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是为了专心减肥。”
“为什么请长假?”
“为减肥请长假?公司是什么反应啊?”
“这几个月我请了长假,所以不知道同事有什么反应。”
“我都说了,我最近没去上班,所以不清楚。”
“公司同事有什么反应?”
“呃,我是想问您请长假的时候,上司是什么反应。”
“您让我说周围人的态度,我也……”
“这……”
“不需要这么麻烦。我就想知道周围人对待您的态度。只说您知道的就行。”
“比如他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
“您是让我叫个熟人过来?”
“我是打电话说的,所以不太清楚。”
“您之前分享的都是主观的信息,但我想了解更多的客观信息。”
“您打电话跟公司请了长假?”
“我已经把我知道的都说了,没法再详细了。”
“因为我是突然想到要请长假的啊,事不宜迟嘛。”
“当然没有,”老师笑着说道,一副喜不自禁的样子,“下面轮到我们露一手了。能否请您再详细讲讲出现在您身上的现象?”
“这倒是。那对方是什么反应?”
“怎么样?还有问题吗?”弹美显得很不服气。
“反应?”
我完全想象不出老师打算如何解决这个问题,但决定先交给他看看。
“您说要请长假以后,对方是怎么回答的?”
我正要开口,望向老师,却见他对我使了个眼色,示意我别多嘴。
“哦……他说了些难懂的话,我就把电话挂了。”
这果然不是我们能插手的问题。
“啊?那您会不会没征得上司的许可啊?”
我明白了。如果这就是她的自我印象,那她毫无紧迫感也是情有可原的。她根本没有意识到生命危险已近在眼前。
“许可?不管他们说什么,我都是要请假的,许不许可又有什么关系。我想马上集中精力减肥,而不是花时间扯这些琐事。”
她笔下的老师和我与实际情况基本相符,她自己的模样却与事实大不相同,看起来比我们略胖一点。
“哦,我明白了。您是在想到减肥的那一刻就进入了全神贯注的状态。而公司妨碍了您减肥,所以您主动和它断了关系。”
“真的吗?”她半信半疑地在我递过去的白纸上画出了三个人的模样。
“不,我没有切断和公司的关系。我还挺喜欢那家公司的,打算等减肥结束了再回去上班。”
“哦,这也许是个好主意,”老师说道,“户山女士,这是一个小小的实验。据说……描画人物有助于暂时提升观察力,让人更容易想起重要的事实。”
“那也得看公司答不答应吧?”
“可以是可以,可这有什么意义?”
“公司没让我走,是我主动请的长假,所以公司没理由辞退我。因此只要我提出回去上班,就能立刻回去。”弹美如此断言。
“可否请您把我们两个人和您自己画出来?”
好可怕的自信。然而自信之强,正体现出了妄念之强。
“什么问题?”
“哦,也是。”老师爽快地接受了弹美的说辞。
“我能提一个问题吗?”我问道。
我瞪大眼睛,盯着老师。
“那是自然。不过照理说,那人应该变得骨瘦如柴了。”弹美面不改色道。
“公司之外的朋友呢?”
“假设……我是说假设,如果有个人整整一个月没吃过食物,那他走路摇摇晃晃也就不足为奇了吧?”
“我刻意不交朋友。”
“我昨天晚上睡得太迟了,有点睡眠不足,所以才晕晕乎乎的。”
“因为人际关系太麻烦了?”
“不,我只是想确认一下您对自己的身体状况了解多少。”
“没错。而且人际关系什么的也没法帮我减肥。”
“怎么净问这些?您是在拿我寻开心吗?”
“您说得对。话说您有没有经常交谈的人?算不上朋友也没关系,比如经常去买东西的商店的老板或者店员。”
“我看您进屋的时候脚步不太稳,您自己能感觉到吗?”
“哦,我家公寓门口有家便利店,我对那个店长的印象不太好,因为他接待客人的时候从来不正眼看对方的脸。”
“照理说是的,可我却是您看到的这副样子。”
“您去便利店的时候,他是什么态度?”
“那照理说……您应该处于濒临饿死的状态啊……”
“他总是假装没在看我,但我当然能注意到他在偷偷瞟我。我把东西放在收银台上的时候,他也不看我的眼睛,只是一门心思扫条形码,告诉我多少钱。我付了钱,他就会把零钱找给我。”
“是啊。”
“在结账的过程中,他一直都不看您的脸?”
“您都一个月没吃过食物了?”
“是的。”
“保持现状怎么行!我已经一个多月没吃过食物了,却一天比一天胖了!再这么下去就成胖子了!”
“结完账以后,便利店的其他店员是什么反应?”
“哦……您算微胖型……但您要是能保持下去的话,应该也没什么大碍吧?”
“我一走出去,他们就开始窃窃私语。我们大多数人小时候都被大人教育过,知道在背后议论别人不好。可那些店员竟然堂而皇之地说我的坏话,简直毫无顾忌。”
她的认知显然是扭曲的。照理说应该立即建议她看精神科或心身医学科,但老师似乎想从侦探的角度解决她的问题,陷入了沉思。
“他们说您什么了?”
“勉强还算健康,只是比那位女士略胖一些,算是微胖型吧。”
“这我就不知道了,因为他们议论的时候,我已经走出去了。”
“那您自己呢?您的状态健康吗?”
“那您怎么知道他们是在说坏话呢?”
弹美毫无反应,也不知道她是没听见,还是直接无视了。
“他们有没有干这种卑劣无耻的事情,我一看就知道了,都在脸上写着呢。”
“哦,看来对他人的印象与实际情况并没有太大的偏差……”老师喃喃道。
“也就是说,您并没有证据。”
“还算标准吧,硬要说的话,大概算丰满型的。我觉得二位的状态都很健康。”
“有啊,我的直觉就是证据。”
“那她呢?”
“哦。那其他人呢?”
“偏瘦吧。”
“我经常在公寓里碰到一对母子。妈妈看着比我年轻十岁左右,孩子还躺在婴儿车里。那位妈妈刚生过孩子,身材却很苗条,她似乎也以此为傲。”
“哦。那您看我怎么样?是胖是瘦?”
“见到那对母子的时候,您会做什么?”
“如果照镜子时觉得自己‘很胖’,那就是太胖了;觉得自己‘很瘦’,那就是太瘦了。我们应该相信由外观产生的印象,绝不能被体重秤显示出来的数字迷惑。”
“不做什么,跟那样一对母子打交道又没什么好处。”
“您的意思是?”
“也就是说,您会无视他们。”
“是的。所以只要看一眼身形,就能立刻判断出一个人相较于标准身材是太胖还是太瘦了。”
“我没有无视他们啊。”
“是吗?”
“那是?”
“不,人类的大脑功能强大,能在一瞬间综合判断这些数值。”
“我只是会避免跟他们接触罢了。”
“可这是无法轻易做出判断的吧?”
“那他们看到您的时候有什么反应?”
“只有综合评估这无限多的指标,才能判断出一个人胖不胖。”
“起初还会点头示意,但渐渐地就没反应了。最近已经完全不理我了,碰到了也假装没看到我。”
“这话倒是没错。”
“您恐怕成了公寓居民之中的禁忌。”
“很多东西是没法光靠体脂率把握的。体温、血压和脉搏什么的也是可以测量和量化的指标,但只能通过验血把握的东西有的是。”
“什么意思?”
“所以最近的体重秤还能测体脂率不是吗?”
“大家都当您不存在。公寓里形成了一条不成文的规则——当您不存在。”
“我之所以举这个极端的例子,是因为它更容易理解。哪怕两个人都是六十公斤,脂肪多的人和肌肉多的人也会呈现出截然不同的体形。”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刁难我啊?”
“这个例子未免太极端了,哪儿有体内有四十公斤铁块的人?”
“这不是刁难,而是自卫措施。”
“这不是什么很难理解的东西,说白了就是数字并不是本质性的。四十公斤的人就一定很瘦,八十公斤的人就一定很胖吗?如果某个人明明很瘦,只是体内有一块四十公斤重的铁块,那只要显示出来的公斤数是大的,他就是胖子了?”
“我怎么越听越晕了。”
“您是在跟我探讨哲学问题吗?”
“关于这件事,我稍后再跟您详细解释。当务之急是弄清楚发生在您身上的事,”老师巧妙地糊弄过去,“除了那对母子,还有什么人是您经常见到的吗?”
“那只是因为体重秤给出的结果是以公斤为单位的数字,所以您才产生了它更准的错觉。数字跟体重本身是两码事。”
“在公寓里见得多的就是他们。”
“呃,正规商店卖的体重秤基本都是准的吧?”
“不需要局限于公寓居民。”
“您怎么会这么想?您是先入为主了,认定体重秤才是最准的。”
“没了,便利店的店员刚才已经说过了。”
“可这也太不准确了吧?”
“不是熟人朋友也没关系,只要是认识的就可以。”
“是的。”
“我都说了,没别的了。”弹美摇了摇头。
“这就是您判断自己体重有所增加的方法?”
“上门收费的人呢?”
“是的。”
“我家的各项费用基本都是从银行扣款的,没人上门收费。”
“也就是说,您的依据是‘看上去的感觉’?”
“有没有推销员来?”
“简单得很。照一照自己的全身——最好什么都别穿,但穿着衣服也没关系——再根据印象判定体重就行了。”
“公寓有智能门禁系统,除了访客,没人进得来,所以也不会有推销员上门。”
“户山女士,不瞒您说,我们不太了解用镜子测量体重的方法。可否请您教教我们?”老师问弹美。
“快递呢?”
“天知道,反正我是没听说过。”我如实回答。
“哦,快递还是进得来的。”
“哦……”老师转向我问道,“这年头的镜子都有测量体重的功能了?”
“快递员您应该认识吧?”
“镜子。”
“硬要说的话,大概算认识吧……”
“那您是用什么来测量体重的呢?”
“有没有哪个快递员给您留下了深刻印象?”
“对。”
“印象?谁会去关注快递员啊!”
“而且您既没有用体重秤,也没有用其他的称重装置?”
“再小的细节也没关系。”
“对。”
“他们都把帽子压得很低,还戴着口罩,脸都被遮住了,体格也都差不多……”
“您不关心什么公斤不公斤的,却知道自己变重了?”
“请等一下,口罩是什么意思?”
“我都说了,我不关心什么公斤不公斤的。”
“为了预防感冒遮住口鼻的东西。”
“不不不,这就是换算成哪一种单位的问题……呃,您当我没说,就按公斤算,没问题。”
“我问的不是口罩这个词的意思。您说快递员戴着口罩?”
“以四百五十四克这种零零碎碎的重量为标准简直莫名其妙。”
“是啊,最近的快递员不是都戴着吗?是不是为了防止传染病什么的而新出了条例啊?”
“呃,那是因为换算成了公斤。如果以磅为标准的话,公斤就有零头了。”
“你知道吗?我不太关心这些,最近有出这种规定吗?”老师问我。
“怎么会有这种带零头的单位啊?”
“没有,确实有快递员戴口罩,但不戴的人更多。”
“一磅约等于四百五十四克,一贯等于三点七五公斤。”
“哦……”老师沉吟道。
“我根本不知道这些单位。”
“难道是来我家的快递员都戴着口罩?他们是故意让我不痛快吗?”
“呃……您不会是想说,您用的不是公斤,而是磅、贯之类的其他单位?”
“不能完全排除这个可能性,但我认为事实恐怕并非如此。”
“我不是说了吗?我不关心公斤不公斤的。”
“什么意思?”
“那您怎么知道自己重了几公斤呢?”
“请不要急于下结论,我们需要更多的信息。您有没有和快递员发生过纠纷?最近刚发生的事情也行。”
“不是啊。”
“嗯……啊,这么说起来……”
“也就是说,您用的不是体重秤,而是普通的称重装置?”
“有吗?”
“对。”
“前一阵子,有个包裹一直没送来,我上网查了查配送状态,居然是‘已送达’。”
“您测量了体重,但没用体重秤?”
“会不会是您忘了取件?”
“不是。”
“绝对不可能。”
“是用体重秤测量的吧?”
“然后呢?您是怎么做的?”
“对。”
“我给快递公司打了电话。他们告诉我包裹确实已经送到了,而且收件人是签了字的。所以我撂下一句话,让他们立刻叫负责的快递员来见我。”
“那您肯定是测量过的吧?”
“那个快递员来了吗?”
“是啊。”
“过了好一会儿才来。”
“您不是说您的体重增加了吗?”
“他怎么说?”
“我不关心公斤不公斤的。”
“左一句对不起,右一句对不起,一个劲地道歉。”
“重了几公斤?”
“那包裹已送达是怎么回事?”
“明显增加了。”
“他说是他搞错了。”
“我问的不是这个,而是体重。体重真的增加了吗?”
“他把帽子压得很低,还戴着口罩是吧?”
“嗯,没摄入一点食物。”
“是的。”
“您确定?”
“第一次给快递公司打电话的时候,您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事情要从上个月说起。当时我整整三天没吃东西,体重却略有增加。”
“没什么特别不对劲的,就是对方反复确认我家的地址,也不知道是记性不好,还是耳朵不灵光,搞得我很恼火。”
“都不对。”老师说道,“我明白您的意思,回头会好好跟她解释的。总之,您尝试过各种各样的减肥方法。请您接着往下说。”
“您还记得那个包裹里装着什么吗?”
“我都听见了。但这两种说法……”
“记得。”
“闻所未闻。但《圣经·旧约》里确实提到过吗哪。有人说是苹果,有人说是蘑菇。”
“是食物吗?”
“没关系,你就说你知不知道。”
“不是,是减肥用品。”
“好像又被人家听见了。”
老师突然陷入了沉默。
弹美死死地盯着我。
“怎么了?”弹美问道。
“你听说过超级吗哪吗?”老师轻声问我。
“老师好像找到了某种线索。”我如此回答。
“它能在通过人体的过程中为身体注入能量。只要吃了它,哪怕不吃任何食物,也能活好几年。您可以参考我的博客,上面有更详细的介绍……”
“从我刚才说的话里?”
“不是食物,那是什么?”
“应该是的。”
“摩西出埃及的时候,上帝赐予摩西的物质。有人根据传说推测它是一种类似面包的食物,但这种观点是错误的,吗哪并不是食物。”
“哪一段啊?”弹美好奇地问道。
“好,”老师和蔼可亲地回答道,“她大概是有什么误会,我回头再好好跟她解释。那‘超级吗哪’又是什么?”
“这……大概是关于快递的那部分吧?”
“我都听见了!”弹美说道,“她什么都不懂,锗真的很有用!”
“关于快递的哪部分?”
“哦,那倒没必要,除非和此次的委托内容有关。”
“我也不清楚。”
“哦,那都是骗人的。锗对人体反而有害……要告诉委托人吗?”我也低声回答。
“我能减肥成功吗?”
“你知道锗对身体好这件事吗?”老师轻声问我。
我毛骨悚然地打量着弹美的身体。“这……我也不好说……”
“您不知道?这可是常识。”
“要是减不了肥,我这趟就白跑了。老师能帮我解决问题吧?”
“锗怎么会有益于健康呢?”
“在我个人看来……”
“锗就是锗。您不知道吗?用它泡澡或者直接服下,有助于缓解疲劳,促进新陈代谢,还能治疗癌症。”
“嗯?”
“我对减肥是一窍不通,但我有几个问题,”老师似乎在尽力表现出很感兴趣的样子,“比如您刚才提到的‘锗减肥法’是怎么回事?锗是那种碳族元素吗?”
“您应该是可以减肥成功的,但也许不该来我们这儿,还是去别处为好。”
哦,原来这关系到她能不能出书。
“啊?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们解决不了吗?!”
“嗯,我是圈内小有名气的减肥发烧友。博客每天都有几百人次的点击量,还有出版社联系我,说是有意出版我的博客文章。所以我现在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发胖的。”
“喂喂,”老师开口说道,“你可别胡说八道。问题是可以解决的。准确地说,问题其实已经解决了。所有的谜团都已经解开了。而且我相信,户山女士十有八九是可以减肥成功的。”
“您尝试过这么多种减肥方法啊。”
*
“完了。”
“户山女士,您说您的减肥博客点击量很高,而且马上就要出版成书了?”
“报完了?”
“哎呀,出书的事情还没敲定呢。”
“那我接着报了。打扫卫生减肥法、足底穴位减肥法、瑜伽减肥法、拉伸减肥法、记录减肥法、香薰减肥法、锗减肥法……”她的列举持续了几分钟之久,“……脂肪团减肥法、拳击减肥法和超级吗哪[2]减肥法。”
但要是看到弹美现在这副样子,编辑是绝对不会点头的。
“哦,这倒是……好吧,那就请您报一下其余的几种方法。”
“所以我们可以认为,您在博客上写的东西非常有影响力?”
“有没有关系难道不该由侦探来判断吗?委托人自己筛选信息怎么行。”
“是的。当然,我不认为它会对那些普及度很高的减肥方法产生多大的影响,但有人告诉我,我在博客中的介绍会影响新开业的健身房、新上市的减肥食品和减肥器具的销售额。”
“我的意思是,它们与调查有关吗?”
“比方说,如果有两种非常相似的产品互为竞争关系,而您断言其中一种产品是有效的,我们是不是可以认为另一种产品的销售额会相应下降?”
“意义?”
“我不确定影响力有没有那么大。”
“啊,不好意思,请问把这些减肥方法都列出来有什么意义吗?”
“但有人这么想也不稀奇,不是吗?”
“大概上个月吧,我意识到自己胖了一点。因为我经常减肥,对减肥本身也很感兴趣,所以尝试过各种各样的减肥方法。洋葱减肥法、藠头减肥法、芦笋减肥法、莲藕减肥法、秋葵减肥法、拉面减肥法……”
“嗯,也许真有人这么想吧。”
“我们可以慢慢探讨,”老师说道,“呃……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身体状况出现了变化?”
“那就让我们假设有这样一个人存在。他是卖减肥产品的。一天,他看了您的博客,发现您在试用其竞争对手的产品。他完全有可能认定,如果您对那款产品给出好评,自家的产品就会处于不利地位,不是吗?”
我险些脱口而出——“是您的精神状态啊。”
“确实有这个可能性。”
“那原因究竟是什么呢?”
“假设那个人想以某种方式干扰竞争对手的宣传,他可以做些什么呢?”
“不是。”
“比如找人炮轰我的博客,让我信誉扫地?”
“不是吗?”
“这也是一个办法,但这样只能防止竞品收获人气,自己却捞不到什么好处。”
“不,这不是任何人的错。我们所面对的不是这种性质的问题。”
“盗我的号发一篇虚假博文,说那款产品没有效果呢?”
“好吧,都是我的错。”弹美低下了头。
“这招听起来很有效。但博主不会立刻发现吗?”
“没错。”
“肯定会的,我每天至少更新两次,估计他要不了半天就暴露了。”
“是我提的?”
“到时候,您这位正牌博主肯定会发文澄清,说自己之前被盗号了。于是大家就会知道之前发的文章是假的,这样会适得其反。”
“是的。”
“那我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我?”
“还有一个更简单的方法:让您亲自发文说那款产品没用就行了。”
“因为您提到了自来水被人下药的可能性。”
“那怎么可能?”
“那您为什么要提啊?”
“您凭什么断定这不可能呢?”
“是的。”
“因为我不会屈服于威胁。而且也没人威胁我啊。”
“是吗?”
“除了威胁,总还有别的法子吧?”
“哦……”老师甚至没做笔记,“请您忘记‘自来水可能被人下了药’这件事吧。可以排除这个可能性。”
弹美思索了片刻。“我想不出来。”
“哦……”弹美沉思片刻,“这么说起来,我们公寓确实有胖子。应该就住在我下面那层。还有个经常在电梯里碰见的人,但我不知道他住几楼。”
“但罪犯确实让您写出了他想要的博文。”
“您当然不必特意调查。我只是想顺便了解一下,如果您知道的话。”
“什么意思?您是说我被操纵了吗?”
“啊?!我还得调查这个?我还以为调查是侦探的工作呢。”
“从某种角度看,确实是的。”
“呃,我是在问您有没有发现这方面的影响……”
“我写的都是真的。”
“啊?!所有人都被影响了!太可怕了!”弹美瑟瑟发抖,牙关直响。
“在您看来确实是这样,”老师平静地说道,“您正在试用哪款产品?”
“公寓的其他居民。正如我刚才所说,如果有人在水箱下了药,那全体居民应该都会受影响。”
“超级吗哪。”
“其他人?”
“您在博文里写了超级吗哪有减肥的效果?”
“呃……”老师挠了挠头,“那其他人呢?”
“怎么会啊!我不是说了吗,我这一个月没有吃一点食物,却越来越胖了。超级吗哪对减肥没有任何帮助,反而会让人发胖。我在博文里也是这么写的。”
“我明明只喝了水,却变成了这样。”
“瞧瞧,正中罪犯下怀。”
“有吗?!”我也瞠目结舌。
“可超级吗哪确实没效果啊,我并没有被操纵。”
“嗯,当然有。”
“如果超级吗哪本身是有效的,只是您受了误导,误以为它没用呢?”
“您这么肯定,是有什么依据吗?”
“怎么可能。”
“嗯,肯定有。”
“您凭什么下定论?”
“有吗?”老师瞠目结舌。
“因为我没瘦啊,照照镜子就一清二楚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影响肯定是有的。”
“没错。您很胖。可我要是告诉您,超级吗哪是有减肥效果的,您信吗?”
“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公寓的全体居民应该都会受到影响。有这方面的迹象吗?”
“我才不信呢。”
“也就是说,水里被下了相当多的药?”
“但是有一种方法,”老师斩钉截铁道,“可以在超级吗哪有减肥效果的前提下让您发胖。”
“那就得下在公寓的水箱里,而且用量必须够大,这样才能达到一定的浓度。”
“什么方法?”
“公寓。”
“让您使用另一种产品,假装那是超级吗哪。”
“自来水?您住的是公寓还是独栋房?”
“那就更不可能了,因为产品是厂商用快递直接寄给我的。就算罪犯寄冒牌货给我,我也一定会发现的,因为真货也会寄到。”
“啊……我果然没猜错……”弹美好像立刻接受了这种说法,“那这类药物可以下在自来水里吗?”
“这个问题是有办法解决的。再说了,如果您这段时间只用了真正的超级吗哪,情况也不会发展成这样了。”
老师别过头去,似乎是为了不让她看到自己在笑。“嗯,确实有可能出现您说的情况。”
“什么意思?”
“水肿就是喝水也会胖的意思吗?”
“您说您已经一个月没有吃过食物了,对吧?”
“嗯……”老师用诡异的目光打量着弹美的身子,“也有好几种药物会诱发水肿。”
“是的。当然,水还是喝的。”
“嗯,光喝水也会越来越胖的那种。”
“那么,您有没有摄入过食物以外的东西?”老师严肃地问道。
“喝水?”
“呃,肯定没有吧。”我条件反射般地插嘴道。
“我说的不是这种,而是让人喝水都会胖的药。”
“当然有。”弹美用理所当然的口气回答。
“是有好几种药物可以增进食欲。”老师说道。
“啊?!有吗?”我惊愕不已。
“确实有增肥药吧?”委托人抛出了心中的疑问。
“但我确实没‘吃’啊,因为那不是食物,摄入了也不算‘吃’。”
“哦……听起来很有意思。”老师似乎在憋笑。
“这讲得通吗?”我瞠目结舌。
“我明明什么都没吃,却一天比一天胖了。肯定有人给我下了某种增肥药。”
“不管讲不讲得通,人家就是这么想的,一点办法也没有。”老师说道,“如果超级吗哪不是食物,那就意味着您已经绝食了一个月,前提是您摄入的确实是真正的超级吗哪。可如果您摄入的超级吗哪是假的,而且是某种高热量的食物呢?”
“此话怎讲?”
“不会吧……”
“我怀疑有人给我下了某种奇怪的药。”
“请您回忆一下,您摄入的超级吗哪是不是长得很像某种食物?”
“您想调查什么?”
“这么说起来,那些超级吗哪圆圆的、厚厚的,表面有一些形似香肠、肉块的东西,尝起来有奶酪的味道……形状和味道都跟冷冻比萨一模一样。”
“我叫户山弹美,今天来是想请您帮忙调查一件事。是咨询师介绍我过来的。”
“那就是冷冻比萨啊!”我不禁喊道。
“那就请您介绍一下自己的情况和来意吧。”老师说道。
“难道……”弹美愕然。
我给了她一杯加冰的水。
“就是这么回事。”老师平静地说道。
“不好意思,能给我一杯水或茶吗?”委托人用嘶哑的声音说道。
“那……我是每天吃了二十个冷冻比萨啊……”弹美说道。
我只得把到嘴边的话生生咽进肚里。
“二十个!!”饶是老师也难掩心中的震撼。
言外之意是什么都别说。
“因为说明书上说每天吃一整箱才有效啊。”
老师瞪了我一眼。
“您吃的时候就没觉得不对劲吗?”我如实道出心中的疑惑。
“啊?!”我不禁喊出了声。
“因为是冷冻的,我以为超级吗哪就是那样的啊……而且我也没吃过超级吗哪……”
“嗯,我这不是有点胖嘛。”
“‘吃’?超级吗哪明明不是食物。”
“您在减肥啊?”老师似是越问越起劲了。
“那是口误。准确地说是‘摄入’,”弹美依然嘴硬,“可超级吗哪是怎么被换成冷冻比萨的呢?”
“嗯,因为减肥最忌讳吃糖了。”
“听完您和快递员的纠纷,我就意识到了问题所在。来您家的快递员是冒牌货。”
老师两眼放光,似乎是被这句话激起了好奇心。“您不能吃糖?”
“也就是说,冒牌快递员把冒牌超级吗哪送到了我家?那真的超级吗哪上哪儿去了?”
“会啊,因为果汁里有糖。”
“被寄到了另一个地址。”
“喝了会有什么问题吗?”
“可我给厂商留的地址是对的啊。”
“别!!”她一声惊呼,“现在端果汁过来,我肯定会喝的!!”
“没错,厂商应该也是按正确的地址发货的。但快递员把包裹送去了别处。”
“要不要给您拿杯冰果汁什么的?”
“啊……罪犯是不是申请了转寄?”
“不要紧,就是有点头晕。”
老师点点头:“只要提交转寄申请,快递公司就会在一段时间内自动将货物从旧地址转寄到新地址。”
“没事吧?”我强忍着恶心的感觉问道。
“可我没搬家啊。”
见她虚弱无力,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我顿感胃里翻江倒海。
“肯定是罪犯擅自申请的。”老师说道。
那人似乎连站着都觉得吃力,迈着蹒跚的步子穿过房间,一屁股瘫坐在沙发上。
“可以冒充别人申请吗?”我问道。
委托人进屋时,我差点以为老师能未卜先知,不然怎会谈起那样的话题。
“真有心的话还是可以的。只是这样一来,受害者就收不到包裹了,所以瞒不了多久。而且一旦暴露,警方能立刻查到罪犯的地址,所以一般不这么干。”
“请进。”老师应了一声。
“可我能正常收到包裹啊。”弹美说道。
就在这时,门铃声打断了我们的对话。
“您回家以后可以仔细检查一下那些包裹。您看到的运单下面应该还贴着一张运单。”
“这倒是,我很少会因为看到一个体形偏胖的人觉得不舒服。”
“这么说起来……我确实纳闷为什么最近的包裹都贴着两层运单,可上面的地址没错啊。”
“那张照片是真的。她们认定自己还是很胖,如果能再瘦一点的话会更好看。换句话说,她们的自我印象标准完全错位了。你要真看到那样快要饿死的人,肯定也会觉得恶心的。”
“您只要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上面那层运单上的‘502室’被改成了‘602室’。”
“那不是CG(电脑图像)吗?真瘦成那样,怕是站着都吃力。”
“什么意思?”
“哪里夸张了?你没见过那张神似木乃伊的女人看着镜中的自己无比陶醉的照片吗?”
“罪犯租了502室,然后以您的名义提交了虚假的转寄申请,谎称您从602室搬到了502室。超级吗哪的厂商应该有固定合作的快递公司,但罪犯恐怕向所有的主流快递公司提交了申请,以防万一。于是寄给您的所有快递都会先贴上印有‘602室’的运单,再贴一层印有‘502室’的运单,被转寄到罪犯的住处。”
“这么说也太夸张了吧。”
“不对啊,所有快递都正常寄到我家了。”
“一般来说,胖胖的东西能让人产生安全感和幸福感。吉祥物基本都是胖嘟嘟的,刚出生的人类和动物也一样。而太瘦的人会让观者产生焦虑和不快。死神总以骷髅的形象示人,这正是因为过瘦的身体能让人联想到死亡。”
“不,那是罪犯亲自送上门的。”
“是吗?”
“亲自送的?!”
“他们是特例。他们有办法在过瘦的状态下保持自身的美。可普通人不行,瘦得太厉害,魅力就会直线下降。”
“您就住在他楼上,他只需要把运单上的地址改成602室,往上搬一层就行了。”
“嗯,是啊。”
“可来我家的快递员都穿着制服啊。”
“你说的是演艺明星吧?”
“他肯定是想办法搞到了正规制服,要么就是弄了几身冒牌制服。”
“可事实上,瘦的人确实更好看啊。”
“他准备了所有快递公司的制服?”
“在我看来,这就是一种自我印象的错位。把本该最美的体形视作‘肥胖’,把过瘦的状态视为‘美’。而且这种瘦甚至没有最恰当的程度,大家都觉得越瘦就越美。”
“大公司就那么几家,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但偏瘦总比偏胖好看吧?”
“每家公司的快递都是一个人送的?”
“‘diet(ダイエット)’这个词原本指的是旨在维持健康的膳食疗法,到了现代日语却变成了‘减肥方法’的意思。”
“所以他才把帽子压得很低,而且戴着口罩。”
“‘瘦身术’这种说法还挺常见的,但我从没听说过‘肥胖术’。”
“我的快递都被他调包了?”
“早就没人用这种说法了。再往深层次讲,人们将过胖这种现象称为‘肥胖’,过瘦却没有相应的说法。据说有个专业术语叫‘羸瘦’,但不太有人知道。还有一个词叫‘瘦身’,可贬义也不明显。”
“不,他应该只对超级吗哪的包裹动了手脚,其他的原封不动送来。”
“‘骨皮筋右卫门’[1]。”
“老师,这只是您的推测吗?还是说,您说这话是有依据的?”我问道。
“稍微有点贬义了。但许多人很乐意被人用‘皮包骨头’形容不是吗?”
“我有依据。户山女士不是说,她有个包裹晚到了吗?”
“那‘皮包骨头’呢?”
“嗯。”
“瞧瞧,人是不会因为过瘦挨骂的。”
“罪犯收到了包裹,但不知为何没有把它及时送到,于是户山女士以为包裹晚到了,联系了快递公司。户山女士,您刚才说快递公司反复确认了您家的地址,搞得您很恼火对吧?”
“不会,大概会觉得人家在夸我吧。”
“对。”
“听到这个词,你会觉得对方是在骂你吗?”
“这是因为转寄地址和您家的地址只有一丁点微妙的差异。如果两个地址完全不同,您肯定会察觉出异样,但由于两者几乎相同,您误以为是对方没听清楚。接到您的投诉后,快递公司派快递员去罪犯的住处了解情况。想必罪犯在这个时候察觉到了自己的疏忽。于是他找借口把真正的快递员糊弄过去,再急急忙忙把包裹送去您家。万一您起了疑心,再次联系快递公司,就会发现两边根本是鸡同鸭讲。到时候,饶是您再迟钝也会察觉到转寄的玄机。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罪犯只得拼命道歉,盼着您消气。”
“说‘死瘦子’不就行了?”
“竟然有人做这种手脚……”弹美似是觉得整件事都令人作呕,抬手抱头。
“也就是说,没有一个针对过瘦人群的词语能和针对过胖人群的‘死胖子’相对应。”
“您没事吧?”我关切地问道。
“此话怎讲?”
“嗯,就是有点震惊。没想到寄给我的包裹都被人看过了……”
“能否及时刹车,就是决定生死的分水岭。再者,现代日语中有辱骂过胖人群的词语,却没有针对过瘦人群的词语不是吗?”
“罪犯应该没有看过您包裹里的东西。当然,超级吗哪的包裹除外。他极有可能用冷冻比萨替换了真正的超级吗哪。”
“瘦成那样确实足够了,但既然已经减到了那个份儿上,想再瘦一点不也是人之常情吗?”
“我该怎么办啊?”
“厌食症,准确地说是神经性厌食症,它的症状是一个人的体重已经低于正常体重的80%了,却还想继续瘦下去。如果一个身高一百六十厘米的女性想要减到四十五公斤以下,那就算厌食症。”
“先联系快递公司,请他们停止转寄包裹。然后,如果您想让罪犯接受制裁,那就联系警方。千万不要单独找上门去。我不认为那人有多危险,但狗急了也会跳墙嘛。”
“真的吗?但得厌食症的人应该非常少吧。”
弹美无力地靠向沙发背。
“据说厌食症的死亡率高达5%~10%。”
“咚!”只听见一记闷响,沙发的后脚断了。
“太瘦总比太胖强吧?”
“承受不住她的体重了啊……”老师轻轻咂嘴。
“放眼亚洲,有这种现象的国家寥寥无几,只有日本、新加坡这几个。再者,如果日本人天生容易过瘦,媒体理应推出更多关于增肥的特辑。年轻的日本女性已经很瘦了,可她们还想变得更瘦。”
我想把弹美扶起来,却无论如何都抬不动。
“可能是日本人的体质比较特殊?”
也难怪。我敢肯定,她的体重直逼二百公斤。
老师点点头:“厚生劳动省的统计结果显示,二十至三十九岁的日本女性是过瘦多于过胖。这在发达国家是非常反常的。”
在老师的帮助下,我们好不容易才把她扶起来。
“当然是年轻女性。”
“怎么样?要叫救护车吗?”我问道。
“那可不一定。你觉得这种节目的目标受众是哪些人?”
“不用……我自己能回去……”弹美晃晃悠悠地走出事务所,一副随时都有可能倒地不起的样子。
“这大概是因为太胖的人比较多吧?”
她每走一步,地板都会发出“嘎吱”的声响,哪怕塌陷了都不奇怪。
“有是有,但电视和杂志的特辑都是关于减肥方法的,从没见过介绍增肥方法的。”
弹美走后,老师幽幽道:“我收回之前说过的话。胖过了头,看着也不是很愉快。”
“那也不至于,应该也有人因为太瘦被医生盯着增肥的。”
注释:
“话是没错,可真是这么回事吗?世上有太瘦的人,也有太胖的人。如果真的如你所说,那努力增肥的人理应和努力减肥的人一样多。但放眼望去,净是些挖空心思减肥的人,却少有想办法增肥的人。”
[1]调侃骨瘦如柴者的词语。
“无论胖瘦,都得看程度吧。”我姑且给出一个不痛不痒的回答。
[2]《圣经》中的天赐食物,是一种如白霜的小圆食物,形状像芫荽籽,味道像蜜糕。为以色列人从埃及至迦南地在旷野的四十年中,耶和华神赐给他们的粮食。
“你觉得太瘦和太胖,哪种情况更丑?”老师突然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