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交换看吧,也可能是看漏了。还有……梅丹佐铜牌虽然曾经夹在《泰尔》手稿里,但手稿并不一定就是配着铜牌的那个拍卖品呀。”
“这儿的资料并不全,会不会是在文革中被毁了?要不我们再重新看一遍。”费城说。
“唔……”费城应了一声,和韩裳换了卷宗,仔细看起来。
费城和韩裳各看一卷,半小时后,两个人面面相觑,什么都没有发现。
“咦,这不就是吗?”才过了两三分钟,费城就叫了起来。
这架势让他们以为要埋头苦查很久,好在很快就发现,属于原泰丰拍卖行的已经单独列出,只有两卷,而且是用繁体汉字工整书写的。
“啊,我竟然看漏了?”韩裳有些不可置信地凑过头来,一层薄薄的暗香飘上费城的鼻尖。
两个人坐在档案查阅室里的一张长桌前,二十三卷装订得整整齐齐的卷宗在面前叠成了两座小山。
费城指着的,是1934年9月15日,泰丰拍卖行成立后第一次拍卖拍品清单中的一行。
外滩的档案新馆每天都有调卷的班车往来于库房和新馆之间。费城和韩裳来到档案馆的时候,班车已经把他们要查阅的资料——鲁意斯摩拍卖公司在1930——1940年间的所有拍卖纪录运达了新馆,足足有二十三卷之多,中英文两种文字的都有。
萨伐格手稿。
要是走正规的途径,调阅未开放的档案资料,需要凭街道开具的介绍信,提前10天提出申请,然后静候准许与否的答复。所幸他们要查的不属机密,周泽人帮忙帮到底,给在档案馆工作的朋友打了个招呼,免去了10天等候的程序。
“萨伐格就是茨威格吗?”韩裳明白了自己刚才为什么会忽略过去,泰丰拍卖行的拍品里,有许多的名人手稿,所以这个“萨伐格”没引起她的注意。
此刻两个人前往的,是上海档案馆位于外滩的新馆。根据上海档案馆的规定,任何中国公民都可以凭身份证查阅档案馆里的开放资料,可是他们要查的东西,显然不在开放资料之列。
“我在准备《泰尔》剧本和研究那个诅咒的时候,查了很多茨威格的资料。茨威格是Zweig的音译,还有译成褚威格的。1935年复旦的孙寒冰[1]第一次把茨威格《一个陌生女子的来信》译成中文时,就把作者翻成‘萨伐格’。”
泰丰拍卖行的梅丹佐铜牌,是肖特曼根据他哥哥的一件藏品浇铸复制的,现在藏在包里的青铜梅丹佐,会不会就是那件藏品呢?韩裳打算自己理出些头绪,证明威尔顿真的和茨威格诅咒有关系,才告诉费城她的冒险经历和收获。至少,要等到她明白外曾祖父用希伯莱文在那本压箱底的簿子里都写了些什么之后。
这份拍品清单的格式,左面是拍品的名称,右面是成交与否,成交价和买主姓名。
韩裳笑了笑,把铜牌还给费城,什么都没有说。
而这份“萨伐格手稿”,在泰丰拍卖行1934年9月15日的第一次拍卖会上,被一位名叫周仲玉的人以1550大洋的价格拍得。
“你还真是细心,我第一次看的时候,都没注意到背面有这两个小字母呢。”
在当时,7块大洋就足以支付一位全职保姆一个月的工钱,1550大洋的价钱买一份手稿,可谓价值不菲了。
她把铜牌翻过来,看到了背面刻着的“TF”。
通常在清单之后,会附以详细的拍品介绍,竞拍成功者付款纪录等。遗憾的是,两个人没有找到关于“萨伐格手稿”的进一步记录,和其它很多拍品的记录一样,“萨伐格手稿”的拍卖详细记录没有被保存下来,毁于文革中或者以其它的方式遗失了。
韩裳细细端详着,如果忽略材质,这块铜牌几乎和她从外曾祖父藏宝木箱里得到的那块一模一样。只是相对来说,这块泛着金黄色光泽的铜牌更具观赏性,而青铜质地的青黑色铜牌,显得厚重而神秘。
“周仲玉,这个名字……”韩裳拧起眉毛使劲在脑海中回忆着。
“好像是黄铜的。”周泽人把这块铜牌借给了费城,这时他取出递给韩裳。
“你也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熟吗,我也是啊。周仲玉……听名字像是女的,以肖特曼的精明,获他邀请参加第一次拍卖会的,多半是在旧上海社交界比较活跃的人士,又愿意花这样的价钱,去买一位在当时中国尚不十分出名的作家的手稿,会是哪位名媛呢?”费城分析来分析去,就是想不起这个似曾相识的名字到底是谁。
“泰丰拍卖行商标性质的赠品?是个什么样子的浮雕牌,青铜做的吗?”
直到他们出了档案馆,就近找了家网吧上网一搜,才恍然大悟。
碰头会结束后,费城邀请韩裳一同前往上海档案馆,也把昨天在周训家里的收获都说给她听。
周仲玉是一位相当有名气的老艺术家,演了许多的话剧和电影,现在还在世,已经有九十岁高龄了。之所以两个戏剧学院毕业的人一时之间想不起来,只因为周仲玉是本名,而之后被广为人们所熟悉的,则是另一个艺名。
“没事的。”费城这样说着,却忍不住叹了口气。连韩裳都主动顶上了女主角的位置,他又怎么可以退?有许多时候,人的行动并不取决于自己的意愿,有太多的因素裹携着你,让你无法选择前进的方向,也停不下脚步。
周仲玉的家境非常好,父亲是做丝绸起家的大亨,旧上海著名的联华影业公司大股东之一。那时联华影业公司旗下有阮玲玉等一批最顶尖的电影明星,算得上是旧中国电影业的龙头老大。而身为联华影业大股东的女儿,周仲玉和那些电影明星玩在一起,从学生时代就进入了上层社会的社交圈。被肖特曼请去参加首次拍卖会,一点都不奇怪。
“没事吧。”他说。知道茨威格诅咒的周训,在昨天深夜从网上看到夏绮文的死讯时,也吓的不轻。饭桌上这些人里,除了韩裳,就只有他能体会到费城此时的心情。
周仲玉在几十年前,曾经当过一段时间上海戏剧学院的老师,严行健就是她的学生。费城立刻给严行健去了电话,请他牵线搭桥,和周仲玉联系。
饭桌间上厕所的时候,周训拍拍费城的肩膀。
[1]孙寒冰(1903~1940)原名锡琪,1927年秋到复旦执教,曾任复旦大学教务长和法学院长,《文摘》杂志主编。1940年5月27日在日机空袭复旦校园时不幸被炸身亡。
《泰尔》剧组成员的第一次碰头会还算成功。大多数人并不和夏绮文熟识,对她的死最多不过唏嘘一番,然后成为一项谈资。费城昨晚状态很差,一度担心会不会早上起来发烧,结果还好,只是鼻子有点塞,嗓子有些不舒服。他勉强打起精神,把接替夏绮文出演柯丽一角的韩裳介绍给大家,其实大都是一所学校出来的,相当一部分人本来就和韩裳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