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一明和周挺把车停在他店铺旁边,他正在烤烧饼,看见他俩的车停在那里有生不爽:“两位帅哥,你们的车挡住我的店面了,附近有停车场,麻烦你把车开走好吗?”
刘剑华今年已经60岁了,卖了20年的烧饼,长得高高瘦瘦的,并不像武大郞那么委琐,看上去非常精明,两眼放着精光。如果不是沧桑的脸上刻着深深的皱纹,或者说如果过上养尊处优的生活,他会显得很年轻。
“你没有看见这是警车吗?我们是来走访调查的。”其实他们的车没有挡住店铺的门,并不妨碍他做生意,江一明走到他面前问,“你是刘剑华吗?”
他的店子名叫“武大郞”烧饼店,一看到这个名字,人们就会想起水浒中那个矮小卑微的武大郞,有的顾客是冲着店名去的,有的顾客是因为爱吃烧饼,因此,刘剑华的生意非常好。
“对,你们是?”
刘剑华在良村的抗英大街卖烧饼,1997年他离开杨家将公司之后,就在大街上拉着板车摆摊,一摆就是8年,后来城管不允许任何人在抗英大街摆摊,他就租下一个店面,依然卖烧饼。
“我们是市局刑警队的,来找你了解情况。”
快吃午饭的时候,江一明和周挺向他告辞,临别前一再交代他要养好身体,他们一定会把凶手绳之以法,杨如铁非常感激,含泪地向他俩挥手告别。
“我忙正着,你们看顾客都在等着我把烧饼起锅呢。”
江一明耐心地和杨如铁聊了三小时,一是安慰他,毕竟他一共为国家交了上一亿元的税,是个值得敬佩的人;二是为了问得更详细,把更多嫌疑人纳入调查范围,以防有漏网之鱼。
“对不起,我们是在执行公务,你必须配合我,如果你不愿意在这里谈,那跟我们去刑警队谈吧。”
“他出狱之后,不知道做什么,整天在街上浪荡,经常去朋友家蹭饭吃,搞得朋友见他就像见到瘟神一样,飞快躲开,至今还没有娶妻生子,所以,他是最恨我的人,也是最有可能杀害我儿子一家的人。唉……往事不堪回首啊,早知今日,当初我真不应该赶走他们……”杨如铁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别,别,别,就在这里谈吧,我可不想去刑警队……”他淡着脸说,好像刑警队会吃人似的。
“李唯拿到卖股份的现金之后,去开了一个小餐馆,结果没有半年就关闭了,后来又去开服装和奶茶店,都是亏损。经过几番折腾,他不仅把50万元全部亏空,而且向银行贷了60万元,想东山再起,结果,被朋友骗去做传销,最终,传销窝子被警察端掉,因为他是个小头上,被判刑两年。
“这里太吵了,找个安静的地方谈吧。”
“我想他肯定非常恨我,这种仇恨会随着公司的飞速壮大而疯长,如果他俩在公司干下去,现在也有上亿的资产,所以,我认为刘剑华对我的仇恨很深,但是,更深的应该是李唯。
“好吧,请跟我来。”刘剑华走到店铺最里面,推开一扇木门,里面是一个堆放面粉和杂物的小房间,因为关着,空气非常闷热,他歉意地说,“对不起,你们将就一下吧,我去拿风扇。”
“刘剑华离开公司后,在家里呆了半年,最后当心坐吃山空,去大街上卖烧饼。有一次我开车经过他的摊位前,看他穿着围裙在揉面,烈日把他晒得满头大汗,我有点不忍,想请他来公司,结果敏儿极力反对。说不能因为一时心软,误了公司的前程。我只好作罢。
“不用了,我们受得了,我们训练时,要在气温高达50度的沙漠行走十几公里,这点苦算什么,你拿一把凳子坐下,可能要耽误你一些时间。”
“我从银行贷款100万,把他俩的股份买下,他俩坚决不同意,我说那我们只能在法庭上见。如果上法庭,他俩不要把贪污的钱吐出来,弄不好还要判刑,最终,他们只能同意出售股份。
“应该的,应该的。”说罢,他拿出三张折叠椅子,递给江一明和周挺各一把,自己打开椅子,坐在他俩对面,略有所思地望着他俩,也许他在想如何应对他俩的询问吧。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这句话太经典了,从此,我就开始考虑把他俩挤出公司,我用手段查出他俩都虚报送礼的经费,找到证据之后,他们不得不承认错误,但是,我已经不给他俩机会。
“你知道杨敏一家惨死的事吗?”
“1992年初夏,我们想让某医院购买公司的产品,价值将近500万,我拿出50万送给院长,结果一星期之后,院长把50万元送回来,原来刘剑华和李唯跑到院长办公室去问他,我送了多少钱给他,因此,这笔生意黄了,世上竟然还有这么弱智的伙伴,我气得快吐血。
“我听说了,上天终于开眼了,杨如铁得到报应了!杨如铁啊,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他的嘴角泛起一丝讥笑,眼神缥缈,仿佛穿过城市的丛林看到杨如铁。
“你们都知道,制定规则的人是把自己的利益最大化的,比如美国二战之后,定下的规则就使它称霸世界,这是丛林法则,没有人可以改变!他俩不服,我说你们不服可以拿出钱来,买走我的股份,我随时会转让,可是他俩拿不出钱来,只能阳奉阴违地服从我的领导。
“听说20年前,你和杨如铁闹得很僵?”
“我们的公司开始是代售国内的一些仪器,后来慢慢壮大,原来我是和两个朋友一起投资办杨家将公司的,这两个朋友一个名叫刘剑华,一个名叫李唯,他们各占公司15%的股份,因为我的股份占70%,公司的经营方式都由我来制定。因此,他俩觉得不公平。
“岂止是一个僵字了得?我简直想杀了他!”
“我也是有脾气的人,大半辈子来得罪的人不少,我的公司成立于上世纪八十年代末,那时的大气候很恶劣,巧取豪夺的事我干了不少,得罪多少人我自己都不清楚。
“为什么?”
“凶手为了报复父亲,而杀害儿子的案例非常多,凶手认为死并不是最好报复方法,让仇人失去儿子或者孙子,从而痛苦一辈子,更能折磨仇人。”
“他利用别人的账户,分别往我李唯的银行账户上汇入10万元,但是,我们查不到对方是谁,结果,他以此为借口,说我们贪污公司的钱,最终,被他赶出公司,要不,我今天也是亿万富翁。”他愤愤然地说。
“难道我得罪的人,要算在敏儿一家的头上吗?”
“可是他说你们把贿赂的费用夸大……”
“那么,你的一生中曾经得罪过谁呢?”
“胡说八道!”他更加愤怒了,“是他故意栽赃我们的,竟然贼喊捉贼,倒打一耙,死到临头了,还不忘在我们身上沷污水,都说‘人之效死,其言也善’,没想到他死性不改。”他的下巴微微抖动,胡须上沾着白色面粉,看上去有点滑稽。
杨如铁微微闭上眼睛,进入思索状态,在脑海里极力搜索着杨敏可能得罪的人,但是,他想了很久都理不出头绪,最后睁开眼睛歉意地说道:“对不起,江队,我想不起敏儿得罪过谁。敏儿的性格虽然强硬,但是他不是强硬到底,碰到更强硬的,他也会妥协,他经常教育我孙子不要去惹怒人渣,我们的命比他们金贵一万倍。”
“既然他已经来日不多,你何必在意他是怎么说呢?难道20年过去了,你还对他怀恨在心吗?”
“这也是我们想要知道的。杨敏是否有仇家?曾经得罪过什么人?请您仔细回忆一下,哪怕一件小事,都有可能是我们的破案线索。”
“如果是你,你能咽下这口气吗?”
“谁会对敏儿一家如此残忍?”
“如果是我早就放下了,何况你现在也过得不错,每年能挣十几万元,虽然辛苦一点,但是,没有商海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不是很好吗?”
“你家的别墅是你亲手买下的,别墅区没有电线通到黄金沙滩,而杨敏一家死于沙滩上,我们可以断定这是一起丧心病狂的谋杀案!”
“可是我想的是坐在吹着冷气的副总经理位子上,更重要的是我是被陷害的,心里憋屈。”
“谋杀?怎么可能,我还以为他们意外触电而死,想请律师起诉黄金海岸别墅区的物业管理公司呢。”他十分震惊。
“所以,你只想让杨如铁痛苦,比如说害死杨敏一家?”
“杨董,我们认为杨敏一家是被人谋杀的,你有什么看法?”江一明问。
“你是不是刑警队长?怎么可以无端猜测我是杀人凶手?”
江一明拉一把椅子坐在杨如铁的床边,周挺坐在江一明的对面,他已经拿出生笔录本准备做笔录。
“我没说杨敏一家是被谋杀的,你怎么说我猜测你是凶手呢?”江一明的目光变得严厉起来。
杨如铁点点头:“我这把老骨头还没散架,你们尽管问吧。”
“这不是明摆着,堂堂的市局刑警队长都来走访我这个渺小的人,不是人命案,能惊动你们吗?”
“谢谢!这是我们的江队长,今天我们要向你了解一些情况,请你配合我们好吗?你的身体允许吗?”周挺轻声问道。
“你说对了,杨敏一家是被人谋杀的,你有嫌疑,所以,我们必须来调查你。8月26日上午9点到11点,你在哪里?”
“谢谢你,周警官!看到你英姿飒爽,器宇轩昂,我真替你爸爸高兴。”
“在店里,我每天早上8点开门,晚上10点关门。”尽管他有点生气,但是依然淡定地回答。
“杨董,我知道你和我爸爸有点交情,但是,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不必徒留伤感,请保重身体。”周挺在他的身边坐下,真诚地望着他。
“有谁能证明?”
“哦,我想起来了,你是江队,你是周警官——周挺,我认识你爸爸周山,可惜他英年早逝……”杨如铁眼睛红了,他当然不是因为想到周山而伤感,而是因为自己也将走上这条不归路而伤心。
“我店里的两个小妹都能证明。”
“杨董,这两位是市局刑警队的警官,我想拦住他们,可是我没有权力,只能让他们进来了,对不起……”
“好吧,你可以去工作了。”江一明站起来,走到外面,把两个服务员分别叫进储物间里,对她俩进行细致地询问,她俩都证明当时刘剑华确实在店里上班,看她俩不像说谎,于是便和周挺走出刘剑华的店铺。
他正在想着公司的事情和肾源时,看见护士陪着两个高大的人走进来,他定睛一看,觉得好像认识他们,但一时又想一起来。
江一明怕她俩为刘剑华作伪证,走到街上,看见“武大郞烧饼店”斜对面是农业银行,想调阅银行的监控录像,于是,来到银行的大堂,询问大堂经理监控室在哪里?
但是,他还抱着一丝希望,就是在他没有死亡之前,能找到与他配型的肾脏,虽然他已经等了两年了。
大堂经理听说他们是市局刑警队的,十分热心,带领他们来到位于12楼的监控室,并把他俩介绍给值班的保安。
心理医生为了转移他的视线,叫他考虑下一个接班人,只有分散他的注意力,才能让他忘记痛苦,于是,他就把心思放在公司的接班人上去,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离开这美好的人间只是迟早的事。
保安听说他俩要调阅8月26上午银行大门外的监控录像,马上动手操作,把录像调出来,让他俩查阅。
慢慢地,杨如铁开始面对现实,虽然内心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但是一贯坚强的他,不再因痛失三位亲人而休克。心理医生每天来看他,让他的心灵和精神强大起来。
录像显示:26日上午8:10,一个服务员拿着卷闸门的钥匙,打开武大郞烧饼店,开始打扫地面,整理桌椅。8:45,刘剑华骑着电动车来到店里,和服务员说了几句之后,就走进去,从此,没有看见他的身影。
心理创伤后的心理干预是指面对突如其来的灾难,人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情况下遭受打击,目睹亲人死亡,会造成焦虑、紧张、恐惧等急性心理创伤,甚至留下无法弥补的长久心理伤害。灾难发生后及时进行心理援助,可以帮助亲历者最大限度地利用积极应对技能,面对和走出可能的心理阴影。
直到10:30才看见他在店里活动,这有点蹊跷?为什么他整整一个多小时不见呢?因为录像只能拍到武大郞烧饼店的四分之一,而且是斜着拍的,所以,不敢肯定刘剑华有没有在店里。
经过医生的抢救,他慢慢有了意识,最终完全清醒过来。护士怕他再受刺激,把电视网线给关掉,静静地坐在他的身边陪他聊天,不停地安慰他,他的主治医师请来心理医生对他进行心理疏导。
江一明担心店面后面有通道,比如说刘剑华在储物间挖开一个小洞,他就可以从洞里钻出去,到现场完成谋杀。抗英大街位于市北郊,离黄金海岸别墅区只有10公里,如果骑电动车,15分钟就能赶到现场作案,作案之后,又能及时赶回来,这样,他就有不在场证明了。
杨如铁已经从电视新闻上知道杨敏一家意外死亡,当时,他一看到这个噩耗,立即昏迷过去,幸好被看护她护士发现,因为他的身体所有数据都连接到护士站的电脑中,护士在监视器中看到他的心跳突然直线下降,意识到情况不妙,赶紧叫医生去查看。
江一明和周挺又来到了武大郞烧饼店,叫刘剑华打开储物间,让他们查看,刘剑华虽然感到疑惑,但是他无法抗拒,只能打开储物间的门,让他俩进去。
杨如铁在这里住了8个月,每个月花费12万元,已经花去将近100万元,对于亿万富翁来说,这当然不算什么,只怕命短,无福享受金钱带来的所有快乐。
储物间只有一个门,最里面的那一堵墙堆放着三十多包面粉,为了验证那堵墙是否被打通,江一明和周挺把面粉一袋一袋地搬走,搬了半小时之后,全部搬掉了,那堵墙没有被打穿。
他住在省立医院A座1808房,这是特殊病房,里面是病房,外面是会客厅,住一天要800元,而且不能纳入医保,不是一般的人能住得起的。不仅如此,还有专门的护士,医生也把病人当作首要关照对象,因为这些特殊的病人能给医院带来丰厚的利润。
江一明不太相信,又叫服务员拿一个小铁锤给他,他蹲在地上,轻轻地敲打着每一块瓷砖,但是,传来的声音都是夯实的,没有听到中空的声音,因此,可以排除刘剑华从储物间逃出去作案的可能。
金色的晨曦从白纱窗帘透射进来,轻柔地铺展在雪白的被单上,把整个病房照得雪亮,一缕晨雾从窗外慢慢飘过,清脆的鸟声传进杨如铁的耳朵里,但是,这美好的一切对他来说是麻木的,他甚至觉得阳光太刺眼,鸟声太刺耳。
江一明又看看天花板,天花板是钢筋水泥筑成的,没有装修,一眼就可以看出没有切割的痕迹,江一明这才放心了,因此,刘剑华不可能去现场作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