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推理悬疑 > 六小时后你会死 > 第3节小时后我会死

第3节小时后我会死

美绪转头,就见拿着手杖的藤堂教授站在身后。他是按时退休,因此年龄应该在六十来岁,或许是双眸黯淡的缘故,靠近点看更显老态。

就在此刻,背后响起一个令人联想到朽木的嘶哑声音:“你们在说什么?”

“在确认派对的流程。”手塚说明,“一切都按计划进行。”

“五分钟,是吗?”手塚从口袋中拿出流程表看了一眼。

“很好。”

“松田警官是这样说的。”美绪搪塞了过去,“为了不让流程拖时间,最后的主宾致辞能提前五分钟就好了。”

短促的对话间,美绪已察觉到了教授和讲师之间的关系。教授的权力大到手塚甚至不敢告知派对流程有所变更。

眼镜后面,手塚的双眼瞪得很大:“真的?”

“藤堂教授,”美绪带着敬意说道,“我有事想要与您商量。”

“现在场内没问题,但搞不好有人会在派对快结束时搞事情。”

藤堂瞪了眼身穿服务生制服的美绪:“你吗?”

“是啊。”手塚困惑地点点头,“信是寄到我那儿去的。有人不希望教授的退休纪念派对顺利进行。”

“为了派对能顺利进行,能请教授提前五分钟进行致辞吗?”

“没什么,不说这个,”美绪切入正题,“我听松田刑警说了……关于那封威胁信……”

“刑警好像也来了,”藤堂显得很不高兴,“还会发生什么不安定的事?”

一股不好的预感掠过。美绪发觉自己的一番话,搞不好反倒让手塚紧张起来。因过度在意脚下而跌倒的事也是有可能发生的。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留意脚下?”手塚满脸认真地反问。

“就算发生什么,那也是命运。”

下一个环节就是赠送葡萄酒的惊喜“演出”。美绪想在这个环节对未来做出改变:“请您千万别紧张,要特别留意脚下。”

“命运?”反问的同时,美绪的面颊上“唰”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为什么就连教授也会把这种话挂在嘴边?

“再过五分钟,进入下一个环节。”

“没错,命运。只能放弃挣扎。”

“进展顺利。”手塚看了看手表说道。他很有科学家的风度,说话虽然麻利,声色却很像圭史,同样柔和。美绪不由得对他生出好感。

美绪紧咬不放:“但有些命运是可以被改变的。”

主桌仍旧围着一圈人墙。美绪朝站在一旁的手塚搭话:“您是干事手塚先生吧?流程情况如何?”

“不许说‘命运是可以被改变的’这种残酷的话。”

再度迈步时,美绪和松田刑警擦肩而过。刑警正提着装了防弹背心的沉重纸袋,在会场内不停徘徊,搜寻可疑人等。从不知情的视角来看,松田才是最可疑的。两人目光一碰,对方给了个“没有异常”的暗号。

“残酷……吗?”

美绪摸了摸他们的头,又给他们添上了布丁。

美绪满脸困惑,身侧的手塚则尴尬地垂下头去。这不禁让美绪动摇,不知自己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谨慎的话。

“嗯。”兄妹俩一齐点头。

“人无能为力。”藤堂低喃道,威严中混着不知是看破人生还是败北感的异常神色,“有时候,无论怎么做都无能为力,灾厄还是会出现的。”

就是“生命”啊——美绪心想。“暂时保密。总之,在三点之前,你们要去那边等哦。”

美绪察觉到,教授所指的是导致三名学生死亡的事故。

哥哥目瞪口呆,妹妹则询问:“什么礼物?”

藤堂磕磕巴巴地继续道:“在直面会导致人们丧命的、无法挽回的事情时,你认为被遗留下来的人们能做些什么?只能认定这一切都是命运使然,并彻底放弃。如果命运真的可以被改变,他们就不会死掉了吧?导致他们死去的我们,又该如何道歉?”

“你们想要哪个?”被美绪一问,拓也和舞衣分别指了指巧克力蛋糕和布丁。用甜品碟分别装好点心,美绪又说:“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派对快结束的时候,你们把爸爸妈妈带到那边的出口去。只要待在那里,就能得到很棒的礼物。”

美绪答不上来。她逐渐明白,体谅他人的心情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遭受过残酷事件的教授的话语中,有着不可被颠覆的、压倒性的重量。

“未来是可以改变的。”美绪说着,朝兄妹俩走去。她看了看两人的名牌,哥哥名叫川井拓也,妹妹叫川井舞衣。

“我相信命运。不,应该说不得不信。”

面对走廊的两个出口中,里侧的那个距离紧急出口很近。在那个位置,爆炸和火焰都会被长长的墙体遮挡住。圭史的话应该不会有错。

教授弯腰驼背,以老朽的身躯站立着,神似一名在跟命运的战斗中疲惫不堪、伤痕累累、脱离战线的残兵败将。美绪担心任何安慰性的话语都会失礼,只能默默站着,一声不吭。

“另一个出口附近。”

“老师,”手塚试图打破沉默,轻声开口,“差不多该入席了。”

“想要他们得救的话,要去哪边?”

藤堂点了点头,无言地重返主桌。看到丈夫的脸,茑子夫人表情微微一沉。

“从这边再往右,进入会场后的旁边。”

“大概是老年期的抑郁。”关注着对话的圭史说道,“应该去看医生。”

“详细位置在哪里?”

自己竟然搅扰了重要的纪念派对,美绪不禁自责起来。

圭史露出悲痛的神色:“再这样下去是救不了他们的。那两个孩子也被出口附近的爆炸卷了进去。”

“很开心各位仍然沉浸在欢谈之中,”手塚回到麦克风前,向整个会场发言,“但我们差不多该进入下一个环节了。”

“他们两个是什么异象?”

待热闹的场面恢复安静,手塚开始了惊喜环节。“藤堂教授的亲朋好友们想必都知道,教授是一位狂热的葡萄酒爱好者。因此,我们偷偷地为教授准备了一份惊喜。”

在两人前往主桌的途中,美绪留意到先前见过的那对小兄妹。两人大概分别是小学生和幼儿园的年龄,正挺直了脊背,盯着摆满甜点的桌子看。

在会场一角待命的服务生毕恭毕敬地拿着皮革质感的葡萄酒箱走了过来。接过酒箱的手塚打开盖子,向众人展示贴着琥珀色标签的葡萄酒瓶。“产自法国波尔多玛歌酒庄,一九六二年。”

“好吧。”圭史表示赞成,“让派对准点结束吧。”

“演出”似乎很成功。藤堂脸上掠过一抹惊讶,热烈的掌声一齐响起。手塚接过服务生递过来的侍酒刀,开始拔酒瓶栓。眺望这一幕的圭史小声说道:“和异象一模一样。”

“既然能试着去做,为什么不做?总比为了什么都没做而后悔强。”

美绪紧张地关注着事态。到目前为止,圭史预知了四件事:手塚摔倒、茑子夫人急病、松田刑警拔枪和派对结束时爆炸。她忍不住祈祷,至少前三件事中的一件没有命中,爆炸或许就能避免。

美绪认为,打败厄运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推翻圭史迄今为止百发百中的预知。

手塚站在主桌一旁,开始给藤堂的玻璃酒杯倒酒。教授以仿佛拿实验试管的方式拿着酒杯,盯着酒水的颜色直看。随后,手塚迈出脚步,准备给茑子夫人的酒杯也倒上酒。

美绪不愿这样去想。假如命运都是早就安排好的,那人们的意志又有什么意义?只要人们努力,不就应该可以改变自己的未来吗?

没过多久,会场内发出了“啊”的喊声。虽说早有预知,美绪还是被吓得一缩身体。手塚朝前方摔倒,酒瓶脱手飞转,漏出的酒染红了地板。

美绪再度回想起五年前那件事。圭史预知美绪的死讯,以及美绪会穿着防刃背心活下来,莫非全都是命中注定?

“很抱歉。”手塚爬起来,像要弥补失态般地拼命扯出笑脸,“我不习惯拿那么贵的酒。”

“嗯。”

笑声四起。藤堂教授边表示“那这杯就给夫人”,边将酒杯挪到邻座,获得满场的掌声。

“你是说,无论我们怎么做,命运早就把一切都给安排好了?”

不管怎么说,摔倒的场面算是挽救,唯有美绪战栗不已,呆呆地站着。圭史的预知真的命中了。不仅如此,圭史那句“我们的行动也受到命运的支配”也从脑海中掠过。如果美绪没有提醒手塚注意脚下,他是不是就不会摔倒?

“唯一让我挂心的,就是我们的行动也受到命运的支配。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派对可能会更加延后结束。如果让手塚去拜托教授结束,搞不好派对会提前到三点零三分结束。”

“命运没有分毫改变。”圭史抓住美绪的衣角,把她带到会场另一头,“必须采取其他措施。”

然而,圭史只说了句“稍等一下”,随即思索片刻。

美绪有种被牢牢束缚的感觉。她不禁暗忖,是不是无论做什么,宴会大厅中发生的所有事都将和三点零三分发生的爆炸紧密相连?再看了下手表,她更加感觉被逼入绝境。时间仅剩不到一小时,距离爆炸还有五十八分钟。一旦那个时间来到,圭史也会被烧死。

美绪听罢,脑海中立刻闪过善后策略:“既然如此,叫手塚去拜托藤堂教授,让派对按时结束如何?只要派对在三点整结束,爆炸犯就会迟到三分钟。”

“既然如此,只能直接找出嫌犯了。”圭史说道。

“被各种要素纠缠不清的复杂事件,只要少许的细节不同,结果就会天差地别。也就是说,我们只要微妙地改变分寸,就能给三点零三分造成截然不同的结局。”

美绪回神问道:“直接找?怎么找?”

美绪摇摇头。

“用异象去搜索。对犯人来说,引爆炸弹肯定是非日常性的事。”

“越是精细的东西,越容易失衡。你知道‘蝴蝶效应’吗?”

确实如此——美绪也意识到这点。

极度渴望听到好消息的美绪立刻探出身子:“为什么这么说?”

“目前为止你大概看了多少人的异象?”

“但这说不定是个好消息。”圭史又说。

“会场全员的七成左右。嫌犯大概在剩下的三成里。”圭史把目光投向会场问道,“现在什么动作会被人注意到?”

美绪的感想完全一致。这间宽敞的派对会场正一分一秒地朝命中注定的结局走去。

派对进行到下一个环节,即三名来宾的致辞。挤满了会场的人们也停止动作,专心聆听。就算圭史想要使用预知能力,也看不到被人墙遮挡的远处,若到处走来走去又太惹眼。

美绪将松田刑警的话转达后,他叹了口气说道:“命运所描绘的情节可真够精细的。虽说松田在最后一刻发现了犯人,可还是赶不上。”

“来这边。”

圭史在靠墙摆放的椅子上坐下,等待时机。

美绪牵起圭史的手,悄悄来到走廊。将宴会大厅和沙龙空间隔开的墙壁上有一道客人不知道的隐藏门。拆下巨大的墙板,里面有一道狭窄的空间,可以用梯子来到上部的空间。“露台”的高度逼近天花板,是为了有照明演出需求的披露宴操作聚光灯而准备的。从那里,可以将整个会场一览无余。

6

在美绪准备打开隐藏门时,圭史开口:“走廊上有这种设备吗?”

美绪看了眼手表,距离那个时间点,还有一小时二十分钟。

“只有这里有。”

又是圭史的异象,给名为“未来”的黑暗带来了一束光明。松田举枪所指的,不正是炸弹嫌犯吗?应该是松田在三点零二分时发现了持有爆炸物的人,他为了阻止爆炸而拔枪,犯人则把手指按在了炸弹开关上……

“炸弹会不会被藏在了这里?”

未能达成纵火目的的某人,是否会做出升级犯罪的行为?美绪环顾宴会大厅,试图找出不明身份的炸弹狂。伴随着微微的寒气,她的视线最终停在了身旁的松田身上。

“怎么可能,这里只有员工才知道。”在美绪的手触碰到墙板的瞬间,只听“啪”的一声,手指顿时一疼。吓了一跳的美绪收回手,才意识到那是静电。

“是灯油。晚上早些时候,对方瞄准了教授独自在家的状况。如果没有碰巧路过的人察觉到起烟,教授早就到那个世界去了。”

冷静下来——美绪一边告诫自己,一边打开门。安全起见,她先确认了一番,确实没找到可疑物品。

没被警察盯上的人才是实际的炸弹犯人,有可能吗?美绪还想刨根问底,但为了不显得可疑,她小心翼翼地说道:“说到纵火的手法,火到底是怎么烧起来的?有没有用火药之类的东西?”

“在那上面就能看到整个会场。”美绪让圭史顺着梯子往上爬,“等下再来接你。”

“没有。刚才我在场内确认过了。”

“你要干吗?”

“有没有关联人到了这里来……”

“回大厅那边,去找带大件行李的人。”

“警方把当时死亡的三名学生的关联者都查了一遍,全都有不在场证明。当然,也不排除找别人动手的可能性。”

圭史点点头,向上前往阳台。

“这是当然。”美绪加强语气,“关于纵火,有关于犯人的线索了吗?”

美绪先下楼,把放在休息室的无线耳麦别在腰间。她戴上耳机,小型麦克风则别在衣领,又朝接待处走去。

“对。但教授不听,坚持要开派对,所以我才来负责警卫。所以……”松田把视线放回美绪身上,“如果你在会场中看到可疑的人,立刻通知我。”

服务生桃子坐在前台的椅子上待命。

“您说的干事,就是手塚先生?”

“上面情况怎么样?”桃子问道。

“我跟你说这些也是事出有因。事实上,有人针对这场退休纪念派对送来了威胁信。干事也收到了要求中止派对的匿名信。”

“很顺利。”美绪答道,“有件事要拜托你,如果有员工外的人从玄关处进来,能用耳麦通知我吗?”

美绪双眼瞪得溜圆:“纵火?”

“没问题。”

“也不能这样断言。出事的那间实验室本身存在安全问题,换气设备不完善。但当时的法律对待国立和私立大学截然不同,就算实验设备的安全性不完善,也没有针对国立大学的惩罚规定。”松田似乎忌惮着周围人,压低了声音,“直到最近,判定结果才公布,藤堂教授被判无罪。然而就在第二天,教授家就遭到了纵火。”

“还有,如果有楼上的客人要拿寄存的物品,也告诉我。”

“这么说盯上教授的,就是恨他的人?”

桃子讶异地发问:“发生什么了?”

松田朝数米开外的藤堂教授看了一眼,毫不懈怠地用视线扫过包围教授的人后说道:“三年前,藤堂教授的研究室发生了一起事故,实验中产生出有毒气体,导致三名学生死亡。最终受到处分的只有负责指导实验的助理教授,藤堂教授完全免责。”

“之后再告诉你。你别担心,是好事。”

“您说的‘责任’是怎么回事?”

“好的。”桃子笑着说。有这么一个坦率的后辈还真是幸福。

“但教授或许感到自己有责任,怎么都不肯穿,给我增加了不少负担。”

“用频道8。”做出通信用频率的指示后,美绪回到二楼。

美绪不由得感到佩服,能够同时预防手枪和刀具的攻击,看来防弹背心的技术在这五年里取得了长足的进步。

宴会大厅中,第二位来宾的致辞刚刚开始。美绪在不引人注目的情况下移动到靠墙的位置,逐一查看死角,检查客人们的物品。如果发现可疑物品,又跟圭史的异象对上号的话,就立刻通知松田警官。

“这件背心也能防住刀具。”

她大约花了五分钟,确认了会场的一半。目所能及的随身物品,只有女性们的手包,每一件都很小,不必担心里面装了炸弹。唯一的例外,就是松田走动时带着的纸袋。美绪只从纸袋上方看过装在里面的防弹背心,尚未确认过袋子底部,但警察应该不至于做出引爆炸弹这种事吧……

美绪边想边问:“有人带枪进入会场了?”

第三位来宾站到了麦克风前。美绪朝长方形宴会大厅另一头走去,就见那头客人的数量明显减少,人群基本集中在自助餐区。这边距离发生爆炸的地点很近,应该就是死者众多的主要原因。

这是和爆炸直接相关的线索。没有为爆炸安排警戒吗?

美绪沿着包围会场的三面墙一边缓缓移动,最终把目光盯上了最后一个团体,是十来个中年男性组成的。不知其中有没有嫌犯——虽这样想,但这些人中没人带大件物品。

“可能性很高。”

怎么会这样?美绪把疑问驱散出头脑。明明三点零三分就要爆炸了,为什么找不到爆炸物?

“以前我见过。”美绪掩饰了过去,“您说是警卫,意思是藤堂老师被谁盯上了吗?”

再度环顾全场,美绪突然想到一个可以隐藏炸弹的地方,那是一个完全处于盲点的位置。虽说是“立食餐会”,但会场各处都放置了摆放餐盘和玻璃杯的小型餐桌。被称作“宣传桌”的圆桌被罩上裙子般的桌布,为了隐藏桌脚,桌布长及地面。如果把什么东西藏在桌布里面,直到派对结束人们都发现不了。

面对迅速给出答案的美绪,松田似乎很意外。

“接下来,请允许我送上对教授的问候。”来宾致辞即将结束,“藤堂老师,经历了长年累月的研究生活,您辛苦了。”

“防弹背心。”

连续听三个人的演讲似乎已经让客人们变得厌烦。众人敷衍地鼓掌,又回到了欢谈环节。

刑警打开纸袋让美绪往里看。袋子里塞了一件看起来颇有重量感的、类似纯黑色衬垫的东西。“知道这是什么吗?”

美绪穿过开始活动的客人,围着宣传桌的桌布检查起来。在围着十二张圆桌转的过程中,宾客们的对话传进她的耳中。

“我在这里执勤,不能喝酒。”松田警官说道,“我是藤堂教授的警卫,还带着这个。”

他们之中,有刚完成论文的化学家,有即将读研究生、对新生活向往不已的学生,有准备展开新事业的企业经营者,有全心期待孩子出生的孕妇——没有一个人知道,自己的人生将在不到一小时后被迫终结。

美绪点了点头,圭史立刻做出了解的表情,退到会场一角。

必须在此之前改变所有人的命运。美绪驱散焦躁的情绪,为寻找爆炸物,把每张宣传桌都检查了个遍,随后又把自助餐桌和酒吧角的桌子也全都确认,还是找不到藏起来的可疑物品。爆炸物并不存在于会场内部。

松田又指了指圭史:“能帮我把他赶走吗?”

美绪感觉自己被狐狸迷惑了,但很快又改变了想法。剩下的可能性只有一个,炸弹应该被藏在了寄放在衣帽间的物品之中。

松田背对会场,面朝窗口站立,悄悄让美绪看了自己的警官证。知道对方的身份后,美绪顿时松了口气。

美绪走出会场,回到沙龙空间。圭史已把墙板复原,坐在了沙发上。

“是的。”

“找不到大件行李。真有炸弹的话,应该在衣帽间里。你那边怎么样?发现什么了吗?”

松田打断美绪的话,低声说道:“你是这里的员工?”

“异象显示,所有人都是被害者。没人带着炸弹。”

圭史说不出话来,美绪立刻接上:“这场立食餐会也是社交场合,所以我们才会给各位分发名牌……”

“没有?难道没有嫌疑人?”

“干吗问这个?”

“嗯。”圭史直皱眉,又问道,“走廊对面的休息室呢?会不会有人藏在那里?”

“松田先生和藤堂老师是什么关系?”

“全都锁上了。今天只有圭史进去的时候打开过。”

松田瞥了圭史一眼,一言不发。

“那就是卫生间了。”

就在接不上话的美绪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做时,圭史开口了:“我叫山叶。”

两人分别把楼梯一旁的男卫生间和女卫生间检查了一遍,仍旧毫无发现。

“不要,别管我。”

再次碰头后,美绪提了个让自己郁闷的问题:“员工的异象看过了吗?会不会是服务生……”

“需不需要给您送点饮料过来?”

“所有人的都看过了,没有可疑人等。”

“少管闲事。”松田粗声粗气地说着,一把抢回纸袋。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会发生爆炸?不管衣帽间里是否藏了炸弹,只要没人用,就不会发生惨案。

“这位客人。”话一出口,对方立刻用警惕的目光瞪过来。即便备受压力,美绪仍旧迅速拿起对方脚边的纸袋。虽然看不见袋子中的东西,却感觉得出相当有分量。“需不需要把您的随身物品寄放到衣帽间去?”

两人对望,试图找出一个合理的答案。美绪脑海中掠过各种猜测。先前的“惊喜演出”上,手塚的摔倒印证了圭史的预知。然而从那时到现在,命运的齿轮会不会已发生了微妙变化,进而可以躲避爆炸的终局?

美绪下定决心,朝松田靠近。她装出看护圭史的模样,若无其事地和他站在一起。尽管伪装出平静的神色,内心仍旧悸动得厉害。

只不过,再怎么想都无法得到确证。谁都没有随身携带能够断定未来的因果。只因某个人在面对汹涌的命运时心生恐惧,进而失去了希望,放弃改变未来的努力。

“好的。”

各种各样的思考,让美绪没能注意到听觉上捕捉到的异变。她花了点时间才回过神并抬起头。原本热热闹闹的宴会大厅不知何时已恢复寂静,极不自然的寂静,仿若一百五十人瞬间消失。圭史也带着“怎么了”的表情,朝大厅的某个方向看去。

美绪打量着圭史白皙瘦弱的手腕,定下作战计划:“我去跟他搭话,圭史你站我旁边。万一发现什么就大声呼叫。你可不能动手。”

最终,宛如喉咙被勒住般的苦闷呻吟声传到了身在沙龙空间的两人耳边。

“啊?”圭史不禁无语。

美绪愕然地把手绕到后腰,把耳麦频率切换到负责人使用的频道。

“没有。只能靠我们去确认了。”

“出现急症病人。”森本向经理报告的声音从耳麦中传出,“藤堂夫人摔倒了,被转移到了休息室。”

“他到底是什么人?”圭史说,“会场里有警卫吗?”

就算没听到无线联络的内容,圭史也应该已有所察觉,他表情暗沉,说了一句:“是藤堂教授的夫人吧?”

美绪留意到,松田上衣的下摆有一侧不自然地膨胀着。如果是手机,未免太大了。会在日本持枪走在街头的人,无非是警察或黑帮,但从松田的外貌很难判断他属于哪边。

美绪唯一能做的,只有黯然地点头。

“看不出。不过也是朝向出口那边的。”

异象再次命中。

“看不出被击中的人是谁吗?”

“命运无法改变。”

“嗯,他会瞄准某人射击。”

容纳了一百五十名宾客的宴会大厅,依然朝着命定的惨案的方向进行。

“手枪?不是炸弹?”

7

圭史把眼睛转向松田,在他身上花费的预知时间比其他人都短。传达异象内容时,圭史声音很紧张:“糟糕,那人有手枪。”

藤堂夫人被转移到休息室,经理也赶了过去。在确认症状后,应该会直接呼叫救护车。

“圭史,再看看那个人的异象。”美绪边斜眼偷窥松田大吾边说,“窗边那个身材壮硕的人,他的脚边有个大纸袋。”

“只要没有生命危险,就没大问题。”圭史说道,“还是操心这边吧。”

“从时间点去想,犯人的目标应该就是教授。或许跟胶囊也有关系。”

美绪回到沙龙空间的沙发处。她想坐下来仔细思考有没有遗漏的地方,焦躁的情绪却率先涌上心头。只剩下不到四十分钟的时间了。

藤堂教授将会死去,而夫人会得救。美绪悲哀地看着即将死别的老夫妇。

“想想其他楼层。一楼什么情况?有没有可疑的人混进来?”

“他是应用化学的教授,会不会要发表人生最后的研究?”圭史说道,“在那之后,教授就被火焰吞没了。”

“只有员工。虽然有附设的餐厅,但那边的客人都没进过宴会大厅。而且……”美绪看了眼别在腰间的无线耳麦,“只要有人从衣帽间拿回寄存物品,或者进入楼内,都会有人通知我。

既然是教授亲自和全体来宾讲话,那应该是预定在最后进行的主宾致辞环节。

“二楼的状况你也知道了。”

“应该不会。只有药丸胶囊那么大,就算是火药,连烟花都放不起来。”

“三楼呢?”

“胶囊?会不会就是炸药?”

美绪抬起头。她把楼上的婚宴忘光了。

圭史把话题转移到主宾身上:“藤堂教授也有奇怪的异象。他站在出口附近,当着众人的面,看上去想要说明些什么,手里还拿了一个小胶囊。”

“那是圭史原本要参加的宴会,出席的都是些什么人?”

美绪重新把目光投向主桌,开始思考。刚才得知的两起事件,不是正好可以拿来验证预知的真伪吗?只要手塚在赠送葡萄酒时摔倒,茑子夫人也因急病而倒下,派对全员的未来也都将按照圭史的预言发生。

“旅游公司的人,还有温泉行业的人。但我不觉得炸弹犯在那边,他们都跟藤堂教授没有一点儿关系。”

圭史连连摇头,一副无法接受的表情。

“保险起见,要不要去看一下?”

“当着一百五十个人的面摔倒,很非日常啊。”

事已至此,必须考虑到所有的可能性。美绪拉着圭史走到楼梯口,两人并肩往三楼走去,美绪再度发问:“他们跟圭史是什么关系?”

“但这种场景为什么是非日常性的事件呢?”

“结婚的新娘,家里是开温泉旅馆的,我每年都会去那里。”

这场“comedy relief”的登场使美绪的紧张情绪得到了片刻的缓和。她的救命恩人似乎是个笨拙的人。“那是惊喜环节的演出,会给教授秘密地送上葡萄酒作为礼物,没想到他会摔倒。”

美绪感到有些意外。“你喜欢泡温泉?”

“嗯。难得的好酒流了满地,全都浪费了。”

“嗯,小时候生过大病,自那以后,每年都去那边疗养。”

“摔了,是指摔倒吗?”

听到圭史说出自己的私事,美绪感觉很新奇。

“但在手塚身上,我还看到了其他奇怪的异象。他在教授身旁拔掉葡萄酒瓶塞,给教授倒了一杯。在要给夫人倒酒时,却当场摔了。”

“因为生病,我喜欢上了温泉,还获得了预知能力。”

美绪吃惊地朝自己的救命恩人兼大学讲师看去。他和美绪大致生于同年代,一派学究型人物的感觉。看上去老实耿直,但关键时刻或许是个靠得住的人。

“因为生病才有了预知能力?”

“把你救走的就是他。”

“到现在都不是很清楚,但我差点因为原因不明的高烧而死掉。好不容易恢复意识后,不知为什么就能看透别人的未来了。”圭史怀念般地说着,忽然又一脸认真,“小时候我什么都看得见,不仅限于非日常的事。不知不觉间,能看到的范围就变窄了。我的能力应该会在某天消失吧。”

“我身边?”

对于圭史来说,或许这样比较幸福——美绪暗忖。

“然后就是手塚,爆炸发生时,他就站在你的身边。”

“如果我能平安活过今天的话。”

宴会中途出现急症病人的情况并不罕见。为此,会场不仅常备AED(自动体外除颤器),负责人森本还去消防队学习过心肺复苏等急救技能。尽管如此,美绪仍旧觉得意外。虽说上了年纪,可此刻茑子夫人还在快活地跟客人们聊个没完。

这句话又把美绪拉回了现实中迫在眉睫的事上。如果现在无法改变命运,圭史和其他人都会死去。尽管很怕,但也只能采取行动了——美绪下定决心。如果通过努力救下一百五十人的性命,她一定能预约到天堂里最好的房间。

“首先,教授夫人会在派对中途倒下,因为不舒服而被救护车送走。爆炸时她不在现场。”

然而在来到三楼宴会厅时,等待美绪的却是一番击碎她的悲壮感的意料之外的光景。法式贵族装修风格的宴会厅中间站着两个身着振袖和服的年轻女孩,正在表演南京玉帘。这是婚礼披露宴的余兴节目。满座气氛异常热烈,面带醉意的人们哄堂大笑,热烈地拍手伴奏。

还是第一次听说有美绪之外的生还者。

圭史看着多少有些超现实的宴会风景问道:“你觉得这些人中有炸弹犯?”

“他们的未来和其他人的很不一样。藤堂教授的夫人和手塚会得救。”

美绪摇摇头,却又被某种东西吸引。那是什么?映入眼帘的是闪光灯的闪光。从关联企业派遣过来的摄影师正用相机拍摄着大道芸。

他所指的三人,即藤堂夫妻和坐在他们身旁的干事手塚。

“外包员工。”美绪低喃着掏出宴会职务名单。莫非藤堂教授的那场派对找了关联企业之外的员工?然而答案却是否定的,就连饮品服务相关的人员都没安排。但美绪还是很在意一件事。她拼命地动脑筋,试图揪出内心某个角落的蛛丝马迹。最终,她想到了早上在派对之前开的说明会。

“我看到了那边三个人的异象。”

找出答案的瞬间,美绪产生的并非成就感,而是焦躁。为什么之前没留意?她看了看手表,距离爆炸还有三十一分钟,还来得及。

听到圭史的声音,美绪转头。

“快来。”美绪带着圭史,沿着三楼的走廊快速走动,“我把说明会上的内容忘光了。物业派了四个工人过来。”

“大致弄清楚了。”

“那些人在哪儿?”

美绪看到男人胸前的名牌,“松田大吾”。她又把宾客名簿确认了一遍,这个名字确实写在上面,却没有记录职称。

“外侧的紧急出口和屋顶上。”正因把进行维护工程的四人排除在客人的动线之外,他们才进入了到目前为止完全看不到的死角。

那人跟当下的场合显得格格不入,乍一看很可疑。他年龄将近五旬,头发剪得很短,很像体力劳动者的体格。让美绪大吃一惊的,是放置在男子脚边的、印有一家百货公司标志的大手提袋。这人为什么没把随身物品寄放到衣帽间去?

“再也没有其他嫌疑人了。”打开走廊尽头的紧急出口前,美绪如此说道,“我觉得嫌犯就在接下来我们要见的四个人之中。”

就在此时,她留意到有道视线正盯着她这边。在视野一角,有个男人凝视着美绪。她转头一看,只见站在窗边的男子动了动眼球,撇开视线。

圭史也点点头,表示同意。

尽管心里很不舒服,美绪仍旧让视线游走在周围的宾客身上。这些人中真隐藏着持有炸弹的人?她曾在电影中看过把炸弹缠在身上的恐怖分子,但若放在现实中,巨大的爆炸物绝对不是西装上衣藏得住的。既然如此,犯人应该是携带提包等物品的人。

“我去跟他们搭话,圭史负责看异象。要预知到犯罪的瞬间哦。”

站在远处试图看到异象的圭史,再也掩盖不住疲劳的神色。

“好的。”

开幕活动结束,派对迎来了欢谈的一小时。藤堂夫妻保持坐姿,跟前来主桌的宾客们交谈。

“不过,无论看到什么都别慌。你要若无其事地退开,接下来就交给松田警官。”

“先用异象。”圭史表示。

“了解。”

“那我们要怎么调查?”

推开铁质大门的同时,广阔的绿地在视野中铺开。在树木落叶的三月上旬,比绿色更为醒目的是深棕色。干燥的空气略让人肌肤生寒,仔细听去,可以听到外置楼梯的下端传来摇晃铁栅栏的低沉的震动声。

“他应该也不知道。真知道的话,说不定犯人的情况就有眉目了。”

顺着声音下楼,在二楼门前遇到两名正在作业的油漆工人。

美绪摇摇头。

不等美绪搭话,年轻的油漆工已伸手制止:“要下楼吗?油漆还没干透。”

“派对主宾藤堂重久会不会知道些什么?”

“没事,我是来确认情况的。”美绪边说边观察两人的打扮,他们全都二十来岁,怎么看都不像是炸弹狂,“进展如何?”

“我一点头绪都没有。”

“稍稍推一下,怎么了?”

“犯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推一下”指的是作业要推迟。美绪的目光在周围扫了一圈,放置的物品只有刷子和油漆罐,没发现像炸弹的物品。

美绪把目光投向一墙之隔的派对会场,思索了一番。嫌疑人有一百五十个,他们真能把犯人给找出来吗?

“会按时完成的。我们也有下一场工程。”

“也对。”预知能力者表示赞同,“另一个方法就是,我们在爆炸前把嫌犯找出来。”

“好的。”

“这可办不到。谁会相信预知这种东西?”

美绪偷窥一旁的圭史,他一脸若无其事地站着,预知好像已经结束了。

圭史陷入沉思,用细长的指尖把刘海撩上去:“防范爆炸的方法有两个:第一,立刻中止派对。”

“其他人呢?”

令人不安的话语从美绪口中冲出:“人肉炸弹?”

油漆工朝上一指:“在屋顶上。”

“这样做可能很危险。犯人被抓后不知会做些什么。”

“那就拜托各位了。”说完,美绪沿着来时的楼梯再度往上走。

“让我看看你的表。”美绪边看数字显示,边核对自己手表的秒针。两人的手表开始每分每秒同步显示。“我们怎么办?监控走廊直到三点三分十秒,嫌犯一来就按住他?”

“刚才那两个人不是嫌犯。”圭史说得很快,“发生爆炸时他们都在屋顶上,我看到他们沿着紧急楼梯慌忙往下跑。”

美绪看了眼手表,被时间快到出乎意料的流速吓到。距离爆炸发生还有一小时四十分钟。

这样一来,就剩下屋顶上的两个人了。

圭史点点头:“应该是从现在起到三点三分十秒之间,有客人把炸弹设置在了那里。”

美绪和圭史路过三楼,继续往上走。从春到秋的季节里,欣赏绿意盎然最好的位置莫过于屋顶。那里同样配备了可供举办婚礼和披露宴的设备,但夏天的酷暑和冬天的严寒,再加上天气方面的考量,让人对这块场地敬而远之,利用率极低。馆方也在讨论将来在屋顶增建玻璃穹顶作为中廊,使其能够全年运行的方案。

美绪吓了一跳:“带炸弹来的人就在会场里?”

为婚礼和派对准备的各种物品全都被收进了仓库,因此美绪和圭史所来到的屋顶,仅是一片铺设了人工草坪的煞风景的空间。

“既然是专攻化学的科学家,应该能合成炸药吧?”

美绪和圭史很快找到了两人,他们正在修补绿地那边的铁栅栏。

美绪看了看来宾名簿,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几乎都是应用化学专业的。”

“不好意思。”美绪边说边朝两人走去,看到回头望向自己的那人的脸,她又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对方戴着一副奇怪的黑色眼镜,再仔细一看,其实是阻挡焊接时产生的火花的护目镜。

“来参加派对的都是大学理工学院的人吧,知道他们的专业吗?”

“有事吗?”中年焊接工问道。工程人员中有这样一种人,无论跟他说什么,永远用一副不满的语气回话。眼前的男人就是其中之一。

“真的吗?”

美绪看向另一个像是助手的年轻人:“进展如何?”

“那么,炸弹还是在不久后被带进来的。”

“做得很好。”中年人一副受不了别人指手画脚的语气。

“不可能。那边什么都没有,就算想藏在地板或墙壁里,也得把地毯和墙纸全都撕下来才行。”

一旁的助手则露出和蔼的笑容说道:“就快好了。我们也很急的,三点能结束。”

圭史离开沙发,一直走到走廊尽头。他注视着宴会大厅入口附近,同时询问美绪:“你觉得炸弹能被设置在那一带吗?”

美绪看了下手表,时间已过两点四十分。

“你是指炸弹和恐怖袭击?在这会场里?”话是这么说,但只要头脑清晰地思考一下,美绪也只能得出这个结论。如果没有任何能引起爆炸的东西,就不可能发生事故。

身旁的圭史轻咳一声。又是什么暗号?终于锁定爆炸犯了吗?

美绪回到二楼沙龙,把结果告知圭史。一番沉思过后,预知能力者开口道:“答案只剩下一个,那就是有人把爆炸物品带了进来。”

美绪小心留意着,不让自己露出紧张的神色,说了一句“那就拜托两位了”便转身离去。一起离开的圭史则露出某种呆然的表情。美绪确信,他看到了和犯罪相关的东西。

爆炸的原因依旧成谜,还增加了印证圭史看到的异象的不祥推测。难道天花板内侧的自动喷水装置都在爆炸冲击下被破坏了?这样一来,也难怪火焰会在会场内失控。

不要急——她告诫自己,并以稳重的脚步走过屋顶。在走进和屋内相连的阁楼并关上门后,她立刻问道:“怎么了?”

“谢谢。”

“我搞不懂,”圭史的语气含混不清,“第一次看到这种异象。”

对于客人们奇怪的提问,所有员工早就习以为常。桃子毫不怀疑地直接联系经理。“好像没有煤气管道,只有电线和自动喷水装置的管道。”

“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有位对建筑感兴趣的客人向我提问,二楼走廊天花板内侧是不是有煤气管道穿过?”

“黑暗。”

“可以。”小林拿起无线耳麦。

美绪难以理解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什么都看不到吗?”

美绪点点头,又问道:“能联系上经理吗?”

“不是,确实看到了异象——没有光,纯粹的黑暗。”

她上前搭话,平常跟她关系很好的小林桃子立刻说:“二楼的立食餐会那边,有两位客人联系我们表示将会缺席。还有一位客人没来。”

“也就是说,他们身在黑暗之中?”

“你们辛苦了。”

圭史只是一味地歪头不解。

美绪起身,走楼梯到一楼。在客人不再往来的闲散前台处,只有两名服务生留守,全都是美绪的后辈。

“那是谁的异象?”

美绪并没有这方面的知识。“你等一下。”

“他们两个的。就算你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也答不上来。搞不好是……”圭史不安地表示,“我用尽了力量,太累了。”

“天花板内侧呢?煤气管道之类的?”

莫非圭史就此失去了预知能力?美绪不禁担忧起来。

美绪首先想到的是厨房里的丙烷气体,但那种东西很难被带到二楼走廊。虽说部分料理也会当着客人的面制作,但这场派对并没有预订那样的料理。“没有啊。”

“怎么办?虽然没有证据,但要不要去叫松田警官?”

“什么东西可能引起爆炸?”圭史问道。

“稍等。就算靠直觉,我总觉得那两个人不是嫌犯。”

说到底,这栋建筑的防火措施根本没设想过爆炸事故。铺在走廊上的防火地毯,无法防备在空中炸裂的火焰。再加上宴会大厅的地板使用了木料材质,尤为让美绪感到强烈不安的,还有设在入口一侧的酒吧角。万一摆放在那边的大量酒精类饮品被引燃,燃烧的液体再淋到客人们头上,四下岂不就化作火焰地狱?

“照你这么说,这栋房子里就不存在嫌疑人了。到底是谁……”

走廊上发生爆炸时,身在会场内的美绪有墙体做掩护,没被爆炸风伤到。然而,尽管圭史离美绪很近,却因毫无遮掩物而直接遭受火焰冲击,最终被烧死。

像要打断美绪的话语般,警笛声越来越近。美绪和圭史互望。急救车辆刺耳的警报声在正门玄关处停了下来。

美绪花了少许时间,才让混乱的头脑镇静下来。迄今为止圭史所说的异象片段,全都毫无矛盾地符合了现实。

“这里是前台,”耳麦中传来桃子的声音,“三个救护车上的人进来了。”

5

是急救人员赶来,准备把藤堂夫人送往医院。

“那不是火灾,”圭史说道,“而是爆炸。”

“了解。”美绪按下耳麦的发送按钮回答着,随后带着圭史下楼。她的内心生出一股微弱的期待,这应该是改变命运的最后机会了。只要藤堂教授陪伴夫人一起前去医院,派对会场就没了主宾。如此,预知的未来就会产生破绽。

“怎么可能……”话说到一半,美绪的脑海中浮出一幅恐怖的光景:将一百五十人扫倒并瞬时吞没的巨大火焰。

美绪和圭史来到二楼,进入沙龙空间,等待一行人从休息室出来。片刻过后,就见急救人员扶着茑子夫人的双肩来到走廊。他们周围围着五名男女,分别是手塚、看似亲戚的一对老夫妇和负责人森本和经理。藤堂教授不在其中。

“异象并没有中途断开,而是连续的。之所以谁都没看到起火的瞬间,是因为火是以看不见的速度冲过来的。也就是说,三点三分十秒在走廊上冒出的火,一瞬间就把整个会场燃烧殆尽。”

手塚停在电梯前,边说“拜托各位了”,边行了个礼。茑子夫人苍白的脸上露出虚弱的笑容,随后离去。

美绪蹙眉:“什么意思?”

手塚正要返回大厅时注意到美绪和圭史后似乎吓了一跳,脚步也停了下来。他好像没想到这里会有人。

“刚才在那个女生的异象中,我再次确认了时间。她也是在三点三分十秒时被火焰包围的,只不过……”圭史凝视半空,做了一次深呼吸,“在那之前,她一脸吃惊地看着什么画面,一直持续到三点三分九秒。”

“夫人怎么样?”美绪询问道。

“你看到了些什么?”

“虽然很让人担心,但应该没问题。”手塚恢复温和的表情说道,“至少没有生命危险。”

她和关注宴会的森本打了个照面。也许森本认为美绪正竭力做好陪护的工作,只是无言地点了点头。美绪以目光行礼致意,来到走廊。她直接把圭史带到楼梯前的沙龙空间,两人并排在一个沙发上坐下。

“藤堂教授怎么样?”

他的模样看上去跟真的病人没区别,美绪不禁一惊。他的脸色,甚至比他预知自己的死亡时还要苍白。难道他掌握了什么新线索?美绪摆出照顾病人的模样,把手搭在他的肩上,悄悄走向出口。

“最后还有主宾致辞,就留在了会场里。他是个责任感很强的人。”手塚把视线落在自己的手表上,“派对大概还有十五分钟。”

圭史“嗯”了一声,用手捂住胸口。

会场里一百五十人的人生,将在仅仅十五分钟后终结。一想到惨案迫在眉睫,美绪再也无法刻意隐瞒了。她拦住正要走开的手塚说:“等一下,请您立刻中止派对。”

美绪偷窥着会场内的状况。此刻某大学名誉教授的致辞刚开场,来宾全都在侧耳倾听。如果现在行动,就算很小心也会惹人注目,尤其会引来出口附近同事们的视线。“圭史,你装病人,我带你出去,装出难受的样子。”

“为什么?”

此刻,圭史却做出了奇怪的行动。他站在一个学生打扮的女生旁边,好像故意似的让钢笔掉落。他弯腰捡笔,做出费力的模样,同时偷看女生的手表。起身后,圭史又迅速看了下自己的手表,他折回美绪身边,压低声音说:“能出去说话吗?”

就算说出预知,对方也不会相信。明知很空洞,美绪也不得不编瞎话:“有威胁电话,说让我们小心爆炸。”

只有一点——美绪留意到一个虽然细微却重要的事项。宴会职务名单上清晰记录着,为了方便迟到的来宾入场,大厅的门应该始终保持开放状态。当走廊起火时,火势将在没有大门遮挡的会场内扩散,圭史的预言完全符合现场的状态。

手塚皱着眉问:“爆炸,是吗?”

美绪掏出宴会职务名单,确认预定的派对流程。接下来将是宾客们的寒暄和干杯时间。在欢谈过后,将会上演主宾都不知道的惊喜环节——手塚向藤堂赠送陈年的葡萄酒。其后是三位来宾的致辞,之后是一段欢谈时间,最后以藤堂的致辞收尾。所有活动都围绕会场内部的主桌周边进行,完全和出口附近的起火不沾边。

“是的。”美绪满怀期待。手塚是从爆炸现场救出美绪的勇者,只要激发他的使命感,大概能防患于未然。“爆炸会在派对结束的时候发生……”

现场涌出盛大的掌声。三十岁出头的手塚,登记在宾客名簿上的职位是“应用化学科讲师”,应该是藤堂教授的部下。他清秀白皙的额头和黑框眼镜形成鲜明对照,散发着知性和诚实的感觉。

“不会发生爆炸的。”

派对干事手塚站在麦克风前,开始发言:“就在刚才,主宾藤堂老师及夫人到达现场。现在我宣布,帝都大学理工学部教授藤堂重久老师的退休纪念派对正式开始。鄙人是在老师指导下进行研究的手塚,现在是个笨拙不堪的主持人,还请各位多多关照。”

“您为什么能断言?手塚先生不也收到了威胁信吗?”

夫妻俩穿过会场,在设在窗边的主桌落座。派对终于正式开始了。

“那只是单纯的恶作剧。”手塚看向宴会大厅,一脸沉思地伫立着,随即说了一句“我得去照顾教授”,行了个礼离去。

宴会大厅入口附近涌出拍手声和欢呼声。一对老夫妻穿过人群入场,正是主宾藤堂重久教授和夫人茑子。身形瘦削的藤堂教授握着手杖,步伐稳健,而阴郁的表情,大概是身为大学教授的职业画上终止符的缘故。

美绪只能默然地目送他。她再也打不起精神,被无力感折磨得站在原地动弹不得,一旁的圭史忽然开口道:

必须救出所有人——美绪如此想。决不能让这个盛满人们笑容的重要场合变成大惨案上演的舞台。

“在我看来,我们所做的一切绝非无用功。这栋楼里应该没有炸弹,也不存在嫌犯。”

不经意间,某种东西在美绪的内心迸裂。到底是怒、是悲,还是悔,她分不清。明知悲惨的命运不可抗拒,仍旧活在祈祷每天幸福的日子里,这或许是对无助而悲伤的人们的一种关爱吧。

“什么意思?”

在场的所有人都会死。一想到这点,大惨案的景象突然带着现实的味道,刺痛美绪的眼底。身处这个会场的所有人都会被夺走珍贵的未来。在名为“命运”的巨大力量之下,自己也无能为力。

“也就是说,嫌犯是还没到达派对现场的某个客人。”

两个小孩在大人们的脚边用小碎步跑来跑去,他们应该是兄妹。精心打扮过的小男孩、小女孩在出生以来初次见识到的派对会场中发出欢快的声音。

美绪哑口无言,注视着圭史。

“嗯。”

“受邀的客人中有没有还没来的人?”

“圭史也是,客人们也是?”

某个消息从美绪头脑中闪过。她拼命唤醒记忆,随即想起桃子在前台处说过的话:缺席者两名,还没来的客人一名。

“嗯。”

“快来。”圭史带着美绪朝宴会大厅走去。

美绪垂下头问道:“他的命运也是死吗?”

他们很快找到了松田警官。松田位于主桌后方,坐在放在窗边的椅子上,漫不经心地环顾会场。派对快结束了,紧张感似乎也变得很弱。之前关乎生死大事般抱在手里的防弹背心也不知被放到了哪里,并不在他手边。

美绪用目光追踪着山本的背影。才十九岁的年轻后辈,手法笨拙地托着放满饮料的托盘,拼命服务每一位顾客。为了有朝一日能去法国进行真正的服务生培训,这位年轻人正在坚持从十五万日元的月薪中一点点地存钱。

“松田先生,”美绪向他搭话,松田则忧郁地抬头看她,美绪留意着四周,小声问道,“三年前发生在大学的那场事故,当时亡故的学生都叫什么?”

“知道正确时间了。火会在他的手表走到三点三十分十秒时冒出来。”

“干吗问这个?”

圭史离开现场,朝正要往前走的服务生走去。对方名叫山本,是在这里工作时间不长的新人。圭史向山本询问时间,对了下自己的表,又走了回来。

“有客人来问。”

“嗯。啊,等一下。”

面对警官瞪视自己的眼神,美绪多少有些畏缩,但还是很快得到了答案:“宇野、川岛、滝田。”

美绪不假思索地叹了口气:“人与人的命运还真是一纸之隔。”

“这几位学生的家属有没有来这里?”

“我认为火应该是从外面冲进来的。你在会场中,在墙体的掩护下才得救。我的面前恐怕没有任何遮掩物体,就被火焰吞没了。”

“刚才就说了,已经确认过,都没来。”

“你怎么知道?”

看样子,松田也对被害者遗属抱持警戒态度。

“我们知道了一件重要的事——起火地点不是会场里,而是走廊。”

“谢谢您。”美绪边离开边冲着衣襟上的麦克风说话,“前台,听得到吗?”

感受到一股寒气的美绪不由得抱住双臂。两小时后,自己到底看到了什么?

片刻过后,桃子回复了一句“听得到”。

片刻过后,焦点重新回到圭史眼底,他表示:“你也看着什么东西,位置在出口的侧面。在墙边……不知为什么,你不停比较着会场里和外面的走廊。然后你看了看手表,露出绝望的神色……然后场景一变,你倒在地上,又立刻爬起来,发出惨叫朝我冲过来。刚着火的我伸出手,你就被旁边的人拖走了。”

“把没来参加派对的三位客人的名字告诉我。”

圭史扭转脖子,盯着美绪的眼瞳。美绪承接着他的目光,内心遗憾地想,要是能在其他场合和他重逢该有多好。

“稍等一下。”通话一时中断,随后桃子传回信息,“缺席的是宇野和川岛,还没来的是滝田。”

美绪思索片刻,发现自己遗漏了一件事:如果预知正确,那么自己就是大惨案的生存者,应该从头到尾目击了火灾的来龙去脉才对。“在我的异象中没什么线索吗?”

“谢谢。”

“真的没看到。突然所有人身上都烧了起来。”

不曾露面的三人,正是在事故中亡故的学生遗属。如此,终于找到了和爆炸相关联的线索。对教授心怀恨意的人很有可能将要来到会场,可能引爆炸弹的人,除了他们三个还有谁!——得出这个结论的同时,另一个疑问也涌上心头:为什么这三个人会被邀请出席藤堂教授的退休纪念派对?

“在此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既然出口附近火势蔓延,你没看到任何一个人试图逃跑或尝试灭火?”

将结果告知圭史后,他很快说道:“说会来的人,应该是滝田吧?”

“确实没有。”说着,圭史也露出惊讶的神色。

美绪点点头。

美绪意识到一件怪事:“异象中的时间没有加速?”

“如果他来了,绝对不能让他靠近二楼。必须设法让他停在一楼,检查他的随身物品。”

“大致和刚才相同。所有人都惊愕地看着什么,视线的方向就在出口附近。至于看的是什么就不知道了。然后异象就此中断,变成所有人都被烧死的画面。”

“明白。”

“你把异象的详情告诉我。”

美绪按下麦克风发送按钮,想把这番话传达给一楼的桃子,然而就在此时,桃子的声音在耳麦中响起:“这里是前台。滝田到了。”

“之后我会自我治疗的。”专攻心理学的研究生坚强地说道,“不说这个了,真的很奇怪。明明现场有那么多人,却没人看到起火的瞬间。”

美绪飞速告诉圭史:“滝田来了。”

“你没事吧?”美绪不由得担心,“我听说目睹过他人之死的人,内心都会遭受重创。”

“必须阻止他。”

“得救的人寥寥无几。”圭史挤出微弱的声音,“多数人不是被烧死,就是被浓烟包围后倒下。”

美绪把麦克风放在嘴边,刚要发出指示,却发现桃子一直按着发送按钮:“他刚刚登记完,已经上楼了。”

站在会场一角窗边的美绪担心地偷窥一旁的圭史。他正一个个地注视着来宾,探查他们的未来都将发生些什么。一次性要看这么多人的异象,不知他的神经是否负担得了。不知是不是因为接二连三地看到悲惨的光景,预知能力者不时痛苦地闭上双眼。

美绪吓僵了。秘密持有炸弹的嫌犯正以宴会大厅为目标而来!

因藤堂教授夫妻迟到,宴会过了预定时间仍未开始。

“朝这里来了。”美绪边说边跑了出去。

时间来到下午一点整,宴会大厅被手持玻璃酒杯的来宾填满。来宾和平常在这里举办派对的人们有着明显不同。主宾是国立大学的理工学院教授,现场总给人一种学院派的氛围。再看来宾名簿上的抬头,半数以上是大学相关人士及其家人,其余则是大企业的董事和相关部门的官员。

“冷静点,”她听到追着自己赶来的圭史的声音,“要在不让对方警戒的情况下确认物品。”

4

但发现炸弹后又该如何是好?在喊来松田警官之前,他会不会发狂?

她总有这种感觉。

两人来到走廊上没多久,最后的客人便现身于前方的楼梯口。此人的打扮和派对极不相符,一身深红色的长风衣,他们刚想到这样打扮是不是为了隐藏炸弹,就见对方肩头披着染成淡色的长发。

一切都在按照命运的安排进行。

是女性——意识到这点的瞬间,美绪站住了。和预想截然不同,名叫滝田的客人是位二十出头的年轻女性。若说是在实验中身亡的学生遗属,可能是妹妹。

这样一来,圭史就变成了立食餐会的客人。美绪原本预想多少会有些麻烦,事情却非常顺利。但在返回圭史等待的休息室时,她的内心还是涌上一股不明所以的不安。

她真的带着炸弹吗?美绪不可置信地转头,就见表情正从圭史的脸上消失。他正在预知这名女子的未来。

站在自助餐那头的服务生负责人也把嘴靠近自己的麦克风,回复了一句“了解”。

美绪等待他得出结论。五秒,十秒……最终,焦点回到圭史眼中,他似乎精疲力竭,全身没有半分生气。

“拜托你了。”森本保持着面向客人时的笑容并小声答复,随即,他按下别在领口的小型麦克风,通过无线耳麦报告道,“变更位置。原田美绪负责陪护客人。”

“无计可施了,”绝望的话语从呆然的圭史口中说出,“那人不是嫌犯。”

二楼和三楼的两名负责人在工作中不会相互联络,因此不必担心谎话被拆穿。

8

“有一位客人身体不好。”美绪压低声音说道,“前台接待处应付得过来,我能负责陪护那位客人吗?”

站在楼梯前段的女子似乎想往会场走,却踌躇不已。

在会场内待命的服务生们笑容满面地为客人送上饮品,迎接入场的人们。美绪也进入会场,站到在酒吧角后端观察现场的派对负责人森本的身侧。

美绪小声询问:“看到什么了?”

回到二楼,正是宴会大厅即将开场的时刻。左右对开的大门沉重地开启,沙龙空间中的宾客们开始朝会场移动。

“发生爆炸时,她不在现场,不知为何独自待在沙龙空间。然后被爆炸吓到,逃到一楼去了。”

美绪进入事务处,将“山叶圭史”四个字打印出来,做了一块名牌。她想了想其他必要物品,又把派对来宾的名簿装进了制服口袋。自己就跟间谍似的,感觉很奇妙。

“有没有可能是她把炸弹安装在走廊上然后跑掉?”

接下来,美绪来到一楼。即将前往二楼出席派对的客人在接待处混成一片。前台服务生们一个个地搜寻他们的名字,将事先准备好的名牌交给客人。

“我没看到那种异象。”

负责人毫不怀疑,表示自己知道了。

确认美绪身穿的是制服之后,对方缓缓向她靠近。她并没把名牌别在胸前,而是拿在手中。牌子上写着“滝田凉子”。

她先是走上三楼,进入已经开席的婚宴会场,在服务负责人的耳边轻轻说:“刚才那位山叶圭史先生因为感觉不舒服已经回去了。”

“请问,”凉子率先发话,“藤堂教授的派对是不是快结束了?”

为了让圭史混进餐会,美绪独自走出休息室。

“是的。”

美绪点了点头。这是距今两小时三十分钟后的事。

凉子回顾无人的沙龙空间问道:“我能在那里等着吗?”

“五分钟前,也就是两点五十八分?”

“可以是可以,”美绪尝试问话,“您不进会场吗?”

“只有拼了。”美绪表示,“但答应我一件事:万一起火前五分钟我们还没弄清原因,圭史就离开这里,行吗?”

“不进。”凉子的语气相当生硬,眉头紧蹙的脸上可以窥见隐藏着的强烈愤怒,大约是为了避免被人怀疑,她随即又用辩解的口气说道,“我只是想来问问教授,为什么邀请我来参加这场派对。”

“一次都没有。”预知能力者回答得很快,“我会死在今天的概率是百分之百。”

她也对为何自己会收到邀请而心存疑惑。

美绪说出了心里始终惦记的话:“至今为止,圭史的预言有没有不准过?”

美绪走形式般地取出来宾名簿:“滝田小姐是吗?您的名字确实在名簿上。”

“不过……”圭史满脸不太可靠的神色,吞吞吐吐地说道,“能不能改变命运,我没什么自信。”

“我不是说这个。”

美绪不得不认同这番话。既然已经知道了起火地点和时间,就算发生最糟糕的情况,只要拿着灭火器等在现场,应该也能扑救。“这样做能救下一百五十条人命对吧?”

“那是说什么?”

“像我刚才说的,去会场搜集线索。只要知道火灾的原因,应该就能防患于未然。”

“与你无关。”凉子粗鲁地说着,朝沙龙空间走去。

“到底该怎么办?”

“请问……”

“这样下去我会死,而你会得救。我觉得只需要一点小小的偶然,我们的命运就会分开。如果我不在这里,就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说不定你还会替我去死。”

圭史制止了正要追上去的美绪:“她什么都不知道,而且让她待在沙龙空间比较安全。”

“为什么?”

这话没错,确实不该让应该能得救的人靠近爆炸现场。再看一眼手表,此刻的时间是两点五十三分,距离爆炸只剩下十分钟了。

“不,反倒更危险。”

回到宴会大厅,美绪和圭史却在入口附近停了下来,他们显得走投无路,哪怕继续寻找线索,却又不知该做什么。长达两小时的立食餐会让参加者疲惫不堪,丧失活力的会场开始飘起一股寂静。

“等一下,圭史你还是离开这里比较好吧?”

“接下来做什么?”美绪沉声问道,感觉自己像在说约会时的话。

意识到眼前是货真价实的预言家后,五年前的战栗再度袭来。美绪的内心终于生出某种确信——圭史或许真的会说中未来。他本人和众多来宾或许都将在二楼的派对会场被烧死。

“目前为止,”圭史神情恍惚地说,“该做的我们都做了。”

美绪“嗯”了一声,点了点头,一股不经意的冰冷空气却爬上了背脊。这样一来,圭史要出席的就不是三楼的婚宴,而是二楼的餐会了。正如预示他本人将被烧死的异象所显示的那般。

美绪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你是说要放弃?还有很多时间啊!”

“嗯。如果现在我自己逃走,就等于明知会发生火灾,却对一百五十个人见死不救了。”他非常坚持,“能潜入二楼的派对吗?”

“但我们还能做什么?状况就是这么让人绝望。”

“你要做到这种程度吗?”

寂静在整个会场蔓延,如同悄然逼近的死神气息。美绪奋力振作:“别说这种软弱的话。绝望有用吗?别搞得跟丧家犬似的,还有时间呢!赶紧想想还有什么能做的!”

听美绪这么一说,躺在沙发上的圭史立刻起身。“应该是线索太少了。等派对开始,再去探查所有来宾的未来,应该就能弄清起火原因。”

控制住情绪,美绪开始在头脑中整理思绪。在这栋建筑中完全没发现犯人和炸弹,可还是会发生爆炸,那么是不是等下还会有人出现?现在还不能否定缺席的宇野和川岛中的某个会突然造访的可能性。

“没弄清火灾的原因。”

思考的过程中,宝贵的一分钟过去了。美绪手腕上的时针和秒针,以每一秒钟为一个单位,将会场推向未来。

应该重视圭史的预知,还是轻描淡写地忽略?美绪在毫无收获的情况下返回休息室。

“差点忘了最重要的约定。”美绪表示,“再过四分钟,圭史就得出去。”

但在完全没有火种的情况下,火灾到底怎么发生?天花板上还有自动喷水装置,应该不可能会发生大批人被烧死的事态。

“为什么?”

美绪忽然关注起了地面。这里和走廊不同,大厅的地板是木质的。木质地板没有做防火处理的必要。

“你不是跟我说好了,在爆炸前五分钟出去的吗?”

在看到挂在墙上的抽象画以及作为室内重点装饰的古董钟后,之前还半信半疑的美绪不由得重新考虑,可能预知全都是真的。圭史所说的异象的确正确描述出了会场的布置。

“你打算怎么办?”

美绪把房门拉开一条缝,进入宴会大厅。出入口附近有设在右手边的酒吧角,饮品和玻璃杯整齐排放在桌上。左手边靠墙处则是摆放料理的自助餐。桌布的颜色是红色在下、白色在上的交错双色。

“我要留下来。”

她不动声色地在附近查看了一圈,也没发现任何会变成火源的东西。就算有人把没灭掉的烟头丢在地上,地毯也是防火材质的,绝对烧不起来。如此说来,火苗应该是从会场中冒出来的。

这句话出口时,美绪几乎被扑面而来的恐惧感击倒。一旦违背命运安排的圭史离去,说不定会变成美绪死在这里。但她不能让圭史被烧死。不仅圭史,还有其他的一百五十人。

美绪留下这句话,走出休息室。漫长的走廊一头通向尽头处的紧急出口,另一头则延续到沙龙空间和楼梯。圭史所说的出口在楼梯那头。美绪走到门前一看,派对尚未开场,大厅门紧闭。

“我要尝试到最后一刻。只要监视走廊,说不定能做些什么。”

“你等一下。”

“那我也要留下来。”

“前面那个,就在楼梯旁。”

“不行,圭史,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会场有两个出口能到走廊上,分得清是哪一个吗?”

圭史垂下肩膀,始终低着头。他的站姿实在显得过于寂寞,美绪的内心不禁被触动。圭史恐怕认为,自己的死亡是无从避免的。就在美绪设法鼓舞他时,圭史沉重地开口:

“听不到声音。在异象中只能看到像是贴近某人时所能看到的光景。其他能看到的,只有背景了。”圭史皱起眉头,思索了片刻又说,“火苗是从出口附近冒出来的,然后人们就呈放射状倒下了。”

“有句话,现在非说不可。”

“有没有什么声音?”

“什么?”

“在被烧死之前,大家都满脸惊讶地看着什么东西。可能是看着正在扩散的火焰。”

“初次和你见面,是在五年前吧……我是不是说过,当时我还看见了另一个异象?”

弄不清关键部分,美绪焦躁起来。“没有其他线索了吗?”

“是我几十年后的未来?”

圭史摇了摇头:“看不到那种程度。”

“嗯。当时我看到的不单单是你。在异象中还出现了你的家人们。”

“火灾的原因是什么?能看到冒出火苗的地方吗?”

美绪皱起眉头:“我的……家人?”

然而就算再如何检查职务名单,也搞不懂火灾发生的原因。和楼上的婚宴一样,这边的派对也没有会用到火的表演或装饰。

“对,你未来的家人。你的丈夫、两个孩子,还有孙辈。”

有一百五十人参加的立食餐会,下午一点开始,三点结束。圭史的异象发生于下午三点零三分。本该是宴会结束的时刻,但派对超出预定时间也很常见。火灾应该是在快结束时发生的。她看了眼手表,剩余时间还有两小时四十五分钟。

“丈夫”一词,唤醒了沉睡在美绪心底的另一个谜,那就是五年前圭史一个人消失的理由。圭史果然看到了将在未来和美绪结伴而行的男人,那人并非圭史,而是别人。

美绪朝派对的宴会职务名单看去。

“而且,”圭史继续说道,“因为长相很像,我立刻明白了,将与你结婚的人,正是手塚先生。”

“没有一个人得救。跟我一样,所有人身上都着了火。有人痛苦不堪,有人早就不能动了。地点就在会场里。”

“啊?”美绪才说了一个字,便再也说不出话来。今天遇到的手塚,即将成为美绪的救命恩人,那个一本正经的大学讲师。

回到休息室,圭史无力地坐回沙发。美绪在化妆台前的椅子上坐下并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你们两人会因接下来发生的事而结缘,最终结合。之后,你们将白头偕老。在今后的几十年里,他会一直陪着你。”

“嗯。大量的异象一起涌了过来。”圭史仿佛想甩掉噩梦般地甩头,“我猜,大概留在灾难现场就会变成这样。非日常性事件正朝所有人的未来逼近。”

美绪朝会场里侧看去。手塚仍旧待在主桌后方,陪着藤堂教授。

尽管美绪很想尽早把他带出去,但事到如今也别无他法。顺着走廊往回走时,美绪感受到一股不祥的力量,总感觉某种东西正试图阻止圭史外出。“你还能看到那么多人的未来?”

“今后,你将和他共建一个温暖的家庭。你们的两个孩子和孙辈都将成长为健康、优秀的人。你会长命百岁,展望全家人的未来。”

圭史看了看手表:“没事,时间还很充裕。”

美绪低喃道:“这就是我的一生?”

美绪犹豫了。这样一来,圭史不就要留在这栋楼里了吗?

“嗯。”圭史微笑着,说出五年前美绪口中的那番话,“一个小小的家,很多的家人。这是你从小就有的梦想。只要不去改变命运,这个梦想就能实现。”

圭史张嘴正要回答,却惧怕被客人们听到。“回刚才的房间去,”他表示,“在那里详谈。”

美绪紧盯着圭史。她原本下定决心,在救出这里的所有人之前绝对不哭,此刻却忍不住热泪盈眶:“但我心仪的对象是……”

“你都看到了什么?”美绪问道。

面对将剩下的话吞回去的美绪,圭史说道:“你将过上幸福的人生。无论将来发生什么,只要相信未来,你都能够跨越过去。再也没有任何不安,你一定能梦想成真。”

眼前的这群人,将在几个小时后全部死亡。真的有可能吗?

美绪意识到,这是圭史的遗言。他已做好了几分钟之后死去的准备。而把一切交由命运安排,也是为了守护美绪将来的幸福。

美绪哑口无言,紧盯着满是笑声的沙龙。

最后,圭史孤零零地说了一句:“能看到你精彩的未来,我很幸福。真的很高兴。”

3

美绪趁眼泪掉下来前将其拭去。“等一下,这样一来,我的梦想成真不就是以圭史和这里所有人的牺牲换来的吗?”

圭史点点头,露出悲痛的眼神说:“在场的所有人都会死。”

“不是这样的。”圭史强烈地否定,“为了救大家,你拼尽了全力。无论之后发生什么,你都不必自责。一切都是命运。”

“所有人?”

“命运使然……人无能为力……”

“是所有人。”

藤堂教授的低喃在耳边苏醒。但对美绪来说,这场不可挽回的悲剧仍旧处于未来的时空。如果此刻屈从于命运,她会后悔一辈子。在看到孩子睡着的小脸、感受到家庭幸福的时刻,美绪都会想起为了她而献出生命的圭史,流下悲叹的眼泪。

美绪以尖锐的声音问道:“你是说,这里的某个人也会死?”

“就算幸福近在眼前也留意不到,这就是女人。”美绪说道,“我要改变自己的命运。”

美绪惊愕地顺着圭史的目光看去。约二十个来宾身穿西装或派对礼服,正在谈笑风生。其中多数是年长者,也有三四十岁的男女。

“美绪!”圭史责备般地喊道。

圭史仰起脸,目光投向宾客集中的沙龙空间。“会死的人不止我一个。”

就在此刻,某人的声音通过麦克风响彻场内:“各位感觉如何?是否享受今天的这场派对?”

“为什么?”

吓了一跳的美绪回过头去,就见手塚站在麦克风前。即将结束的派对好像迎来了最后的环节。此刻为两点五十八分,距离爆炸还有五分钟。

圭史垂下头,双膝不停打战。他双眼紧闭,浮现出恐惧的神色。“糟了,必须中止派对。”

“让我们以今日的主宾——藤堂教授的致辞结束这场活动。教授,这边请。”

“怎么了?”

为了不被掌声淹没,美绪拔高了声音:“圭史,出去。”

他停下了脚步。

然而,圭史却甩开美绪的手朝后退去。

“圭史。”美绪不由得低喃,突然被拉向后方。

“我的异象肯定会实现,你必能梦想成真。”

她和圭史在一起的时间还有几秒?美绪用力抱住圭史的胳膊,仿佛要将他的温暖烙印在自己的肌肤上。意外的是,圭史也用力回应着她。不仅如此,他甚至还用空着的另一只手缠住美绪的手指。

“圭史!”

下到一楼的台阶近在眼前。早已有手持玻璃酒杯的客人聚集在沙龙空间,等待大学教授退休纪念派对的开始。

美绪正要冲到他身边,却被一个意外的声音制止:“谁都不许动!”

今天把圭史送出门后,就真的无法重逢了。她总有这种感觉。

一瞬间,把之前的致辞内容当耳旁风的美绪也被“谁都不许动!”的怒吼声吓到,回过神来。转头一看,伴随着会场内的嘈杂声越来越大,声音的主人逐步走近。

五年前分别之际,圭史拒绝了美绪的提议,独自消失。在美绪看来,和命定之人相遇后,不知为何会变成那种结局。然而此刻,她终于明白了其中的理由。预知到美绪数十年后的未来的圭史,早已察觉到两人命中注定不可能结合。或许他早就看到了,美绪将来的丈夫不是自己,而是别人。

“各位,待在原地不许动。”

美绪轻轻打开房门,左右窥探了一番,没有发现任何异状。她挽着圭史的胳膊走在长长的走廊上,伴随着安心所涌上心头的,还有一股悲伤。

是藤堂教授。不知为何,他离开了麦克风,朝大厅中央走来。老人缓步而行,双眼看向圭史。“你也不许出去。我有重要的话要说。谁都不许从这里出去。”

美绪重新振作精神——只要走出走廊,下一层楼就能走出去。时间还有三个小时,足够了。让圭史走不出这栋建筑的事,根本不可能发生。

又一个命运的齿轮咬合在了一起,美绪脸色苍白,全身变得毫无力气。圭史所在之处,正是出口前端、直通走廊的位置。同时,美绪的位置也正是夹着出口的另一侧的墙壁。

就在要打开房间门时,美绪内心生出一抹不安。圭史将被烧死的宴会大厅,就在走廊的另一头。

“老师,请回麦克风这边来。”

“嗯。”

面对追上来的手塚,藤堂开口道:“退下。”

圭史摇摇晃晃地从沙发上起身,美绪立刻紧紧抱住他的胳膊。“只要离开这里,问题就能解决了,对吧?”

“但……”

美绪明快地表示:“这样一来,我的健康问题就解决了。接下来就是圭史的寿命。既然你命中注定要死在三小时之后,我一定帮你。站起来。”

“我有这个——”

笑容迅速从圭史脸上消失,恐怕他想到了自己无从避免的死亡。

藤堂从西装口袋里拿出药丸大小的胶囊。手塚的双眼瞪得老大,满是惊愕和警惕。

“幸好没碰烟。”美绪说道。

“不光是手塚,所有人都从我身边退开。”

圭史露出浅浅的笑意:“你一定能长命百岁的。”

后退的手塚站到了美绪身侧。他那充满恐惧的视线只有一个焦点,那就是教授手持的胶囊。美绪不禁起疑,那真的是炸药吗?

美绪呆愣地注视着预言家。圭史所见过的景象在她脑海中浮现出来——变成老婆婆后,躺在医院病床上的自己……

在确认周围空出了足够大的空间之后,教授切换到严肃的口吻:“感谢各位今天来此重温故交,我很高兴。长期以来,不光是我,内子和孩子们也受大家颇多关照。借此场合,我想向大家道声谢。”

“之后我才意识到,那是几十年后的你。也就是说,你从一开始就命中注定能从那晚活下来。”

教授行了一个礼,却没人鼓掌。在场的所有人都察觉出事态有异样。

“另一个异象?”美绪开始搜寻记忆。她想起了深夜的住宅街。圭史所看到的,是一个躺在医院病床上和美绪长相相似的年老女性。话说回来,唯有这个异象拼不进当年一连串事件的拼图之中,被孤单地撇开。

“还有一件事,我无论如何都想要告诉大家。正如各位所知,我晚节有污。在漫长研究生活的最后关头,我做出了对不起众人的事,夺走了三名大有前途的年轻人的生命。接下来,我即将对他们致歉。”

“还有一点。你还记得当时我还看到了另一个异象吗?”

人群开始慌乱。就在教授的正面,站在人墙前端的松田警官惊讶地问道:“老师,你打算做什么?”

“真不敢相信。”

藤堂高举手中的胶囊,让所有人都看见。“这是氰化钾,俗称氰酸钾。”

“没错。”

松田立刻条件反射般地踏出脚步。藤堂大喝一声:“别过来!”立刻将胶囊送到嘴边。惊呼声从四周涌起。松田停下脚步的同时,藤堂手部的动作也停了下来。然而,藤堂教授已然以立刻就要服下剧毒的态势,牵制着松田警官的行动。尽管距离只有五米,松田仍旧无法压制他。

“也就是说,我们全都按照命运早就写好的内容在行动?”

“我打算以死谢罪,用生命来洗刷不光彩的过去。诸位全都是证人。请不要阻拦我,一起见证。”

“未来没有发生任何改变。在‘六小时后会死’的预言中共同行动的两人,防范了犯人的攻击,这一切都早已融入了你的命运。”

几名克制不住紧张情绪的女客人开始呜咽。

当时,美绪确实被杀人犯的凶器所刺中……

美绪屏息注视着事态的发展,她双腿瘫软。一看手表,恰好三点,还剩三分钟。

“我所看见的,是你胸口被刀刺中的景象。虽然想尽办法避免了被刺死,但和异象相同的画面依然出现了。也就是说,异象所预言的,是穿着防刃背心的你胸口被刀刺中的画面。”

“还有一件事,我非说不可。”教授留意着不让人靠近自己,保持警惕地睥睨众人并继续说道,“我不希望手塚被问罪。”

“什么意思?”

美绪身旁的大学讲师不由得身体僵硬。

然而,圭史依旧用阴沉的眼瞳注视着美绪:“不一样。当时的异象确实实现了。”

教授看向手塚发问:“你是什么时候注意到我的企图的?”

“你忘了五年前的事了?我的命运不就改变了?”

踌躇片刻之后,手塚用慎重的口吻回答:“就在老师家被纵火后。我知道您一直都很自责,所以心想,不会吧。”

圭史脸色一沉:“不可能,异象绝对不会落空。”

“没错,当时我死里逃生。”藤堂悔恨地回答,“还有呢?”

“那就能改变命运了。你立刻离开这里就好,只要三小时后你不在这里不就没事了?”

“在那之后,老师立刻计划了这场派对,同时我发现实验室丢失了氰酸钾。还有,在得知受邀宾客中有学生遗属之后,我就更加确信了。老师应该是想给自己更重的处罚。只不过……”手塚满脸苦涩,“对我来说,老师就像是人质。一旦贸然下手,可能立刻就会服毒,所以我没法建议中止派对。”

圭史点了点头。

“所以你才送来威胁信?”

无论如何,美绪能保持乐观,是因为现在跟五年前不同,解决办法非常简单。“你能取消出席宴会的安排吗?”

“对,我希望警察能说服您。”

不管怎么说,总感觉他过于钻牛角尖了。圭史会出席跟自己无缘无分的人的派对,还在没有火种的会场被烧死,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美绪甚至觉得几年不见,圭史的预知能力是不是变迟钝了,连预见的未来都变得离谱。

松田瞪大了眼睛,听着两位学者的对话。

“不认识。完全跟我没关系。”说着,圭史垂下头,焦躁的神色从侧脸处浮现,“我之所以会来这里,是因为不可改变的命运。肯定是某种机缘巧合把我带来了这里。”

“在葡萄酒中混入异物,也是为了这个?”

美绪从背心口袋里取出宴会职务名单。“是大学教授的退休纪念派对。帝都大学的藤堂重久教授,你认识吗?”

“没错。想要在主宾发言前把老师弄出会场,只能用这招了。只要在去医院的路上把上衣脱掉,就能拿走氰化钾。”

“不知道。那是谁的派对?”

“混入葡萄酒的是生物碱类的药物?”

美绪更搞不明白了。圭史所说的地方,并非他将要出席的婚宴现场。“你说的地方是这层楼的宴会大厅。圭史为什么没出现在三楼的婚宴,而是跑到二楼的立食餐会?”

手塚苦涩地点点头:“但我只放了微量。夫人很快就能恢复,您不必担心。”

“好像是一幅抽象画,色调很暗淡。”

藤堂微微一笑:“在内子倒下前,我都不知道。”

那是为立食餐会而准备的自助餐。美绪惊讶地想着,又问:“能看到挂在墙上的画吗?”

“老师……”手塚注视着藤堂,“老师的心意,已经明确地传达给在场的所有人了。请您把胶囊交给我。”

“红白双色。”

“不,我已经决定了。我再也无法忍受更多指责,必须为此赎罪。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

“你等等,桌布是什么颜色?”

“老师!”远处的人群中传来一声悲喊。

“墙边还能看到一排摆放料理的长桌。”

藤堂注视着众人,眼中浮出隐约可见的泪光,张嘴欲吞下胶囊。周围呼喊藤堂的声音变作悲鸣。就在此刻,一个粗犷的喊声镇压全场:

美绪看了眼手表,是三个小时之后的事。

“不许动!”

圭史眯起眼,似乎在回想异象中出现的光景。“就在出口附近……白色的墙壁……还有古董一样的时钟,时间是三点零三分。”

松田朝藤堂亮出了手枪。藤堂满脸愕然,盯着指向自己的枪口。

“知道地点吗?在会场的哪里?”

终于还是拔枪了。这正是圭史预言中的场景,将错综复杂的事态一点点地导向会场的灾难结局。但松田为什么会把枪指向藤堂?教授又不是炸弹狂。美绪眼睛追踪手表的秒针,细小的秒针正朝右边倾斜,残留的时间开始以秒钟为单位。距离爆炸还有五十九秒,依然没找到爆炸物。

这番话让人一时之间难以相信。难道会发生火灾?但这栋建筑彻底进行了火灾预防检查,现场根本没有火种,婚宴上也没有预订烛光服务以及会用到低温焰火的演出等活动。

松田一边用枪瞄准目标,一边说道:“老师,请把胶囊扔掉。”

“就这些了。”

“我不扔的话,你打算怎么做?”

“还有呢?”

“射你的腿。”松田将枪口微微朝下,“想要救老师的命,只能这样做。”

“嗯。”说着,圭史再度面无血色,“我会被烧死,无计可施。你会被身边的人带到会场外面去。”

现场无人能发出声音。哪怕最微小的声音震动,仿佛都能切断紧绷到极限的紧张之弦。

“烧起来?被火包围了?”

“快把胶囊扔了!”

“你在派对现场发出惨叫,拼命地想救我,却办不到。我的身体整个燃烧起来了。”

然而,毅然决然的意志又回到了藤堂脸上。在他和松田对视的眼底深处,正在飞速思考。不知吞下剧毒和扣下扳机,哪个速度更快。

“你是说,会发生一些事情?”

在还剩四十秒时,美绪的耳朵察觉到了异状——微弱的金属声从墙壁那头逐渐靠近。并非来自楼梯那边,不知为何,声音是从走廊尽头的紧急出口方向传来的。

美绪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圭史的表情,同时回想和他初次会面时那种不可思议的感觉。自称预言家这种事,到底该相信到哪种程度?

美绪从出口处探头看向外部,随即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原本在屋顶上的两名焊接工正沿着长长的走廊朝这边走来。工程人员应该不可能出现在客人的动线上。还剩三十秒。美绪目测了时间和距离,发现只要他们继续向前,就会在爆炸发生的瞬间来到出口前端。她本以为终于发现了炸弹狂的真实身份,然而小声谈笑的两人脸上却不见分毫的紧张感。至此,美绪终于觉察到,是因为楼梯的油漆。紧急楼梯的油漆还没干,着急赶往下一个工程现场的两人才会进入馆中。还剩二十五秒。站在出口前端的圭史也察觉到了焊接工,转头看向走廊。他的面色猛然间变得苍白无比,朝着美绪动了动嘴。美绪好不容易才听清他微弱的声音,说的是“气瓶”。

“然而就在刚才,我在你的未来之中看到了我自己。就在今天,我会死在这里。”

为了不让刑警靠近,藤堂发出怒吼:“别过来!”

“然后呢?”

“求你了!快把胶囊扔了!”

“嗯,一直以来我感到很奇怪,为什么唯独看不见自己的未来。然后我终于懂了,我只能看到别人的未来。”

两人陷入胶着状态。美绪把目光转回走廊。圭史口中的“气瓶”,是放在焊接工推着的金属手推车上的两个焊接用的气瓶,标识上写着“氧气”和“乙炔”。还剩十五秒——美绪终于明白到底将要发生什么。她因命运所描述的精细走向而双腿发抖。很快,藤堂就将服毒,而松田即将开枪。射出的子弹不知是贯穿了藤堂的腿部还是射偏了,总之都将向后方继续飞行,最终击中气瓶。她也弄明白了圭史先前看到的“黑暗的异象”的意思——两名焊接工因极近距离发生的爆炸而当场身亡。

“我?不是圭史吗?”

不能让他们靠近。她朝走廊喊出一句“别过来”,反倒让面露惊讶的两人加快脚步走近。美绪吓僵了。无论怎么做,命运都会沿着安排好的路线行走。再也没有任何方法能够改变十秒后即将发生的未来。

“是发生在你身上的,非日常状态的事件。”

听到美绪的喊声,藤堂转过头来。松田没有错过这一瞬,试图悄悄靠上去。藤堂察觉到他的动作,又将胶囊放到嘴边。松田保持持枪姿态,缓缓拉近彼此的距离。

看样子,他已从一时的震惊状态中恢复了过来。“你到底看到了什么,能告诉我吗?”

七秒。美绪已经认命。明明做了那么多的努力,还是无法阻止惨案的发生。唯一的安慰就是救下了那两个孩子。本将在出口附近被卷入爆炸的拓也和舞衣听了美绪的话,正和父母一起待在会场的另一侧。

“嗯,不说这个……”圭史环视休息室,“我最好还是先走。”

五秒。美绪觉察到预知的未来产生了破绽。就在圭史的正后方,原本应该是孩子们所在位置的出口最靠前的地方,正放着百货公司的纸袋。四秒。美绪想起了放在纸袋里的东西。三秒。藤堂伸手制止靠近的松田。他正要把剧毒放进嘴里,胶囊却被湿了的指尖黏住。两秒。美绪指向纸袋,拼命扯着嗓子大喊:“圭史!防弹背心!”一秒。猛回头的圭史捡起纸袋。两名焊接工刚好来到出口外侧。

两人独处时,室内唯有座钟的嘀嗒声。美绪在椅子上坐下,询问躺在沙发上精疲力竭的圭史:“真的没事吗?”

怀抱纸袋的圭史一跃而起,同时,枪声轰响。从松田的枪口到气瓶,发射而出的子弹划出一道笔直的轨迹。藤堂因子弹擦腿而过的力量,全身被弹开、回转,在其后方,圭史和两名焊接工在中弹的冲击下,连人带气瓶一齐倒下。

“我稍微休息一下就好。”圭史本人如此表示后,负责人在要求美绪留下陪护后便离开了。

沉重的金属摩擦的噪声淹没了枪声的残响,当一切结束时,宴会大厅整体被包裹在了寂静之中。

接到联络的婚宴负责人赶过来查看情况。

被掷到走廊里的纸袋中央击开了一个烧到焦黑的窟窿。防弹背心挡住了本该射穿气瓶的子弹。

按照抢救急症病人的措施,圭史被转移到空置的休息室。休息室位于二楼宴会大厅走廊对面,是四个并排房间中最内侧的一间,放置着梳妆台、衣架等物品。

这样就阻止爆炸了吗?美绪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不安地四下环顾。藤堂倒在大厅中央,右脚外侧有一道子弹造成的伤痕。他喘着粗气,右手在地板上乱摸,想要捡起落地的白色胶囊。

美绪一边祈祷是自己听错了,一边急忙冲向前台的另一头。

就在醒过神来的手塚和松田迈出脚步,试图抢走氰酸钾时,一个几近绝望的声音从走廊方向响起。

“我会死。”

“都别动!请各位全都待在原地。”那位年轻的焊接工仍然倒在地上,大叫着,“气体泄漏了!”

圭史点点头,用力抓住前台边缘,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留下一句模糊不清的话后,他便当场倒下。

伴随着气体泄漏的“咻咻”声,一股刺激鼻腔的、消毒液般的味道飘到了美绪鼻中。

“里面有圭史?”

“这是乙炔,请各位千万不要动。一个静电的火花都会引起爆炸。”

“在你的异象中,我……”

美绪感知到一股不可见的邪恶力量仍旧牢牢掌握着会场中所有人的命运,试图将人们拖进火焰地狱。手塚、松田和藤堂都被可燃性气体包围,动弹不得。

美绪克制着恐惧感,同时探出身子附耳到圭史嘴边。

焊接工向横倒在地的气瓶伸手,就在手指即将触碰到松掉的阀门时,圭史叫了出来:“停下!会爆炸的!”

圭史阴沉的眼瞳朝向美绪,从喉咙深处漏出声音,听上去像在说“你的异象”。

吓了一跳的焊接工缩回了手,不可思议地看着圭史。美绪在吃惊的同时也感受到,命定的结局开始迷失。如今摆在众人面前的,是未来。而圭史正在想方设法地摆脱命运的诅咒束缚,试图找出生存之道。

美绪慌忙询问:“您怎么了?”

圭史朝气瓶伸出手去,眼睛始终注视着焊接工。无法看到自己未来的圭史,正通过焊接工的异象寻找不会引起爆炸的方法。

美绪身侧的同事带着狐疑的目光,看着陷入沉默的两人。

这样做似乎能阻止气体泄漏,但圭史轻轻甩头,放弃了念想。他肯定预知到了爆炸会因静电火花而发生。

圭史正在看异象。

就在此刻,场内响起一声“那是香烟吗?”的疑问。桌上摆放的烟灰缸中,有烟蒂正在冒烟。一旦泄漏的气体到达烟灰缸位置,必定会引发火灾。然而,靠近烟灰缸的人们全都束手无策地站着。

血色逐渐从圭史的脸上退去,他的双目再度失去焦点。同时,从眉头到面颊再到嘴角,他脸上所有的肌肉都开始松弛。美绪记得这副能乐面具一样的表情。五年前的记忆在脑海中苏醒,她不由得倒抽一口气。

美绪下定决心说道:“圭史,看着我。”

他到底在犹豫什么?美绪表面漫不经心实际内心雀跃地催促:“结束之后怎么样?”

圭史把眼睛转向美绪。

圭史动了动嘴,试图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看着我的未来——美绪在内心说着。

话语中途却卡了壳。美绪随即反问:“结束后?”

即使没有说出口,她的心意也传达了过去。圭史点了点头。

“谢谢。”圭史正准备离开,又停下脚步小声说道,“可以的话,在宴席结束后……”

美绪缓缓抬起一只脚,顿时脊背发凉。裙子的里衬带着静电,紧紧缠在腿上。然而,预知能力者的双瞳毫不动摇,仍旧看着美绪的未来。

“三楼设有接待处,请把礼金交到那边。请搭乘左手边最内侧的电梯前往会场。”

美绪相信圭史,将脚往前方落下。

“啊,对。”说罢,圭史慌忙脱下外套。他似乎对这种场合很不习惯。“礼金放在这里?”

一步。

“外套呢?”

什么都没发生。

“没有。”

又走了两步。

“有需要寄存的物品吗?”

没有异状。

“对。”圭史也改变了语调。

第三步就要到走廊了。鞋底将和地毯的纤维相互摩擦。为了将摩擦控制在最小限度,她慎重地踩上地面。四步、五步,在圭史的目光守护下,美绪站到褐色的气瓶前方。

得知对方也很努力,美绪十分开心。此刻又有结伴而来的三名客人进入馆内,美绪不得不重返工作状态。“今天您是来参加平井、福本两家的婚宴的吗?”

没事的——圭史的眼瞳如此说道。你的未来不存在任何不安。

“目前在读研究院,学习心理学。”

美绪伸出指尖,触碰到阀门把手。没有因静电而产生的疼痛。美绪用手握住整个阀门。

美绪也笑了:“圭史在做什么?”

“螺丝的方向和普通的相反。”焊接工说道,“请逆时针拧紧阀门。”

“大家都是这样的。”圭史微笑起来,“我唱歌也唱得很烂。”

美绪按照指示行动,只转了半圈把手,阀门就被关闭了,可怕的气体泄漏声也随之消失。

“嗯。如果我有唱歌的才能就好了。”美绪掩饰着害羞般地说道,“虽然不是什么值得自豪的人生,但总算还活着。”

“不漏气了。”年长的焊接工朝会场方向喊道,“快开窗!不要用换气扇和其他电器!”

“你很努力地在工作。”

听到这句话的森本没用麦克风,直接开嗓,下达指示:“储藏室里的人,全都到阳台上去开窗!”

“如你所见。”

没过多久,外部的空气从窗户中流入,四周的刺激气味逐渐变淡。

“我?我嘛……”美绪瞄了眼自己身上的制服。她应该为如此努力工作的自己感到自豪的,但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在那之前,一动不动地伫立原地的手塚小心地向前迈出快要粘在地上的脚,用手帕盖住白色胶囊并捡了起来。在他身侧的松田冲向倒在地上的藤堂,用领带把他受伤的脚绑好。

圭史也压低了声音:“在那之后怎么样了?”

配合着两人的动作,宾客之间响起安心的吵嚷声——从千钧一发的危机中生还的人们欢欣雀跃。

“很好。”美绪礼貌地回应着,同时偷窥一旁的其他服务人员,只见他们正忙于应对之后到来的宾客。美绪小声又说:“托圭史的福。”

有那么一段时间,美绪放心地眺望场内。大笑的人、微笑的人、哭出声的人,所有人确认彼此平安无事,一起欣喜。本该消逝的生命超越了既定的命运,朝全新的未来前去。

“你还好吗?”

美绪看着毫发无伤地活下来的一百五十人,心想,这样就好。整个会场充满了哪怕用自己的梦想去交换也在所不惜的幸福。

美绪的心一下子飘了起来,不可思议地产生一种被安慰的感觉,心跳渐渐恢复平静。

“太感谢你了。”

“好久不见。”圭史用轻柔的声音说道。

轻柔的声音让美绪转过头去,圭史从地上站了起来。

圭史一副想说什么的样子,随即移开视线,露出惊愕的表情。随后,他的脸上又挂满了毫无防备的笑意,将美绪的不安统统拂去。

“托你的福,我没死,还解决了问题。”

美绪满怀深情地迎接圭史:“欢迎光临。”

美绪喘着粗气说道:“保护客人的安全,是我的工作。”

隔着台面,圭史就在眼前。通过近距离观察,可以发现他跟五年前相比,样貌没有变化。

圭史微笑:“你是全世界最棒的服务生。”

在圭史走到前台前,美绪考虑了许多。不知他会不会注意到自己,还是早就把自己给忘了?他会因重逢而欣喜,还是……

“唱歌很烂就是了。”美绪试图挺起胸膛笑一笑,但眼眶却不争气地湿润了。一想到没必要再继续逞强,她立刻就双腿无力。

修长的体形和之前一致。整个人的背部被外部光线所笼罩,白皙的肌肤衬托出他的相貌。

“太可怕了。”说着,美绪哭了出来。

美绪的视线被吸引过去,心跳猛然加速。她一眼就认出对方是山叶圭史。

9

不知为何,美绪总感觉圭史就快到了。氛围很寂静,却跟他很搭。木制的大门再次无声地开启,新客人站在门口。

第二辆到达“la Fontaine Ange”的救护车,将腿部受伤的藤堂教授送往医院。警方的车辆也同时赶到,数量远比美绪想的多,差一点就要发生重大事故,这也理所当然。

似乎以此为开端,参加婚宴的客人在此之后陆续现身。在宴会开始之前,来宾们喝着饮料,在三楼的沙龙空间等待开场。在一个应该是新郎同事的、热热闹闹的团体进入电梯之后,前台再度恢复安静。

问讯工作从宾客开始。几人一组的小团体分别被喊进休息室,接受关于派对快结束时五分钟内发生的事的询问。

美绪等人立刻明白,对方是前去二楼另一场派对的干事。他手拿一个筒状的箱子,里面应该装着葡萄酒。服务人员用内线电话叫来预约负责人,将男子送上二楼。

美绪在其中一个等待问讯的团体中找到了拓也和舞衣,立刻去楼下取来餐厅的晚餐券,包含西式全餐,虽然不是小孩喜欢的东西,但她找不到其他合适的物品。

“敝姓手塚。”男子自报家门。

“来,说好的礼物。”美绪递过礼物,因紧张而面部紧绷的一家四口终于笑了出来。

入口的大门开启,措手不及的美绪有些狼狈,但那里出现的却是一位身穿西装、三十出头的男子。

美绪冲着年幼的兄妹俩微笑,她忽然想到,相比大人,孩子或许更容易改变未来。如果不是拓也和舞衣改变了既定的命运,圭史的异象应该就会实现。美绪向他们坦率的内心表达感谢,同时祈祷他们将来能够幸福。

即使在三十分钟左右的休息时间里,四名服务人员依旧保持姿态,接待后面的宾客。山叶圭史直接被邀请前去披露宴,应该会在正午过后才现身。美绪很不淡定地看着手表,比预想中还要紧张。

最终,到了服务人员接受问讯的时刻。美绪被喊进了平常给新娘使用的休息室。警察的各种问话让她很紧张,但她只是做了服务客人的工作,派对时的种种行动没引起警方的任何怀疑。

全体来宾之中,被邀请参加婚礼的约在半数。全员都没有迟到,准时前往小教堂。

完成问讯后,美绪走出休息室,去一楼更衣室换衣服,然后找在另一个房间等待她的圭史。圭史所在之处,是新郎的休息室。

美绪等人在一楼前台迎接客人,忙着寄存行李并告知客人上三楼。被豪华的内部装修惊得目瞪口呆的客人之中,有人不愿使用电梯,而选择走曲线优雅、铺设绒地毯的楼梯。

“吓出了一身冷汗,”在走廊中步行时,圭史说道,“他们知道了我没受邀参加教授的派对。”

上午十一点,招待客人的前台开始工作。

“你怎么说的?”

来宾之中有对食物过敏的男子,专门为他准备的料理绝对不能送错——对服务生做出上述指示之后,说明会就此结束。

“实话实说啊。以前的朋友是这里的员工,不知不觉我就走到她那儿去了。”

今天即将举办婚礼的新人,是在东京旅行社就职的员工和栃木县一家温泉旅馆的独生女。美绪一边为两人的幸福而祈祷,一边惊讶地猜想他们和山叶圭史之间的关系。

“‘以前的朋友’,说的是我吗?”

这次的职务名单上提到,只有四名服务员需要上三楼的宴会厅。三楼设有小教堂,因而宴会厅的规模狭窄了几分。即便如此,摆设七十名来宾出席的入座式宴会仍旧十分宽敞。按照“something blue”会给新娘带来幸福的说法,桌布、蜡烛等都是以蓝色为基调色彩进行搭配。

“嗯。”

“好,拜托各位了。”以这句话为信号,员工们进入会场的最终确认环节。

“朋友啊……”话题朝着微妙的方向转变。下定决心的美绪开始考虑怎么开口。

所谓“动线”,是指会场内的人和物品的移动路线。森本话中的意思,即“不要让后方工程相关人员出现在客人面前”。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预言失败。”圭史看上去很开心,“人的命运真的是可以改变的。”

“客人中高龄者居多,如果他们露出疲惫的样子,就带他们去椅子那边。”全身包裹在黑色服饰中的派对负责人森本向全体员工宣告注意事项,“赠送给主宾的葡萄酒由干事带入。其他关于干杯和招待的事情全都写在职务名单上。还有一点,场地物业会派四个人进行屋顶和紧急通道的维护。各位负责人需要注意,不要让客人进入相关动线。”

“我的命运应该已经改变了。”

首先是二楼的宴会厅。那里借鉴了法兰西贵族的宅邸,装修成洛可可风格。掠过窗外宽阔的绿地上空飞射而来的阳光,和室内的水晶吊灯协调一致,形成绝妙的混合光线。为了迎接前来三百平方米的宽敞会场的一百五十名客人,前一晚就安排好了立食餐会的摆放。

“是啊。”话音刚落,圭史沉默了。

美绪这一天的工作是服务员——在入口处迎接宾客、帮忙寄放随身物品、将客人带进会场、转接电话和调配车辆——因此绝对能和圭史碰面。她克制着激动的心情朝会场走去,先参加了每场派对的说明会。

走下楼梯,走出正面的玄关,映入眼帘的是被灯光照亮的白色大宅邸,以及后方闪烁的满天繁星。明明是早就看习惯的风景,却感觉分外新鲜。此时此刻,人们或许已在不知不觉间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随后,美绪把贴在更衣室墙上的宴会职务名单确认了一遍。名单上详细记录了这一天分在两个楼层分别举办的两场宴会。二楼是国立大学教授退休纪念派对。三楼则是圭史被邀请参加的那场婚宴。新郎和新娘已入场,在婚礼规划师的协助下,他们正被换装、化妆等准备工作追得团团转。

“圭史,你今后打算做什么?”

美绪换好衣服,检查镜中的仪容。这种工作要求员工在婚宴现场“变成空气”,因此她只化了淡妆。香水和带颜色的美甲一概禁止。制服是熨得笔挺的白衬衫,配黑色背心和裙子。贯彻简单朴素的着装也有一个优点,就是清洁感。没问题的,我这正度过二十多岁最后几个月的身体依然充满活力——美绪如此自我评价。

“这话什么意思?”

圭史将在今天的午后前来。不知重逢之后的两人会怎么样,美绪却感受到一种不可思议的机缘。她相信两人命中注定将重逢。

圭史正要追问,就听后方传来某人的声音:“今天承蒙关照。”

五年来的辛苦有了回报。这或许是神明送给认真工作的美绪的奖赏。

转头看向玄关的美绪停下了脚步。是手塚,只有他接受了长时间的问讯调查。

在那之后,美绪成为“Bride Produce公司”的员工,在这家会场工作,还在近期开始了成为婚礼规划师的学习。上个月,她终于在婚宴的来宾名簿上发现了“山叶圭史”的名字。

为手塚挂心的美绪问道:“调查都没问题了吗?”

在对工作产生欲望的时期,美绪被派遣到了才开业没多久的“la Fontaine Ange”,她的工作表现也引起了服务负责人的注意。在“要不要来我们公司工作”的邀约下,美绪迅速答应。工作能力被认可,她感到很满足。

“是的。”手塚疲惫不堪的脸上浮起淡淡的笑意,“在藤堂老师和松田刑警说情下,我被免于逮捕。虽然有在葡萄酒里混入异物的罪责,但好像会被缓期执行。如果运气好,也许还能继续研究生活。”

美绪在配膳会做了登记,以服务员的身份被派遣到各个婚宴现场。能迅速和意中人再会的运气并没有光顾,等待着美绪的却是意料之外的充实生活。在为客人送上食物和饮料时,只要对方笑着道谢就能让她十分开心。看到欢喜的乐在其中的人,自己也能感觉到幸福。在这种持续的工作中,美绪意识到自己找到了天职。

美绪暂且安心,又问:“藤堂老师今后会如何?”

左思右想后,她判断两人最有可能重逢的地方就是婚礼现场。只要圭史对音乐会场和影院这些方面毫不关心,在这些地方下功夫就是白搭。餐厅、居酒屋这种特定某一家的店铺,圭史会出现的概率也极低。而说到婚礼,不管是什么人都会出席好几次。从圭史的年龄来看,被邀请参加朋友的婚礼的机会应该很多。

“之后我们会和夫人商量,与医院沟通进行精神方面的治疗。希望他能过上安稳的退休生活。”

时间的流逝非但没能使她忘却圭史,反倒让他的残像越发突出,美绪想要再见他一面的想法越发强烈。为一去不复返的过去而痛哭流涕绝非她的作风,因而她把一线希望寄托在了找工作上。她想在不特定的很多人集中的场所工作。

美绪暗自许愿:希望一切都尽快好起来,大家可是好不容易继续拥有了未来!

脑海中浮现出五年前的往事。当时,美绪被自称预言家的男子喊住,在紧要关头捡回一条命。男子名叫山叶圭史。在那个为了躲避六小时后死去的命运,而拼命在东京各处走动的夜晚,美绪和圭史心意相通。然而,圭史没留下理由就从美绪面前离去。自那之后,她再也没见过他。

“话说回来,”手塚问道,“二位所说的关于爆炸的威胁电话又是怎么回事?”

她穿过业务人员使用的便门,进入一楼更衣室,一边和已经到来的同事们打招呼,一边更换服务员的制服。

还有这个问题,万一传进警察的耳朵就惨了。

上午十点前,原田美绪满怀期待地到达这栋宏伟的建筑,不禁感受到一股名为“命运”的东西。话虽如此,美绪本人却不是新娘。她正等待着和重要的人的重逢。

“骗你的。”

在法语中,“la Fontaine Ange”意为“天使之泉”,这里原本是一座平房式样的法国餐厅,业主看准了这股热潮进行改建,把它变更为一座配套小教堂的三层婚宴设施。一楼依然进行餐饮业务,二楼是派对使用的大宴会场,三楼则是小宴会场和举办仪式的教堂。婚庆圈的流行竞争都非常激烈,因而建筑的功能不仅限于披露宴,而是做好了从新年聚会到圣诞派对,满足所有需求的态势。正因为这些努力,自从开业以来,营业成绩顺利增长。

“骗我的?”

在经济泡沫崩溃的同时,结婚披露宴的形式也朝简单和个性化的方向倾斜。仍有很多新人举办仪式,但他们会舍去常规的酒店宴会场,改为包下整家餐厅,弄出“在家”的氛围。不久后,这股流行趋势催生出披露宴特色餐厅,还演变出将整栋大宅邸包场的“家庭旅馆式婚礼”等多样化形式。

“因为觉得你不会相信,”圭史一边在内心致歉,一边不得已继续撒谎,“其实,我做了占星,算出了爆炸的卦象……”

世田谷的砧公园是东京都内屈指可数的广阔绿地。与这片都市绿洲毗邻的,是一栋尤为引人注目的白墙大宅邸。带车廊的门廊和希腊风格的纯白列柱,给人以威严和清凉的印象。这栋希腊复古样式的建筑物名为“la Fontaine Ange”,是为今年在新娘圈里流行的“家庭旅馆式婚礼”而建造的婚宴会场。

“用占星算出爆炸?”科学家一派云里雾里的模样。

2

“到目前为止,都算得蛮准。”

面对二选一,圭史不禁陷入迷惘。

“那就厉害了。不过,幸好今天算错了。”

圭史伫立在原地思索了片刻。该去结婚宴吗?还是找个借口不去?

“是啊。”

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如同被乌云笼罩般沉重,这是不是无意识的警告?内心的某处,是不是已经意识到将在未来发生的凶事了呢?

三人一齐笑了起来。

圭史的表情再次阴云密布,总感觉有东西试图阻拦自己。

“那好,我失陪了。这一天可真漫长。”手塚叹了口气,非常正式地鞠了一躬,独自踏上夜晚的柏油路。

他重新打起精神整理好衣着,走出研究室。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楼梯口,又突然停了下来——礼金袋忘在桌上了。

目送他离去的背影,美绪不禁感叹缘分的不可思议。她跟本该成为自己丈夫的男人,仅共处了人生的短短几小时。

预感到有不好的事要发生,圭史浮出一抹苦笑。拥有预知能力的自己竟然胆怯成这样。

“谢谢你。”美绪朝手塚的背影说道,“你原本是救了我的命,并跟我白头偕老的男人。希望你能找到替代这种生活的幸福。”

他离开桌子打开储物柜,系好领带。在确认领结是否打好而照镜子时,圭史忽然吓了一跳,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镜面横向裂开一条直线,在他的脖颈处划开一道裂缝。

“这样真的好吗?”跟美绪并肩而立的圭史说道。

手表的闹钟铃声响起。圭史保存了只添加寥寥数行的论文,合上笔记本电脑。今天的研究截止到中午,接下来他必须去参加熟人的婚礼。

“嗯。对了圭史,我们继续刚才的话……”美绪尽可能若无其事地说出跨越五年时光的这份念想,“你没想过跟我交往吗?”

另一种解释是,这种不可思议的力量不会波及做出预知的本人。即使他能看透他人的未来,或许也无从得知自己的。

圭史注视着美绪的脸庞。美绪等待着他的回答。

打从一开始,圭史的预知能力就有限制,只能看见他人身上发生的“非日常性事件”。之所以看不见自己的未来,也许是自己会度过不会发生非日常性事件的四平八稳的人生。

有一瞬,圭史的瞳孔失去了焦点。在光芒重返双眼之后,他仍旧为回答而踌躇不已。

迄今为止,圭史从未看到过关于自己未来的异象。至于理由,他想到两种解释。

“我没事的,”美绪说道,“活下去并不简单,我已经很明白了。真到了那个时候,我还是会努力改变未来。”

那么我自己的命运呢?自己将如何活着,又将如何死去?

圭史微笑起来,露出卸下重担般的表情:“我应该会在某天失去预知能力……也就是说,我会变成一个普通人,这样也没问题吗?”

圭史进一步思考:

“我看上去像是为了预知能力而结婚的女人吗?”

这番推论恐怕是对的。假如人们的未来不可预定,那么预知能力也不可能存在。假如未来可被更改,那么所有的预言都会变成难以实现的妄言,预知能力者也会变成满口谎言的家伙。这样一来,虽然从心情上难以肯定,但无论是幸福的人还是不幸的人,都只能这样了。

“不像。”

难道自从出生起,人们就被某种肉眼不可见的力量所支配,必须沿着某条道路一直走下去?

想到自己是不是说得有点远,美绪不禁慌神,但圭史似乎并不介意。

莫非这就是命运?圭史如此思索。

“嗯,我明白了。”他说道,“今后请多关照。”

其中最让圭史烦恼的,莫过于迄今为止所见识到的其他人的未来——异象全部变成现实一事。他的预知百发百中,但怎么想都感觉很奇怪。只要人们按照自由意识自主选择行动,他预测到的未来应该就会发生改变。然而圭史所遇到的那些人全都宛如被什么所吸引那般,朝着未来的某个点前进。那条唯一的窄路,避也避不开。从圭史的视角来看,他们仿佛在某种超越人类智能的力量作用下而采取行动。

美绪绽开笑容,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自己为什么会被赋予这种能力?

“彼此彼此。”

为什么会有“预知”这种东西?

圭史挽起美绪的手臂,两人肩并肩地步行。美绪把自己的手表朝圭史的左手腕处靠近,两块手表如今也一秒不差,显示着相同的时刻。在流淌的时间里,两人仿佛难以分离般地就这样结合在一起。

在三月一个寒意残存的假日,圭史独自在研究室努力写博士论文,思考却不知不觉地越过了心理学的框架,踏进了超心理学的领域。

时针行进的前方,究竟有怎样的未来在等待我们呢?美绪不禁思忖。无论好事坏事,肯定都会发生。

最终,他只能一边学习神秘主义和亲和性相关的荣格分析心理学,一边自己思考正题。

但她会毫不畏惧地前进。梦想总是存在于不确定的未来之中。

超感官知觉,俗称“超能力”的研究课题本身就不允许被选择。假如提出由拥有预知能力的自己担任被实验者,圭史搞不好就不再是研究者,而会变成接受指导教授咨询的患者。

闭上双眼,有异象从眼睑内侧浮现出来。

自从山叶圭史成为专攻心理学的研究生,已经过去了四年。从硕士课程到博士课程的研究生活一帆风顺,却完全没着手研究当初选择这条路的最初目的——解读预知能力。

从孩提时代起就不曾变过的梦想……

1

美绪畅想着今后即将跟圭史一起度过的漫长时光,在全新的命运中迈出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