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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又是T

老人发出一声沉闷的干呕的呻吟,眼睑猛地拉开,露出黯淡无神的眼睛。他抬眼凝视了坦普尔医生一阵,然后把头慢慢转了个弧看看其他人。一阵迅速的痛苦的痉挛使他收缩起身子,从头到脚像条蛇一样抖动,他闭起了眼睛。当他再次把眼睛睁开时,那种无神消失了。

“没有射击过,”沃恩说,观察着他注视的方向,“斯威夫特不曾有机会去抓它,我想。”

“别紧张,船长,”医生说,“头别动。我给你做了点小装饰。”他们注意到,伤口已经做了处理。坦普尔医生在药品橱里翻找到一卷绷带,没等任何人吩咐,便去裹扎那受伤的头,直到这老水手看上去像个战争中的伤兵。

船长的船舱丝毫不乱;总而言之,凶手在这儿没遇到什么抵抗。埃勒里注意到,一把粗短的半自动手枪放在从睡铺伸手可及的桌子上。

“现在感觉还好吧,船长?”地方检察官艾萨姆热切地问。他喘着气,急于要跟老人讲话。

“他正在苏醒过来,”医生说,“那儿的伤口砍得很深,比我受的伤严重。幸运的是他是个十分强健的老头;这本来很容易让他得脑震荡的。”

斯威夫特哼了声。“想来是。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们发现坦普尔医生正俯身查看老水手向前弯曲的身体。斯威夫特船长躺在一张睡铺上,闭着眼。他头发蓬乱的脑袋顶部凝结着干血。

沃恩说:“梅加拉被谋杀了。”

这边尸体已经放了下来,鲁姆森医生跪在小室顶上天线杆的下面检查尸体。坦普尔医生几分钟前已经下来,在栏杆旁跟艾萨姆谈话,而后转向船尾。几分钟后他们都跟着,走向船长斯威夫特的船舱。

船长眨眨眼,用舌头润湿他干燥的嘴唇。“轮到他了?”

“我从没想到这个,”沃恩承认,“一个好意见。但我将照顾两头——我让我手下人沿线巡逻寻找克罗萨克。”他俯身越过舷侧,对一艘警艇上的一个人喊了声命令;那警艇立即就出发了。

“是的。我们要你说说你的经历,船长。”

“不行,”沃恩还没来得及回答,埃勒里便说,“这次犯罪,像谋杀克林和布雷德一样,都是事先计划好的。克罗萨克知道,他身上会溅到血,所以他在每件案子中都为自己准备了替换的衣服……这确实是最起码的事,教授。我倒想说,警官,你的线索会引向一个跛腿男人——拿着一个包裹或者一只小小的便宜的旅行包。他不可能会把备换的外套穿在他知道要染上血污的衣服里面。”

“现在是第二天吗?”

“在我看来,”亚德利教授说,“他不可能没被溅上受害者的血迹,警官。你不认为可以顺着衣服上有血迹的人这一线索去查吗?”

没有人笑;大家明白他的意思。“是的,船长。”

“在梅加拉船舱的门上,”沃恩抓挠着他的白色下巴说,“当我静下心来思考时,它绝对难以置信。我一生中见过许多谋杀,但没有哪件像这样冷酷;别忘了,比如说,当我们调查一件克莫拉[6]谋杀案时,我们发现了奇异的雕刻!你可以进那个船舱,看看那儿是个什么样。也许你们不想去。它就像肉店的里间。他就在那地面上把梅加拉的头砍了,血多得足以溅到这儿把艇染红。”警官若有所思地补充说:“把梅加拉的尸体从船舱扛到那把梯子、再上到无线电操作室的顶上,想必是件费力的工作,但我想这一点不会难于把布雷德绑上图腾柱。克罗萨克必定是个体壮力大的人。”

斯威夫特船长抬头凝视船舱的天花板。“梅加拉先生和我,我们昨晚离开屋子,划船回海伦号。我能说的是,一切井井有条。我们聊了会儿天——梅加拉先生说了些有关事情平息之后可能航行去非洲的话。后来我们就各自去睡觉——梅加拉先生回他的舱,我回我的舱。但我像往常那样,先在甲板上转了转;船上没有人看守,我总喜欢安全牢靠。”

“当然了,什么地方有个血写的T吧?”埃勒里问。

“你没发现有人藏在船上的形迹?”埃勒里问。

“经过是这样的,”沃恩迅速地说,“尸体就像你现在看到的这样,是今天早晨我手下一个人从布雷德伍德码头看到的。我们赶到这儿时,发现斯威夫特船长像只老鸡一样被绑在他的船舱里,失去了知觉,脑后有一个血淋淋的很深的伤口。我们给他施行了急救,他现在正在休息。你可以看一看斯威夫特船长,医生!”他向坦普尔医生喊道,“你那儿一干完就去。”坦普尔点点头。警官继续说:“鲁姆森医生一到那儿就给老人做了些治疗。就我所知,没多少有用的证据,是个平淡无奇的故事。昨天晚上除了梅加拉和船长,没有其他人在船上。克罗萨克不知怎么到了莱因的地盘上,弄了那条原先系在系船处的划艇,划向海伦号。昨晚天很黑,游艇上唯一的灯光来自普通的锚泊灯。他登上船,打了船长的头,把他捆绑起来,然后偷偷进入梅加拉的船舱,杀了他。船舱里一团糟——就跟布雷德谋杀案中的夏季别墅一样。”

“没有,”船长阴郁地说,“但我没有十足的把握。凶手也可能躲藏在某个舱里或下面。”

埃勒里对自己发出啧啧声;这悲剧使他丧魂失魄,以致没注意到甲板上那杂乱的血迹。血从梅加拉的船舱里大量流出、溅开,远至船尾通向无线电操作室顶的梯子……在顶上,坦普尔医生跟鲁姆森医生打了招呼,作了自我介绍,于是,两人在那老海员的协助下,开始执行那不愉快的放下尸体的任务。

“后来你们睡觉了,”艾萨姆鼓励地说,“那是什么时候,船长?”

“老天爷。”他说,迷惑地凝视着尸体,走向无线电操作员小室。沃恩指着墙,坦普尔医生发现小室旁边有一个架梯,便爬了上去。

“七击钟[7]。”

“是的。那可怜的老笨蛋还昏迷着哩。也许他能告诉我们什么……过来,医生。”沃恩对坦普尔说,医生仍然站在旁边他的摩托艇上,犹豫着,似乎不知道是否要上游艇,“我们会需要你。”坦普尔点点头,从梯子上爬上来。

“十一点三十。”埃勒里低语。

“未必是同样的结论,”埃勒里说,“但在其他方面你完全正确。事情的具体情况到底怎么样,警官?我知道斯威夫特船长遭到了袭击。”

“对。我睡觉睡得死,我无法告诉你们事情发生时具体是几点,但当时我发觉我正坐在睡铺上,屏息凝神,感到什么东西不对头。后来我听到一个人在睡铺旁沉重地喘气。我快速去抓桌上的枪,但没抓到。接着我眼里亮光一闪,什么东西猛烈击在我头上。这就是我目前所知道的情况。”

“好!”警官兴高采烈地说,“把他弄下来,医生。”他转过身。“又用的晒衣绳——我猜想他不想浪费时间在船上找绳子。看来这不像是个老水手,你们知道。跟我们发现的用来把布雷德绑在图腾柱上的绳子上的结一个样。同样的结,同样的人。”

“够少的,”艾萨姆咕哝着,“你一眼也没看到打你的人是谁吗?”

那绳结专家摇摇头,直起身子。“没有水手曾经打过这种结,警官。像生手打得那样笨拙。还有,它们跟三个星期前你给我的晒衣绳上的结是同一种。”

船长小心翼翼地摇摇头。“一点也没瞧见。房间漆黑一团,当亮光照到我时,我的眼睛被晃花了。”

“一会儿他们就要把尸体弄下来,”警官说,“上面那个老家伙是海员——绳结专家。我要他在我们把尸体放下之前看看那捆索……罗林斯,你看怎么样?”他朝那老人喊道。

他们把斯威夫特船长留给坦普尔医生照料,回到甲板上来。埃勒里在深思;不止于此,他还在担忧。他似乎在搜索枯肠。最后他厌恶地放弃了努力。

埃勒里冷不防吃了一惊。果然。在他情绪不安的状态中,他完全忽略了那桅杆作为在十字架上的意义。桅杆的立柱和顶端的水平杆(从那儿天线被接到小室屋顶另一面的对应杆子上)非常像一个细长的钢的字母T……他现在第一次注意到,有两个男人在被钉上十字架的尸体后面的屋顶上。一个他认出是鲁姆森医生,法医;另一个他从未见过——一个黑黑瘦瘦的老人,脸上的神情就像他四周的大海一样深不可测。

他们发现鲁姆森医生在甲板桅杆下面等着他们。那绳结专家不见了。

“糟透了,”教授嘟囔说,“一个疯狂的噩梦。又是T。”

“怎么样,医生?”沃恩问。

“怎么样,先生们?”他说,“你们觉得怎样?”

法医耸耸肩。“没什么惊人的。如果你记得三个月前我告诉你的关于布雷德尸体的情况,我就不必再说一个字了。”

随即是一小阵安静。警官走到埃勒里跟教授站的地方,肘倚着门,把一支香烟插进口里,深思地抬头看着那僵硬的尸体。

“没有暴力的迹象,是吧?”

埃勒里叹息着。他四周的人群中起了一阵骚动。命令一个接一个地发布,警探们从船边爬了下去。沃恩大步四处走动,亚德利教授倚靠在无线电操作员小室的门上——小室上方赫然耸现着天线杆和斯蒂芬·梅加拉的尸体。地方检察官艾萨姆俯身在栏杆上,脸色发青。一条小摩托艇载着坦普尔医生急驶而来,医生看起来非常吃惊;在布雷德伍德的码头上是一群小小的男人身影——从白色的裙子看,也有女人。

“颈下没有。脖颈以上——”他又耸耸肩,“就身份认定而言,非常清楚。刚才在这儿的坦普尔医生告诉我,梅加拉近来得了疝气。对吗?”

警官迅速对那名叫比尔的人说:“带几个人去检查莱因的住地。特别检查系船处和周围地面,寻找脚印。找遍那里的每一英寸,看你们能否弄清那家伙到达那儿之前的行踪。”

“梅加拉自己也这样说。对,对的。”

“除了桨什么也没有。”

“嗯,那么,这尸体就是他的,因为有疝气的迹象。甚至都不需要尸体解剖了。我们把尸体刚一放下,坦普尔医生就看了。他说这尸体是梅加拉的——他给这人裸体进行过一次彻底检查。”

一道亮光跃进沃恩的眼睛。“莱因的船!肯定,这就是答案。里面有什么吗,警官?”

“很好。你认为他是什么时间被杀的?”

“我们发现这条划艇在海湾里漂浮,”那军官喊话说,“划艇上的标志说明它属于布雷德伍德旁边那片住宅区。”

鲁姆森医生思考着向上瞟了下眼。“全面考虑的话,大概在今晨一点到一点半之间。”

大伙都跑向栏杆。“那是什么?”沃恩问。

“好的,医生。我们会照料尸体的。谢谢。”

一艘警艇拖着一条划艇,靠舷侧飞速行进。埃勒里虽然因有些发呕,眼前朦胧,也还认出了它。一名警察站起来,叫道:“我们弄到了它!”

“不用谢。”医生哼哼鼻子,顺着梯子爬到下面等着的摩托艇上。那艇立即朝大陆驶去。

“听着,大伙儿。”警官走回去,握紧右拳;大家在听着,“我不要任何辩解或托词,明白吗?我要事实。重要的是,要知道他是怎样来到游艇的。他是否从纽约海岸穿越海湾,重要。他是否从长岛大陆来,重要。可能他没有穿过布雷德伍德本身,他知道那儿有人巡逻。比尔,我要你——”

“你们发现什么被偷了吗,警官?”埃勒里皱着眉问。

比尔搓着没刮的下巴,显得很恭顺。“我们要监管老大一片地区,长官。我不是说他不能走那条路。但如果他走的话,您还真不能责怪我们。您自己也知道,穿过树丛偷偷溜进来是多么容易。”

“没有。船舱中梅加拉的钱包里有少量钱,没被拿走。保险箱也没动。”

“你有什么为自己辩解的?”

“还有一件事——”埃勒里说,这时一艘警艇滑过来,卸下一群汗流满面的人。

一个穿便衣的男人从一群沉默的警探中走出来。

“怎么样?”沃恩问,“有什么迹象吗?”

“当我想要你的意见时,我会问的。”警官提高声音,“比尔!”

那群人的领头摇摇头。“没有,长官。我们把一英里左右的地面都细查过了。”

那中尉是个年轻人,脸红了。“我可以提醒您一下,警官,他可能从大陆来。毕竟,我们能保卫的只是北边,游艇的海湾那一边。为什么他不能是从布雷德伍德或附近来的呢?”

“可能把它沉到海湾里了。”沃恩嘟囔道。

“完全可能?”警官冷笑,“见鬼,你,人都已经死了!”

“什么东西呀?”艾萨姆问。

“我们整夜都在警戒,警官。当然,我们只有四条船,完全可能——”

“梅加拉的头。倒不是那有多大关系。我想我们不至于要用拖网来寻找吧。”

“别辩解。有人确实经过了!”

“如果我是你我会的,”埃勒里说,“我原打算问问你,你们是否找头了。”

“没有,警官。我保证。”

“嗯,也许你是对的……喂,你,打电话叫人准备拖网器具。”

他对水上警察的一名中尉大发雷霆。“昨晚没有人从你旁边经过,你说?”

“你认为这重要吗?”亚德利教授低声问。

那天早晨,在所有忙着控制海伦号甲板的人中,沃恩警官看起来是最不受那犯罪变幻无常的微妙之处触动的。对他来说,这是事务——当然啦,糟糕的事务,古怪的、血腥的事务,但完全在职责范围内;如果他的眼睛转溜、口里说出恶毒的话来,那不是因为斯蒂芬·梅加拉——前一天晚上他还凝视过他的眼睛——像一具红色的残缺不全的蜡像悬挂在桅杆上,而是因为他对部属的极端无能感到心惊。

埃勒里用一个不寻常的绝望手势甩出双手。“我哪知道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呀?我脑子里有什么嗡嗡响。我无法抓住它……那是我该做的某件事——我感觉到它、知道它。”他突然停下,把一支香烟塞进嘴里。“我必须说,”一会儿后他怒气冲冲地说,“作为侦探中的一员,我是这行中最可怜的人。”

两个男人都不再说一句话,直到警艇和海伦号并排,他们登上通向甲板的梯子。

“有自知之明。”教授冷冰冰地说。

“遥远的事物,”埃勒里低声说,“非个人的。集体疯狂绝不会像撒旦崇拜[5]那种个人疯狂那么直接令人厌恶。哦,见鬼,我们停下吧。我感觉非常难受。”

[1] 耶稣基督被钉上十字架的地方,位于耶路撒冷城北。

“口号,只是口号,”教授生硬地说,“你不懂,我不懂。但我听说过退伍士兵的故事……”

[2] 卡利古拉(12—41),罗马皇帝(37—41),专横残暴,处决将他扶上皇位的禁卫军长官,屠杀犹太人等,后被剌杀。

“我不是信教的人,”埃勒里慢腾腾地说,“但看在上帝的份上,教授,请别亵渎神灵。是的,难以置信。你读过许多古代历史故事——关于卡利古拉[2]的,汪达尔人的,摩洛神[3]的,阿萨辛派[4]的,宗教审判的。肢解,钉尖桩,剥皮……血,血写的书页。你读书……但只是阅读,不能给你那种充分的、火辣冒烟的恐怖感觉。我们大部分人无法理解那些疯子热衷于毁灭人体的可怕的反复无常……在这个世界,在二十世纪,尽管我们有火并、世界大战,欧洲仍然肆虐着有组织的杀戮,但我们并没有要以杀人制造恐怖的明确概念。”

[3] 古代腓尼基等地崇奉的神,信徒以焚化儿童向其献祭。

“各各他[1]的基督,”亚德利教授忧郁地说,“主啊,难以置信,难以置信。”他的双唇成了灰色。

[4] 伊斯兰教的一秘密教派,一〇九〇年在波斯成立,视暗杀为消灭对手的手段及其神圣职责。一二五六年被蒙古大军消灭。

而衬托着平静早晨的天空,清晰勾画出的是鬼一样的象征符号,尸体穿着血污的睡衣。它僵硬地被绑在两根桅杆的第一根上,一点不像人形,尤其不像只不过十二小时前还跟他们讲话的那个生龙活虎、有血有肉的人。它从那居高临下的位置嘲笑他们;它的两条腿,在立柱上被捆得细细的,和人形很不相称;那肉身的可怕形象让人有种身材被夸大了的幻觉。

[5] 撒旦,基督教和犹太教《圣经》中专与上帝和人类为敌的魔鬼之名。“撒旦崇拜”指崇拜魔鬼撒旦或其他魔鬼。崇拜方式可能包括滥用宗教仪式(如戏拟弥撒),使用魔法,以及与神秘学有关的其他各种活动。十九世纪曾重新流行撒旦崇拜,迄今仍未完全绝迹。

人们在甲板上到处走动。活动的中心似乎是在船中间上部结构四周;一小簇人站在那儿,随着警艇靠边下锚,县警和警探们爬上船,由人群组成的漩涡每时每刻都在增大。

[6] 一八二〇年前后在意大利那不勒斯组成的一个秘密团体,后因从事恐怖活动而被取缔(1911)。后该词常用以指代该类性质的组织。

那天早晨,一行人沉默着从大陆乘船去海伦号。这种沉默是多日平静后的这次快速谋杀行动产生的恐怖所致,是种目瞪口呆的沉默。埃勒里,脸白得像他的亚麻布衣服,紧张不安地站在大警艇的栏杆旁,凝视着游艇。无需海途颠簸他就发呕了,他感到胃部神经刺痛、震颤,干巴巴的口里尝到苦涩。静静地站在他身旁的教授在一遍又一遍地低语:“难以置信。可怕。”甚至陪伴他们的警探们也都情绪抑郁;他们一直在细细端详那艘游艇的整齐线条,像是以前从未见过它。

[7] 此处指11:30。“八击钟”是船上值班时的报时方法。自4:30、8:30、12:30的各一击起,以后每半小时递增一击,逢4时、8时、12时则为八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