢寻找在音乐中的逻辑性而已……数学、编程也是一样的道理。如果你能够找到并发现‘逻辑’的美妙,就会迷上这种感觉。”
对于我这样唐突的询问,这位中年护士陷入了沉思。
音乐中的逻辑……她有些无法理解这段话的含义,但又隐约感到,这样的说法似乎并非全无道理,只不过她自己无法体会而已。
“请问,您十六年前,也在这里工作吗?”
“说回正题吧,刚才我说到——这是不可能的。当然,并不是指你所说的事情并非事实,而是指,‘灵魂交换’在现实中,理论上是不可能发生的。”
很遗憾,尽管我还记得糖果和声音,但对于她的相貌,我已经毫无印象了。
“理论上……?”
我走过去,看了一下那位护士的相貌,她看上去四十岁上下,留着普通的短发,尽管脸部在保养的状态下看起来还算年轻,但是笑起来时眼角的皱纹,以及手部的粗糙皮肤,则暴露了她的年龄与生活的不易。
“怎么说呢……其实我认为,在某种极端条件下,你所谓的灵魂交换,是可以产生的……”方原皱了一下眉头,似乎在思考,要怎么向罗莎解释自己的想法。
“请问……”
“你听说过缸中之脑吗?”
没错,在我的记忆中,也曾经听到过同样的话,我住院的时候,曾经也有一名护士,在我不想吃药的时候,从口袋中取出糖果,哄我吃药。
罗莎摇了摇头。
我回过头,看到一个中年护士正从口袋里取出一颗糖果,递给正在吵闹着拒绝打针的小男孩。
“这是一个有名的思想实验。假设,一个人被邪恶科学家施行了手术,他的大脑被从身体上切了下来,放进一个盛有维持脑存活营养液的缸中。脑的神经末梢连接在计算机上,这台计算机按照程序向脑传送信息,以使它保持一切完全正常的幻觉。对于它来说,似乎人、物体、天空还都存在,自身的运动、身体感觉都可以输入。这个脑还可以被输入或截取记忆(截取掉大脑手术的记忆,然后输入它可能经历的各种环境、日常生活)——那么,在这种情况下,它自然会认为,自己的身体仍然活着,而且和往常并无不同吧?”
“你看,打针的孩子是很勇敢的,所以这是给勇敢孩子的奖励。”
罗莎摇了摇头,随后又点了点头,摇头是因为,这个场景,在她的想象中实在是过于荒谬了,但是随后她又马上意识到,事实上,自己无法反驳这个论点。
这时,我的身后传来了一段熟悉的话语。
“那么,展开一步想。假如有两个人,分别被取出了大脑,然后通过某种方式,将大脑联结在了另外一个人的体内……会发生什么呢?又或者再简单一些,只需要将某些记忆通过科技手段,输入到人类的大脑之中……那么,这个大脑的潜意识,会认为自己的确经历了这段经历,没错吧?”
想到这里,我不禁对这个母亲的教育方式生起气来。小男孩的哭叫声也越来越大,我没来由地生出了一阵恐惧,想要赶紧离开这里。
“是这样的……”
我本来就讨厌小孩子,所以根本就没有办法去帮她哄她的小孩。再说,她自己没有管教好孩子,又为什么要向我求助?明明应该一开始就和孩子好好地讲道理说明白的,她却去哄骗孩子,得到这样的结果也是理所当然的。
这时,罗莎突然觉得有些恍惚,她有一瞬间似乎产生了某种幻觉,自己现在所处的世界,的确是真实的吗?自己要如何证明呢?
我赶紧转过脸,假装没有看到她的视线。
自己所处的白色房间,干净得过分的办公桌,自己所说的话……这些到底是真实存在的,还是某种数据所形成的程序世界?
小男孩母亲叹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向我投来了求助的目光。
想到这里,她赶紧摇了摇头。
“哎呀……”
“真的能够做到这种程度吗?”
“我不管,你们骗我,你们明明说打针不疼的!”听到母亲这么说,小男孩哭闹得更厉害了,他的双脚在床上反复地蹬踏着,床板跟着发出剧烈的声响,吵得我心烦头疼。
“当然,只要科技足够发达,是一定可以做到的。甚至就连食物的味道,无限接近于真实的体验记忆……当然,你也不需要过于恐惧,换一个角度来想,哪怕是生活在程序编造的世界中,假如它真的能够极度仿真,那么和真实世界又有什么区别呢?”
“可是……不打针,病怎么能好呢?这也都是为了你好啊……”
罗莎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她认为这种观点一定有问题,却说不出问题在哪儿,只是本能地不喜欢这样的说法。
男孩的母亲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不过当然,这些都不过是科学的未来假设而已。现在的科技水平,很明显无法做到这样的程度。在你的描述中,也没有相关的环境支持,所以我说,至少在你的描述中,是不可能产生‘灵魂交换’现象的。”
正在这时,病房里的那个小男孩突然大叫起来,他在病床上扭动着,大有一副反抗到底的架势。
“但是,这些事都确实地发生了啊!”罗莎有些不服气地说道,她下意识地晃动了一下身体,将手搭在办公桌上,“而且就像我所推理的一样,这两次事件的背后,仿佛有某种规律……”
“我不打针!打针太疼了,你们骗我!”
“你所谓的规律,不过是你一厢情愿想象出来的规律,那只不过是让你更加信服自己拥有超能力而已。”
浅蓝与白色相间的病号服,手背上密密麻麻的输液针眼,每天醒来后白色的天花板与白色的床单、枕头,以及那难闻的、医院特有的味道……不,那并不仅仅只是消毒水的味道,更是某种带有令人压抑气息的味道。
说完这句话,方原突然笑了起来。
尽管那幼年的记忆十分模糊,但是某些场景,却深刻地印在脑海里。那些记忆并不连贯,但是某些单独的场景,却始终伴随着我成长,只要闭上眼睛,就能想起其中的细节。
“对了,你有什么特长吗?”
不过,无论如何,我几乎能够确认,这就是那所医院了……
特长?什么意思?罗莎露出了不解的表情。
可是,是谁呢,这个呵斥我的声音……是母亲吗?似乎并不是,我的母亲性格温和严谨,几乎从不会大声训斥我,那么,也许是护士?可是……我印象中,我病房的那位护士很温柔,也不会这样对病人讲话,到底是谁呢?
“像是……比如绝对音感,别人随便在钢琴上弹一个音,你就能准确地说出音高。又或者是特别的记忆力,比如能够背出通讯录里每一个人的电话号码……又或者说,对于数字或者是外语特敏感一类的……”
“你怎么把这个带到病房了?赶紧丢掉去洗手……”
“当然没有。”
直到有一天,我终于抓住了一只蝴蝶,将它悄悄塞进我病号服的口袋里,可是当我回到病房将它拿出来时,却被一个声音呵斥住了……
“没错,世界上的大部分人,都不具备这些才能。当然,这些技能也算不上什么特别厉害的才能。像是天才数学家、语言学家、科学家那些人,都是千万人里挑一的。普通人自然很难达到这样的高度。但是对于每个人来说,又会在内心希望,自己有一点点别人不具备的‘特长’,刚才提到的,像是绝对音感,擅长记电话号码这样的特长,也可以成为每个人引以为豪的‘特长’,就像在以前那个叫做《最强大脑》的电视综艺节目里,不就聚集了这样的人吗?他们的特长在实际生活中并不能派上什么用场,像是在几秒钟之内拧完一个魔方,短时间内同时做完几个大型数独,只会在朋友聚会或者综艺节目上产生娱乐效果,对于人类社会的实际发展并没有太大作用。”
尽管这样,我还是乐此不疲地重复着这样的行动。
说到这里,方原摘掉眼镜放在桌子上,揉了揉眼睛。罗莎觉得,比起上课时那副一本正经的样子,现在这样的老师更容易让她感到放松,也许是因为他戴上眼镜的样子过于严肃,所以现在这副样子,反而让人下意识地产生了亲近感。
那时的我,将每天下午在花园散步的活动当作每天唯一的乐趣。因此,我总是悄无声息地忍耐着,每当蜻蜓或者蝴蝶落在灌木丛的枝叶上时,我便努力地去用手抓捕它们,然而大部分时候,那些动作最后都化作了徒劳的努力。
“然而,刚才也说到了,每个人的内心潜意识中,都会希望自己是‘与众不同’的,那么怎么办呢?很多孩童在幼年期,会产生某些幻想,希望自己拥有某些超能力。最简单的,比如幻想自己是蜘蛛侠或者蝙蝠侠,具有超能力,可以拯救世界。当然,每个人的幻想都是不同的,而这种幻想影射到你的身上,恐怕就是‘灵魂交换’的‘超能力’了。”
那一瞬间,我记忆的闸门完全被打开了。此刻的我,仿佛已经不再是站在病房中的成年人,而是化作了当年那个身穿病号服、在花园里捕捉蜻蜓的小女孩。
尽管方原的语气非常温柔,但是这一番话,却显得有些冷酷。他说的的确是事实,但是对于坚信自己具有“超能力”的罗莎来说,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从这个角度望向窗外,正好是一天中阳光最好的时间。阳光透过树叶照射到花园中,在地上构成了一副斑驳的影子。此时,正有几个穿着病号服的孩子在花园里站着,也许是家长不允许他们剧烈活动,他们便只是站在花丛边,也不知是在捉虫,还是欣赏花朵。
而且这样的解释,也变相点出了对方最不想承认的问题。恐怕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承认自己“毫无所长”这一点吧。
我走到另一张空着的病床边,眺望着窗外,啊……没错,这不正是我记忆中那个熟悉的花园吗?
事实上,大部分人并不会选择如此直接地说出这样残酷的话,然而对于方原来说,他似乎只是在陈述某个与对方完全无关的客观事实,话语中也并不包含什么情感。
男孩的母亲看着我走进病房,露出有些惊讶的样子,想来是因为,我看起来并非病人或者病人家属。
罗莎并没有反驳,她只是沉默地低下头,两只手不安地绞了起来。这番话虽然有些残酷,却戳中了她内心深处不愿承认的痛处。从小到大,她都希望自己能够拥有比他人更优秀的能力。但是到了二十多岁的年纪,她也终于发现,自己不过是世界上无数普通人中的一员。
在病房一进门的那张床上坐着一个看上去五六岁的小男孩,正在哭闹着要她妈妈给他买玩具,不然就拒绝吃药打针。
“当然,这并没有什么。因为这个世界上,本来普通人就占了绝大多数。很多人在幼年时都会幻想,自己有着某种‘特长’。但事实上,大家在长大之后,都会发现自己只不过是个普通人的事实。这样的成长无疑是充满痛苦的,但又是每个人不得不面对的。你会觉得难以接受这一点,只不过是因为你内心‘拒绝长大’的任性在作怪而已。”
没错,在我模糊的记忆中也充满了这样的白色。
没错,的确是这样。
这是当年我所住过的病房吗……我不确定。这是一间双人病房,病房里简单地摆着两张白色的病床,白色的床头柜,甚至就连给家属休息用的靠椅也是白色的。在进入房间的一瞬间,我甚至感到有些眩晕。
罗莎意识到了这一点。尽管对方没有给她留下任何情面。但是的确让她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所在。
几乎是凭着某种直觉,我从住院部上楼,走进了三楼的某个病房,因为我记得,打完针后,我走下楼梯,楼梯后往左一转的第一个房间,就是我的病房。
可是……哪怕是这样,问题也依然存在。
尤其在踏上楼梯的时候,我感到这种场景,似乎曾经深深地印刻在脑海中。那是某种细节无比具象的记忆,深灰色的水泥楼梯,白色的天花板,木制的楼梯扶手,面无表情从我身边经过的医生、护士,还有表情麻木的病人……
“但是,你要怎么解释我身上切实发生过的事情呢?这些都是真实发生的事情啊!”
很快,我问到了住院部的位置,尽管住院部的外部是经过翻修的,但是整体的结构和内部装修并没有太大的改变,特别是住院部进门的那段水泥楼梯,似乎将我模糊的记忆渐渐地唤醒了。
“当然,但是你把它们都建立在了‘我有灵魂交换的超自然能力’这个潜意识的基础上,并且下意识地在这个基础上去解读他们,当然就会越走越偏了。”
然而,当我打车来到这家儿童医院的门口时,却感到了某种熟悉感,但到底是哪里熟悉,却又说不上来。
德彪西的音乐还在继续播放着,罗莎突然感到了一股虚无感,仿佛自己置身于黑暗的大海之中,随着某种不安定的节奏飘荡着。她并不喜欢这样的感觉,但是却无能为力。
不过,我小学时生过几次病,父母都没有送我来这家医院,而是送去了那家离家更近的大学附属医院。
“我们不妨将这两件事情分开解读。不如先说第二件吧,也是其中最为恐怖的一件。那么,我在这里不妨做一个大胆的猜测好了,在猜测之前,我想先问你,后来那起案件的凶手抓到了吗?”
另一家医院,是本市的一所儿童医院。虽然本身规模并没有市立医院那么大,但是对于儿科病似乎更加专长。
罗莎点了点头,“抓到了,凶手是——”
因为这家医院住院部大楼的隔壁,是一片老旧的居民小区,从住院部病房的窗口望出去,要么是外面的马路,要么就是后面的居民区,看不到医院的小花园。而这片居民区起码也是二三十年前建的,并不存在过去没有、最近才新建的可能性。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凶手就是#学校门卫室的保安#吧?”
然而,很遗憾,走到医院后,我马上就发现,这家医院并不是我记忆中的那家曾经住过的医院。
“你怎么知道的……难道你看过当时的新闻?”
第一家被我锁定的医院,是一家市立医院,也是全市最好的医院。
“抱歉,那是不可能的,”方原笑了笑,“我当时还在美国,没有那么长的触角关注国内的新闻。”
最后被我锁定的有两家医院。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罗莎思考了一会,“我那时回了老家,对于这起案件也只是听同学提起而已。对于案发现场的细节可以说是毫无了解,也没有在叙述中罗列任何嫌疑人。单凭我这么简单的叙述,你是怎么知道凶手是谁的呢?”
通过这些回忆,我先是在网络上查询了十六年前(也就是我三岁左右)时市内有住院部的医院。很幸运,因为我所在的城市并不是一线大城市,所以范围被缩小了很多。
方原将喝了一半的咖啡放到桌子上,皱了皱眉头,从抽屉中取出了一小袋奶精和一小包糖,一股脑地倒进了咖啡中,又拿出搅拌棒搅动了几下。罗莎盯着那个搅拌棒有点出了神,越看越像是《盗梦空间》里的那只陀螺……
是的,有一天,当我醒来的时候,突然发现那个病床,空了……
不会吧,难道说……搅拌棒,音乐……
在那段非常模糊的记忆中,那个住在对床的女孩,好像有一天突然就不见了。
“你是不是电影看多了?搅拌棒是不能催眠的。”
我不停地回忆着那时的片段,那些回忆都充满了细节,却缺乏连贯性和持续性,我甚至无法判断他们到底是否真实存在过。
不知道怎么回事,对方好像有读心术一样,突然点出了她心里所想的事情。
啊……说起来,那个女孩后来怎么样了呢……我记得她总是病怏怏的,好像是得了很重的病吧,到底是什么病呢……
看到她窘迫的样子,方原收回了刚才稍微露出的笑意。他似乎对刚才的话有些歉意,于是便很快转换了话题。
还有什么呢……对了,还有一个曾经带我去打针的护士。虽然我从来没有因为打针而哭过,但是我记得,和我同住在一间病房的另一个女孩,每天因为打针而哭闹不止,每次她开始大哭时,那个年轻的护士都会从口袋里掏出一支棒棒糖给她。然后她的哭声就会渐渐变小,直到变成吮吸糖果的声音……
“说回刚才的事。关于凶手的推理,其实非常简单。你提到,在案发当夜,你梦到有人掐住了你的脖子。真的会有这么巧的事吗?对面的宿舍发生了命案,一名女生窒息而死,而同一天夜里,你梦到了同样的体验。如果不是过度的巧合,或者是所谓的‘灵魂交换’这些超自然的说法,那么,最有可能的是什么?”
在我的记忆中,我可以通过窗户,清楚地看到窗外的花园,每天下午都有好多病人坐在长椅上晒太阳,阳光会刺得我几乎睁不开眼,让我只想趴下午睡。我还记得,那家医院的楼梯似乎特别高,每次去打针,都要爬好久的楼梯才能到打针的地方。
“是……什么?”
而关于“住院”这件事,父母本身又是否定的,因此,自然也无法从他们那里获得更多线索。
“很简单,那就是,这件事真实地发生过。也就是说,有人的确曾经勒住你的脖子,想要掐死你。但是,因为某种原因,他停手了,并且去往了对面宿舍对另一个女生实施了犯罪。”
在此期间,我尝试着去调查了那个“我记忆中曾经住过的医院”。我曾经问过父母,我小时候如果生病,通常会在哪家医院就医,父母告诉我,那是一个就在我家附近的医院。然而很遗憾,那家医院我长大后也去过很多次,无论如何,我非常确定,那并不是我记忆中、自己曾经长期住院的医院。
“等一下……”罗莎打断了他的话,“你的意思是,凶手真的曾经进入过我的宿舍,并且掐住过我的脖子想要杀死我?”
因此,我更加确信,一定是有某种规律,导致了我身上“灵魂交换”体验的产生。
“没错,当然,现在说起来,你可能会缺乏实感,但是从你的描述来看,你自己也不相信那是单纯的做梦吧,之所以会让你认为和被害的女生发生了‘灵魂互换’,正是因为这感觉过于真实了。”
不过,哪怕是在文艺作品中,灵魂交换这种事情也并不是随随便便想发生就能发生的,必须是在特定的时间和场合。
“没错,但是……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为什么凶手没有对我下手,而是去了对面的宿舍呢?”
像是东野圭吾的《秘密》,讲述的就是在一起车祸之后,母女之间的灵魂发生交换的故事。还有西泽保彦的《人格转移杀人事件》中,本身故事就带有科幻设定所以主人公才发生了人格转移。
“如果按照这样的模式思考的话,恐怕永远也无法到达正确的结论。要把问题倒过来想,也就是从结果去推导。我们已知,凶手当天晚上,先是来到了你的宿舍,试图掐死你,很快,他停手离开,然后又来到了对面宿舍实施杀人。当然,你也有可能会问,为什么不是先杀死对面宿舍的人再来到你的宿舍。从常理判断这并不合理,首先,如果凶手要杀你,至少不会选择在这个时间节点动手,因为你们宿舍的人还没走,很容易惊醒其他几个人。尽管凶手穷凶极恶,但也不敢说能同时对付好几个人。因此,我们可以确定他的下手顺序——凶手先进入你的宿舍,掐住了你的脖子,但是很快,他停手了,然后离开去了对面宿舍对另一个女生下手。刚才也说了,你的宿舍根本不具备作案条件,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可能性,凶手——走错了宿舍。”
很遗憾,无论如何,灵魂交换在科学层面上,仍然是未被证实的体验。当然,关于“灵魂交换”的文艺作品倒是有很多。
“走错了宿舍?但是……宿舍的门上,清楚地写着门牌号啊,怎么会走错呢?”
这样想着,我开始在网络上疯狂查找着关于“灵魂交换”的资料。
“没错,问题就在这里。”方原拿出纸和笔,在白纸上画下了一条走廊的样子,“我们假定,凶手一开始就是要杀受害人,但是却走错了宿舍,那么结论就是,凶手不知道被害人的宿舍门牌号。他是凭借着死者宿舍的大体方位来寻找下手,但是搞错了左右方向。”
如果“灵魂交换”的体验确实存在,那么,是否也有规律可循呢?
罗莎看了看方原在纸上画出的图形,那只是简单的走廊平面示意图,走廊上象征性地画着几道门。
灵魂交换……我开始认真地思考这件事的可能性。
“不知道门牌号,但却知道宿舍的大体方向……”罗莎想了一下,从大脑中罗列出各种可能性,“那有可能,是通过在窗外观察,知道她大概住在哪个宿舍,又或者听她描述过,住在几楼第几个房间,还有可能,是通过照片,比如说,哪个宿舍得了文明宿舍的话,照片是会被贴在宿舍楼下大厅公示的……”
那段曾经被父母否定了但是我自己却认为真实存在的回忆。那段回忆,不是与我现在所遭遇的事件,有着某些相似的地方吗?
“没错,你说的这些,都符合‘不知道门牌号,但大体知晓宿舍位置’的条件,但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点你还没有说出来,那就是,为什么凶手‘弄反了宿舍的方向’。”
我再次想起了自己幼时那段住院的回忆……
“弄反了方向……”
这是一本低俗的、充满着无聊恐怖段子和描写的毫无意义的鬼怪的书。但是,这本书中出现的关于“灵魂交换”的主题本身,却突然唤醒了我心底里某些沉睡已久的东西。
“你看着这张纸,”方原将手中的A4纸立起来,有画的那一面对着罗莎,指着中间的平面图说,“对你来说,菲儿的房间是在左手边还是右手边呢?”
《恐怖的灵魂交换体验》。
罗莎仔细地对着那张白纸看了起来,白纸上随意地画着一条走廊的平面图,还有几个宿舍门,其中一道门的旁边写着“莎”,对面那道门上则写着“菲”。显然,指的是她和菲儿的宿舍。
某一天,当我像往常一样,在书架上找书时,有一本有些奇怪的书引起了我的注意。
“菲儿的宿舍是在右手边……可是,不对啊,明明我们宿舍才在宿舍从走廊上来后直通的右手边……啊,”罗莎终于弄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你是指,凶手是通过某种‘镜面’的方式看到受害人进出宿舍,下意识地走到了他从‘镜面’中看到的那一边,所以才会走进我们宿舍。”
也许对他们来说,这样平和的、每天泡在图书馆的日子,是人生中最幸福的时间吧。
“没错,那接下来的推理就很简单了,说起镜面反射,要么是照片,要么就是视频。这不是很快就能让人联想到,学校走廊里的视频监控设备吗?那么想必凶手是个‘只能通过监控录像’来了解宿舍方位的人。除此之外,还有一点,就是你和受害人最后的对话,受害人曾经提过:她的舍友媛媛,刚刚买到了黄牛票,决定今晚乘火车离校。也就是说,原本当天晚上,她的宿舍应该还有一名室友,但这名室友因为突发情况当晚离校,为凶手制造了作案条件。那么,知道这件事的都有谁呢?除了室友本人和室友的家人,以及在路上碰到的你之外……能够通过监控录像看到宿舍位置,也听到了她宿舍里只剩下一个人,能够满足这两个条件的人——答案已经很简单了,不正是门口保安室的保安吗?”
图书馆的自习室里,有各种各样的人,有像我这个年纪的学生,还有退了休的老人,不知道为什么,甚至还有一些无所事事的中年人,也几乎每天泡在那里。每人手里都拿着一本书,但似乎每个人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原来如此……”罗莎喃喃地说道,她下意识地一边说,一边用右手抚摸着自己的脖颈。尽管室内的空气有些闷热,她却仍然将衬衫的扣子扣到了最上面一颗。
不仅如此,我发现在那里,大部分人和我一样,并不是真的想要学习或者看书,似乎只是在逃避着什么。
“也许你的潜意识中,已经思考到了这样的可能性——”方原停顿了一下,他看得出来,罗莎似乎还没能从刚才的解答中回过神来。毕竟她刚刚知道,自己曾经与死亡距离如此之近……如果不是宿舍同学的一个翻身,或者其他一些微小的声音,提醒了凶手,也许现在的自己已经……
好在图书馆离我家的距离不远,只要步行20分钟就能到达。图书馆的自习室有全天候的空调,又有大量的新书书架,因此,我总是喜欢待在那里看书。
“即使是夏天,你都不肯解开衬衫领口的最上面一颗扣子,我猜想,那是因为你曾经有被人勒紧脖颈的经历,因此,你对于自己的脖子十分在意,害怕将它暴露在外面吧。这也许是某种逃避现实的表现。”
因为想要逃避父母的说教,我决定每天去图书馆消磨时间。
罗莎张了张嘴,她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确定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确。只是刚才那只轻轻抚摸脖颈的手,又慢慢拿了下来,紧紧抓住了衬衫的衣角。
哪怕自己身处在闹市区,或者和家人一起坐在客厅里看着电视吃着饭,心里也总觉得自己只是“一个人”,而那些心底的秘密与伤痛,也慢慢成了孤独时反复品味的良剂。
“也许……真是这样吧,但是,我自己却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只是经常会觉得,不想要脖子暴露在空气之中,因为那种被人扼住脖子的感觉,经常在我不经意间,被我的大脑再次唤醒。”
也正是从那时起,我开始体会到了“热闹的孤单”。
“都结束了,凶手已经得到了应有惩罚,没事了。”方原温柔地说道。罗莎发现,对方在推理事件真相时,似乎显得过于冷酷无情,然而一旦结束了推理,他又变回了课堂上那个普通的讲师。这样突然的转换,让罗莎有些难以适应。
高中时代,我也曾经有过关系非常亲密的朋友,但是我们大学去了不同的学校,后来联系也渐渐淡了下来,偶然一次参加同学聚会时,我发现,自己甚至不知道该与她谈论些什么。当我说起中学时代爱看的漫画出了新的连载时,对方却马上露出不快的神色,打断了我的话题,和其他女生讨论起了名牌皮包与口红的话题。
她摇了摇头,没错,她的潜意识中早已经模糊地意识到了真相,却因为懦弱所以不愿意去承认真相的存在,这样的自己,也开始变得面目可憎了起来。
面对这样的回答,我感觉自己似乎已经找不到可以倾诉的对象了。
“说起来,一个保安为什么要杀害一个普通的女大学生呢?”
父母这样说着,一边在客厅看电视,一边玩着手机。这个对我造成巨大困扰的梦境,对于他们而言,只不过是我的大惊小怪。
方原用手指敲打着办公桌的桌面,漫不经心地说道。事实上,从他的语气和表情可以看出,他并不是十分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只不过是想要转移罗莎的注意力而为之。
“有害怕的时间,不如好好背背英文单词看看外语。”
“听说……好像是因为菲儿自己买昂贵的化妆品把钱花掉无法和家里交代,于是对家里说,自己的钱包丢了,想把责任甩给学校的保安……保安和她多次对峙无果,所以……”
“不过是一个梦而已,不要再给自己的懒惰找借口了。”
“这样啊,”方原摇了摇头,“虽然不知道具体的数额,但是应该不会超过几千块钱吧。真是令人遗憾,明明是毕业后只要工作一个月就能够得到的钱,却为了这么一点钱而丢掉性命……”
我不知道该怎么向他们解释自己的心理状态,那是一种只有亲身体验过才能懂得的恐惧。而当你试图向别人描述那段经历有多么恐怖、让人焦虑时,会发现他人根本无法理解。
“是啊……”
父母这样质问我。
“为什么人类总是喜欢做这种事呢?明明是再也明显不过的事情,却总是愚蠢地去犯下这些看起来不可思议的错误。”
“你就知道上网看小说,你没有朋友吗?”
罗莎没有说话。
因为这件事,我无精打采地一直待在家里。老同学约我出去玩,或者是父母让我去走亲戚,我都统统拒绝了。
也许这正是学生时代才会有的烦恼吧,有着大把的时间和精力,却没有钱。对于成年人的世界充满憧憬,却又无论怎样假扮成熟,都无法进入成年人的世界。对于他们来说,往往成年人认为是微不足道、最不起眼的小事,却能成为他们眼中天大的事情。
的确如此,就连父母都不肯相信的事情,其他人又怎么会相信呢?
在这一点上,她没有办法和那些已经进入成人世界的人去沟通。
我也曾经想过,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学校或者警方,却被身边的同学劝住了,她们说,这样的证词,对于警察来说,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就算我真的和受害人发生了所谓的“灵魂交换”,我既没有看清凶手的相貌,也没有记住他的任何特征,甚至就连凶案发生的具体时间也不记得。这样一来,我的这份“体验”,根本无法协助破案。
“可是……哪怕是这样,也只解释了第二件事。关于我小时候住院的记忆,又该如何解释呢?”
然而,事到如今,我仍然记得当初我被人勒住脖子的感受,那种感受绝对不是我凭空想象出来的。
这时,方原露出了一丝迷惑的神情,罗莎有些意外,她原以为,对方已经解开了所有的谜团,那又为何不直接将答案告诉她呢。
父母听完我的讲述之后,只是皱着眉头,告诉我这是不可能的,让我集中精力学习,不要胡思乱想。
“事实上,所有的谜都解开了,但是……”
当我和同学朋友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他们都认为,要么这只是单纯的巧合,不然就是我因为受惊过度而产生了臆想。
“但是?”
当然,这样的想法,无论怎么说,都太过于可笑了。但是,我又确实找不到其他更加科学的解释。
方原点了几下鼠标,电脑中播放的音乐被暂停了。随后,他露出了有些困惑的神色,这样的神情,让罗莎觉得有些陌生。为什么对方会显露出这样的表情呢……刚才他不是已经说过,知道全部答案了吗?
会不会是菲儿在临死之前,和我发生了灵魂交换呢……这样的话,我就体验到了她临死前被害那一刻的感受……
罗莎有些不知所措起来。这时,她才发现,原本照射在房间里的阳光已经偏离了方向,尽管是盛夏时节,她竟然觉得有些发冷。
在听到这个消息时,我马上想到了自己头一天晚上做过的那个梦……如果是单纯的梦境,也太过巧合了吧,我在菲儿被人掐住脖子窒息而死的当晚,梦境中出现了同样的场景。
是空调开得太低的缘故吗?
尽管学校快速封锁了消息,但毕竟事件就发生在我们对面宿舍,因此,我还是在第一时间得知了这件事。
然而,方原似乎完全没有在意,他只是站起身,走到窗前,从他的脸上,无法解读出任何表情。
据说,是被人掐住脖子窒息而死的。
“但是,那样的结果,你真的能够接受吗?”
听说是他杀,警察已经来了,正在跟我们问话呢,吓死人了。
方老师:
你听说了吗?咱们对面宿舍死人了,就是那个总来咱们宿舍的菲儿。
自从上次见面之后,已经过了半年,您也已经回到美国。事实上,在上次见面之后,我反复地进行思考,但是最后得出的结论,却让我无法下定决心真的去印证它的真实性。
然而,我们坐上出租车后,我才发现,自己的手机快被同学发来的信息塞爆了。
正如您所指出的一样,我是一个喜欢逃避现实的人。过去是这样,到现在也依然是这样。
这样的场景……怎么有些像电影里发生的事情呢?
人的性格,多半是不会随着时间及年龄的成长而改变的吧。
回到老家后,父母来机场接我回家。半年不见,我和父母之间更加生疏了,尽管他们也像往常一样对我嘘寒问暖,我却突然感到有些陌生。
经过了上次和您的交流,我时常在想,为什么当我小时候问父母“是否住过院”的事情时,父母给出了否定的回答后,我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呢?
第二天早上,我起了个大早,因为着急赶往机场,我和还在睡梦中的室友匆忙打了个招呼,便拎着箱子离开了宿舍,对于头一天夜里发生的事,我只是简单地将它当作是一个诡异的梦。
是因为顾虑到了父母的情绪,还是因为会得出令自己害怕的答案呢……
我再次陷入了睡梦之中。
总之,因为害怕惹父母生气,害怕自己微小的生活发生改变,害怕各种各样的事情,一直逃避现实到现在的我,始终没有办法解开这些生活中的困惑。所以,才会将一切异常的现象,都用自己拥有“灵魂交换”能力这个前提去进行思考。那么自然,所有得出的结论,也必然会偏离正确的方向了。
然而就在我的意识越发涣散时,突然间它似乎又回到了我体内,脖子上的触感也消失了……
那么,老师的推理思考方式是怎样的呢?
这样就结束了吗?
在我看来,应该是着重去观察,究竟在事实上“发生了什么”,并且从已知的“确实发生的事”来进行反向推导吧。
然而奇怪的是,当时的我并没有悲伤、痛苦、恐惧一类的情绪,甚至并不关心那个“凶手”的长相,只是感到有些解脱。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我想,关于之前的疑惑,似乎能够轻而易举地产生一个非常合理的解释了。
啊……我就会这样死去吗?
事实上,关于父母否定的,我的那段住院经历,当然有一个最简单的解释,那就是,我之前提到过的“童年记忆”问题,也许是我在成长后看到了一些关于医院的影像资料,不自觉地将这些内容移植到了自己的记忆中。
而后,在意识蒙眬中,我感到自己的灵魂暂时离开了身体,轻飘飘地,从上面俯视着自己。那时,我的确看到自己的床前有一个人,正在用力地扼住我的脖子,似乎是要置我于死地。
但是,我之前也说过,总觉得这些事是真实发生过的。那么,如果按照这一点来看,居然只剩下了一个可能性,而且这个可能性因为过于简单,甚至于,我一直忽略了“它”的存在。
在梦里,我突然被一个男人掐住了脖子,那是毫无征兆的、突如其来的袭击。我在睡梦中想要努力挣扎,但对方的力气却大得惊人,我怎么也挣不脱,而随着男人手中的力气越来越大,我感觉自己越来越无法呼吸,甚至产生了一种“生命正在从体内流失”的感觉。
到目前为止,否认我有过住院经历的,只有我的父母。
就在那天夜里,我做了一个非常可怕的梦。
也就是说,如果我的父母说了谎,那么就能解释得通这一切了。
当天晚上,我因为第二天要赶飞机,很早就将宿舍的灯关掉上床休息了。而宿舍的其他同学,也因为要照顾我,所以并没有像平日一样熬夜看片或者玩游戏。大概到了晚上11点,我们就熄灯准备休息了。
然而,我的父母又为何要说谎呢?
当时我没有想到,那竟然就是我见她的最后一面。
如果只是住院这么简单的事情,无论如何,我也想不出父母要撒谎的理由,除非在这起“住院”事件的背后,还有更深的、他们不愿意提起的秘密。
正当我还想要劝些什么的时候,菲儿突然想起什么来似的,说自己还有快递没取,就离开了宿舍楼,向门口的值班室走去。
到底是什么呢……
当时我还在心里默默地取笑了一番,她长得又不算胖,何必这么小心翼翼。但是这个年纪的女生,似乎就是会形成这样的“集体效应”。一旦一个女生说要节食减肥,整个宿舍的人就会跟着一起节食,整整一个学期不吃肉,不吃主食,饿到身体出现问题,反而认为自己的减肥颇有成效。如果一个宿舍当中,有一个人不参与这种“集体减肥”,则会变成宿舍中的另类分子,虽然不至于受到排斥,但也会变得更加难以融入女生的小团体之中。
因为实在无法想到答案,我决定再次去医院一探究竟。如果目前的信息不足以得出结论的话,那么就去寻找更多的线索。我希望,再次回到病房时,自己可以多想起一些东西。
菲儿马上摇了摇头:“会长胖的啊。”
我像上次一样,依据记忆来到了儿童医院的住院部病房。距离上次来这里,已经过了近半年的时间。当时在这里住院的小男孩已经不在了,希望他已经痊愈了吧。
“算啦,天气这么热别出去了,要不我请你吃根冰棍?”
此时病房里空无一人,也许是之前住院的病人刚刚出院吧。我坐在床上望着窗外,努力地在记忆中搜索着。如果在同样的场景下做同样的事,会不会帮助唤起记忆呢?
“哎呀,还想买个西瓜的。”菲儿叹了口气说道。
我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做了一件现在回忆起来有些傻气的事。
从保安值班室离开后,我俩一起走到宿舍楼下大厅的楼道里,因为大部分人已经离校,平日热闹的宿舍楼,此时竟然也显得有些冷清。不仅超市和食堂已经关门,就连平时在学校门口摆摊卖水果零食的小贩,也早早就收了摊。
我脱掉鞋子,整个人躺到了病床上。
我当时漫不经心地对她这样说道。事实上,之所以可以这么轻松地说出这样的话,是因为我第二天就将离开学校,回到老家。因此,也无需担忧,出现我想象中的她和宿舍另外两个同学开心地吃着火锅,而我在一边无所适从、不知该如何融入她们的场面。
小时候,我就是这样,躺在这里,等着护士带我去打针的,那么,我到底住了多久呢……我努力地想要找回那些记忆,却感觉那些记忆散落在大海的海面上,怎么抓都抓不住。
“好啊,我们宿舍新买了电饭锅,你可以过来跟我们一起吃火锅。”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时,阳光正好照射在我的脸上,这种熟悉的感觉……
因此,虽然我和宿舍同学的关系还算不错,但也并没有到交心的程度。当她们在宿舍谈论起喜欢的那个明星时,我总是了无兴致地坐在自己的椅子上,看着小说,可当她们试图和我讨论我在读的是什么书时,我又不想和她们聊天。因为在我看来,她们根本不懂这些,勉强讨论,反而徒增尴尬。
“那个孩子当时,就在这个床位。”
喜欢哪个男生,喜欢什么偶像,有什么小小的烦恼与秘密,这些同龄人喜欢与年纪相仿的朋友分享的心情,我却似乎完全没有。不知道是否是在成长的过程中缺失了什么,我总是害怕被别人发现自己内心真实的一面。
啊,我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不过很遗憾,我对明星、娱乐节目毫无兴趣,因此,并不怎么能和她们聊到一起。不知道为什么,尽管我和宿舍同学的关系不差,却总是感觉难以和她们产生像其他女生之间那种所谓的“闺蜜”一般的情感。
在我的记忆中,我的床位是在临窗的床位,然而那位护士却指着靠门的床位说,“那个孩子当时,就在这个床位”。
我笑着点了点头,虽然我和她不太熟,不过我们宿舍的另一个女生和她似乎关系不错,两个人好像喜欢同一个韩国明星,经常聚在一起讨论那位明星的八卦,看明星的综艺节目。
这是怎么回事?我记错了吗?
“嗯,因为家人帮我安排了这里的一家实习单位,所以我才来登记假期留宿,倒是我们宿舍的媛媛,本来是可以多待几天陪我,结果刚才突然说,这边的亲戚帮她买好了黄牛票,晚上就能坐火车离校,我还要过来帮她把她的登记改掉。好烦啊,明明是这么大好的假期,我却得一个人待在宿舍,没事的话,我去你们宿舍找你们玩吧?”
不,我现在还清楚地记得,自己坐在窗前,每天醒来后眺望着窗外景色时的心情。特别是看到有的小孩子,在楼下的小花园里玩着那些我没有的新奇玩具时,我心里还生出一股羡慕嫉妒之情。当时的那种无比细致的记忆,是不会出错的。
我象征性地向她打了个招呼。
那么,是那位护士的记忆出错了吗?但是当时,她明明说得非常肯定,并不像是记忆模糊的样子,而且,她还特意拍着那个男孩的床位这样说,多半不会记错。
“菲儿,你还没走?假期不回家吗?”
那么,按照方老师的方法论,在“我的记忆”和“她的说法”都没有错的基础上进行推论。可以得出三个事实。
直到现在,我都还记得,她身上似乎是刚刚洗完澡留下的、沐浴露的香气。那样的气息过于真实,因此,我对当时的情景印象极深。
1.我住在临窗的床位。
这一天,她像平时一样,随意地穿着一件浅色T恤和牛仔短裤,披着半长的头发,手里和我一样,也拎着一份打包的盒饭,想必也是刚刚出去买完晚饭回来。
2.临门的床位还住着另一个女孩。
走回宿舍时,我打算顺道去门口的保安值班室登记一下我们的宿舍人员假期留宿情况,这是学校要求的。宿舍里除我之外,另外两个同学似乎假期在这里报了外语辅导班,准备整个假期都在这里留宿,因此,她们让我出来买饭时顺便登记一下。就在这时,菲儿也走到我身边,拿起笔登记了起来。
3.据护士所说,临门的床位的女孩的母亲——正是我的母亲。
那时已经是盛夏时节,外面的天气很热,哪怕只是出来买饭的这样一小段路,就已经热得让我有些无法忍受;再加上宿舍室内没有空调,只能依靠几个小功率的风扇吹风,更让我感觉烦躁不已。也许是因为天气过于炎热的缘故,平时点外卖都要排队的小饭馆,此时也门庭冷落,老板娘心不在焉地看着电视,就连平时只要十几分钟就能炒好的盖饭,这一天也足足等了半个小时。
事实上,当我把以上三个事实罗列出来之后,发现事实上要想得出结论实在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
那一天,我在宿舍里看了一整天小说,直到傍晚时分,才觉得有些饿,于是决定下楼买一份晚饭。因为是放假期间,学校的食堂已经关门,我走到学校附近某个小区的街道上,那里有一家服务附近小区居民的小餐馆。我打包了一份盒饭,像平常一样往回走着。
那就是——事实上,我应该还有一个自己已经忘记的姐妹吧(我想多半应该是姐姐)。
而当时案件的受害人,我记得她是叫菲儿,没错,虽然她的宿舍就在我的宿舍对面,但我们并不是同一个专业的学生,因此平时只是经常碰面,路上见到的时候会打个招呼,并不是很熟悉。
我猜事情的真相是这样的,我的姐姐因为某种原因生了病需要住院,而母亲需要每天去医院长时间照顾姐姐,父亲要上班,所以我一个人在家无人照料,只得由母亲每天带去医院。当时医院的病房也许并不紧张,所以在母亲照顾姐姐的时候,我就自己爬上了临窗的床位休息玩耍,因为长时间待在病房,因此才产生了自己也住院了的幻觉吧……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和父母的隔阂也越来越大,在家的时候,总觉得不知该和他们说些什么,如果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上网看书,他们又会唉声叹气起来。因此,我渐渐地开始变得害怕回家,害怕面对他们。
想到这种可能性后,我并没有马上去向父母确认,关于自己是否还有一个姐妹的事实。
话虽如此,但其实我并没有刻意提前购买火车票,而是等到快要放假的时候才想起来去购票网站查看,当然,临近日期的票已经全部售光了。事实上,我并不像其他大部分同学那样,期待着早些回家,我反而有些不愿意回家。但是,父母希望我早日回家,直接帮我买了一张机票催促我回家。
因为马上我便想到,护士之前说到的“听说这个病房的孩子去世了”,而父母也似乎也在刻意隐瞒着这件事。
那是大一期末考试结束后几天的事,很多同学都已经陆续离开了学校,而我则因为没有买到考完试当天的火车票,滞留在了学校。
那么,事实的真相,多半就是,那个姐姐现在已经离开人世了吧。
确切地说,我在那一天的晚上,确实地“体验”了她被杀害的过程。
至于我的记忆中为什么会有打针、吃药的记忆,我想有两种可能。
是的,就在那个女生被害的当夜,我和她,发生了“灵魂交换”。
第一种可能,也是最有可能的,就是我自己在潜意识之中,将之后感冒发烧时打针吃药的记忆,与那段长期待在医院的记忆进行了混合,产生了新的混合型记忆。对于幼年时期的记忆来说,这应该是有可能的。
当然,也许你要问,这和我所谓的“灵魂交换”有什么关系?
第二种可能的话,说出来可能老师会觉得有些好笑吧。事实上,我在想,哪怕人的灵魂无法互换,如果是有着某种至亲关系的人,是否有可能发生记忆的继承呢……也就是说,那些打针、吃药的记忆,是在姐姐死后,通过某种磁场转移给我的,这就无怪乎那些记忆显得如此真实了吧……
而那个被害女生,就住在我的对面宿舍。
那么,我的推理到此结束了。不知道老师会给我的这份“作业”打几分呢?
没错,不是意外,也不是自杀,而是确实的被杀害。尽管后来校方想尽办法掩盖此事,并且给了受害人家属大量赔偿,可是,因为事件的确就发生在我们所居住的女生宿舍,所以,几乎所有当时的在校学生,都对这件事有所耳闻,甚至有一批胆小的学生,因为害怕而就此搬离了学校宿舍。
罗莎
也许你还记得吧?就在几年前,这所学校发生了一起事件,有一名女生深夜在宿舍中被杀了。
罗同学:
然而,这样的生活仅仅过了一年,就被一起事件打破了。
很高兴收到你的邮件。
刚刚进入大学时,几乎所有同学都充满着对未来的希望。
从信中可以看出,你已经初步掌握了一些逻辑思维的方法和技巧。然而可惜的是,你的大脑仍然被实用的“浪漫式思考”所左右着,因此才会在信件的末尾提出那样不切实际的可能性。
然而,在我大学时代发生了一起极其恐怖的事件,第一次让我怀疑,也许自己拥有与他人灵魂互换的能力。
事实上,在你写下那种推论的同时,自己也已经想到了吧,那是不可能的。
不过那时的我,也没有将这件事与“灵魂交换”的体验联系起来。
其实,你已经找到了问题的关键点,但是在推理的时候发生了关键性的偏移。当然,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因为毕竟身处谜团中的当事人,总是会被自己的情感所左右,所以无法好好地进行客观的思考。
也是从那时起,我开始感觉,自己和父母之间,仿佛出现了一道隔膜,当其他的孩子任性地在父母身边撒娇时,我会莫名地想起父母那时的眼神,那眼神就好像是在提醒着我,在我的心底缠绕上一丝阴影。尽管父母平时表现的,和其他家庭的父母没有什么区别,但是我总觉得……他们似乎在隐瞒着什么。
回到你的整个推理,你曾经罗列出了三个客观事实:
我不确定。因为在我现在的记忆中,并没有人对我进行这种记忆上的重复与伪造。然而,父母当时的眼神,却明显是在回避着什么。
1.你住在临窗的床位。
那么,我的这段记忆,是经过伪造的吗?
2.临门的床位还住着另一个女孩。
而与此同时,对于真实经历的事情,如果没有被反复提及,也很有可能在人的成长过程中被忘记。这是因为,人在婴幼儿时期大脑需要极速学习海量的信息,不断有新的神经细胞连接出现,这导致了当时的记忆无法一直保存到成年。
3.据护士所说,临门床位的女孩的母亲正是你的母亲。
比如,如果对一个成年人,反复地重复叙述,他小时候曾经住过医院,并且详细地描写他所住的医院的场景,打针的细节,医生的话等等……这样一来,这个成年人就很有可能坚信,自己小时候真的住过院。
因此,你得出了自己还有一个姐妹的事实。然而,你却忽略了几点:
长大后,我也曾经在网络上查阅过一些相关的资料。有人说,人类关于童年的记忆,是可以伪造的。
一是你自己提到的,真实的住院、打针、吃药的记忆。在你的推理中,只解释了住院,对于打针和吃药的解释却是模糊的。
因为那是我十岁时发生的事,所以当时幼小的我以为,大概只是自己记错了吧。但是不知为何,我记忆中那所医院的场景,却总显得非常真实,并不像是自己想象出来的。
第二,哪怕是由上面的三条客观事实,可以得出的结论也还有另一条你所没有提到的,而这一条恰好可以解释上面的问题。
难道是我记错了吗?
那就是——
咦……
你其实不是真正的罗莎。
“你记错了吧,你没有住过院啊,莎莎。”
这么说也许有些奇怪。更具体地说,你三岁之前,都不是罗莎,也就是,不是你现在母亲的女儿。
然而父母则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如果按照之前所提到过的方法论来看,其实客观事实是这样的——
当时我无意识地这样说道。
1.你长期在临窗的位置住院,并且也会跟随护士去打针、吃药。
“我小时候住院,好像住的也是这样的病房……”
2.罗母长期在医院陪床,她的女儿住在临门的床位。
那是在小学三年级,大约是我十岁的时候,有一天,我和父母一起在晚餐后坐在客厅里看电视。电视剧中的女孩,因为生了重病而住院。看到这一幕时,我突然感到,自己的脑中,似乎有一些过去的模糊记忆被唤醒了。
3.一段时间后,这个病房有一位病人去世了。
我就像所有其他孩子一样,这样普通地长大了。如果没有发生“某件事”,我的人生,也许会像其他所有普通的平凡人那样波澜不惊地度过。然而……
你看,如果跳出你的个人情感认知,也就是“罗莎的母亲=当时你的母亲”的这个假设,用纯客观的视角来审视,很容易就能发现,这其实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
在那之后,我开始陆续有了记忆,大概是在读小学前后,我的记忆开始变得更加连贯。父母带我去购买第一个书包,第一次走进学校,和同学一起上课、玩耍,为了考试而努力默写生字……
那么,根据以上的客观事实,我们可以得出怎样的结论呢?
不,问题就出在这里。
一个叫罗莎的女孩得了重病,她的母亲每天到医院照顾她,与此同时,同一个病房还住一着另一个女孩,也就是你。
也许听了这样的叙述,你会说,这不过是一段非常普通的记忆吧。年幼的孩子容易感染疾病,很多人小时候都会有这样的记忆。
那以后,发生了什么呢?根据护士所说的话,病房中有一位病人去世了。显然,死的人不是你,那么很有可能,死去的这个病人,就是当时的“罗莎”吧。其实一直到这里,都是很容易理解的,问题的关键点在于,你为什么会变成“罗莎”。
唯一印象深刻的,似乎只有每天醒来看到的白色床单,白色枕头,白色天花板……仿佛记忆中的一切,都是白色的。
如果将这件事单纯地拆解来看,也许会有很多种可能性。
没错,我关于自己“最初的记忆”,就是那样一次,生病住院的记忆。我只记得,自己曾经在医院住过一段时间,每天都会被医生带去打针,还要吃各种各样的药。不,具体来说,这些记忆是否真实,现在我都已经产生了怀疑。
但是,在你之前的叙述中,有一点尤其值得注意。那就是那段,关于捕捉蝴蝶的记忆。你将从花园捉回的蝴蝶偷偷带回了病房,但是却受到了呵斥,呵斥你的人,并不是你现在的母亲或者护士——
无论如何,那一定都是让人足以产生深刻印象的记忆。
那么,她是谁呢?
也许是一次游乐场的记忆,也许是一次和父母走散时惊谎失措的记忆,也许是一次生病住院的记忆……
我想,大概,是你的亲生母亲吧。虽然这种猜测稍显大胆了一些,但是这样一来,上面的疑点就能解释得通了。
如果去做问卷调查的话,大部分人的回答,应该都是在三四岁左右吧。当我们回忆小时候——特别是那些四五岁之前的事情时,只会记得一些模糊的、片段式的场景,很难产生“连续性”的记忆。
我猜,在你生病的那一年,那间病房同时住进了两个病人。一个是你现在的母亲(养母)的病重的女儿,也就是那个死去的女孩。另一个则是你。也许是因为你的亲生父母家境贫困,无力负担你的治疗费用,你的生母和养母达成了某种共识,那就是——让你作为“罗莎”这个角色继续活下去,也就是让你现在的养母收养你。这样一来,你的病可以得到医治,也可以抚慰你的养母的丧女之痛。
人大概是从几岁开始有记忆的呢?
当然,这一切都是我的猜测。就如同你所说的一样,人一生的习惯是很难改变的,你所使用的帆布包,以及磨损的衣角,从你使用的最新款的手机来看,你的家境相当不错,但是这些生活中的细节却让人感觉,你对自己的生活似乎充满了不安感,不知道是否是因为年幼时生活拮据造成的心理阴影。
关于最开始的“灵魂交换”体验,来自我刚刚记事时的记忆……不,与其说是刚刚记事时的记忆,倒不如说,那次的“体验”,似乎是我开始“记事”的起始点。
但是,我也无法判断,这是否就是正确的推理。究竟是为了了解真相,去鼓起勇气求证,还是为了现在的平和生活,而忘记这个答案?
接下来,我要讲述的,就是和我自己有关的“灵魂交换”体验。
在我看来,维持现在的生活,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才是明智的。其实,我也可以选择不告诉你我的推理,这样你就能够对这一切全然不知。但是,这样的做法是正确的吗?
这说明,人和人之间,的确会因为某种“联系”,而在一定程度上,发生精神上的“互换”。
我想,我不能代替你做出选择。哪怕对你来说,这样的真相有些残酷,但是它确实存在。
我们经常看到那样的故事吧,有人因为某些器官坏死,或是事故等原因而进行手术,在手术中移植了他人的器官,手术结束身体恢复之后,这些人会突然习得了某些自己原本不具备的技能或者体验。比如,移植了音乐家器官的人,会突然变得擅长音乐节奏,移植了数学家器官的人,会突然变得对数字敏感,擅长计算。
选择权,全都在你的手中。
没错,这不是开玩笑,也不是在耸人听闻,而是我的亲身经历。
方原
你听说过灵魂交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