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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阿罗约的圣诞节

“把全部情况告诉我吧,治安官。”

埃勒里掏出烟盒递给治安官,后者咕哝一声,把一大块口嚼烟草满满地塞进嘴里。

“没啥可说的。好多芝加哥和匹兹堡的人在村里到处打探,我烦透了。”

“坐。”鲁登治安官边说边把一张椅子朝奎因警官踢过去。警官又哼了一声,颇为优雅地坐下来。“这位范先生的事,嗯?我不晓得你们纽约佬会感兴趣。你们咋回事?”

奎因警官冷笑道:“我理解你,治安官。”

“货真价实,”埃勒里说着,踩了踩他父亲的脚趾,“现在,治安官先生,我们想要——”

埃勒里从胸前口袋里掏出一个钱包轻轻打开,若有所思地凝视着里面的美钞。鲁登治安官困倦的眼睛亮了起来。“嗯,”他慌忙说,“也许我还没烦到那份儿上,再讲那么一回还是可以的。”

“谁?”治安官茫然地瞪大眼睛,“纽约?”

“谁最先发现的尸体?”

“治安官,”埃勒里用恐吓的口气说道,“让我向你介绍理查德·奎因警官,他是纽约警察局凶案调查组的头儿——本人亲自到访哦。”

“老皮特。你不会认识他,他在什么地方的山里有间简陋小屋。”

“哦,我就是。你们找我想干吗?”

“嗯,这我知道。不是还有个农夫牵涉进来了吗?”

埃勒里微笑道:“我们找阿罗约的鲁登治安官。”

“是迈克·奥金斯,他在皮尤敦山的山脚下有几英亩地。似乎是奥金斯正开着他的福特车进阿罗约——让我想想,今天是星期一——对啦,那是星期五早晨……圣诞节早晨,相当早。老皮特也要去阿罗约——他常下山,奥金斯就让他搭个便车。嗯,先生,他们俩来到交叉路口,在那儿奥金斯要拐弯朝阿罗约开去,于是碰上了这桩事儿。安德鲁·范的尸体就在路标上硬邦邦地挂着,像只冷库里的小牛。”

奎因警官哼了一声,治安官抬起沉重的眼皮,挠挠头,用嘶哑的低嗓门说:“要是你们找马特·霍利斯的话,他出去了。”

“我们见到那路标了。”埃勒里鼓励地说。

这是个死气沉沉的住宅区,建筑物数量不多。杜森贝格停在一幢建筑前,那楼的骨架劣质得活像过去西部地区种蘑菇用的,由朽木所钉成的盒子。隔壁是一家杂货铺,门前放了一台破旧的加油泵,再过去是一个汽车修理铺。蘑菇盒状建筑物前自夸似的挂着一个手写的牌子:阿罗约村公所。他们发现要找的那位先生在大楼靠里的一扇门后的办公桌旁睡着了,门上的大字说明他就是治安官。这位治安官是个肥胖、红脸的乡下人,有一嘴泛黄的龅牙。

“我猜过去几天,城里有上百人开车来看它。”鲁登治安官抱怨道,“我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碰上一次交通问题。不管怎么说,奥金斯和老皮特怕得要命,他们俩都像要晕倒了……”

“我还以为你不感兴趣呢。”埃勒里说着,跳到人行道上,“喂喂,过来!”他朝一个全身裹得严严实实的乡下人喊道,那人身穿蓝色工装服,正用一把破旧的扫帚打扫人行道。“阿罗约的治安官是在这儿吗?”那人目瞪口呆地瞅着他,“废话,这儿的牌子上不写着呢嘛 ……来吧,你这骗子。”

“嗯哼。”警官说。

“你知道,”当埃勒里猛地把杜森贝格停在一座低矮结构的建筑前时,奎因警官低声抱怨说,“他们这儿做事的方式真丢脸,竟把那个路标留在犯罪现场!”他摇摇头,敏锐的灰色小脑袋歪向一边,“你现在要去哪里啊?”

“他们应该没碰尸体吧?”埃勒里问。

他们飞快地开进阿罗约。

鲁登治安官断然地摇了摇自己长满灰白头发的脑袋。“他们没敢碰!他们像被魔鬼追赶着似的,车一开进阿罗约就把我从床上弄了起来。”

“好好开车,你这浑蛋!”老人尖叫起来,汽车恢复直行。“你什么也别想喜欢,”他满面怒容地补充道,“你得跟我一起回纽约。”

“那是什么时间,治安官?”

“我想,”埃勒里大叫,“我要喜欢上这个案子了!”

鲁登治安官脸红了。“八点。但我前天晚上到马特·霍利斯家里玩了整整一夜,那天有点儿睡过头。”

“嘿!”警官说。

“我想你和霍利斯先生立即去了交叉路口吧?”

“古怪的主意,”埃勒里用高于发动机轰鸣的声音叫道,“圣诞节把人钉在十字架上!”

“是的。马特——他是我们的镇长,你知道的——马特和我,我们找了四个小伙子一起开车去。一团糟,他啊——我说的是范。”治安官摇摇头,“我一辈子都没见过这样的事情,而且还在圣诞节。我把这事儿叫渎神。说起来,范也是个无神论者。”

警官带着对死亡的恐惧,紧紧抓住座位边缘。

“嗯?”警官迅速反问,他的红鼻子像根标枪似的从围巾的褶层中伸出来,“无神论者?这是什么意思?”

“你跟正常人不太一样。”埃勒里发动了引擎。他露齿一笑,汽车像一只灰狗般向前一跃,两个轮子急旋起来,往地表压下然后弹起,整辆车转个圈后便飞快地沿来路朝阿罗约驶去。

“哦,也许不算无神论者,”治安官一脸不安地咕哝道,“我自己就不是个常去做礼拜的人,可范呢,他从来不去。教区牧师——嗯,或者我最好还是不要再谈论那件事儿。”

“对!”

“非同寻常,”埃勒里转向他父亲说道,“确实非同寻常。老爸,这很像一个宗教狂热分子所为。”

“你一点儿也不好奇?”埃勒里问道,同时滑到驾驶位上坐下。

“是的,他们都这么说,”鲁登治安官说,“我——我不知道。我只不过是个乡村治安官,啥都不懂,你知道吧?这个拘留所三年没关过一个流浪汉。可我敢说,先生们,”他脸色暗淡地说,“这里面不只是宗教的事儿。”

埃勒里面容严肃地回到车里。警官在车中以一种为人熟悉的沮丧和恼怒态度靠在驾驶座旁的皮椅上等待。老人用一条旧羊毛围巾裹着脖子,尖尖的红鼻子竖起,像要发出一个危险的信号。“哦,”他厉声说道,“快点儿,我都冻僵了。”

“我认为镇上没有人会是嫌疑犯。”埃勒里皱起眉头断言道。

路标的两臂靠近横木顶部的位置,有很多警察挖出铁钉后留在木头上的锯齿状小洞。每个洞周围有一圈不整齐的锈棕色污点,细长的褐色痕迹从洞里缓缓渗出,这是原先安德鲁·范受伤的双手流出的血。路标支柱伸出的双臂上有另外两个洞,边缘并不明显,是之前为撑住尸体在腋窝打的钉子留下的。整个路标被干掉的血弄出纵横交错的条纹,宛如河流遍布,十分肮脏。这些血从靠近路标顶部的受害者颈根开裂的伤口流下。靠近路标支柱的底部,有两个相距不超过四英寸的洞,边缘也沾着褐色的血迹。这两个洞是范的脚踝被钉在木头上留下的,血从那里一直滴到路标竖立的地面上。

“没人会那么疯狂,先生,我告诉你,一定是跟范的过去有牵连的什么人干的。”

埃勒里摘下夹鼻眼镜,擦拭了一下又戴上,用锐利的目光扫视着现场留下的可怕遗物。

“近来镇上有陌生人吗?”

还有更多同样语调的内容,包括那不幸校长在阿罗约的农牧生活细节、警察搜集的有关范和克林最后行踪的一鳞半爪的信息,以及地方检察官过于夸大的公告。

“一个都没有……于是马特跟我和那些小伙子,检查了尸体的高矮、块头、衣着和证件之类后,才认出来是谁,然后把尸体放了下来。回村的路上,我们在范的房子门口停下……”

当地警察束手无策。范脾气古怪,却是个安安静静、毫无恶意的人。他没有敌人,也没什么朋友。他唯一的朋友是一个名叫克林的单纯人物,他一直扮演着范家仆人的角色。克林失踪了,据说汉考克县的地方检察官克鲁米特根据不予公开的证据认为,这个仆人可能是这位足以写入现代美国犯罪编年史的嗜血狂人手下的又一名受害者。

“好,”埃勒里热切地说,“你们发现了什么?”

为什么是在圣诞节呢?为什么凶手把受害者从家里拖了三百英尺到路标那儿,然后把尸体钉成十字架形状?T字有什么意义?

“就跟地狱一样,”鲁登治安官狠狠嚼着嘴里的烟草说,“有激烈打斗的迹象,椅子全翻了,几乎所有东西上面都有血迹。大门上正如报纸所说,用血涂了个大大的T字,而可怜的老克林消失得无影无踪。”

路标形成一个T字;交叉路口形成一个T字;在离交叉路口不远处范家的门上,凶手用受害者的血草草写了个T字。而路标上是一个用人摆成的T字,真是狂人的构想。

“啊,”警官说,“是那个仆人,他就那么走了,嗯?带走自己的衣物没?”

四英寸的铁钉被敲进受害者外翻的手掌里,并刺穿手掌钉入路标风吹雨打的双臂。另两颗铁钉戳穿死者的脚踝,把它们紧紧并在一起,固定在路标支柱的底部。腋窝下又打入两颗铁钉,支撑着死者的重量。死者的头部被砍去,看起来没有什么比它更像一个巨大的字母T了。

“哦,”治安官挠挠头回答道,“不大清楚,验尸官从我手上把事情都接管了过去。我知道他们正在找克林——我还猜想,”他慢慢闭上一只眼睛,“我还猜想在找别的什么人,可这事儿我啥也不了解。”他连忙补充说。

本年度最值得同情的圣诞故事今日披露:圣诞节清早,在西弗吉尼亚小村庄阿罗约,四十六岁的校长安德鲁·范的无头尸体,被发现呈十字架状钉在村子附近一个冷冷清清的交叉路口的路标上。

“有克林的线索吗?”埃勒里问。

埃勒里叹息着脱下帽子。这不见得是个带有尊敬意味的举动,只是尽管天冷风大,他却在冒汗。他用手帕擦擦额头,心中十分诧异。不知什么样的精神病人才会犯下这种残忍恶毒、毫无逻辑、令人完全迷惑不解的罪行。甚至那具尸体……他鲜明地回想起报纸上一篇有关尸体发现的报道,那是一位芝加哥著名记者写的特稿,这位记者在描述暴行方面可谓十分老练:

“就我所知还没有,不过全面警报已经解除。尸体送到了县里,威尔顿县——在十一二英里开外——由验尸官照管。验尸官又封锁了范的屋子。州里的警察开始干活了,汉诺克县的地方检察官也在忙。”

路标过去是白色的,这会儿却是肮脏的灰色,污泥在上面留下了交错的条纹。它高六英尺,顶部与埃勒里的头齐平,两臂长而结实。埃勒里站在几步开外,觉得任何人看它都像一个巨大的字母T,他现在才明白为什么《联合报》记者给这桩罪行取名“T字谋杀案”——首先路标呈T字形,其次路标位于一个T字形的交汇处,最后死者家门上有一个用鲜血涂抹的怪异的T字,刚才埃勒里开车从T字形交叉路口前方几百英尺驶过时就看到了。

埃勒里沉思起来,警官在椅子里不停地扭来扭去,鲁登治安官出神地盯着埃勒里的夹鼻眼镜。

埃勒里关闭引擎,下车迈步向前,路上空无一人。西弗吉尼亚的群山摆出直插苍穹的造型,脚下的泥土干裂僵硬。天气严寒,一阵凛冽的风吹得埃勒里的大衣下摆飘拂不停。路标就竖立在前方,脾气古怪的阿罗约校长安德鲁·范,曾经呈十字架形状被钉在上面。

“头被砍了,”埃勒里最终嘀咕道,“这很可疑。我猜是用斧子干的?”

警官低声咆哮着:“继续走啊,丢人现眼的东西,净会说瞎话!把我拽到这儿来……就为了另一桩疯狂的谋杀……我不干。”

“对,我们在屋子里找到了那把斧子,是克林的,上面没有指纹。”

在汽车滑行着停下来之前,他们隔着好一段距离就看到了顶上带横木的路标那光秃秃的轮廓。阿罗约路的尽头就在那里,与新昆布兰-皮尤敦大道呈直角相交。所以路标面对阿罗约峰的出口,其中一臂指着东北,通往皮尤敦;另一臂指着西南,通往新昆布兰。

“那脑袋哪儿去了?”

他们在不知不觉中越过阿罗约,一个大约两百人的小地方,然后就是……马路交汇处。

鲁登治安官摇摇头,“影子都没有,我猜是被那疯狂的凶手作为纪念品带走了,嚯!”

警官虽然顺从了儿子,自己的好心情却荡然无存,这原在意料之中。从芝加哥出发,途经托莱多、桑达斯基、克利夫兰、拉维纳、利斯本等一系列伊利诺伊州和俄亥俄州的城镇,直到到达西弗吉尼亚的切斯特为止,一路上老人保持着一种威胁性的沉默,只偶尔被埃勒里的俏皮独白和杜森贝格车的排气声打破。

“我想,”埃勒里边戴上帽子边说道,“我们得走了,老爸。谢谢你,治安官。”他伸出手去,对方有气无力地握了握。当治安官感觉到有什么塞入自己掌心时,他不由得咧开嘴笑了。他很开心地放弃了午睡,把奎因父子送到街上。

正是在陪着警官精神抖擞地从旅馆匆匆赶往芝加哥警察总部的途中,埃勒里了解到了阿罗约这宗令人困惑不解的罪案——这起案件被《联合报》尖刻地称作“T字谋杀案”。报道中有相当多要素让埃勒里怦然心动——比如安德鲁·范在圣诞节早晨被砍掉头钉在十字架上这个事实——使他忍不住从烟雾弥漫的芝加哥会议中硬拉起他父亲,开着一辆速度快得难以置信的二手老古董杜森贝格,向东驶去。

[1] 新昆布兰和皮尤敦都在宾夕法尼亚州。

埃勒里·奎因这个学识渊博、四海为家的人,怎么会于十二月下旬某日下午两点钟,忍受着阴暗冰冷的天气,站在西弗吉尼亚锅柄地区[2]一辆破旧的杜森贝格[3]赛车旁呢?这确实需要解释。这种非同寻常的现象是由多种因素造成的,最主要的是埃勒里的父亲奎因警官鼓吹假日应当照常工作。这位老人深陷被称为“警察习俗”的日常工作中,终日埋头干活。芝加哥的治安状况一直不容乐观,警察局局长邀请了主要城市的杰出警官到他的辖区来,一起哀叹糟糕透顶的违法现象。

[2] 西弗吉尼亚州东部或北部的狭长区域。

埃勒里·奎因一眼就看出地形很重要。这最初一瞥也让他看到许多别的东西,却只感到证据互相矛盾,令人迷惑不解。什么东西都对不上,看来很有必要离开那个岔路口,再好好思考一番。

[3] 美国一家高级汽车制造企业,由奥古斯特·杜森贝格和弗雷德里克·杜森贝格兄弟于爱荷华州创办。

故事开始于西弗吉尼亚的小村庄阿罗约半英里外的两条马路交汇处,其中一条是从新昆布兰到皮尤敦[1]的大道,另一条是通向阿罗约的支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