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村股长,麻烦您在这份文件上盖章。’
“就在我为一份必须提交的资料发愁时,一位男同事开口对我说道:
“我吓得腿都软了。因为我这辈子都没当过‘长’。
“第二天,我注意到办公桌的位置又出现了变动。
“‘我是股长?’
“我没有跟任何人打听秋水。
“‘是啊。’男同事一脸讶异。
“环顾四周,只见大家都在忙自己的工作,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看来因为秋水消失了,所以我成了股长。
“我松了一口气。
“我接过文件,假装检查内容。我从没见过这份文件,哪怕它有错,我也不可能看出来。
“‘什……’在片刻的激愤后,秋水变得面无表情,然后起身走出了办公室。
“我缓缓拿出印章,盖好,然后把文件递回给那个人。
“‘你给我滚蛋!’
“这样做对吗?
“‘干吗?对我有意见啊?’
“我感到坐立不安。因为我根本不知道股长该做什么。
“我指着秋水。
“但我也有了新的发现。光对我有敌意,不会造成任何结果。可一旦我下令让对方‘滚蛋’,他就会真的消失。所以这种现象并非巧合,而是我的特殊能力造成的。
“碰碰运气。这个法子值得一试。
“我细细思索起来。
“对了,我确实这么命令过她们。
“这是一种巨大的力量,却不会立即使我受益。诚然,除掉那三个刁难我的人对我确实有好处。但这种好处是间接的,我无法利用这种能力直接赚钱或者在工作中偷懒。
“滚蛋?
“就不能把这种能力用在刀刃上吗?在那之前,我必须先做更多的实验。
“‘那几分钟能赶出一页?你可没有理由拒绝加班。怎么着?难道你觉得自己的工作是一到点就滚蛋不成?’
“我环顾办公室。
“‘这么复杂的简报资料,怎么可能五分钟赶出一页啊!’
“没有比我除掉的那三个人更碍事的了。但为了做实验,我还得再选几个人。
“‘到明早九点还有十六个小时,怎么就来不及了?五分钟弄一页还是赶得完的。’
“我决定先把‘消失后会造成麻烦’的人排除掉。好比懂电脑的人和熟悉客户的人,他们一旦消失,我的工作就会受影响,所以得把他们排除。还得留下陪我吃午饭的人,不然太冷清了。自己的上司也得排除在外,因为他一消失,我就会自动晋升,承担更多的责任。
“‘现在开始弄怎么来得及啊。’
“剩下的都是我既不喜欢也不讨厌的,也没什么直接的用处。接下来就只能看脸挑了。
“‘也许吧。’
“我挑了一个姓木樱的年轻人,他长得最不起眼。他明明年纪和新人差不多,却长得又矮又胖,头发也比较稀疏,反正再怎么恭维都算不上帅哥。不过我对他并不是特别反感。只是要在我们部门找一个人除掉,他大概是最合适的人选。
“‘可这得有一百来页吧?’
“‘木樱,你来一下。’我把他喊了过来。
“‘哪儿来的原始文件,对着纸质资料自己弄吧。’
“‘好的,股长,有什么事吗?’
“‘呃……请问原始的电子文件在哪个文件夹里?’
“木樱急急忙忙来到我跟前。
“‘这是明天一早要提交的资料,但格式乱七八糟的,你能不能统一一下?’
“哦,这就是当领导的感觉吧。对人发号施令的感觉还挺不错的。但我不想担太多责任。
“一天,秋水在快下班的时候来到我的工位,放下厚厚一摞文件。
“‘呃……你在忙什么?’
“我每天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哦,我在完善上周分配给我的客户数据库。’
“说不定,只有敌视我的女人才会消失。莫非还要满足其他条件?
“那是必需的吗?如果是,除掉他可就麻烦了。怎么办?
“一眨眼,一周过去了。
“‘什么时候能弄好?’
“我翘首期盼秋水消失,可他迟迟没有要消失的迹象。第二天,他照常上班,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第三天也是如此。
“‘您是想让我再抓紧一点?’木樱似乎有点慌了。
“我无言以对,但没有掉眼泪。而且我心怀期望——秋水对我有敌意。如果这就是桥月和火田消失的原因,那么秋水应该也会消失。
“‘不,我只是想问问要多久。’
“我知道自己没错,却无从反驳。秋水没有通知我,但我没有证据。可不是没证据嘛。如果他联系过我,肯定会留下便条、邮件之类的证据,可我该上哪儿找‘他没有通知我’的证据呢?
“木樱貌似松了口气:‘嗯……应该有希望在半年之内弄完。’
“‘你天天犯错,我还怀疑你在故意整我呢。岂有此理,给我安分点!’
“要花足足半年?那就说明这个东西不是眼下急用的。既然有半年的缓冲时间,哪怕这个人现在消失了,也能找别人接手。
“‘呃……’
“‘木樱,你听好了。’
“‘没想到你会给我来这出。你说我故意刁难你?好,那你告诉我,我为什么非得刁难你不可?’
“‘您说。’
“被秋水这么一吼,我耸肩缩背,但还是点了点头。
“‘你给我滚蛋。’
“‘你是想说我故意给你小鞋穿?!’
“在那一刻,木樱露出哀伤的神色,但随即变得面无表情,直接走开了。
“‘也许是忘了,也许是单单没通知我……’
“除了我,没有人注意到他的一举一动。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秋水像煞有介事地脸色一沉,‘你是想说我忘了联系你?’
“他每走一步,存在感都会减弱一些。走到办公室门口的时候,他几乎跟空气差不多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您没通知我。’
“我跟着他走到门口,向走廊看去。
“‘你不能老这样,得好好听人家说话。’
“他已不见踪迹。
“‘开会的事,还有出差的事,我都没听说。’
“回头望向办公室,他留下的痕迹也几乎消失不见了。
“‘什么?’
“我甚至没有想过要找办公室里的同事打听木樱,兴奋得不能自已。
“‘呃……我没听说。’
“我看谁顺眼,就能让谁消失。啊,这么说好像不太对。应该是我看谁不顺眼,就能让谁消失。当然,我知道这是一种不上不下的能力,但我至少可以除掉碍眼的人,这显然有助于改善我的生活。
“‘你最近怎么回事?成天心不在焉的。’秋水故意当着大家的面批评我。
“我已经除掉了三个令我极其不爽的同事。剩下的那些我都不在乎。但是从严格意义上讲,其中有‘最好留下的’,有‘最好消失的’,还有‘真的无所谓他在不在的’。我越想越觉得,还是把第二种人除掉为好。他们的存在不会带来很大的压力,但还是会让我有些心烦,所以还是消失更好。
“过了一阵子,股长秋水对我的态度越来越过分了。本该通知所有人的事情却独独漏了我,害得我一个人开会迟到,一个人没做好出差的准备,出了不少丑。
“我把‘最好消失的人’列成一份清单。起初是按直觉随便列的,但过了一段时间,我重新评估了这份清单,看看里面有没有消失了会造成麻烦的人,最后也确实删去了几个名字。我不知道消失的人还能不能复活,觉得还是做好‘消失的人永远无法复活’的思想准备为好,于是重新斟酌了一番,敲定了要除掉的人。
“我摇了摇头,把这个念头甩出脑海。
“午休时,我逐一走去他们的工位,命令他们给我滚蛋。
“对我有敌意就会消失?这怎么可能呢?
“让人消失也讲究一个诀窍。我发现要是一直盯着对方看,他就很难消失。但要是故意不看对方,不去注意他,他就会在不知不觉中消失。
“她们还有别的共同点吗?经过思考,我意识到她们都将我视作眼中钉。
“午休结束后,办公室里清爽多了。但好像还是没人注意到周围的变化。
“消失的两个人有什么共同点?她们都是女性,在同一个部门工作。除此之外,她们似乎没有任何相同之处。桥月三十出头,未婚。火田则是四十五六岁,已婚。当然,她们都是女员工小团体的领头羊,但火田是因为桥月失踪才坐上了领头羊的位置。如果成为领头羊的人都会消失,那就意味着我们部门的女员工会一个接一个消失不见。尽管我不是爱当领导的性子,可要是继续这样下去,我总有一天会坐上那个位置的。虽然我不认为这种现象会持续很长时间,但我还是产生了些许焦虑。
“几天后,我意识到自己可能做得有些过火了。因为工作总也做不完。不仅是我,整个部门都遇到了这个问题。毕竟大约三分之一的部门员工都已经消失了,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某人失踪是常有的事,但旁人关于他们的记忆也一并消失就太离奇了,我从没听说过这种事。匪夷所思的现象接连发生,背后肯定有某种原因。
“‘总感觉最近突然忙起来了。’同为股长的黑金说道。
“我冷静分析了一下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
“我以前没怎么和她说过话,因为她的职位比我高,但现在我们都是股长,所以经常交流。
“好。请您接着说下去。”
“‘有种工作量突然多出了50%的感觉,你说是不是?’黑金希望我表示赞同。
“不可能,我确认过对方的姓氏。”
“‘是啊,肯定是因为人太少了。希望公司能多安排三成人手过来。’
“会不会正如那人所说,是您认错人了?”
“‘那是不可能的,’黑金皱起眉头,‘公司正打算裁员呢。’
“对方好像吃了一惊。听我解释完之后,对方说自己没有姐妹,是我认错人了。”
“‘人都这么少了,还要裁员啊?’
“桥月的姐妹是什么反应?”
“‘是啊,公司是这么考虑的。但是看到我们部门忙成这样,上头貌似也意识到裁员是不现实的了。所以他们最近也不怎么提裁员了。但老板好像在怀疑我们偷懒。’
“不。在那天之前,我甚至不知道她有姐妹。是我主动上前搭话的。”
“‘好端端的,何必偷懒呢。’
“您之前就认识她的家人?”
“‘可不是嘛。但我们部门的工作效率确实莫名其妙变低了,也难怪老板会起疑心。’
“不,是我碰巧在街上遇到了桥月的家人。”
“看来我不该大刀阔斧除掉那么多部门员工。
“您直接去了她们家?”
“话虽如此,我也不知该如何恢复原状。
“是的。”
“从那时起,我决定暂时收手。
“您核实过?”
“后来,黑金还是动不动就找我说,部门的工作效率下降了,上头怀疑我们偷懒。她似乎是在拐弯抹角地指责我,说我指导不力,影响了我们这股的工作效率,要么就是在怀疑我直接下令要求下属偷懒。她大概是在试探我,好向上头打小报告。
“家人好像也不记得她们了。”
“换作以前,我肯定会立刻让她这种人消失的。可我要是在那个节骨眼上动手,她负责的所有工作很有可能会落到我头上。我本就无法胜任股长的工作,哪里承受得了更多的任务。部门里还有好几个让我心烦的人,但我当然没有让他们消失。
“您说周围的人失去了关于这两个人的记忆,那与她们最亲近的人呢?比如她们的家人?”
“我本以为自己掌握了一种不得了的能力,可喜悦的心情转瞬即逝。因为这种能力不是很好用。
“我没有像上次那样大惊小怪。和桥月一样,火田也变成了从没存在过的人。消失的不光是那两个人,还有她们存在过的记忆。”
“我只得用另一种方式发泄。在街上随便找个人,走过去对他说‘给我滚蛋’。
“果不其然,其他办公桌都有些错位,仿佛那里从没有摆过桌子。
“对方会一脸惊愕地盯着我看。这也难怪。如果在街上碰到的陌生人突然对我说这种话,我也会吓一跳的。在大多数情况下,对方会飞一般地走开。偶尔有几个人瞪我两眼,吼我两声,但只要我不理不睬,他们也会在不久后离开。
“我查看了火田的办公桌所在的位置。
“当然,我也是会挑地方的。这种能力的效果不是立竿见影的,所以我有可能在对方消失前遭到反击。因此我专挑白天,只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使用。没人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诉诸暴力。顶多被人骂两句‘丑八怪’‘神经病’‘变态’什么的,但我并不介意。反正那都是即将消失之人的胡言乱语。
“‘啊?’
“被我诅咒的人都会逐渐淡出大家的视野,但他们自己和周围的人都无知无觉。因为不是他们隐形了,而是他们的存在被稀释了。那些人就跟路边的小石子似的。小石子没什么存在感,哪怕它就躺在路边,也没人注意得到。存在被稀释,就意味着存在感的减弱。这就是‘他们在逐渐消失’这件事本身没有被任何人察觉到的原因。最后,他们会彻底消失。即将消失的时候,他们的身影往往是非常模糊的,所以我无法明确断言他们具体是在哪个时刻消失的。总之他们就像灵异照片里隐约可见的鬼魂一样,有时候能看见,有时候看不见。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完全消失了。
“‘火田是谁啊?你前两天是不是也问过一个大伙儿都不认识的人来着?’
“就在我通过除掉行人泄愤的时候,部门迎来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管理层受够了低下的工作效率,决定把我们并入另一个更大的部门。
“我问同事:‘火田今天请假了?’
“工作量本身并没有下降,但上头大概是觉得,人数多了就能一起分担了吧。
“第二天,我发现火田不在办公室。
“我也因此遭到降职,被免去了股长的职务。换成别人肯定会很难过,我却觉得自己终于卸下了重担。
“‘该滚蛋的人是你。’我咕哝着走出休息室。
“我在卸任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除掉黑金。紧接着,我逐一除掉了那些让我烦心的人。当然,我做得很小心,生怕过了火。毕竟好不容易摆脱了看不顺眼的人,却加重了自己的负担,那岂不是得不偿失吗?
“‘哟,你不会是觉得掉几滴眼泪就能解决问题了吧?’火田指着我说道,‘你这样的人就该立马滚蛋,有多远滚多远!’
“虽然工作上稍有不便,但我的日子过得还算太平。
“我又气又恼,泪水夺眶而出。
“谁知有一天,我坐在休息室的时候,一男一女走了进来。
“‘呵呵,自己弄丢了文件,还想让我背黑锅?’火田明明都快不打自招了,却又矢口否认,企图让我自乱阵脚。
“男的叫土海,原本是我们部门的。女的叫山日,三十岁上下。
“‘文件是你藏的吧。’
“他们大声交谈,说着说着就吵了起来。他们好像在谈分手的事情,但没谈拢。似乎是山日提了分手,但土海不肯答应。
“‘刁难?什么意思?’
“他们竟敢在公司堂而皇之谈分手,这勾起了我的兴趣。照理说裁员的传闻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了,这个时候闹出这种事情肯定是相当不利的。
“‘你为什么要刁难我?’我瞪了她一眼。
“我心想,他们也许是没注意到我在,便清了清嗓子。
“那一声笑让我洞察了一切。原来文件不翼而飞是她干的好事。
“土海看了我一眼,然后望向山日,轻轻摇头,意思是‘先别说这些了’。
“‘呵,那可真是奇了怪了。’火田撇嘴笑道。
“也不知道山日明白没有。她没看我一眼,继续对土海说各种难听的话,否定了他的容貌、能力和人格的方方面面,听得我都有些可怜他了。
“‘那是因为……’我想起了前些天发生的事情,‘我放在桌上的东西不知怎的就不见了。’
“‘好吧,’土海面色惨白,冷汗直流,瑟瑟发抖,‘既然你这么讨厌我,那我们也只能分手了。好歹同事一场,抬头不见低头见,我不想用这么尴尬的方式跟你分手。就不能微笑着说再见吗?’
“‘坏就坏在你什么都没干。而且你还弄丢了重要的文件不是吗?’
“‘不能,’山日冷冷地说,‘那我要恶心死了。’
“‘我干什么了?’
“‘哎!’我实在看不下去,喊了一声。
“‘你真是太烦人了,’一天,火田在休息室当面对我说,‘你知不知道你给所有人添了麻烦?’
“‘你不用介意。呃……’山日转向我说道。
“不,大家似乎并没有产生‘火田填补了桥月的空缺’这样的感觉。其他女员工和火田本人好像都认定,她从一开始就是小团体的头头。
“‘我是中村。’
“我本以为桥月一走,生活就会重归平静,但我错了。一个姓火田的女人填补了桥月留下的空缺,成了女员工的领头羊。
“‘抱歉,吓到你了吧。不过你不必放在心上。’
“我决定忘了桥月。
“‘哎呀,话是这么说,但你们在公司里聊这些是不是不太好啊?’
“虽然我直到最后都没想明白,但桥月的离去对我来说并不是一件坏事。仔细研究她是怎么失踪的,显然对我没有任何好处。当桥月从没存在过就皆大欢喜了,没必要再追究下去。
“‘就是啊,何必在公司谈分手。’土海哀怨地说道。
“‘呃……算了。’我走回自己的座位。
“‘你让我去别处谈?哼!那我岂不是还得特地跟你约好在公司外面碰头啊!’
“‘啊?谁的办公桌?’科长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我。
“‘可……’我插嘴道,‘在公司谈这个,大家就都知道了啊。毕竟你们分手以后还会在公司碰到的……’
“‘等等,’我走向科长的工位,‘打扰了。请问桥月的办公桌哪儿去了?’
“‘不会的,碰不到了。’
“‘那就别说了,听着瘆得慌。’
“‘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不不……我不会开这么无聊的玩笑。’
“‘他会消失的。’
“‘你是在搞笑吗?’
“‘啊?’土海似乎很惊讶,‘什么意思?什么叫“我会消失”?’
“‘不,是每张桌子都错位了一点点。本来这排桌子都要更靠窗一些的……’
“不知为何,我心中一阵忐忑。
“‘这里哪儿有地方放桌子啊。’
“‘你的意思是,土海会被调走?还是说他会离职?’我鼓起勇气问道。
“‘放在这里的桌子呢?’我问在场的同事们。
“‘我……我会离职?!’土海一声惨叫。
“可那个地方并没有办公桌,而且也没有莫名其妙空出来一块。整间办公室的布局稍稍变化了一些,所以少了一张桥月的办公桌也不太明显。仿佛那张桌子打从一开始就没有存在过。
“‘不,放心吧,’山日面露浅笑,‘我不是这个意思。’
“‘看,这就是桥月的工位……’
“‘那你是什么意思?’我追问道。我也知道这样会显得我纠缠不休,可就是忍不住要问。
“我们草草用了午餐,回到了办公室。
“‘就是字面意思。他会消失的,彻底消失不见。’
“‘干吗?你们当我疯了吗?有没有搞错……好吧,等会儿回办公室就知道了。’
“‘你……你不会是想杀了我吧!’土海露出惊恐的眼神。
“同事们面面相觑,显得十分困窘。
“‘杀人会留下尸体的,我也会沦为杀人犯。放心,你不会死的,只是消失不见罢了。’
“‘怎么会不记得呢?我们天天在一起工作啊。’
“‘你胡说什么呢?’土海说道。
“那个同事思索片刻后回答:‘抱歉,我不记得了。’
“‘不好意思,你说的消失是……’我想先解决自己的疑虑。
“我又找其他同事问了问。‘你认识桥月吧?’
“‘我都说了,你没什么可担心的。’
“‘呃……你说的是谁啊?’
“‘可你说土海会消失……’
“‘当然是我们部门的啊。前几天她还在休息室跟我吵了一架呢。’
“‘他一消失,关于他的记忆也会跟着消失。到时候你根本不会记得这段对话。所以你用不着担心。或者说,你是想担心都担心不了。’
“‘那人是哪个部门的?’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土海说道。
“‘你不是在逗我吧?’
“‘反正你们肯定是听不懂的。我也不需要你们听懂。’
“‘桥,月?’同事也跟我一样一字一顿地问道,‘那是谁啊?’
“‘我听得懂。’
“‘桥,月。’我半开玩笑似的一字一顿地说。
“‘啊?’山日瞠目结舌,‘你是第一个对我说这话的人。但那只是你的错觉,你应该是搞不懂的。’
“‘谁?’
“‘不,我懂。’
“‘桥月啊。’
“‘可我不懂!’土海说道。
“‘啊?’同事反问我,‘你说谁没来上班?’
“‘我都懒得跟你们扯了,’山日一脸不耐烦,‘还是赶紧解决干净吧。’
“‘最近桥月一直没来上班,她出什么事啦?’
“我倒吸一口冷气。
“我终于下定决心,在午餐时间找一位同事问了问。
“只见山日指着土海说道:‘给我滚蛋。’
“第二天,她也没有出现。我没放在心上,还以为她大概是因为跟我吵了架,觉得尴尬,才没有来上班。谁知到了第三天和第四天,她还是不见人影。
“我发出一声轻微的尖叫。
“我很纳闷,可找同事打听她吧,心里又不太爽,所以我干脆就没管她。
“土海面无表情地向右转,默默走出休息室。
“我直接回了办公室,但桥月没有回来,直到那天下班都没再出现过。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问山日。
“好。请您继续往下说。”
“‘啊?’
“注意到了,因为他们都在看我,像是被我那怒气冲冲的样子吓到了。”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让人消失的能力?’
“他们有没有注意到你们的对话?”
“‘天知道,记不清了,有好一阵子了吧。’
“有。除了我们,还有两三个人在。”
“‘这到底是什么能力?’
“当时休息室里有其他人在吗?”
“‘不知道。我只知道只要我当面让一个人给我滚蛋,他就会消失,旁人关于他的记忆也会消失。’
“她转过身,快步走出休息室,甚至没发出脚步声。”
“‘我也可以。’
“说时迟那时快,桥月突然不说话了,脸上也没了表情,就好像她看不到我似的。硬要打比方的话,那感觉就像是她的存在感突然变得稀薄了,整个人融进了空气,几乎要消失不见了。
“‘可以什么?’
“‘该滚蛋的人是你!’我火冒三丈,一声大吼。
“‘我也能让人消失。’
“‘我可没胡说八道。大伙儿都在背后议论你呢,巴不得你滚蛋。’
“‘你没疯吧?’山日皱眉道,‘没在开玩笑吧?’
“‘你胡说八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说,大伙儿都嫌弃你。你也听说了公司可能要裁员吧,如果必须有人走,那肯定得让多余的人走啊。’
“‘一本正经地说自己能让大活人消失,怎么看都像是精神不正常的人。你应该赶紧去医院看看。’
“‘你说什么?’
“‘可你也有这种能力啊?’
“‘窝囊废一个,’桥月面露冷笑,‘大家都觉得你是多余的。’
“‘是啊。’
“‘我不是在打发时间,而是要求你停止对我的骚扰!’
“‘那别人也会觉得你有精神病吧?’
“‘如果你真的很忙,怎么会有时间来刁难我呢?这恰恰证明你很闲啊。’
“‘也许吧。你也这么想吗?’
“‘打发时间?’
“‘起初并没有,但现在有一点。’
“‘我可没时间陪你打发时间。’
“‘我猜也是。但我不介意,一点都不介意。’
“‘你给我站住!我还没说完呢!’
“‘你怎么能不介意呢?’
“‘我只是做事比较麻利而已。你手脚慢不说,还要把自己的错误归咎于别人,这算哪门子的大忙人啊。’桥月转身要走。
“‘因为土海马上就要消失了,关于他的记忆也会随之消失啊。这段对话也是关于土海的,所以很快就会消失了。’
“‘因为你太闲了吧。’
“‘很快是多快?’
“‘我就有备份的习惯。备份也是工作的一部分啊。’
“‘很快就是很快。我一直没关注过确切的时间。’
“‘谁会天天备份啊,我哪儿有这个闲工夫,我可是很忙的。’
“‘打扰了,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我对另一位在休息室里看杂志的同事说道。
“‘硬盘崩溃不是常有的事吗?要怪也只能怪你没有提前备份啊!’
“‘可以啊。’
“‘你弄坏了我电脑的硬盘。里面有很重要的数据!’
“‘你觉得土海怎么样?’
“‘我都说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还在装傻。
“‘谁?’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瞪着桥月说道。
“‘土海,就是刚出去的那个男的。’
“没有。所以我后来又把她叫了出来。
“‘有男的来过?’
“那她的态度有变化吗?”
“‘土海你总归是认识的吧?’
“她的态度说明了一切。她的眼神飘忽不定,大概是不敢看我吧。我告诉她,我可以原谅她做过的那些事,但希望她不要再惹我了。”
“‘不好意思,我不认识。’她继续低头看杂志。
“您凭什么这么肯定?”
“‘看来记忆已经消失了。’
“绝对不可能。”
“‘记忆消失所需要的时间可能是因人而异的。’
“请容我再确认一下,她会不会是真的一无所知?”
“‘那我还要确认一件事。’
瞳子摇了摇头:“她装傻,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什么事?’
“她答应了?”
“‘与其说是确认,倒不如说是实验……’我指着刚才那位同事说道,‘你给我滚蛋。’
“我明确告诉她:‘你必须立刻停止对我的骚扰。’”
“同事愣了一下,然后面无表情地走出了休息室。
“把她叫出来以后呢?”
“‘这是怎么回事?’山日似乎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
“是啊。我的直觉是很敏锐的。”
“‘和你刚才做的一样。’
“是吗?”
“山日猛吸一口气。
“看表情和眼神不就一清二楚了吗?”
“‘真没想到跟我拥有同一种力量的人就在我身边!’我喜不自禁,连珠炮似的说道。
“所以我才问您是怎么知道的?”
“山日却发出一声尖叫。
“我就是知道。”
“周围的人齐刷刷地望向我们。
“您怎么知道她是带头的呢?”
“‘别过来!’
“我把带头找我麻烦的女同事叫去了休息室。她姓桥月。”
“‘你怎么了,山日?’
“哦。然后呢,出了什么事?”
“‘你叫中村?’
“倒也不是不合群,只是我说话比较直接,所以得罪了很多人罢了。”
“‘对啊。’
“您的意思是,您在公司里不太合群?”
“‘你是个怪物!’
“我也不知道,但应该不是,只是讨厌我的几个同事联手对付我吧。”
“这句话来得太突然,我无言以对。
“是老板下的指示吗?”
“‘你要把我怎么样?’山日惊恐万分。
“这个看公司跟部门吧。反正我也成了他们骚扰的对象。”
“‘山日,你到底是怎么了?’
“成年人干得出这么幼稚的事情啊?”
“‘你问我怎么了?怪物就在我眼前,你让我怎么淡定!’
“跟小学生的恶作剧差不多。把脏抹布放在人家的办公桌上,擅自删除人家弄到一半的文件,在储物柜上涂鸦……”
“‘你说我是怪物?’她的反应令我惊愕不已。
“那你们具体做过什么?”
“‘你能随意抹去别人,不是怪物还能是什么?’
“是的。”
“‘除去这种能力,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啊。’
“也就是说,员工开始互相扯后腿,逼别人辞职了?”
“‘普通人?那我问你,你总共除掉过几个人?’山日颤抖着问道。
“要是有几个人在公司锁定目标前辞职走人,就不需要进行新一轮裁员了。”
“‘这我哪儿记得清啊。’
“怎么回事?”
“‘记不清?你说你记不清?’
“算是灰色地带吧。但公司还没做到这一步,就出现了员工内斗的情况。”
“‘是啊。’
“这是合法的吗?”
“‘你抹去的每一个人都有各自的人生。是你抹去了那一切,而且是在毫无敬畏的前提下。’
“大概这取决于当事人的感受吧。有些事情从客观角度看只是开开玩笑,或是沟通的一个环节,对当事人来说却是莫大的痛苦。比如让同一个人在晨会上反复发言,或是把人调到单程将近两小时的地方上班。”
“‘你凭什么说我毫无敬畏?’
“这年头还用这种法子恐怕不妥吧?”
“‘如果你有一丝敬畏,至少会记得自己除掉过几个人吧!而且我刚才眼睁睁看着你面不改色地除掉了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看都不像是心怀敬畏的样子!’
“说白了就是给人家小鞋穿,搞职场欺凌什么的。”
“‘嗯,我确实会无缘无故让人消失,也不会为此深感内疚。这是上天赋予我的特殊能力,我有权随意使用它。你不这么认为吗?’
“这也行?”
“‘这太可怕了,中村。’
“有传言说,公司会想办法引导那些想要开除的人,让他们主动辞职。”
“‘那我倒要问问你,你记得自己除掉了几个人吗,山日?’
“那要怎么办?”
“‘当然不记得。’
“据说法律有规定,不太允许公司点名解雇员工。”
“‘那你跟我不是半斤八两吗?’
“哦……公司是打算点名让某几个人走吧?”
“‘是啊,我是没有人性的怪物。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可以容忍其他怪物存在。’山日狠狠瞪了我一眼。
“就是想辞职的人可以跟公司和平解约。”
“‘你也太自私了吧。’
“鼓励跳槽?”
“‘是啊,我就是自私。我只关心自己高不高兴。’
“上头没有明说,只是发了一个通知,说公司考虑建立一套制度鼓励员工跳槽,帮助那些想要在事业上更进一步的人。”
“‘好吧,那我也不会再跟你有牵扯了。你想做什么就尽管去做吧。’
“老板说要找出导致业绩恶化的人,把他们开除?”
“‘那可不行,你都知道我的存在了。’山日抬手指我。
“老板才不会承认呢。”
“我也连忙抬手指她。
“这难道不是老板的责任吗?”
“‘这不是谁动手更快的问题,’山日说道,‘我们都不可能在一瞬间杀死对方,唯一的结果就是同归于尽。’
“大家开始相互推卸业绩恶化的责任了。”
“‘也许这种能力对同类不起作用。’
“你们听说公司要裁员,同事之间的关系变得很僵,然后呢?”老师把话题扯了回来。
“‘我是不想尝试了。’山日放下了手。
“真的只是妄想也就罢了,但大多数情况下,妄想背后还隐藏着更棘手的问题……
“‘我也不想。’我也放下了手。
“又是阴谋又是灵异的,听起来怪不舒服的,说得就好像他们只是跟您说了一通自己的妄想似的……”
“‘我们无法共存。’山日如此断言。
“第三类是不归警方管的事情,比如国际阴谋、牵扯到灵异鬼怪的事情等等。”
“‘这就下定论是不是太早了?’
“这也是常有的事。”
“‘我知道自己有多危险,无法容忍身边有同类出没。你应该也有同感。在这种状态下,我时刻都暴露在被人抹去的危险之中。’
“第二类是被害者不想闹大的事情。委托人可能是不希望自家公司出罪犯的老板,也可能是害怕爆出丑闻的艺人。”
“‘还是值得为共存努力一下的吧?’
“这种确实挺难界定的。”
“‘不,我才不要努力呢。’
“大致有三类吧。第一类是用不着惊动警方的事情,就是那种很难界定算不算犯罪的事情。比如碰上了每周找你一次的跟踪狂啦,街坊邻居早上八点弹钢琴,吵得你睡不着啦……”
“‘那怎么办?硬碰硬的话,肯定是两败俱伤。’
“那您平时都处理什么样的案子呢?”
“‘你走人就是了。’山日说道。
“话是这么说,但现实世界里的名侦探毕竟不能跟电视剧、小说里的比啊。现实中的罪案是由警方负责的,轮不到我们出马。”
“我瞪大双眼。
“您不是本市最厉害的名侦探吗?”
“我是不是遭到攻击了?
“我是不用担心裁员,但天知道什么时候会没活干,所以个体户这碗饭也不是那么好吃的。”老师笑道。
“‘刚才那句话没用的,因为“走”和“滚”是两个不同的词。’山日急忙说道,‘我的意思是,你辞职就行了。’
“哪怕只是传闻,那也是天大的事。毕竟工作关乎大家的生计。当然,您是个体户,肯定不用担心这些。”
“‘凭什么要我辞职啊?’
“只是有传闻啊。”
“‘我已经告诉过你原因了。因为我们无法共存。’
“不,只是有传闻说公司要裁掉一大批人。”
“‘那你辞职不就行了。’
“公司裁员了啊。”
“‘事到如今再换工作,我可受不了。’
“裁员。”
“‘可我也不想辞职啊。’
“出什么事了?”
“‘那你要跟我硬拼?’
“嗯,虽然算不上特别要好,但也没有那么紧张。”
“‘你甘愿冒同归于尽的风险?’
“也就是说,同事之间的关系原本并没有那么僵?”
“‘与其跟你一直待在同一家公司,我宁可搏一把。’山日瞪着我说道。
“就是同事之间的关系有点僵吧。”
“‘你是认真的?’
“硬要说的话?”
“‘当然。’
“嗯……硬要说的话……”瞳子沉思片刻。
“‘你突然要跟我拼命,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啊。’
“真的吗?您仔细回忆回忆。”
“‘好,我给你三天时间。如果三天过后你还没有要辞职的意思,我就当你向我宣战了。’她撂下这句话,瞪着我走出了休息室。
“没出过特别的事。”
“这件事发生在三天前。
“当时您身边发生过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吗?”
“这几天,我一直在为这个问题发愁。眼看着时限将至,我忽然想起了您,想起了本市有一位著名的侦探。前些天来公司办心理健康讲座的女咨询师分发的资料上也有您的名字。她说无论在职场遇到什么问题,都能向您求助。”
“半年多前。”
“您的情况我大致明白了,”老师说道,“那您想委托我做什么?”
“那倒不是,我相信您没有撒谎。请问这种能力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我想请您帮忙查一查,看看山日是在虚张声势,还是有某种胜算。如果她真有胜算,我想知道她具体打算用什么样的方法。”
“您还是不信吗?”
“查出来以后呢?”
“嗯……”老师露出微笑。
“如果她是虚张声势,我就会继续留在公司,因为我没必要辞职。”
“我的能力不是寻常的催眠术。毕竟我能让一个大活人消失不见。”
“那要是她真有胜算呢?”
“不,完全不一样。前者是颠覆现代物理学的惊天发现,后者却和寻常的催眠术差不多。”
“如果我能查到她的方法,就能和她平起平坐了。到时候我也不必离开公司了。”
“这不是一回事吗?”
“哦,也就是说,无论最后查出来是哪种情况,您都不打算辞职是吧?”
“这种现象的原理。您是真的回到了过去,还是仅改写了记忆?”
“那是当然。”
“哪里不对了?”
“我可以先发表一些坦率的意见吗?”
“好像不太对啊。”
“当然可以。”
“是的。”
“我们先假设您刚才说的全部属实。”
“而且因为您回到过去,抹去了过去的她,所以我记忆中的她也一并消失了?”
“不需要假设,我说的就是事实。”
“没错。”
“先把这个判断放一放,”老师淡然道,“假设您的叙述属实,那您就应该辞职。”
“哦……您是说,照片上的这位女士原本是在这里的,是您用超能力让她消失了?”
“为什么?您不觉得我应该跟她正面对决吗?”
“不会的。因为他打从一开始就没有存在过。”瞳子窃笑道。
“原因很简单。首先,现阶段我们无法判断敌人是否在虚张声势。换句话说,我们应当假设她不是在虚张声势。而且我们也无从得知她的胜算具体是什么。您应该尽量避免打一场对自己如此不利的仗。”
“这怎么可能?照理说,就算您能把所有物证处理干净,那个人也一定会留在旁人的记忆里啊。”
“所以我才想请您查一查她是不是在虚张声势啊。”
“换句话说,我可以回到过去,抹去过去的他,同时将他从人们的记忆中一并抹去,仿佛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存在过。”
“您想让我面对一个能随意抹去别人的人?这差事我可干不了啊。”
“我不明白‘死了这一事实也不会留下’是什么意思……”
“不,您会去调查的。”
“也不是。因为那个人的存在本身被我抹去了,所以不会留下尸体。连那个人死了这一事实也不会留下。”
“为什么?”
“您的意思是,那个人会死去,然后尸体也会消失?”
“您要是不查,我就让您消失。”瞳子窃笑。
“如果只是夺走对方的生命,那便会留下一具尸体。但要是发动我的能力,连尸体都不会留下。”
“您是在恐吓我吗?”
“我不明白两者有什么区别……”
“是啊。”
“不,我剥夺的不是对方的生命,而是对方存在这件事本身。”
“恐吓是犯法的。”
“‘抹去那个人的存在’是‘杀害他’的意思吗?”
“但您证明不了。”
“不是单纯的隐形,而是彻底抹去那个人的存在。”
“好吧。那就让我们再假设一下,如果您的叙述并不符合事实……”老师继续往下说,仿佛瞳子从没胁迫过他。
“您能让人隐形?”
“我说的就是事实。”
“千真万确。我有让人消失的能力。”
“我只是在假设。假设您的叙述不符合事实,要不要辞职就是您说了算了。”
“不会吧……”
“既然是我说了算,那我就不辞职。”
“直到片刻前,她还是您的助手。”
“但您要是不辞职的话,在以后的日子恐怕是如坐针毡啊。”
“话说回来,您刚才确实给我拍过一张照片。”
“您凭什么这么说?”
“那您对这张照片还有印象吗?是您和这位女士一起拍的。”
“凭我的推理。”
“照片的背景确实很像这面墙,但我不认识这位女士。”
“可否说来听听?”
“这是我刚才用这部手机拍的。”
“当然可以。首先,如果‘您有超能力’这一点并不符合事实,那么这意味着什么呢?”
“呃……”
“这是不可能的。”
“老师,您认识这个人吗?”
“太武断可不好。假设我们眼前有一个人,他声称自己有超能力,其实并没有。那么这种现象背后存在哪些可能性呢?”
“那倒没有,只是猜不透您的能力是怎么回事。毕竟您只说自己有超能力,我一时半刻也想象不出来啊。”
“他在撒谎。”
“您在怀疑我吧。”瞳子说道。
“这种可能性确实存在。但您并没有撒谎,不是吗?”
老师支起胳膊,陷入沉思。
“那是当然,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千真万确的。”
“是的,但我的能力与您刚才举的那些例子并不相符。”
“照理说,我们应该先证明这一点,但这次就先省略这个步骤吧。毕竟您是委托人,您最清楚自己并没有撒谎了。超能力是不存在的,可您又没有说谎,那还有其他可能性吗?”
“也就是说,您所谓的超能力是像漫画人物那样用手发射丝线,在天上飞来飞去,或是变成绿色的怪物?”
“您是想说我在胡思乱想吗?”
“不,不是这样的。我说的超能力就是超能力。”
“认定这一切都是您的胡思乱想,确实能把每件事都解释清楚。但要是把这一连串的事情全部归咎于幻想,那未免也太巧了。办公桌的数量在逐渐减少,而办公室的布局也随之做出了调整,不至于显得怪异……这完全超出了幻想的范畴。如果您当时除掉更多的同事,办公室里肯定会变得空荡荡的,看起来很不自然,不是吗?”
“您的意思是,您的能力特别出类拔萃?比如能以两倍于常人的速度处理工作,或是拥有与奥运健儿旗鼓相当的运动能力?”
瞳子点点头。
“但我拥有的是超能力。”
“所以才需要把两个部门合并,避免这种不自然的情况。”
“确实有很多种,好比编程能力啦,英语口语能力啦……”
“您到底是什么意思?”
“世上有各种各样的能力。”
“您被骗了,中村女士,被人骗得晕头转向。这就是奥卡姆剃刀指出的最简单的答案。”
“您确实说过。”
*
房门是关着的,但我几乎可以毫无障碍地听清他们的对话,还能透过门上的小窗看到隔壁的情况。
“骗我干什么?”
“言归正传。正如我刚才所说,我有一种能力。”瞳子说道。
“贵公司有意裁员,但又不能点名解雇某个特定的人。而根据您的证词,同事们都觉得您是个累赘。”
“如您所愿。”我走去隔壁房间,关上房门。
“指名道姓挑我毛病的人就那么一小撮。”
“那就请你消失十分钟左右吧。”老师说道。
“恐怕是一小撮诚实的人吧。当面责备您的那些人是想引导您说出一个特定的词组——‘给我滚蛋’。只要您说出来,对方就会离开你们谈话的地方。其他同事则统一口径,告诉您‘公司从没有过这样一个人’,并趁您不在时收走那个人的办公桌。”
“根据以往的经验,几分钟就够了。不过有时可能需要十多分钟。”
“这么费尽心思骗我又有什么意义?”
“好吧,需要我躲多久?”
“心不甘情不愿地演这样一场戏确实非常费事。但要是他们都很享受这个过程呢?”
“反正你先照中村女士说的办吧。”老师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
“他们为什么会觉得享受?”
“我才不会哼哼唧唧呢。”
“因为您认定自己有超能力的模样很滑稽,看着很解气。”
“你不需要使用忍术,只要坐着不动,轻轻呼吸就行了。别弄出动静,别清嗓子,也别哼哼唧唧。”
“怎么可能?如果他们在骗我,我早该察觉到的。”
“我又不是忍者,哪儿有那么大本事?”我发了句牢骚。
“他们确实在铤而走险。”
“最好是离开事务所。去别的房间也没关系,但是请务必不要让人察觉到你在那里。”
“这话是什么意思?”
“您让我从二位的视野中消失,是让我离开这家事务所吗?还是去别的房间也行?”
“您说您在街上偶遇了桥月的姐妹?”
“是的,完全正确。”瞳子回答。
“是啊,没错。”
“这也是某种仪式吗?”老师问道。
“但您原来并不知道她有姐妹。那您是怎么认出对方的呢?”
“啥?!”即使我脾气再好,听到这话也会有些生气。
“因为她们长得一模一样……是同卵双胞胎。”
“这只是一个仪式,”瞳子微微一笑,“能否请你暂时从我和老师的视野中消失?”
“那就是桥月本人。在街上与您偶遇时,她在情急之下假装成别人,却让您误以为她是‘桥月的同卵双胞胎姐妹’,于是她就顺水推舟,利用了这一点。哎呀,她当时肯定吓出了一身冷汗,您却一头栽进了她的谎言中。也难怪他们会演上瘾。”老师用无比羡慕的口吻说道。
“呃,您让我不介意也没用啊……”
“如果事情真的如您所说,那他们究竟打算演到什么时候?”
“你不必介意。”
“计划应该已经进行到了最后阶段。公司里出现了一个和您一样可以让大活人消失不见的人。如果突然出现这样一个人,即便是您恐怕也不会相信。但他们花了很多时间夯实土壤,为您接受超能力的存在创造了充分的条件。”
“中村女士,您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山日的能力也是演出来的?”
“不认识。”我摇了摇头。
“没错。因为您相信自己的超能力,所以也不得不相信她的超能力。当她发起挑战时,您应该会主动辞职,以免与她硬碰硬。这就是他们的计划。”
“你认识中村女士吗?”老师问道。
“要是我把这件事情抖出去呢?”
“啊?”我吃了一惊。
“他们大概是觉得没人会相信吧。说实话,除了我,恐怕没有人会把您说的当回事。”
瞳子咧嘴一笑,走到我跟前,指着我说道:“你给我滚蛋!”
“可我亲眼见证了那些人消失的过程啊。”
“我倒不是担心您用照片做坏事。”
“那是在人群之中吧。当时您处于自我暗示的状态下,觉得自己有超能力,所以认定那些混入人群、淡出视野的人是由于您的超能力消失了。而同事在公司的‘存在感变弱’这一现象也不过是您的主观印象。”
“不必担心,照片只是用来做实验的,不会给你添麻烦。实验一结束我就删掉照片。”
“那这要怎么解释?”瞳子把手机撂在老师眼前,“这就是明确的物证!这张照片里的人是您的助手,她刚才还在这间屋子里,您却不记得她了不是吗!”
“请问……”我说道,“您打算用那些照片做什么?”
“这确实是明确的物证……能证明她是存在的。”
话音刚落,瞳子就按了快门键。“行了。”
“什么?”
“好。”
“她没有消失。她一直在这里。”老师指了指她身后的我。
老师离开墙边,无声示意我照办。
瞳子回过头来,发出一声尖叫。
“我可以再拍一张只有你的照片吗?”
“可您刚才不是说您不认识她吗……”
瞳子用手机拍了一张照片。
“那是骗您的。”
我不情愿地站在老师身旁。
“骗?”
“你先过来吧,先按中村女士说的做好了。”
“只是顺着您的话说罢了。”老师笑眯眯地说道。
“等会儿再告诉你。”
“为什么?”
“呃……可否请您先解释一下这么做有什么意义?”我问道。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这样更有意思呀。”老师喜滋滋地举起双手。
“我也没介意你,只是觉得用你来解释我的能力刚刚好……”瞳子掏出手提包里的手机,“能请二位去那边并肩站吗?”她指了指墙边。
“我中途有好几次想跟您说话来着,可老师一直给我使眼色,所以我只能默默听着。”我很是愧疚地说道。
“您不用介意我。”我开口说道。
“我要报警!告死那群同事!”瞳子似乎燃起了熊熊怒火。
“哦,她是……”
“我不确定这是否构成犯罪。就算您报了警,要是他们说这只是一场玩笑,您也无能为力。”
“因为没人可以一见到我就知道我有什么能力,”瞳子用略显目中无人的口吻说道,“话说这位是?”她指着我问。
“那我该怎么办?”瞳子垂头丧气。
“您为什么觉得我误会了?”老师淡定地问道。
“超能力是不存在的,”老师如此断言,“所以您留在公司也不会消失。但您受得了在这样一个地方继续干下去吗?是走是留,都是您的自由,您大可细细斟酌一番。”
“您好像误会了我的意思。”
“您给不了任何建议吗?”瞳子愕然。
“哦……”老师冷静地回答道,“这种情况也是有可能发生的。再说了,想入职同一家公司的人必然有着相似的能力。这件事跟您有关系吗?”
“建议?我的工作是查明真相,怎么做才是正确的又与我何干?哦,我稍后会给您发一张请款单,麻烦您尽快付款。”
她是一个面相偏凶的年轻女人,穿着一身笔挺的套装,身材瘦长。可见她要么很能干,要么就是在努力让自己显得很能干。
注释:
“公司里出现了一个与我能力相当的人。”委托人中村瞳子张口便说。
[1]日语写作“消去法”,直译是“排除法”的意思,但本章讲的是“让某人消失的超能力”,故翻译成“消除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