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吾环顾室内,慢慢站起身,像看着祸害似的瞪着未亚。氛围中充满了似乎要使用暴力的感觉。然而,真吾只是背对胆怯的未亚,一言不发地走出房间。
“你到底怎么了?”
未亚花了点时间才回过神来。她手脚颤抖,试图思考到底发生了什么,头脑却完全转不动。唯一知道的是,真吾判若两人,并从未亚身边离开了。
“真吾?我才不是真吾。”说着,“他”用双手将未亚推开。
她追着真吾跑到外面。周围已被笼罩在暮色之中。总之,先去车站那边找,在能看到电车高架桥的附近,发现了一个站在路边的高个儿背影。
面对如此逼问,未亚搞不清状况。“你怎么了,真吾?”
没错,是真吾。
“你是谁?”真吾说道,声音也变得跟平常不一样,低沉又刺耳,“你在这里做什么?”
未亚正要喊真吾,却在目光投向他看着的方向时站住了。
“真吾?”未亚双臂环抱他的双肩,随即愕然。她感受到了截然不同的气息。真吾的体温没变,一股仿佛要将未亚一把推开的凉意却传到她手上。
留在路上的黑色的斑驳,还有些许残留的人形的白线。
未亚愣住了。真吾的脸色瞬间改变,紧皱眉头地看着她。那是令人不寒而栗的冷淡视线。未亚不禁揣测真吾是否看到了刚才的邮件,但绝对不可能。他到底怎么了?
真吾正呆呆眺望着当时的事故现场。
未亚觉得唯有这点是她不愿做的。她只想永远和真吾在一起。她想让真吾用身体的温暖而非语言来安慰她,但当她把身体靠过去时,他却猛然退缩。
未亚感到恐惧,却仍旧鼓起勇气问道:“真吾?”
哪怕她告诉自己这种预言毫无根据,也无法抹除内心的不安。到目前为止,她对诸多前男友都做了很多过分的事。若在将来对真吾也做出同样的事情,自己会感觉万分悲伤吗?
被吓了一跳的真吾肩膀一抖,回过头来。
“但你会对男友做出过分的事,最后变得非常悲伤。”
“你怎么了?”
“你将过上很充实的生活。”
“对不起……我是不是变得很奇怪?”
“没事。”未亚收起手机,靠在真吾身上。她回想起那个占卜师所说的话,忽然觉得不安。
未亚点了点头。
看到未亚垂头丧气的模样,真吾问道:“怎么了?”
“突然就变得莫名其妙。”真吾也是一副备受打击的模样,“我们今晚就在这里告别吧。”
未亚感到过意不去——并非对发件人,而是对真吾。不知为何,她为自己至今为止所做的一切感到羞耻。
“你没事吧?”
她收到一封邮件。很快她就后悔打开了,恨不得自己没看到。发件人是刚被未亚甩掉没多久的前男友,邮件里写的尽是单方面被甩后的气话。真吾似乎注意到了她,将脸转向窗户的方向。
“嗯,再联络。”
就在她想着“和喜欢的人相拥的时间会不会被算进寿命里”这个问题时,手机铃声响起。真吾挪开身体,未亚从夹克衫口袋里抽出手机。
单方面地丢下这句话后,真吾迅速离开了。
这天,未亚待在真吾的屋里。
未亚想要喊住他,却做不到。她再次把目光移向事故现场,感受到了路面冒出的冷气,她仿佛被冻僵了。
一星期的时间转眼飞过。
“这是恐怖片啦,恐怖片!”
既没有逞强,也没有装腔作势。未亚感觉相比之前的任何一场恋爱,此刻的自己都更加天真无邪。在真吾面前,她没必要装成大人模样。真吾所喜欢的,就是未亚的本色。她仍会想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却完全没必要勉强自己。“怎样都行”的准则,让她的心情出奇地轻松。未亚生平第一次谈了一场身穿舒服便装的恋爱。
面对不停喊着“恐怖片、恐怖片”的裕美子,未亚不由得感到焦躁。
星期六,未亚找到真吾。两人一起待到星期天的夜里。
“我说,你在认真听吗?”
晚上回到家里,独自躺在床上时,未亚变成了那个一心想要见到真吾的人。只要跟他在一起,平常不值一提的事,全都会变得滋润人心。偶尔一起穿上的同色衬衣、想听他的声音时正巧打来的电话、让人忍不住点头的杂志恋爱占卜——所有的事物仿佛都带有哲学家都无法解释的深刻意义。
半夜被未亚喊出来的好友非但没生气,反而继续说道:“你男朋友不是突然跑出屋子了吗?好像被事故现场吸住一样,而且还像变了一个人。”
翌日,未亚继续跑去和真吾见面。她仿佛全身都长满触角,探查对方话语中的细微差别。而真吾流露出的每一个明朗表情,都让未亚心情大好。
“拜托,别再说这种恶心的话了。”
恋情就此开始。
“总之,未亚,你身上真的发生了不得了的事。”
接过饼干的真吾十分开心。两人吃着饼干,忘记了时间的流逝。他们聊着大学生活、朋友、电影和音乐方面的爱好。
一想到预言似乎成真,未亚不由得发怒。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都怪自己在不能恋爱的日子恋爱了吗?
未亚跟在真吾身后进屋。房间保持着昨天的样子。
“你们两个相遇的地方太糟了。居然是有人死掉的交通事故现场,不会被灵魂附体了吧?”
“来,请进。”
“别说了!”未亚打断裕美子,“肯定能搞清楚,比如多重人格什么的。最近不是经常听说这种事吗?”
“真的?”未亚知道自己的面庞正在发亮,说不定表情早已把她的想法给泄露了出去。
“就算是这样,又该怎么治啊?”
真吾穿过通道,从洗衣机内侧取出钥匙:“碰到这种情况,你直接进去等我就好。”
“我怎么可能知道。”
“你好呀。”未亚也跟着来了一句,“我来送昨天的谢礼。本来以为你不在家。”
“不管是多重人格还是其他什么,发生这种事,我们都处理不了啊!”
未亚“啊”了一声,停下脚步,看到真吾露出爽朗的笑容:“你好呀。”
裕美子的话十分正确。未亚不由得慌了:“怎么办?该找谁?”
虽然可以把包装好的饼干直接放在门口,但未亚很想见他。就在她失望地走下楼梯时,真吾走了上来。
“那个预言家?”
登上公寓的外置楼梯,未亚敲了敲门。没人回应,是不是到学校去了?话说回来,她曾听说理科的学生很忙。她想了想,把手伸进放在走道上的洗衣机内侧。钥匙在里面,真吾果然出门了。
“为什么?”未来皱起脸,“干吗还要跟那种怪人扯上关系?”
未亚重新打起精神,走出公寓,朝真吾家而去。她把路线记得很牢,从自家步行过去约二十分钟的距离不远不近,十分微妙。
“那人虽说是占卜师,也是心理学家啊。”
“这样啊,那没事了。如果有什么线索,请联系我们。”两名刑警留下名片后离去。
未亚“啊”了一声,抬起头来。
“那种人,我完全不认得。”未亚冷冷地说道。死者身份不明的事实,反倒让人越发觉得恶心。
4
“目前正处于遗体无人认领的状态,所以警方才想,你会不会有什么线索,比如以前在附近见过他之类的。”
山叶圭史轻快地出现在上次那家咖啡馆中。
那个土鳖男,到底要纠缠我到什么地步!——未亚皱起脸。
虽然之前战战兢兢,可一和皮肤白皙的研究生碰面,未亚的警戒就降低了,取而代之的是软弱。面前的这个男性,一看就靠不住。
“肇事者已被拘留,问题出在被害者这边。他没携带任何能够表明身份的物品,尚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人。”
在圭史“你怎么了”的询问下,未亚断断续续地把从星期三开始发生的事说了出来。
这有点意外。造成交通事故的司机应该就在现场,难道没被捕?
“这样啊,还是恋爱了。”圭史满脸忧虑。
“还有一件事需要确认。事件还没解决。”
“这到底怎么回事?”裕美子在一侧发问,“你说准了,未亚真的陷入不得了的事。”
不愿回想的话题让未亚有些不快。“我昨天全都跟刑警说过了。”
圭史挠了挠头,“嗯”了一声。未亚则下定决心般地问道:“我和真吾接下来会怎么样?”
“我们是来询问昨天的事故。”个子较矮的刑警说道。
“我也不清楚,”圭史压低声音,“信不信随你。但之前和你见面的时候,我看到了异象。”
警官证忽然就被晃到了鼻尖下,未亚吃了一惊。
“异象?”
“我们是警察。”
“就是inspiration(灵感)之类的各种画面。比如倒下去的你,还有从身后抱住你的那个人。”
未亚满怀毫无根据的期待打开门,却见门外站着两名中年男性。
他还真是货真价实的预言家——直觉告诉未亚。在说明情况时,她并未把真吾在事故现场从身后抱住她的事说出来。
难道是真吾?
“然后呢?”
她把写了感谢之词的小卡片系到饼干包装袋上,正准备在正午前出门,就听门铃响起。
“你慌了。后悔做出了让他痛苦的事。最后你孤单一人,陷入悲伤。”
她为怎么搭配衣服而苦恼了一阵,最终决定走跟昨天一样的休闲路线。
未亚茫然地问道:“就没办法改变吗?一定会变成这样?”
未亚大清早就开始做饼干。
“这我不知道。”
星期四。
自己会给真吾带来痛苦。但未亚想不明白,自己不可能做出这种事啊。“我想帮助真吾。你知道他身上发生什么事了吗?”
3
“变得判若两人了,对吧?”圭史确认道。
“该怎么做呢……”嘴上这么说,未亚却对自己的未来一清二楚。一到明天,她肯定会再去他家。想要再次触碰真吾的温暖的念头,无论如何都消除不了。
“嗯。”
“你打算怎么做?”裕美子询问,“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只要你不联系他,就这样结束了。”
“在那之前,他的生活很普通吗?是不是正常地去上学,正常地过日常生活?”
未亚却半点都笑不出来。她对裕美子口中的“非常时期”耿耿于怀。她和真吾正相识于非常时期。被卡车碾过身体、在苦闷中断气的男人那副恳求的神情和向她伸手求救的模样,清晰地从她脑海中浮现出来。未亚本该对事故遇害者抱以同情,却反过来对他生出了怨恨。明明是难得的恋情开端,却好像遭到了诅咒似的。一种难以言喻的不祥预感笼罩上了她的心头。
未亚点点头。
“被你看穿了?”裕美子笑道。
圭史双臂交叉,陷入思考。“与其说是多重人格,不如说附体现象的可能性更高。”
“你好像无论如何都想看我倒霉啊。”
“附体?”未亚和裕美子同时发问。
“常言道,在非常时期相识的男女关系都长不了。搞不好你会独自忘乎所以,再被随随便便抛弃掉。”
“就是被恶魔或灵魂附体之类的。”
“这就叫‘不得了的事’?”
果然如此。未亚不禁背脊发凉。真吾变成了另一个人,凝视着事故现场。肯定是被卡车碾轧的那个男人的灵魂附在真吾身上了。
“这事就以你的单相思告终了?”
“等一下,”裕美子插话,“你说这都是灵魂干的?这是科学研究人员该说的话吗?”
回想起对方亲切的眼瞳,未亚摇了摇头。“不可能。诈骗犯怎么会找我这种女大学生。”
面对她的气势汹汹,圭史似乎有些招架不住。“不不,所谓附体现象,也有两种分类。在精神医学的研究领域,也可以解释为心理疾病。”
“那他会不会是诈骗犯?”
“也有心理疾病解释不了的?”
“嗯。”未亚不情愿地说道。
圭史犹豫片刻后才回答:“嗯。虽然很少,但真的存在。”
“什么事都不会发生啦。”裕美子望着半空,想了想,“感觉真吾这人没什么钱吧?”
未亚不由得呼吸困难。
“但这样一搞,我会变成什么样?”未亚回想起山叶圭史的告诫,“你真觉得我会被卷进不得了的事里,然后变得很悲伤吗?”
圭史继续说道:“只有一个团体会认真对待附体现象,那就是基督天主教。他们有区分精神疾病和真正的灵魂附体的一套标准。”
“他大概是个货真价实的预言家吧。”
“怎么区分?”未亚探出身体。
“因为……”未亚想反驳,却想起那个研究生占卜师,“有点瘆人啊。总觉得他早就知道我会变成现在这样。”
“套用在这次的案例上,”圭吾花了点时间思考,“假如你男友变成另一个人时,把只有另一个人才知道的事说中了,那就应该是灵魂附体。”
“你蠢死了。偏偏要在星期三搞这么一出。”
另一个人才知道的事?未亚动了动脑筋。假如附体的就是死于事故的那个男人的灵魂……
太阳刚落山,朋友就来到了她家。未亚把今天发生的事的来龙去脉对裕美子讲了一遍,她本期待对方说一句“你没事吧”,可裕美子非但没安慰,反倒觉得很有趣。
“身份。”未亚低喃。
“哇,好惨。”裕美子说道。
“什么?”裕美子问道。
“在不能恋爱的日子,我恋爱了。”
“刑警说过,被卡车碾死的那个人的真实身份还没查出来。如果真吾能说出那个人的姓名和住址……”
“我恋爱了。
“那肯定就是灵魂附体。”圭史表示。
“糟糕。
走出咖啡馆,未亚立刻朝真吾的公寓走去。老实说,她很害怕。但若抛下真吾不管不顾,不知又会发生什么。这样只会重复迄今为止自己做过多次的事——轻易抛弃男友,没有建立心灵层面的深刻羁绊,只图眼前的快乐而和男性交往。
真想再见他一次——如此想着,未亚忽然吓了一跳。
山叶圭史所说的“痛苦的事”,大概就是自己舍弃陷入困境的真吾直接逃跑吧。她在内心发誓,绝对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被真吾送出门,走出古旧的公寓后,未亚站在路上回望二楼的窗户。磨砂玻璃的另一侧能看到真吾的身影。
敲了敲公寓房门,无人应答。未亚拿出洗衣机里的钥匙进入房间。
“那就好。”真吾面露微笑。
真吾在哪儿呢?该不会在被附身的状态下出去游荡了吧?
“我没事了。感谢你让我恢复精神。”
在无人的房间里,未亚留意到电话留言的灯在闪亮。她多少有些过意不去,但还是说服自己“具体情况具体分析”,按下了回放留言的按钮。
未亚站起身来,真吾又问道:“是不是我该送你回去呀?”
录音里传出一个听起来是学生的男声,似乎是真吾在大学的朋友。对方说真吾最近都没去学校,并对此表示担忧。
“我该走了。”
回放结束的同时,房门响起开启的声音。未亚转头,就见真吾一副疲惫的模样,站在门口。
拨通裕美子的手机后,对方表示今晚有空。未亚安心地挂断电话。
“未亚。”听到这个温柔的声音,未亚立刻冲了上去。她搂住真吾的脖颈,泪水夺眶而出。
“没问题。”
“让你担心了。”真吾说道。
未亚的手机忘在了家里。“能借用一下电话吗?”
待心情恢复平静后,未亚问道:“你知道自己怎么了吗?”
“如果今晚有朋友能陪你住就好了。”
“不知道。”真吾摇摇头,“但我做自己的时间,好像越来越短了。”
“嗯,谢谢你。”未亚坦率地表示。
莫非这代表着真吾的内心正被慢慢占领?他会在哪一天完全变成另一个人吗?尽管心情低落,未亚仍旧振作起来重新思考。总之,现在必须掌握附体的证据,需要等待真吾变成另一个人,并问出对方的身份。“你好好休息,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看到未亚的微笑,真吾似乎也松了口气。“心情好点了吗?”
她陪着真吾走进六叠间,坐下后,他们进行了一会儿毫无营养的对话。真吾还是平常的真吾。
装在马克杯里递过来的咖啡一点都不好喝。能把速溶咖啡冲这么难喝的人也十分罕见。真吾坐在榻榻米上,说了一堆无聊的笑话。他看上去就是那种跟高雅品位无缘的人,但未亚的心情却平静了下来。真吾朴实无华的关怀,直接流入未亚毫无防备的内心。
未亚产生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发生在两人身上的异常事件,被自然地推到了意识之外。
桌上杂乱堆放着笔记本、课本之类的东西,未亚看到一堆无法理解的数字公式。她不由得想,对方肯定很聪明。
只要有真吾,她为什么就能安心?能感觉如此暖心?
“没事,你坐着。”
回想起之前交往的那些男友,未亚明白了。她没必要跟真吾争相温柔,也没必要用小心翼翼的眼神试探对方的爱意,更不必有“为什么会因为这种事吵架”的空虚感。
未亚想了一下说:“我来冲吧?”
过去的那些恋爱中,耍手段的次数越多,爱意就越少。但她不必再为此担心了。真吾会爱那个毫无修饰的、真正的她。
“我去冲咖啡。”
唯独这个人,是她不想与之分离的。似乎抱有同样想法的真吾搂住了未亚的肩膀。
这跟未亚之前所交往过的所有男友的住处都不一样。简直就是男人的狗窝。在叠放了被子的六叠间里,未亚兴致勃勃地打量室内,真吾则让她在桌前的椅子上坐下。
未亚的内心深处燃起一团火,然而并未持续太久。真吾传递过来的温暖变成了某种冷淡的东西,冷得如同死者……
登上铁质的外置楼梯,站在最里端的门前,真吾说了句“要保密哦”,就伸手朝放在走道上的洗衣机内侧摸去,掏出钥匙。打开房门,内部由狭窄的厨房、六叠大的房间和单元浴室构成。
未亚吓得迅速抽离身体,只见一张凶恶的脸紧盯着她。“怎么又是你!”
真吾所居住的公寓是一栋古旧的木质二层楼,很难让人说出“房子还不错”这种话。
其他人的人格出现了。未亚害怕到不行,却仍旧发问:“你是谁?告诉我你的名字。”
虽然看上去很帅,但他的话里话外总有种装傻的味道。不知这样做是不是为了安抚未亚遭受的冲击,未亚感觉到他是个平易近人的人。
“不。”对方冷冷地说着并起身。
真吾不停地发着小牢骚。他从前一天晚上起就在朋友家打麻将,输了个精光。
“等一下。”未亚下定决心,拉住变成另一个人的真吾的手腕,“这里是我朋友的房间。你怎么会在这里?不告诉我你叫什么,我就报警了。”
未亚颇感意外。她有很多朋友都佯装成东京人,还是第一次遇到与此相反的人。
“真搞不懂啊!”对方态度恶劣地轻声说道,“都筑浩志。”
他们在途中相互做了自我介绍。真吾是都内一所大学的大三学生,专业是未亚迄今为止的交友关系中不曾涉及的理科。他出生在群马县,来东京已有三年,还笑着说自己至今没习惯东京。
未亚牢牢地记住这个名字。“住址呢?你住在哪儿?”“
两人在深入住宅街的小巷中步行了约十五分钟。
惠比寿。”短促地回答过后,他逃也似的走出房间。
“走吧。”未亚说道。
未亚想要追上他,却办不到。她双腿颤抖个不停。
“不,还是算了吧。”
未亚急匆匆地赶着夜路。尽管很担心不见了的真吾,但现在她有必须做的事。
未亚抬眼看向真吾,确认他的表情中只有担心的神色。
她赶回自己家,拿出夹在地址簿中的刑警的名片,用颤抖的手指拨通电话。她向电话那头的警察表示“关于学芸大学站附近的交通事故”,电话立刻被转接到前几天见过的刑警那里。
真吾也察觉到这点,因此朝反方向看去。“虽然要走一段路,但是你要不要去我家?不过我的房间有点乱。”
“死掉的那个人……他叫都筑浩志。”
虽然未亚很想这样做,但很快她又双腿发软。咖啡馆在前往车站的那条路上,而路上还躺着那个倒地的人。
未亚能感觉到,刑警因为她提供的信息而立刻兴奋了起来:“真的吗?”
“那去咖啡馆好吗?”
“我不敢保证一定对。”
“我不想一个人待着。”未亚带着哭腔说。
“知道对方住哪里吗?”
“该怎么办?”真吾困扰般地看了看周围,又看向未亚的眼睛,“你一个人能回去吗?”
“好像是惠比寿。”
山岸看上去跟未亚同龄。可能是经常运动的缘故,他的长相干净又精悍。
“了解。警方会去调查。”
“你叫未亚?我叫山岸真吾。”
对方要挂断电话了,未亚慌忙制止:“啊,请等一下。如果有了结论,希望能告知我。”
回家就会变成孤单一人。未亚一把抓紧男人的衣服,内心充满了安全感。男人随性又得体的衬衫手感很好。
“没问题,请稍等片刻。”
“要不要回家?”
之后的半小时,她焦急地等待着电话铃声的响起。在时针指向九点刚过时,刑警终于联系了她。
未亚光顾着哭,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怎么样?”未亚振奋地问道。
“你没事吧?”男人再度询问。
“刚才您提到的都筑浩志,他的名字在惠比寿派出所的巡回通知单上有登记,此人实际上还活着。”
在完成问讯时,未亚的意识也终于恢复了过来。令人震惊的景象在脑海中重现,未亚恐惧得泪流满面。
未亚说不出话来。
未亚面向男人回答了问题。她只看到男人被碾轧的瞬间,不清楚当时红绿灯的颜色。
“如果他是被害人,应该已经死了……感谢您提供的重要情报。后面就交给警方处理吧。”
“你叫什么?联系方式是?目击到事故的情形了吗?”
“好的。”
警笛声响起,好像是救护车或巡逻警车来了。身着制服的巡警不知何时已来到未亚面前,接连不断地向未亚提问。她完全听不懂巡警在问些什么,表现得十分迷惑,而那个抱着她的男人则在一旁重复巡警的问话。
电话挂断了。
伴随温柔的声音,有人承接住了几乎倒地的未亚。背部传来温暖的触感。她微微睁开眼,只见自己被一个个子很高的男人抱在怀里。
不会有错了。被卡车碾轧致死的都筑浩志的灵魂,附在了真吾身上。
“你没事吧?”
5
未亚挪开眼。她既不能逃走也无法喊叫,拼命想要驱散烙印在她脑海中的男人的残影。随即,她感觉意识迅速远离,浑身无力。
翌日清晨,未亚早早地赶去学校,抓住正准备去上第一堂课的裕美子。
男人的动作停止,全身瘫在地面上。
“我不去上课的话,谁替你签到?”未亚扯着这样喊着的朋友,走进学生食堂。
不要看我!
听完昨晚未亚和刑警的对话,裕美子一时之间哑口无言,随即很冷似的抱紧双肩:“真有这种事?”
男人的嘴部在动。
“我该怎么办?无论如何我都想帮真吾。”
不要看!——未亚拼命在心中默念。
“就算你这样问我……”
有什么东西在动——满头流血的男人从车牌下爬了出来,腰部以下的身体部位被扭曲到出乎意料的角度。男人盯着未亚,伸出手,好像在喊救命。
“之前你不是为我想过很多吗?”未亚冲困惑的裕美子说,“要不要再去问问那个预言家?”
男人的身体消失在急速刹车的卡车下。未亚僵在原地,浑身战栗。
“这次可不行。他是心理学家,就算能治疗疾病方面的附体现象,也搞不定真正的灵魂附体。”
一个毛骨悚然的声音响起。抬眼一看,就见男人的身体正被卷进大卡车的车轮之下。尖锐的急刹车声夺走了未亚的思考。她的双眼分明捕捉到了交通事故始末的一部分,头脑却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
未亚也不得不承认这点。“那该怎么办?”
未亚感觉很可笑,既因为惊慌失措的自己感到滑稽,也因为想冲那个土气的男人嗤笑的感觉。
“啊,对了!”脸色发光的裕美子拉着未亚的手腕跳起来,“一起去!”
就在电车行驶路线的高架桥下,从两个街区外的拐角处走出来一个和未亚一样穿着充满生活感的衣服、学生模样的男人。两人四目相对。未亚先是摆出了打招呼的架势,又在看到对方的脸之后安下心来。蓬乱的头发、银边眼镜后面那双看上去很蠢的大圆眼。她绝不可能跟这种人谈恋爱。
“去哪儿?”
阳光明媚的住宅街上行人稀疏。走上大马路,未亚开始留意和自己擦肩而过的行人,带着和平常不同的理由注意着男人们的视线。
两人走出食堂,裕美子在两旁树木间的校园路上边走边说:“那个预言家教过你解决方法的。回想一下,他说的判断真正的灵魂附体的标准是由谁决定的?”
她决定不去学校,用打扫房间度过这一天。之前她过着经常外出的生活,如今冰箱空空如也,为了购买做饭的食材,只能出门去商店街。她故意没化妆,衣服也故意挑了灰色运动衫和褪色的牛仔裤。光脚穿上运动鞋后,未亚朝车站方向走去。
“基督天主教。”
未亚陷入浅眠,迎来星期三的清晨。
“我们上的是什么大学?”
直到夜里,裕美子的电话都打不通。未亚最终决定,明天绝对不谈恋爱。希望明天不会喜欢上任何人,希望明天谁也不要喜欢上自己。
“女子大学,”说着,未亚终于反应过来,“教会学校!”
不想受到伤害的自己。
“没错。去教堂,那里有神父。”
在茫然的思索中,未亚认出了胆怯的自己。
名为“御圣堂”的校内教会位于本校舍的内侧,已经大二的未亚却从未踏入过其中半步。
目前为止,她都没有因为失恋而悲伤过。是因为不曾真心地喜欢过什么人吗?若真如此,假如预言成真,明天喜欢上某个人的话,应该算是真正的恋爱?如假包换的、令人悲伤的恋爱。
推开正门,她和裕美子战战兢兢地走了进去,教会中充满了从彩色玻璃照射进来的光线。在并排摆放的长椅那头高高举起的大型十字架下,站着一名身穿黑色僧袍的外国神父。听说他是德国人。感觉到两名学生靠近,原本将目光落在《圣经》上的神父露出柔和的笑意迎接两人。
“最后变得非常悲伤。”
“神父。”裕美子开口道。
研究生的话在脑海中回荡:
“我是。”神父以日语回答,未亚松了口气。
到底在怕什么呢?迄今为止明明跟那么多男人交往过,也谈过那么多场恋爱。
“我想和您谈谈我朋友的情况。”
要不出门去寻找邂逅?别去相信那个奇怪的研究生所做的预言就好。干脆顺其自然,如果遇到不错的人,就毫不犹豫地去恋爱。
裕美子开始说话,神父露出倾听异国语言时的人所特有的蹙眉神情。他数次对裕美子的话做出反问,最后以结结巴巴的日语确认。
然而,未亚很想喜欢上什么人。
“你是说,有人疑似被恶灵附体,你想帮助对方?”
坐在木质地板上,背靠着床看电视的同时,未亚开始思索该如何度过明天。要不要向学校请假宅在家里?这样就不用见任何人,也不可能喜欢上什么人。
“没错。”未亚说道。
未亚想用聊天来分散注意力,裕美子却跑出去约会了。而她又没有其他可以依靠的朋友。
神父面露微笑。
不能谈恋爱的日子,也就是明天,时间迫在眉睫。
不知对方是否相信她们所说的话,但那份温柔的笑容真的跟真吾很像——未亚暗忖。
她很不安。
“请拿水过来。”神父命令道。
星期二傍晚,未亚上完课后回到位于学芸大学站附近的单间公寓。
“水?”
包括周末在内的随后四天,一定不要发生任何事。
裕美子从斜挎包中拿出一瓶没开过的矿泉水:“这个行吗?”
“嗯。”未亚先是点点头,又甩了甩头,借此拨开笼罩心头的阴云。
“行。”神父颔首,随即满脸严肃。教会中的空气仿佛为之一变。神父口中轻喃祈祷之词,最后以右手画了个“十”字:“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阿门。”
“怎么回事?长得倒是蛮帅的,却是个怪人。”目送圭史一溜烟儿地跑出店去,裕美子说道,“不必当真。”
看着困惑的未亚和裕美子,神父解释道:“这瓶水已被圣别,成了圣水。”
随后,他拿起小票离开。
“圣水”这个词听起来很耳熟。
不厌其烦地叮嘱一遍后,圭史随即起身。“红茶给你,肯定很好喝。再见了。”
“用这瓶水净化你朋友的房间。”
“对不起,让你伤心了。”圭史慌乱地对未亚表达关心,“但尽管放心,只要不恋爱就没问题。不会发生任何事的,好吗?”
受到恐怖电影的影响,内心想象了一场壮烈的驱魔仪式的未亚有些跟不上节奏。莫非这位神父没有真的认同她们所说的话?
我究竟会怎样啊?未亚边想边热泪盈眶。
“这就行了吗?”裕美子发问,“万一没效果……”
“不,是更加不得了的事……一般情况下不可能发生的事。”
“到那时,就请把你朋友带去医院吧。”神父柔声说道。
“非常悲伤,是指失恋?”
未亚把矿泉水瓶装在包里,离开大学,快速朝真吾的公寓走去。
圭史犹豫半晌,最终还是说道:“具体怎样我也不清楚,你将过上很充实的生活。但你会对男友做出过分的事,最后变得非常悲伤。”
钥匙仍在洗衣机里。真吾出门了,他不在家反而更好。
“那个……”未亚战战兢兢地问道,“如果我在星期三恋爱又会怎样?”
未亚进入房间,拧开塑料瓶盖。她用手掌接着圣水,在玄关、厨房,又沿着内侧六叠间的墙壁泼洒。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感觉室内充满了洁净的空气。
“啊……”圭史发出和外表毫不相称的愚蠢声音,再度坐下。
接下来就是等待真吾回家。如果神父所言不假,只要他踏入室内,附体的灵魂就会立刻被驱散。
“红茶还没送来。”
在桌前的椅子上、叠好的被子上,未亚在留有真吾气息的房间各处等待他的归来。然而,白天过去,黄昏将近,真吾仍未回来。不安涌上未亚的心头。真吾曾说过“做自己的时间,好像越来越短了”——难道他的灵魂已被完全转移了?莫非未亚所爱的人已被彻底附体,去了她所找不到的地方?
“怎么了?”
她察觉到室内变得昏暗,到了该打开天花板上荧光灯的时间了。手机铃声响起,她立刻看向显示屏,本以为是真吾打来的,却看到一个陌生的号码。她接通电话,对方是刑警。
“等一下!”裕美子叫住了他。
在确认过接电话的人确实是未亚之后,对方问:“你在哪儿?”
圭史猛地回神,掩饰什么似的笑了笑并站起身:“我总有这种感觉而已,再见。”
“朋友家。”
意料之外的话语让未亚不知所措。“不能恋爱”,到底什么意思?
“能立刻见一面吗?”
“这个星期三,你不能喜欢上任何人。”
“现在吗?”未亚环顾主人不在的房间。真吾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啊?”
“有急事,必须见你一面。五分钟就够了。”
“唯独这天,你不能恋爱。”
“我现在很忙。”
未亚变得不安起来。“当心什么?”
“真的很重要。”
“这个星期三,”圭史低喃般地说道,“要当心。”
虽说要暂时让房间空着,但她也没办法了。“既然这样,去我家行吗?二十分钟左右我就能回去。”
裕美子露出迷惑的眼神,询问“这人怎么了”。然而,未亚完全无法将眼睛从白皙的研究生脸上挪开。
“没问题。”
“我呢?”未亚仰起脸,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问道。却见圭史表情一变,未亚跟着一惊。不知不觉间换上认真神情的圭史先是窥视她的右眼,随后是左眼。他仿佛穿透了她的眼瞳,探索她的大脑。随后,圭史双眼失焦,呆呆地注视起了未亚的脸。
在回家途中,未亚边走边留意周围,仍旧没看到真吾的身影。
圭史的目光转向未亚,她心跳加速。万一他对想恋爱的自己说出同样的话……
回到单间公寓,在房间等待了几分钟,门铃就响了。先前来过的两位刑警站在门口。
“哈哈哈。”裕美子无力地笑了起来。
“感谢你昨晚来电。”个头较高的刑警说道,“关于住在惠比寿的都筑浩志。”
圭史露出困惑般的笑意,看向裕美子:“应该不会发生任何事的。”
“到底怎么样?”
“总之就是蒙对了?”尽管裕美子脸上挂着微笑,语气却很强硬,“看到现在的我们,你又有什么感觉?”
“都筑浩志确实住在惠比寿。”
“当时我就是这么想的罢了。通常这话都能说准,因为大多数人都过着不会发生任何事的每一天。”
这段话昨天已在电话中听对方说过了,面对不解地歪头的未亚,刑警继续说道:“也就是说,对方现在还活着,精神饱满地活着。”
“那么,说准别人‘最近不会发生任何事’的传闻又是怎么回事?”裕美子追问。
“啊?”未亚被弄迷糊了,交替地打量两位警察的脸。都筑浩志还活着?没有死于交通事故?
“不好意思,让你们失望了。”
“所以有些情况需要你确认一下,你口中所说的都筑浩志,是这个人吧?”
“这样啊?”裕美子说道。
刑警从胸前口袋中取出一张照片让未亚看。那是一个个子很高、手持网球拍的男子和同伴的合影。
“今天我之所以来这里,也是为了纠正误解。”
未亚瞪大双眼。这张照片令她惊愕不已——照片上的那个人,正是如今她最想见的、最喜欢的男友。
“啊?”未亚和裕美子同时发声。
“不对,错了。这个人叫山岸真吾。”
裕美子和未亚做了自我介绍,圭史点了杯红茶后慢慢说道:“虽然被别人说成占卜师还是预言家什么的,但我不是。”
“山岸?”刑警们对视一眼,“你在说什么?这是我们见了对方家人,直接确认过的。照片上的人就是都筑浩志。”
他的声音很轻柔。未亚对他有好感,却感觉他成不了自己谈恋爱的对象。圭史看起来二十三四岁,应该会喜欢年长而非年少于自己的女性。
“怎么可能……”说到一半,未亚的思考停止了。她察觉到一件很难令人相信的事,而只要稍微想想,就会因巨大打击而崩溃。
对方微微一笑。“抱歉,让你们久等了。我是山叶圭史。”
“你怎么了?”刑警问道。
“你是山叶先生吗?”裕美子开口问道。
“对不起。”未亚心不在焉地说。
心理学者兼占卜师。未亚把对方想象成一个戴着宽边眼镜、模样邋遢的人,却看到一个和想象中正相反的皮肤白皙、身材细长的青年走进店来。他似乎在寻找碰头的对象,东张西望地环视店内。
另一个人才知道的事。
未亚和裕美子并肩坐在未亚刚甩掉没多久的前男友就读的私立大学附近的咖啡馆,等待山叶圭史现身。时间已到傍晚,但最近日照时间很长,仍有红色的阳光透过窗子照射进来。
洗衣机里的钥匙。
占卜师名叫山叶圭史,是个如假包换的研究生,专业是心理学。
“我认错人了……把另一个人错认成了这个人。”
事情进展得出乎意料地顺利。
“没事的,”刑警稳当地说道,“能确认对方就帮到警方的大忙了。”
2
在刑警们告辞前,未亚便夺门而出。泪水再也止不住,她真的对真吾做了很过分的事,真的让真吾受苦了。不赶紧去他家就会出大事。
裕美子似乎被未亚一反常态的恳切语气吓到了,反过来劝慰她:“你等两三天,我去问问朋友。”
奔上木质公寓的外置楼梯,在洗衣机里摸索钥匙的未亚僵住了。没有钥匙,窗口亮着灯,真吾在房间里。
“我能不能见见他啊。”未亚说归说,却没抱太大期待。所谓“朋友的朋友说过”,根本就是无凭无据的传闻。即便如此,哪怕只有一丁点儿可能性,她都想要看看自己的未来。
“真吾!”打开房门一看,他就在室内,坐在六叠间正中。听到未亚的喊声,他缓缓转头。
“这种说法,放在谁身上都能说准吧?”未亚忍不住笑了出来,但想到自身状况,又忍住了笑。如果自己被告知“不会发生任何事”,不就代表着无论等多久,都不会和下任男友相遇吗?
“未亚?”他的笑容很微弱,却依旧温暖。
“我好几个朋友的朋友都去找他看过了。对方告诉所有人‘最近不会发生任何事’,然后,真的谁都没出事。”
未亚冲过去,拉住真吾的手腕:“出去!快点!”
“嗯?”
“房间里的空气变了。”他说道,“感觉很舒服。”
“这个嘛,”裕美子的口吻变得有些困惑,“他什么都不用做就能算准。”
“求你了……”
研究生兼占卜师。总感觉这两个身份很不协调,未亚却被勾起了连自己都吃惊的强烈兴趣。不知对方是否也能预测恋情。“那人都占卜些什么?”
“不,没关系。未亚能来送我,我很幸福。”
“看相的费用倒还好。”裕美子说,“对方好像是哪个大学的研究生哦。”
未亚呆呆地注视着一动不动的真吾。
“事务所开在哪里?算一次要花多少钱?”
“一开始没弄清是怎么回事,”真吾继续说道,“人行道的信号灯变绿了。但我背后却遭到强烈冲击,眼前一片黑暗。等我醒过来,已经到了别人的身体里……还抱着快要倒下去的女孩。”
“不知道。”
未亚打从心底爱着的人已经死了。如今跟她肩并肩坐着的、长相精悍的男性,唯有内心是真吾。未亚忍受着痛苦的回忆,努力回想真吾真正的模样。从马路对面走来的男子,自己在看到他的模样时感觉相当厌恶,还嘲笑他邋遢。她完全不知道他有多温柔、内心有多纯净,光凭外表就产生轻蔑之情。在他摔倒在地、血流不止的时候,她也没采取任何行动,只是恶心地转过头去。彼时的真吾,到底有多痛苦?有多疼?在没有任何人出手帮助的寂寞中,真吾就那样死去。
“他做什么类型的占卜?十二星座还是风水之类的?”
真吾,对不起。
“嗯,听我朋友的朋友说的。说是这个占卜师还是个年轻男性,能够准确说出面前的人的未来。”
未亚张开嘴,却说不出话来,取而代之的是无法抑制的哭声。
“真的?”
“不要悲伤。”真吾温柔地说道,“能够和未亚相遇真是太好了。我从未有过如此幸福的时光。我必须感谢未亚,谢谢你。”
占卜,也是和恋爱并列的话题王道。
未亚任由真吾搂着她,把脸埋到他怀里。此刻的安宁,一如既往。沉浸在温暖的过程中,未亚察觉到了自己的胆怯。即便喜欢上一个人,也总在害怕。搞不好哪天会被对方讨厌,搞不好会被抛弃。未亚所爱的并非对方,而是自己。她总是谈着只为自己考虑的恋爱。
“话说,有个号称百发百中的占卜师哦。”
唯有真吾是不同的。他接受了未亚本来的样子。唯有他,她才能够坦率地去爱。完全没必要为恋爱的前途担忧。唯有被真吾的温柔包围,未亚才是幸福的。
六月的夜风从微微敞开的窗户中吹入,让人备感舒畅。裕美子似乎觉得在这种关了大灯、只打开台灯的三更半夜讨论恋爱会让未亚情绪低落,因而转变了话题。
夜越来越深,受到神明祝福的房间里飘着静谧的气氛。这是六月的圣夜——未亚如此想。这是专属他们的最后的夜晚。
两人以AA制方式上了出租车,大约行驶了二十分钟便来到裕美子的公寓。以学生而言,那套1LDK的房子十分充裕。她们就读的教会女子大学以贵族千金学校而闻名。两人轮流冲了澡,未亚借了裕美子的T恤当睡衣换上后,两人并排躺在床上继续聊天。
她抱着真吾,感受到他的体温在慢慢下降。哪怕一点也好,未亚都想让他更温暖一些,因而紧紧搂住他:“别走。”
“还没聊够,去我家吧。”
“对不起,但我必须走了。”
两个女生在酒吧里喝酒,天花乱坠地说了好一阵恋爱讲义,一看手表,已经过了末班电车的时间。未亚脑子醉醺醺的,就连自己的宝格丽手表是哪个男友送的都想不起来了。
“求你了,留在我身边。”
“到底怎么了?病得比我想象的还重。”
“我永远都在未亚身边……我会永远想着未亚……”
未亚叹息着说,惹来裕美子看待奇珍异兽般的目光。
真吾断断续续的声音揪痛了未亚的心。
“总觉得什么都改变不了。”
“……未亚是个很棒的女孩……一定会幸福的……”
翌日,在只有她和裕美子两人的酒局上,裕美子笑着如此说。她就算见到他人不幸也毫不隐藏痛快感这点,未亚很喜欢。
“真吾?”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焦躁的未亚。”
“……一定会幸福的……”
这不就是跟镜子对话的魔女吗?搞不好是把男人缘用光了——未亚叹了口气。
真吾的话语消失在了不经意间造访的寂静之中。未亚怀抱的温暖,也被召唤去了某个远方。
应该没那么丑吧——她的内心越来越软弱。
即使呼唤他的名字,也不再有回应。真吾留下充满安宁的回忆,就此离开。
她把自己关在独居的单人公寓,对镜独看的时间变长了。及肩的头发,分明的双眼皮,连自己都喜欢的圆润的下巴线条。
被孤单留下的未亚扑簌簌地掉泪。
但什么都没发生。
不久之后,人类的感觉回归。未亚缓缓抽离身体。眼前的男人变成了另一个人,外表虽好,却无法与自己心意相通的人。
为了改变运气,她还挑战过改变形象。她把卷发拉直,衣着风格也从可爱系变为休闲系。
清醒过来的男人愣了一瞬间,随即用险恶的眼神瞪向未亚,似乎是把对异变的焦躁发泄在了未亚身上。
然而联谊中止了,街上和她搭话的男人全都很没劲,下一任男友就是不现身。
未亚垂下目光,一点也不想跟他说话。
接下来的两周,未亚开始夜以继日地寻找恋人。
对方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最终一言不发地走出了房间。
裕美子的话很是刺耳。
等到室内恢复寂静,未亚再度环顾六叠间。她和真吾两人创造出回忆的公寓,未亚的爱人度过人生最后时光的房间。
“再这样下去,你就不能好好结婚了哦。”
“真吾,永别了。”
适合自己的恋爱究竟是什么样的?怎样的人能给自己带来幸福?之前交往的那些男人都曾带给她相应的满足。那些人的外貌,带出去都毫不跌份儿;聊起天来也全都和无聊绝缘。身边的女性朋友们都很羡慕。然而不知不觉间,和她无话不谈的朋友就只剩下了裕美子。
离别的泪水滴落下来,给留在桌上的钥匙染上一层淡淡的光泽。
未亚细眉微蹙,陷入沉思。
打完电话,两位刑警很快赶到。他们一直在未亚家周围打转询问。
难道说,自己压根儿没有看男人的眼光?
未亚为提供了错误情报而道歉,又提供了被害人的真实身份。“遭遇事故身亡的,其实是山岸真吾。”
未亚在课桌上用手托腮,就连她也不得不思索一下自己这种容易厌倦的性格。电视和电影中所看到的恋爱都没这么干巴巴,应该是更滋润、更热烈,难分难舍的关系。她不禁怀疑,迄今为止自己的所作所为真的是恋爱吗?
刑警“哦?”了一声,脸上仍旧挂着半信半疑的表情。
唯独这次,未亚后悔分手太早了。居然在找到下一任之前就甩了对方。未亚从初中起连续六年有男友的纪录就此中断。
“只要调查一下就清楚了。”未亚说着,将真吾旧公寓的位置告知刑警,“请把他送回家人所在的故乡。”
“你又那样做了?”裕美子的口气像在跟小偷惯犯说话,“而且还在这种大白天?”
“明白了,我们立刻调查。”高个子刑警回答道。就在他们刚想离开时……
未亚没有回答。
“啊,请等一下,刑警先生。”未亚无论如何都想告诉他们一件事,因此喊住了刑警。
裕美子压低声音,快速询问:“约会怎么样了?”
“怎么了?”两位刑警回头。
此时是基督教学的上课时间。
“那个……”未亚盯着自己的脚尖说道,“山岸真吾是个非常好的人。”
她走进紧挨着小教堂的讲堂,在后排的裕美子身边坐下。
刑警们惊讶地盯着浮出泪光的未亚。
只要穿过正门返回学校,他就不会跟上来了。追着甩掉自己的女生进入女子大学的男生,这世间压根儿不存在。
6
未亚并没有因喝止而回头,直接迈步向前。都是老套路了,以邮件发送的信息内容早就在脑海中冒了出来。她早把同样的内容发送给过好几个男性。
蜷缩在屋里不肯出门的未亚,被裕美子强行带出了门。
“喂,等一下!”
无聊的课。在回家路上浏览百货橱窗。无论在学校食堂还是家庭餐厅,无论何时何地都能开始的无聊谈天。
“对不起,之后我会发邮件给你。”
裕美子还从其他小群体中拉了好几个熟人过来,陪未亚聊天的对象也随之增加。
“咦?为什么?”以为她在开玩笑的男友笑出了声,却在未亚下车时变得满脸认真,“到底怎么了?”
六月底,初夏的日光变得耀眼的时期,学生们迎来暑假前最后的大任务:期末考试。
“交往。”
未亚不曾露脸的课程的笔记,裕美子全都给她准备好了复印件。托裕美子的福,未亚考出了不用担心留级的分数。
“结束什么?”
即便过着慌忙的每一天,未亚仍旧一直发呆。她甚至分不清自己是陷入了悲伤的深渊,还是正在重新振作。只是再这样下去,她就只能独自度过暑假了。裕美子也没办法每天陪伴在她身边。这样一想,她陷入了不安——她无法忍受更进一步的寂寞。
坐在副驾驶席上的未亚说道:“结束吧。”
进入暑假的那个清晨,未亚忽然下定决心联系山叶圭史,那个事先预知到她这场悲伤恋情始末的占卜师。对于这场在“不能恋爱的那天”开始的恋情之后会发生些什么,她全都不曾听对方说过。
“怎么了?”开车到正门来接她的男友一脸天真地询问道。对方是在联谊上认识的名牌大学的大三学生,即便不用努力打工,他也从没为零用钱而头疼。他比未亚年长一岁。
自己的将来会怎么样呢?
不知是不是这段对话的缘故,在翘掉下午的课去和男友见面时,未亚把对方的脸仔细地打量了一遍。
怀抱些许的胆怯,未亚拨通了裕美子告诉她的号码。手机接通了,圭史接起电话。
“大概是吧。”未亚歪了歪头。总感觉哪里不对。
未亚难过到无法讲述真吾的遭遇,他也没追问。在她拜托对方今天见一面的时候,圭史的声音变得艰涩。
“嗯。”裕美子一脸不满地随声附和,“是眼光太高了?”
“今天吗?最好不要。”
“总觉得不过瘾吧。”
“为什么?”未亚口气强硬地反问,她对于自己的未来变得敏感,“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吗?”
“那毫不吝惜地把人甩掉又是怎么回事?”
“不,不是这样的,”圭史好像在寻找可说的话,“今天还是不要来见我,最好上街去。”
“都是他们主动靠上来的。”未亚很重视友情,因此不会说出自信过满的话。
“为什么?”
“你啊,明明就是个‘颜控’,”在就读的女子大学食堂里,裕美子边大口嚼着热三明治边说,“为什么能一个接一个地抓住好男人呢?‘颜控’通常都会很辛苦的啊。”
“今天是能恋爱的日子。”
就像配合季节变化而更换衣着一般,未亚频繁更换着男友。
短暂的沉默过后,未亚选择相信预言家的话。短促地道谢之后,她挂断电话。
未亚脑海里浮现出同样换过很多次的男友的脸。
未亚来到街上。
很多衣服都只穿过一次,就变成了衣橱里的填充物。
带着热度的空气,宣告盛夏的到来。
1
在开始恋爱之前,先找一套适合现在的自己的衣服吧——未亚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