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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威尔顿的新年

“调查死者及失踪者最后被目击的情况,我想是由你负责的吧,上校。你发现什么了吗?”

“我们对阿罗约邻近地区进行了彻底搜查,”皮克特上校用机关枪似的声音说,“但还是没能找到被害人的头,也没发现失踪仆人克林的踪影。我已将克林的相貌描述发往邻近各州,大家正在找他。”

“安德鲁·范最后被人见到是在十二月二十四日星期四下午四点,他拜访了阿罗约的一个居民丽贝卡·特劳布太太,提醒她说,她儿子威廉学习成绩拖后腿了,威廉是他学校里的一个学生。之后他就离开了。就我们目前能找到的证人来看,没有人见到他再次活着出现。”

西弗吉尼亚州警察局局长答应一声,他是一个军人模样的大个子。“皮克特上校,你有什么要报告的?”

“克林呢?”

验尸官转向陪审团道:“这个证物是在安德鲁·范家靠后面的厨房里找到的,放在地上,也就是在谋杀发生的地方。让我提醒诸位先生注意,凶器上没有指纹,这表明凶手要么戴了手套,要么使用后擦掉了斧子上的痕迹。这把斧子已被确定是死者的财产,平常都放在厨房里,一般由那个失踪的克林用来劈木材……就这些,斯特朗医生。皮克特上校,请你到证人席上来。”

“克林最后是在阿罗约和普敦之间被一个农夫蒂莫西·特雷纳见到的,时间是同一天下午四点过几分。他付现金买了一英斗[5]土豆,扛在肩上走了。”

“能。”

“那一英斗土豆在范的屋内发现了吗?在断定克林是否到家方面,上校,这也许很重要。”

验尸官从自己面前的桌子上拿起一件之前小心翼翼平放着的物体,把它举了起来。这是一把长柄的、看上去十分邪恶的斧子,刃口没有血的部分闪着光。“斯特朗医生,你看这件武器能把受害者的头从躯体上割下来吗?”

“是的。土豆原封不动放在那儿,并且已由特雷纳确认,就是当天下午从他店里买的那一英斗。”

“据我看来,”这位验尸官手下的内科医师继续说,“受害者在头被切下时已经死了。从颈根留下的伤口情况看,凶手用了一种非常锋利的工具。”

“你还有别的什么要报告吗?”

埃勒里点点头,看来这个一脸哀愁的乡村医生脑子不错。

在回答之前,皮克特上校朝法庭四周看了一圈。当他冷酷地说出下面的话时,张开的嘴巴就像个陷阱:“我当然有!”

“死者很可能是头部被击打或被枪射中死掉的,因为他身体的其他部位没有发现别的暴力痕迹。”

法庭变得死一般寂静。埃勒里疲倦地笑笑,知道揭发开始了。皮克特上校凑过去,在验尸官耳边嘀咕了句什么,斯台普吞眨眨眼、微微一笑、揩揩胖脸又点点头。听众们也感觉到有什么事件正要发生,都在自己位置上扭来扭去。皮克特静静地朝法庭后面什么人做了个手势。

验尸官半抬起身体,肚子突然撞在桌边上。“斯特朗医生,”他用嘶哑的声音问道,“从这个事实,你得出了什么结论?”

一个高个子骑警走出来,抓着一个人的手臂。那人是个小个儿老头,满面惊愕,乱蓬蓬的棕色长发,邋遢的棕色胡须,生着一双闪闪发光的小眼睛——一双狂热者的眼睛。他的皮肤呈脏黄铜色,因风吹日晒而劳损起皱,像一辈子都生活在室外。埃勒里眯起眼睛望去,只见他下身穿一条覆盖了泥块的黄褐色短裤,上身披一件灰色的高领旧毛衣。

斯特朗医生叉起腿,用厌倦的声音说:“除了头被割下之后在脖子上留下的伤口以及手脚的钉孔之外,尸体上没有其他痕迹。”

他裸露的棕色双脚上如绳子般缠绕着灰白的静脉血管,套着一双古里古怪的凉鞋。他手里拿着一件引人注目的东西——一根权杖似的棍子,顶上安放着粗制的蛇形雕像,显然是由一个拙劣的工匠做出来的。

埃勒里笑了。验尸官斯台普吞本人把工作干得滴水不漏,他的话语冠冕堂皇,全是官方口吻;而观众们呢,从彼此的交谈中可以看出他们已被深深感染。

现场立即起了一阵骚动,观众爆发出一阵大笑,验尸官像个疯子般敲着桌子恢复秩序。

“关于尸体,你能给陪审团提供更进一步且跟这次质询相关的细节吗?”

在那骑警和他指控的怪人身后,慢腾腾地拖脚走着一个工作裤上沾满油渍的白脸年轻人。显而易见,大部分观众都认识他,因为当他经过时,很多只手悄悄伸出来充满鼓励地拍了拍他,同时整个屋里其他观众开始公然对着他畏缩的身影指指点点。

“对。”

这三个人穿过围栏入口坐了下来。那棕色胡须的老人显然处于极度恐惧之中。他的眼珠不停转动,一双棕色的瘦手放在自己拿着的奇怪棍子上,如同抽搐一般不断捏紧和松开。

“那就能确定谋杀是在圣诞节前夕,午夜左右发生的了?”

“卡斯珀·克罗克上证人席!”

“可以。我认为这人在交叉路口被发现时,已经死了六到八个小时。”

穿油渍工作裤的白脸青年人咽下一大口唾沫,站起来走上证人席。

“你能给陪审团确定死亡的大概时间吗?”

“你在威尔顿的缅因街开了一家汽车修理铺和一个加油站是吧?”验尸官问。

“发现尸体后两小时。”

“噢,是的,你认识我啊,先生……”

在他坐下后,验尸官问道:“斯特朗医生,你第一次检验死者尸体是什么时候?”

“请回答我的问题。”斯台普吞严厉地说,“向陪审团陈述圣诞节前夕夜里十一点左右发生了什么。”

验尸官手下的内科医师斯特朗被传唤进来。一提到他的名字,观众们发狂似的开始耳语起来。他没精打采,一脸哀愁,耷拉着脑袋沿过道走来,像是有着无穷无尽的时间一般。

克罗克深吸了一口气,像要寻找最后一道友好的目光般朝四周扫了一眼,说道:“圣诞节前夕我关了自己的汽车修理铺,打算庆祝一番。我住在位于铺子正后方的一间屋子里。那天晚上十一点,我和妻子坐在前厅,这时突然听到外面什么地方传来一阵可怕的撞击声和吵闹声,好像是从我铺子里发出的,于是我跑了出去。天黑得要命,”他又咽下一大口唾沫,很快继续说下去,“嗯,是个男人站在那儿捶铺子的门,他一看见我……”

“不,他只偶尔寄两三封,这三四个月来一封都没寄。”

“稍等一下,克罗克先生,他穿什么衣服?”

“他常寄信吗?”

汽车修理铺老板耸耸肩,“天太黑,我没看清,再说也没道理要特别留意啊。”

“没有!”

“你好好看清那个人的样子没?”

“他死前那个星期有什么信件或包裹吗?”

“看清了,先生,他站在我的夜灯前。他穿得严严实实——天气固然很冷——但在我看来,他不想被人认出。总而言之,我看见他脸刮得很干净,黑皮肤,有点儿像外国人,不过他说一口地道的老式美国话。”

“不多,”邮政局长尖声说,“除了广告之外,几乎没怎么收到过别的邮件。”

“你认为他多大年纪?”

“安德鲁收到的邮件多吗?”

“哦,三十五岁左右,也许大些也许小些,这很难说。”

一个枯瘦的单腿小老头一瘸一拐地走上证人席。

“他想干什么?”

验尸官把它举着拿到陪审团成员前,后者正伸长脖子看。“陪审团请注意这件证物……好了,治安官,请阿罗约邮政局局长出庭作证。”

“他要租辆小车,载他去阿罗约。”

“在范的屋里发现时就已经这样了。这是他放钱的盒子,毫无疑问。”

法庭里十分安静,埃勒里能听到一个坐在他身后一排的矮胖子发出喘气声。观众陷入紧张之中,全都坐到了座位的边缘。

鲁登吸了吸鼻子。“我马上就要说到这个。”他用自己那嘶哑的低音说道。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验尸官问。

“治安官,你认出这只盒子了吗?”

“哦,”克罗克更自信地回答道,“我不大喜欢那生意——当时已经是平安夜里十一点,我老婆得独自在家。可他掏出一个钱包说:‘如果你答应开车,我就给你十美元。’哦,先生,这对像我这样的穷人来说可是一大笔钱,于是我说:‘没问题,陌生人,我送你去。’”

旁听席的人都倒抽了一口气。抢劫!埃勒里皱起眉头,真是一片混沌,难以理解。这起罪案一开头带着宗教狂热分子的烙印,可接下来竟然变成金钱失窃,两者完全不协调。他将身子前倾……一个男人拿了什么东西到讲台上去,是一个砸扁了的廉价绿色铁皮盒,搭扣已经严重变形,小小的锁无力地挂着。验尸官从助手手上接过盒子打开,又倒转过来,发现是空的。

“你开车送他去了?”

“没有。”

“是的,先生,我送他去了。我回家带上自己的外衣,跟我老婆说要外出半个小时左右。然后再回去,开了我的旧车出来,他一上车我们就出发。我问他要去阿罗约的什么地方,他说:‘阿罗约公路不是有个和新昆布兰-皮尤敦公路交汇的地方吗?’我说:‘是的,确实有。’他说:‘嗯,那就是我要去的地方。’我开车把他送到那儿,他下了车,然后给我十美元。接下来我把车掉头,急忙回家去,不知怎么感到毛骨悚然,十分吓人。”

“你找到钱没?”

“你离开时看到他干什么了吗?”

“是的。”

克罗克用力点点头,“我转头越过肩膀望过去,他妈的差点把车开进沟里。他拿着一把钉耙朝阿罗约的方向走去。他腿跛得相当厉害,先生。”

“星期五上午,亦即十二月二十五日,你是不是搜查了安德鲁·范的屋子,治安官?”

坐在骑警身旁的棕色胡须怪人发出一阵喘息声,他的眼珠子疯狂地转来转去,仿佛在寻找一条逃跑的道路。

验尸官挥手让镇长离开证人席,又传鲁登治安官上来。治安官动作呆板地走上前,像是一个对这类事情该如何处置自有主见的人。

“哪条腿,克罗克先生?”

霍利斯犹豫了。“嗯……嗯,也许我在什么地方提到过,我想镇上几乎人人都知道校长的奇怪性格。”

“嗯,他有点疼惜左腿,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右腿上。”

“这事在阿罗约广为人知吗?”

“那是你最后一次见到他吗?”

“没有。他通常把薪水以现金形式取出来,但我认为他也没在别的银行存钱,因为我问过几次——你懂的,生意就是生意——他说自己把钱放在屋里。”霍利斯耸耸肩道,“说不相信银行。哦,各人有各人的喜好,我不会跟他争论……”

“是的,先生,也是第一次,在那天晚上以前我从来没有见过他。”

“安德鲁·范在你银行里开过账户吗?”

“好了。”

“是,我就是。”镇长脸红了,谦虚地低头看着自己的小脚。埃勒里从他的表情推断,他在阿罗约镇上主宰一切。

克罗克满心感激地离开证人席,匆忙沿过道朝门口走去。

“是的,是的,非常有趣,霍利斯先生。说起来,你还是阿罗约的银行行长,是不是?”

“喂,”验尸官斯台普吞突然开口,让那棕色胡须的小个子大吃一惊,后者正畏缩在一把椅子里睁着充满警惕的眼睛,“你,在那边的,到证人席上来。”

“没有,当然我无法肯定。不过他是个奇怪的家伙,”镇长若有所思地继续说道,“有几次我有事去匹兹堡,他要我帮他买书——是些古怪的书,用来装模作样的玩意儿。哲学的、历史的、关于星星的,诸如此类。”

骑警站起身,拖着棕色胡须的人站起来并推他向前。小个子毫不反抗地走着,但他疯狂的眼中带着恐慌,身子老想往后缩。骑警粗鲁地把他咚一声放在证人椅子上,然后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就你所知,有客人来拜访过他吗?”

“你叫什么名字?”验尸官斯台普吞问道。

“他做事总让人满意,跟任何人都没来往,是个用功的家伙。放学后他住在我租给他的那间漂亮屋子里,一些人认为他遭过抢劫,另一些人认为他是外国人,可我不这么想。”镇长看起来言简意赅,“安静,就那么回事。不睦邻?嗯,那是他的事。要是他不想跟我和鲁登治安官一块儿去钓鱼,那也是他的事。”霍利斯微笑着点头,“另外他说一口地道的英语,就跟你我一样,验尸官先生。”

那个人坐在证人椅上,顿时成为全场瞩目的焦点,看到他那古里古怪的衣着和外貌,观众又爆发出一阵大笑,过了好长时间法庭才恢复秩序。在此期间那证人舔着嘴唇,身子往两边摆来摆去,自言自语呢喃个不停。埃勒里吃惊地发现那人在祈祷,对着那根权仗顶上的木蛇祈祷,这可真令人惊讶。

“把你知道有关安德鲁·范的全部情况给陪审团说说。”

斯台普吞紧张地重复了问题。那人握住棍子中部离一端有一臂长距离的地方,向后耸了耸瘦得皮包骨的肩膀,似乎正从这种姿态中聚集储存的力量和尊严。他直视着斯台普吞的眼睛,用清晰尖锐的声音说:“我是名叫哈拉克特之人,正午太阳之神。拉-哈拉克特,就是猎鹰的意思!”

“是的!”

全场陷入令人瞠目结舌的寂静。验尸官斯台普吞眨眨眼睛,身子往后缩了缩,像是什么人突然在他面前发出莫名其妙的威胁一般。观众都张大了嘴巴,然后再次爆发出歇斯底里的笑声——这回不是为了嘲弄,而是由莫名恐惧激起的大笑。这个人体内有种可怕而怪诞的东西,全身散发出的一本正经里带着令人难以想象的狂热。

“你是镇委会的头儿吗,霍利斯镇长?”

“你是谁?”验尸官声音微弱地问。

马特·霍利斯脸上放光,埃勒里断定他是个油腔滑调的小个子。

自称哈拉克特的人将双臂交叉于他骨瘦如柴的胸前,权杖在身前紧握,并不打算屈尊回答。

“好了,”斯台普吞急躁地说,“霍利斯镇长,请你再次到证人席上来。”

斯台普吞摸摸脸颊,似乎很困惑,不知道该如何继续。“呃……你的职业是什么,呃……哈拉克特先生?”

伯恩海姆嗓子里发出咕的一声。“哦,是的,那个克林力气大得很,能举起一大桶糖!但他连一只苍蝇都不肯伤害,验尸官先生,我记得有一次……”

埃勒里让身子在座位上陷得更深些。他为验尸官脸红,场面开始变得令人不快。

埃勒里一笑。验尸官是个单纯的人。

哈拉克特僵硬的嘴唇里吐出严厉的话语:“我是虚弱人士的治疗师,能让生病的躯体恢复健康强壮。我是黎明之舟曼泽特上扬帆之人,我是黄昏之舟梅塞恩特上归航之人[6]。有人叫我荷鲁斯[7],地平线之神[8]。我是努特[9]的儿子;努特是天空女神,是盖布[10]的妻子,也是伊西斯[11]和欧西里斯[12]两人的母亲。我是孟菲斯[13]至高无上的神。我是阿顿[14]—”

“克林在阿罗约以力气出名,这是真的吗,伯恩海姆先生?”

“住口!”验尸官喝道,“皮克特上校,看在上帝的分上,这是怎么回事?我想你说过,这个疯子是个重要人物,对审讯有帮助!我……”

“安静,天生性格很好,平时沉默得像头公牛。”有人笑了,斯台普吞看上去很恼火,他倾身向前。

州警察局局长急忙站起来。那个自称哈拉克特的人冷静地等着,最初的恐惧已烟消云散,好像在他扭曲的脑子深处,他意识到自己正在主导局势。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对不起,验尸官先生,”上校迅速地说,“我本该提醒你,这个男人头脑不正常。我想最好由我来告诉你和陪审团他是干什么的,然后你们可以更直截了当地提问。他搞一种医药展[15]——诸如此类稀奇古怪的事,什么东西都涂上太阳、星星和月亮,以及埃及法老的奇异画像。看来他相信自己就是太阳还是什么的,不过于人无害。他像个吉卜赛人一般,坐辆老马拉的四轮车到处游历,从一个镇子跑到另一个镇子。他到过伊利诺伊、印第安纳、俄亥俄和西弗吉尼亚,宣传、销售一种涂在头发上包医百病的药剂……”

“认识,先生。”

“这是年轻人的万能药,”哈拉克特严肃地说,“是瓶装的阳光。我是被选中布道太阳真理的人,我是孟图[16]、阿图姆[17]和……”

“你认识克林吧,伯恩海姆先生?”

“就我所知那只是普通的鱼肝油,”皮克特上校咧嘴笑着解释,“没人知道他的真名,我想他自己也忘了。”

地方检察官润润嘴唇,看来打算开始按照约定揭露真相。但验尸官斯台普吞匆忙让他走开,把杂货铺老板叫了来。

“谢谢你,上校。”验尸官用尊重的语气说道。

“没有。他在圣文森特孤儿院被认为是一个为人和顺、迟钝呆笨的人,对孤儿院其他孩子十分温柔。在院里他谦逊有礼,容易满足,懂得尊敬上司。”

埃勒里坐在他硬邦邦的座位上,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发现弄得无比兴奋,这种激动甚至延伸到了脊髓之中。他认出疯子手上那个做工拙劣的纹章是乌赖乌斯[18],棍子是代表古埃及人无上神性和他们神袭法老的蛇杖。一开始从蛇的设计来看,他倾向于认为那是马马虎虎做出来的商神杖[19],但墨丘利的标识总要包括翅膀;而这个,他竭尽全力睁大眼睛,也只能看到一个粗糙的太阳圆圈围绕在那条蛇或者说那几条蛇的头顶上……属于法老王的埃及!从这有趣的小个头疯子嘴里掉出一大堆熟悉的名字:荷鲁斯、努特、伊西斯、欧西里斯;其他名字听上去虽然很陌生,但都充满了埃及风味……埃勒里把身子坐得笔直。

“他有没有表露过杀人倾向,克鲁米特先生?”

“呃——哈拉克特,或者你叫自己什么都好,”验尸官说,“你听到卡斯珀·克罗克关于一个黑皮肤、脸刮得很干净的跛腿人的证词了吗?”

地方检察官看上去一脸厌烦。“孤儿院报告说他是个头脑相当简单的人——我相信他们认定他从心理学角度而言是个白痴,是个人畜无害的家伙。”

大胡子眼里闪过一抹更理性的眼神,随后那潜藏于深处的恐惧又重新出现其中。“那……那跛腿的人,”他支吾着,“我听到了。”

“克林是什么样的人?”斯台普吞问。

“根据这描述,你认出是谁了吗?”

埃勒里懒洋洋地想:什么动机驱使一个人辞了像匹兹堡这样一个大都会的差事,来接受像阿罗约这样一个小村庄的工作呢?有犯罪记录,希望躲开警察?不可能,大城市里反倒更容易藏起来,小村庄不行。不,他确信这是某种更深奥、更隐晦的事,也许牢牢根植于那个死者的脑子里。有些人在生活中遭受挫折后会寻求孤独,这种情形很可能跟安德鲁·范这位爱吃鱼子酱的阿罗约校长一致。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认出来了。”

“是的。他是个弃儿,由匹兹堡圣文森特孤儿院抚养照料,一成年就被孤儿院雇用干各种杂活,且一直住在那儿。安德鲁辞去匹兹堡公立学校职务、接受阿罗约任命的职位后访问了孤儿院,表达了要雇用一个仆人的心愿。看到克林似乎比较适合,范就小心翼翼地调查了他的情况,并表示满意。于是两人便来到阿罗约,在这儿他们一直待到范死去为止。”

“啊!”验尸官叹息着说,“喂,哈拉克特,我们有进展了。”他的声调高兴而友好。“这人是谁,你怎么知道是他呢?”

“你也调查过范的仆人克林的情况了吧,检察官先生?”

“他是我的祭司。”

亚美尼亚人!埃勒里在栏杆后揉了揉下巴想,那离加利利[4]不远……一些奇特的想法划过脑海,但他不耐烦地抛弃了它们。

“祭司!”人群中响起低语声,埃勒里听到他身后那个矮胖子说:“天哪,真是亵渎神明!”

“没有线索,但他是一个入了美国籍的公民,十三年前在匹兹堡获得公民身份。他的证件在匹兹堡存档,记载着他加入美国籍前是亚美尼亚人,生于一八八五年。”

“你的意思,他是你的——助手?”

“在那以前呢?”

“他是我的门徒,我的祭司,荷鲁斯的大祭司。”

汉考克县的地方检察官紧握证人椅的扶手。“安德鲁·范九年前出现在阿罗约,应聘村里学校的校长。他的证明文件和预备工作都令人满意,于是他被镇委员会雇用。他带了那个男人,即他的仆人克林一起来,在阿罗约路租下那座屋子,一直住到了他死。他的教学任务完成情况令人满意,在阿罗约居住期间他的行为亦无可非议。”克鲁米特威严地停了停,“我的调查人员试图追踪他来到阿罗约之前的情况,我们发现他曾在匹兹堡当过公立学校的教师。”

“是,是,”斯台普吞急忙说,“他叫什么名字?”

“请叙述你所发现的情况。”

“维尔加·克罗萨克。”

埃勒里垂头弯腰地坐着,他不喜欢这位活力十足、充满气势的地方检察官,但克鲁米特冰冷的目光里带着某种预兆。

“嗯,”验尸官皱眉说,“外国人的名字,呃,是亚美尼亚人?”他质问这棕色胡须的小个子。

“是的!”

“除了埃及之外,没有其他国家。”哈拉克特静静地说。

“检察官先生,”验尸官斯台普吞紧张地朝前探着身子说道,“你是否调查了死者的背景?”

“好了!”斯台普吞瞪着眼道,“那名字怎么拼?”

地方检察官克鲁米特那又高又瘦的身影慢吞吞地出现在证人席,听众顿时一阵激动。此前进行的事都微不足道,现在才是揭示真相的时刻。

皮克特上校说:“那些事情我们都搞清楚了,斯台普吞先生,是V-e-l-j-a,K-r-o-s-a-c。我们是在这个男人车厢里的一些文件上发现的。”

埃勒里·奎因叹了口气。一个校长,住在只有两百人的村子里,居然会定购鱼子酱!也许鲁登治安官比看上去要精明些。从范的工作和生活环境看,他的过去明显要奢侈得多。

“这维尔——维尔加·克罗萨克在哪儿?”验尸官问。

验尸官离开讲台,三个阿罗约居民跟随其后。在他们回来之前的这段时间里,全场陷入一片嗡嗡声,宛如幕间节目一般。那杂货铺老板的红面孔蒙上了一层灰色,眼中浮现出恐惧。

哈拉克特耸耸肩,“他离开了。”但埃勒里在那双凝视的小眼睛里看出惊恐之色一闪而过。

“伯恩海姆先生,还有霍利斯镇长和鲁登治安官,麻烦你们到隔壁房间正式辨认一下尸体。”

“什么时候离开的?”

“对啊,我这么多顾客只有他买这个。我过去得专门为他定购各种各样的鱼子酱——白鲟的、三文鱼的,但大部分是黑鱼的,就是最好的那种。”

他又耸耸肩。

“鱼子酱?”

皮克特上校再次打破沉默。“斯台普吞先生,也许最好由我来说,以便加快审讯的进程。克罗萨克在被我们发现之前总是躲在幕后,他跟随哈拉克特已经好几年了,是个神秘兮兮的家伙。他担任某种业务经理和广告代理人的角色,让哈拉克特能在这儿胡说八道。哈拉克特在西部什么地方碰上的他,两人最后一次在一起是平安夜,他们在霍利迪湾[20]附近露营。”那儿离威尔顿好几英里,埃勒里还记得沿途的某几个路标。“克罗萨克大约十点左右外出,就是那个不知道叫什么的证人宣称最后看到他的钟点,从时间上看完全吻合。”

“哈?哦,是的,是的。比如,他总是定购鱼子酱。”

“你们没发现有关克罗萨克的线索?”

“你觉得范是个奇怪的人吗?”

上校看上去被激怒了。“还没有,”他厉声说道,“他就像是被地球吞掉一样消失了。但我们会找到他,他跑不掉的,我们已经把他和克林的相貌描述到处散发出去了。”

“是的。”

“哈拉克特,”验尸官说,“你曾到过阿罗约吗?”

“你意思是说他素来没有人情味儿,只是表现得和蔼?”

“阿罗约?没有。”

伯恩海姆眯起眼睛,“嗯……是的,不。”

“他们从来没去过西弗吉尼亚北部那么远的地方。”上校解释道。

“他为人亲切吗?”

“关于克罗萨克,你了解些什么?”

“偶尔。多半是他的帮手克林来,但他总会亲自来付账单。”

“他是个虔诚的信徒。”哈拉克特谨慎地说,“他在祭坛边以崇敬的心情做礼拜;他参加库珀希[21],精神抖擞地听《圣经》,他是我们的骄傲和光荣……”

“他亲自来买生活用品吗?”

“哦,好了,”验尸官厌倦地说,“把他带走,骑警。”

“啊,好多年了。他是个好顾客,总是付现金。”

骑警咧嘴笑着,站起来抓住棕色大胡子细瘦细瘦的胳膊,把他从证人席上拖了下去。当那两人在人群中消失之后,验尸官露出恶心的表情,并松了口气。

“你们认识多久了?”

埃勒里跟着叹了口气。他父亲说得对,就算他不夹着尾巴回纽约,至少也会满脸哀愁,从目前情况来看就是这样。整个过程如此疯狂错乱,整件事情如此不可理解,如此缺乏逻辑,已经成了一场闹剧。然而——有一具尸体被残忍地斩首,然后钉在十字架上……

“认识,先生,他在我店里买过东西。”

被钉在十字架上!他悚然一惊,发出一声听得见的喘息。在十字架上被钉死——古埃及。他在什么地方碰到过这样怪诞的事情?

“你认识安德鲁·范吗?”

审讯进行迅速。皮克特上校拿出许多物件,都是他在哈拉克特的马车上找到的,而哈拉克特说那些东西都属于克罗萨克。它们之间毫无关联,从本质上看没什么价值,也无法作为查找那个男人背景或身份可采用的线索。就像验尸官向陪审团指出的那样,找不到克罗萨克的照片这桩事实表明,如果他们要对那人实施逮捕,会变得相当困难。让事情更为棘手的是,根本没有那个男人笔迹的有效样本。

“是的,先生。”

其他的证人陆续被传唤上来,一些小线索渐渐被众人知悉:没有发现可疑人员在平安夜监视过安德鲁·范的屋子;汽车修理铺老板克罗克于交叉路口离开克罗萨克后,也没发现有谁还看见过后者。范的屋子是唯一在交叉路口附近的住房,那天晚上没有人从旁边经过……从范钉在十字架上的尸体里发现的那些铁钉,来自他自己的工具箱,他通常把工具箱放在厨房的餐具室里。已经明确的事实是,很久以前克林就从杂货铺老板伯恩海姆那儿买来了那些铁钉,其中一大部分用于建造一个堆放木柴的木棚。

“你在阿罗约开了那家杂货铺?”

直到验尸官斯台普吞站起身,埃勒里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身处的环境。“陪审团的先生们,”验尸官说,“你们已经聆听整个审讯过程——”

他微笑着露出金牙,晃了晃肚皮,然后在证人席上坐了下来。

埃勒里跳了起来。斯台普吞停下来环顾四周,对被打断感到恼火。“怎么了,奎因先生?你在妨碍审讯……”

一个肥胖壮健的德国老人被叫上来。“卢瑟·伯恩海姆。”

“稍等一分钟,斯台普吞先生,”埃勒里迅速地说,“之后你再对陪审团继续陈述。我掌握的情况中有一个事实,在我看来与你们审讯有关。”

霍利斯镇长和鲁登治安官复述了他们的经历——怎样被奥金斯和老皮特从床上叫起,怎样去交叉路口辨认尸体,拔出铁钉,用货车运走尸体,怎样在范家看到宛如屠宰场般的景象以及门上的T字……

“是什么?”地方检察官克鲁米特叫道,从座位上跳了起来,“一个新的事实?”

验尸官擦擦自己的胖脸,同时阿罗约的镇长在一阵赞许的低语中坐了下来。老皮特脸上放光,朝马特·霍利斯挥了挥自己的一只脏手。验尸官粗暴地继续提问。老皮特的回答含糊其辞,但所讲的内容足以确认迈克尔·奥金斯的经历,于是老山民被允许离开证人席。他慢吞吞地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眨巴着眼睛。

“不是新的事实,检察官先生,”埃勒里微笑着回答,“一个古老的事实,比基督教还要古老。”

“我明白了,多谢,霍利斯先生。”

“喂!”验尸官斯台普吞叫道。观众伸长了脖子低声咕哝着什么,陪审团成员都从位置上站起来盯着这意外的证人。“你查明了什么,奎因先生?基督教与这有什么关系?”

“好啦,”说话人大声重复道,“这老皮特已经疯疯癫癫好多年了——从他自山里突然出现以来就如此。他在阿罗约附近什么地方有间简陋小屋,每两三个月来一回,估计是要弄些捕鸟兽的陷阱。他对阿罗约的日常运作十分熟悉,是这儿的常客,验尸官先生。”

“什么也没有——我希望,”埃勒里推了推夹鼻眼镜,对着验尸官道,“这件可怕的罪行最有意义的特点,”他严厉地说,“如果允许这样说的话,在这次审讯中完全没有被提及。我指的是:凶手,不管他是谁,特意费尽心机在现场周围涂抹T这一字母或者说符号。交叉路口的T形、路标的T形、尸体的T形、受害者大门上用血涂鸦的T字,所有这些在报纸杂志上都得到了恰当的评论。”

“怎么了,霍利斯先生?”

“是的,是的,”地方检察官克鲁米特冷笑着打断,“这些我们都知道。然而你的事实是什么?”

周围陷入一阵恐怖的寂静,斯台普吞迷惑不解地左顾右盼。坐在靠近验尸官讲台处的一位个头矮小、满脸警惕之色的中年人站了起来。“好啦,验尸官先生。”

“看这儿。”埃勒里目光紧盯着他,克鲁米特脸红着坐了下来。“我没能找出联系,我承认自己陷入了彻头彻尾的困惑中。但你们知道吗,那个符号T很可能跟字母完全没关系。”

老皮特摇摇头。“没名字,”他说,“老皮特,那就是我。我死啦,我死了二十年啦。”

“你是什么意思,奎因先生?”验尸官斯台普吞焦急地问道。

“你的名字!是什么——皮特什么?”

“我的意思是,符号T有着宗教的意义。”

“嗯?”这老人睁着明亮的眼睛,摆出一副视而不见的样子凝视着旁边。

“宗教的意义?”斯台普吞重复道。一个戴牧师领[22]的肥胖老先生从密密麻麻的听众中站起来。“容我冒昧进言,”他用尖锐的语气说,“来打断这位有学问的发言人。我是布道真理的牧师,可我从未听说过这符号T里竟包含着宗教意义!”

验尸官似乎被激怒了,“你全名叫什么?”

有人叫道:“那就听他说说,牧师!”于是牧师脸红着坐了下来。

在法庭后方突然起了一阵骚动,一个奇怪的身影站了起来。老人长身直立,长着一丛浓密的灰色胡须和长长下垂的眉毛。他裹在一大团过时的旧衣服里,衣服破破烂烂,沾满污渍,还打满补丁。他踉跄着沿过道走来,满面迟疑之色,接着摇摇头,在证人席上坐下。

埃勒里微笑道:“容我反驳这位有学问的牧师,它的意义如下,在许多宗教标志里有一种呈T形的十字架,叫作T形十字架,或者叫Tau[23]十字架。”

“嗯——老皮特?”

牧师从座位上跳了起来。“是的,”他叫道,“那不错,但它不是原本的基督十字架,先生。它是异教徒的标志!”

农夫忽然叹了口气,慢条斯理地走回过道处,然后拿一块红色的大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埃勒里轻轻一笑道:“正是如此,先生。在基督时代来临以前,人们使用的不就是希腊十字架吗?T形十字架比人们熟悉的希腊十字架还早了几百年呢,有人认为它原本是阴茎的象征……但要点是这个……”

“好,奥金斯先生。”

他停下来深吸一口气,人们在压抑的寂静中等待着。随后他再度推了推夹鼻眼镜,面向验尸官清清楚楚地说:“Tau或者说T形十字架不是它唯一的名字,它有时被叫作,”他停顿了一下,静静地做出结论,“埃及十字架!”

“没有,先生!我们连车都没下。”

[1] 著名连环杀人犯,一九二二年二月在凡尔赛被处决。

听众中什么人偷偷一笑,验尸官敲槌要求安静。“你们碰尸体了吗?”

[2] 彼得·库尔登(Peter Kurten),被称为杜塞尔多夫吸血鬼,也被称作德国的“开膛手杰克”。从一九一三年至一九三〇年间,他共犯下九件谋杀案、七件谋杀未遂案,受害者都是妇女和儿童。一九三一年七月被判处死刑,在科隆遭到斩首。

农夫舔舔嘴唇说道:“好的,先生。上星期五早晨,我开着自己的福特车进阿罗约。就在开近阿罗约峰时,我看见老皮特迈着沉重的脚步从山里走来。我捎带上他,然后开到了路的拐角,那……那儿就能看见尸体挂在路标上。应该是钉着,从手和脚的部位。”奥金斯的声音中断了,“我们……我们马上飞快往镇里去了。”

[3] 安德鲁·范的首字母简写。

“奥金斯先生,”验尸官喘息着说,“告诉我们,你是怎么发现死者尸体的?”

[4] 巴勒斯坦北部一多山地区。

奥金斯笨重地沿过道走来,随之而来的是人们的耳语和目光。他是一个驼背的苍老农夫,皮肤被阳光晒成红褐色。他紧张不安地坐下,一双大手交叉相握。

[5] 英制的容量及重量单位,主要用于量度干货尤其是农产品的重量,通常一英斗等于八加仑(约36.37升),但不同的农产品对其定义各有不同。

五分钟后,验尸官斯台普吞开始用小槌嘭嘭敲了几下,人满为患的法庭顿时安静下来。迅速将常例的准备工作安排就绪后,验尸官传唤迈克尔·奥金斯站到证人席上来。

[6] 这里哈拉克特自比古埃及的太阳神拉,曼泽特和梅塞恩特是拉穿越天堂的航船。

埃勒里微笑着点头致意,然后回到审讯室。

[7] 古代埃及神话中法老的守护神,形象是一位隼头人身的神祇,某些故事中将它跟太阳神拉结合在一起。

“谁?”克鲁米特严厉地问道。

[8] 荷鲁斯掌管日升日落,因此有一种称谓叫“双地平线的荷鲁斯”。

斯台普吞转身介绍一个刚刚进来,正用怀疑的眼神看着埃勒里的高瘦老头:“这位是奎因先生——这位是地方检察官克鲁米特。”

[9] 埃及神话中的天空女神,太阳神拉每晚日落后进入其口中,次日早晨又从其阴门重生。

附近一张桌上放着男人的服饰:一套朴素的深灰色衣服、一双黑鞋、一件衬衫、短袜、内衣——全都沾着淡化了的血迹,显得又干又硬。从死者衣服里发现了一支铅笔、一支钢笔、一只钱包、一串钥匙、一盒揉皱的香烟、几枚硬币、一只廉价手表、一封旧信——就埃勒里所见而言,这些全都索然无味;除了几件物体上署有姓名首字母AV[3],和一封来自匹兹堡一家书店的信,写着寄给安德鲁·范先生之外,它们中似乎没哪样对此次检查有重要意义。

[10] 古埃及的大地之神与生育之神,掌管关押邪恶之人的灵魂,使其无法进入天堂。

埃勒里硬起心肠移开盖着尸体的布。这是一副令人恶心的景象,于是他又迅速把布盖回去。这是一个大个子的尸体,头不见了——只剩一个张开的大洞。

[11] 古埃及的母性与生育之神,主司生命与健康,是美神与战神的结合体。

“尸体情况有点儿糟,”验尸官呼哧呼哧喘着气,“毕竟我们不能在圣诞节那一周验尸,等于拖了整整八天……这段时间尸体一直存放在本地殡员的客厅里。”

[12] 埃及神话中的冥王,同时也是生育与农业之神。

星期六早晨,在验尸官约定的验尸时间以前,县法院里就早已人满为患。埃勒里聪明地当上了最早一批来客,他的位置位于第一排,在栏杆后面。离九点还有几分钟时,验尸官斯台普吞本人现身;埃勒里迅速逮住他,并出示了一份由纽约警察局局长签名的电报,凭借这个芝麻开门的咒语得以进入放置安德鲁·范尸体的前厅。

[13] 古埃及的一个城市,位于开罗西南面,相传是埃及首位法老美尼斯所建。

星期四,威尔顿主要报纸的编辑们变得文采斐然。第二天是元旦,是个揭露谎言的大好机会。六位对威尔顿人民的精神需要有贡献的牧师在头版布道说教,他们说安德鲁·范是个不敬畏神的人。不虔诚的人会因不虔诚而死,然而出自暴力的行为……主编并没有在此停笔。有篇用十号黑体字作标题的社论充满低级趣味,它一直在引用法国蓝胡子兰德鲁[1]、杜塞尔多夫吸血鬼[2]、英国魔鬼开膛手杰克以及许多现实生活和小说中的其他怪物,为威尔顿好人们的新年晚餐提供了一道美味菜肴。

[14] 埃及神话里太阳神的一种,是宇宙的创造者,没有人形,有时被视为拉神的清晨形态。

于是埃勒里把剩下的三天用于尽力搜索有关安德鲁·范这位受害者的情况。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关于此人的信息极度稀少。没有多少人在他生前见过他。他是个过着隐居生活的绅士,惯于独处,很少进威尔顿城。有传闻说,阿罗约的村民认为他是一位模范教师:为人和蔼,但并不纵容学生;按照阿罗约村董事会的意见,他的贡献令人满意。另外,他虽然不常上教堂做礼拜,却是个滴酒不沾的人,看来这巩固了他在一个敬畏上帝的节酒村落中的地位。

[15] 十九世纪末流行于美国,叫卖具有“奇迹般疗效”药物的宣传展览。

尽管周围一片喧哗骚动,埃勒里还是保持着心平气和与寻根究底的态度。星期三他试图去见县验尸官斯台普吞。对方是个胖胖的年轻人,老是不停地淌汗,但也很精明,埃勒里尚未知道的事情他一概不露口风。

[16] 埃及神话中鹰头形象的战神。

埃勒里咬着嘴唇在街上走来走去,用不知疲倦的耳朵倾听威尔顿市民的谈话。威尔顿,在用冬青和金属片组成的熠熠生辉的圣诞树丛中,沉迷于狂欢以取代恐惧。外头明显没几个女人,也没有儿童。男人们匆匆见面,嘴唇僵硬,互相讨论处罚凶犯的办法。有人谈到私刑——这种想法很有价值,却以失败告终,因为不知道该处死谁。威尔顿的警察不安地在街上徘徊,州警察在城里冲进冲出。当地方检察官克鲁米特的汽车疾驰而过时,他那瘦削的面孔偶尔会从人们眼前掠过,带着钢铁般冷酷而怨恨的表情。

[17] 埃及神话里的创世神,具有多种不同动物的外形,有时被视为拉神的黄昏形态。

这天是星期二。直到星期六,也就是元旦的第二天,他都有时间用甜言蜜语从汉考克县的地方检察官那儿套问消息。地方检察官克鲁米特是个阴沉的老头,既精明又雄心勃勃,而且自视甚高。埃勒里来到他的接待室门前,但不管是苦苦恳求还是连哄带骗都没法再往前一步。地方检察官忙得很,不接待任何人,明天再来吧。地方检察官不见任何人。从纽约来的——奎因警官的儿子?我很抱歉……

[18] 法老前额环绕的圣蛇。

他们谈到这里就不再继续。火车开出,留下埃勒里站在起点站的月台上,他不再受到拘束,但又隐隐感到不安。当天他就开车回到了威尔顿。

[19] 由一根刻有一双翅膀的金手杖和两条缠绕手杖的蛇组成,被视为商业和国际贸易的象征,是古希腊神话中商神赫尔墨斯(罗马神话称墨丘利)所拿的手杖。

“哦,毫无疑问。”埃勒里咧嘴一笑,“与此同时,我正文思枯竭,而这事儿有这么多可能性……”

[20] 西弗吉尼亚的一个小镇。

“你会夹着尾巴回纽约的。”警官阴郁地预言。

[21] 有关库珀希的解释,后文将会提到。

“好啦,警官,”埃勒里用抚慰的声音说道,“注意你的血压。我只是感兴趣,我从来没遇到过如此赤裸裸的狂暴。我打算等到死因调查,听听鲁登提过的那个证据。”

[22] 神职人员衬衣的一个可拆式衣领,钮扣钉在颈后。

“到底,”当埃勒里把他塞进卧铺车厢时,老人问,“你觉得自己能搞出什么来?快点儿,告诉我吧,我想你已经把它解决了,嗯?”

[23] 希腊文第十九个字母τ。

埃勒里·奎因对校长被钉在十字架上的案子产生了持久的兴趣,这里面有大把合乎逻辑的理由。他本该身在纽约。奎因警官接到指示必须缩短自己的假期回中心街去,而警官去哪里,埃勒里往往追随其后。但西弗吉尼亚州县城的空气中飘浮着某种东西,人人彼此低声说着什么,让整个威尔顿的大街小巷都充满了这种通过低语传达的压抑着的激动,这种激动把他留在了那里。警官满脸厌恶地做出让步,同意坐火车回纽约,埃勒里开车送他去匹兹堡车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