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进，你确认死者死前没有受伤吗？”
“我们现在主要是要找到尸源，才能进行深入调查。”
“没有，她身上所有的伤痕都是死后造成的。”
“你说得对，但是，至少可以把精液的主人当作嫌疑人进行排查。”
“这就好办，那么我们可以推断死者是在海边自杀，或者被人推下海里淹死的。”
“不，只能说明嫌疑人曾经和死者发生过关系，不能确定嫌疑人就是凶手，因为死者的外阴和阴道没有擦伤，这说明死者是自愿和嫌疑人发生关系的，并不是强奸。”罗进反驳小克。
“对,死者应该是被亲密的人骗到海边，俩人发生关系之后，被嫌疑人推进海里淹死的，死后被嫌疑人脱光衣服，夺走身上的耳环、手表和戒指的，如果是他杀，应该是情杀或者财杀。”
“这下可好了，抓到凶手以后，就凭那些精液就能给凶手定罪。”小克兴奋地说。
“死者胃里的溺液多少毫升？”
“我做了阴道涂片检查，发现死者死前有性行为，并且检测出许多精子。这是非常幸运的事，死者被海水浸泡了将近40个小时，阴道里的精液还没有被冲洗干净。”
“6100毫升，怎么了，江队，难道你想到了什么吗？”罗进觉得有点奇怪，江一明会问这么专业的问题。
“有没有被性侵的痕迹？”
“没什么，死者肚子里的溺液是海水还是淡水？”
“根据死者的骨龄计算，死者大约40岁，体重约42公斤，身高为162厘米，曾经戴过耳环、手链、戒指等，指甲经过精心修护，上面涂有指甲油，经过化验是克里斯提·鲁布托萝卜丁CL限量水钻指甲油，这指甲油不是一般人能用得起的，一瓶要卖8000元左右。”
“全部是海水。海水和淡水有区别吗？”罗进又问。
“死者的年龄、体重和身高分别是多少？”江一明问罗进。
“有区别，我市向北大约70里处，有一条小河名叫虎河，虽然河宽只有30米左右，但是非常湍急，如果把不会游泳的人推进河里，必死无疑，如果死者肚子是淡水，那么，她可能是被人推进虎河，然后流到大海，再漂到金岛。所以，淡水和海水有很大的区别，这可以让我们查到死者落水的地方。”
“死者死于离案发时间之前的36小时到42小时之间，也就是2017年10月12日12点到18点之间，死者的胃内容物才消化四分之一，所以，我更倾向死于12日13点到14点之间。”
“对，如果能知道死者落水的地方，排查范围就缩小了很多。”吴江接着说。
三天后，罗进的尸检报告出来了，大家坐在一起开会。
“根据死者的指甲油价钱来判断，死者属于高消费人群，我对死者的容貌进行三维重建，发现她是一个比较漂亮的妇女……”吕莹莹打开幻灯片，用遥控器把会议室的灯光调暗一点，一张靓丽的妇女出现在屏幕上。“我已经把她的相片上传到协同办案系统上去，相信很快就能找到尸源。”
江一明非常欣赏他，他为团队有他这样的精英而自豪。
吕莹莹正在用激光笔幻灯片的屏幕上解说时，忽然她的电话响了，是江北区分局的局长秦越明打来的，她意识到可能有好消息，赶紧去接电话：“秦局，您有什么指示？”
“人命和假期相比，假期算什么？”罗进是个工作狂，没有工作对他来说，就像身边少了什么似的，当然，他狂热的工作态度也给他带来不少荣誉，唯一的遗憾是没有太多时间谈恋爱。
“我又不是你的领导，能指示你什么呢？有个家属来我们分局报失踪，她手机里的照片很像你们要找的人，你们抽空过来一趟吧。”
“但愿为是一个自杀或者失足落水者，否则，大家的假期都泡汤了。”江一明有点歉意。
“好的，谢谢秦局，我马上向江队汇报。”说完便挂断电话，转身对江一明：“秦越明局长说有个报失踪的家属，说她女儿失踪好几天了，她的女儿很像我们的死者。”
“如果是他杀，凶手必须先把她推进海里，等她溺死之后，再脱掉她的衣裤和鞋子，就不会留下生活反应伤，这个凶手也够冷静的，有极好的的反侦查能力，我们又遇到高手了。”
“太好了，这么快就有线索了。老吴，你和小克去看看。我们继续分析案情。”
“死者身上没有任何随身物品，比如衣服、鞋子、裤子、手链、耳环、手表、戒指等，这不像是自杀，更像是凶手为了不让我们找到尸源而做出的特殊行为，我认为有可能是他杀。”
吴江和小克站起来，向外走去。吕莹莹默默地望着小克矫健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虽然这只是下意识的动作，但是让江一明很感动，夫妻是同事真是好，归来有人热切迎接，离去有人依恋相送。
“死者身上所有伤痕都没有生活应该，应该是死后造成的，比如被硬物划伤和刺伤，我认为死者是跳海自杀，或者被人推下海里淹死的。自杀的可能大，他杀的可能性小。”
一个满脸泪水的老人坐在江北分局的接待室里，她60岁出头，身着碎花红衬衫，下穿黑色灯笼裤，脸上的皱纹得像刀刻一样深，剪着运动头，头发已经发白，像秋天的稻草，满脸的沧桑和风尘，一看就知道她是乡下人。
“你认为是自杀还是他杀？”
她的五官并不好看，皮肤红里透黑，表情木讷而悲伤，吴江怎么也无法把和死者联系在一起。她的身材高瘦，像风中的杨柳，似乎被狂风一吹就能折断。这点有些像死者，但是容貌完全不像。
“江队，我这样判断已经够大胆了，一般的法医会判断死于30小时到46小时之内，如果尸检的话，可能会再缩短一些，如果我们再去深入走访时，能知道她死前吃了什么，又会把死亡时间再缩短一些。”
她看见吴江和小克走进来，赶紧从钢沙发上站起来，飞快走上前来，一手握住吴江，一手握住小克，含泪地说：“两位……菩萨，我们家女儿已经六天没有和我们联系了，我老公派我来省城找女儿，两位菩萨，你们一定要帮我找到女儿啊，我给你们磕头了……”说罢连连向他俩磕头，就差一点儿没有下跪。
“能不能更明确一些？”
“我们不是菩萨，你别这样叫，叫我吴江，叫他小克，我们坐下来说。”吴江拉着她坐在沙发上，“你是哪里人？女儿是哪天失踪的？”
“溺死尸体若在水中浸渍数天，皮肤肌肉收缩改变，水中碰撞硬物所致损伤。可见她的手脚皮肤，尤其是掌跖部分皮肤皱缩，苍白，呈浸渍状。这种情况于入水后数小时开始出现，24～48小时后即皱缩明显，因此，我认为死者死亡于36小时到42小时之内。”
“我是西岩市青山镇的，名叫罗月清，我女儿名叫白露，她几乎每天都会和我们用微信打电话，或者视频通话，但是，本月12晚上，她没有和我们通话，我以为她很忙，所以，没有在意。可是13日晚上，她还没有给我们打电话，我便打电话给她，结果电话无法接通，从那天起我就天天给她打电话，结果都一样，直到今天我进城来找她，她没有在家，问了她的邻居，都说不知道，我只好来公安局报警。”
“死者大约死去多久了？”江一明习惯性地问。
“白露住在哪里？她在省城干什么？”
一会儿，罗进又说：“由于冷水刺激呼吸道粘膜分泌大量粘液，粘液、溺液及空气三者经剧烈的呼吸运动而相互混合搅拌，产生了大量细小均匀的白色泡沫，我们称为：蕈样泡沫，这是一种生活反应。因富含粘液而极为稳定，不易被海水破灭消失。”
“我女儿是从乡下嫁到省城的，她老公名叫吕奇，是智圣培训中心的副校长，我打过他的电话，他说他在上海听课，已经去了一星期了，现在正在赶回来的路上。”
罗进蹲下去查看尸体，看了一会儿说：“死者指甲青紫，口鼻腔附近粘附着泡沫，睑结膜、粘膜、浆膜瘀点性出血。皮肤苍白，尸斑浅淡，尸斑位置不固定，尸僵出现早，应该为溺水而死。”
“白露从事什么工作？”
尸体没有穿任何衣物，尸体胸腹腔膨胀，脸部胖肿，胃内有大量溺液，已经比原来膨胀了一倍。尸体五官已经变形，但是，可以看出是一个年轻的女性。尸体已经开始腐败，发出阵阵恶臭，透过厚厚的口罩往大家的鼻腔里冲。
“我女儿是达利食品公司的财务，她在省城读财经大学，毕业后就在省城找到工作，后来认识了吕奇，俩人一见钟情，很快就确定了恋爱关系，16年前他们结婚了，生下一个男孩子，今年已经15岁，没想到……”说到这里，她开始抽泣。
其实现场没有办法找到有价值的线索，这里是第二现场，甚至是第三现场，一切痕迹都被海水冲走了，这种“海漂”尸体是最让法医和刑警头痛的。
“别着急，也许白露去哪里旅游了，那里没有手机信号……”吴江想安慰她，但是，觉得这种说法太没有说服力，没有信号的地方，必定有座机，白露和她的感情那么深，不可能一个星期不打电话她，哪怕白露出去和情人幽会。
一小时之后，重案组所有人都赶到了现场，把现场封锁住，铺好勘查踏板，穿戴好装备，进入现场。
“中国现在还有没有电话的地方吗？连西藏的墨脱都有手机信号，哪里还没有电话呢？”她可怜兮兮地望着吴江，吴江被她看得的点不自在。没想到这位农村妇女还有点地理知识。
于是，他第一个打电话罗进，然后再给其他人打电话。他们丝毫没有埋怨他搞砸好不容易得来的假期，而是带着兴奋的心情，答应立即赶到，让江一明心生感动。
“白露身高和体重分别是多少？”
江一明掏出手机想给大家打电话，但是，想一想如果打通电话之后，所有人的假期又要被取消，而且为还不能确定死者是自杀还是谋杀，他想了一会儿，觉得人命关天，必须把大家叫来勘查，否则，他过意不去。
“身高163厘米，体重40斤左右，皮肤白得像我家种的莲藕，脾气好，对人大方，孝敬父母，乖巧又听话，对老公也很体贴，典型的贤妻良母……”罗月清说到这里打住了。
还有有邪教组织成员也会裸体跳海自杀，教主会鼓动信徒集体或者个体裸体跳海自杀，以此来表达对教主的忠诚。2011年冬天，迈阿密的东海岸就发现11个女性集体裸体自杀事件，经过调查，属于邪教教主鼓动所为。
“你有白露的相片吗？”
因为一般的跳海自杀者不会把衣服脱光再跳海，特别是女性，她绝对不想死后让众人看到她的裸体，这是每个女性普遍的心理，但是，也有例外，那就是想用这种方式来表示她脱胎换骨。
“有，我手机相册里一半都是我女儿的相片，我拿给你们看。”她把手伸进她的小挎包里，掏出一部苹果4手机，打开手机，从图库中调出相片，递给吴江。吴江接过她手机来看，一看，立即意识到死者就是白露。也许因为保养好，她不像已经40岁的人，最多估计为35岁。
但是，江一明不能肯定死者的伤痕是生前伤还是死后伤，因为经过海水的浸泡，伤痕和淤血会被冲淡甚至消失，只能等罗进来，才能确定。江一明怀疑这是一起谋杀案，而非自杀事件。
为了确认，吴江翻看了白露所有的照片，一共有44张，全是白露不同姿势、不同季节、不背景的照片，接着，他又把手机递给小克看，小克看一会儿之后，沉重地向吴江点点头。
江一明仔细地查看了尸体，没有发现死者生活反应伤，生活反应包含很多内容，最常用的是看尸体上的创口是生前形成还是死后形成。有经验的法医肉眼就能分辨。生前的伤口出血量多、易浸润到软组织，组织颜色暗红集中色深，而死后浅淡。
吴江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个挚爱女儿的母亲，他沉思了许多，才对罗月清说：“我们在金岛的海边发现了一具尸体，是一个年轻的女性，大约40岁，但是，因为尸体被海水泡大了将近一半，无法辨认是什么人，请您去我们刑警队辨认一下好吗？”
江一明把自己的身份向大家表明，叫他们往后退，交代他们回去之后，不要把这个消息散布出去，以免引起旅客的不安或者围观，从而破坏现场，同时也给金岛的旅游业带来负面的影响。
“不，我不去，我女儿肯定不可能一声不吭地走了……”她无法相信白露已经死亡。
江一明走上去，拨开他们，眼前出现一个完全赤裸的女尸，身体已经被海水泡肿浸白。尸体仰面夹在一块岩石上，应该是晚上退潮时搁浅在沙滩上的，因为岩石有一处凹陷，尸体就被夹在凹陷处，现在还没有开始涨潮，所以，尸体没有被漂走。
“您最好去辨认一下，当然，很有可能不是白露……”
金岛东部有一道长约1里、宽约50米的沙滩，沙滩上裸露着凹凸不平的岩石，占据了整条沙滩的四分之一，不是理想的沙滩。沙滩上围着七八个人，其中有两个是金岛旅游公司的保安，其他是旅客。
“不！我不去！”她非常生气地喊起来，声音大得吓人，连外面的民警也跑进来看怎么回事，吴江向民警挥挥手，示意他们走开，他会做通她的思想工作。
因为游客不多，海边一派宁静景象，谁能想到这么美好的清晨，有死亡的讯息传来，打扰了江一明的绮梦。他伸伸懒腰，赶走昨夜和宋婉晴畅饮爱情的倦意，向海边走去。
像罗月清这样的母亲真是少见，以前他们办过很多失踪案，失踪者的家属都争着去辨认尸体，恨不到长着翅膀飞向市局法医中心，没想到她却自欺欺人，不肯配合，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呢？
此时，正是早晨6点，金色的太阳缓缓地从海平面冉冉升起，闪着温馨柔和的光，把远处的海面染成一片金色，波涛涌动时，金光被揉碎成无数的金沙，如梦幻之境，海鸥在波浪间自由翱翔，低吟浅唱。
“罗大姐，既然您不肯配合我们，那么我们要拔下你的几根头发，用做DNA的方式来判断死者是不是白露，请问可以吗？”吴江的语气特别柔和，他不想刺激这个执拗的母亲。
江一明一听说海边有尸体，上浴室快速洗漱一下，便走出来，宋婉晴睁着惺忪睡眼，问他服务员找他有什么事？江一明把情况简单地和她说了一下，叫她继续在睡觉，不要去海边看尸体。他怕她看了之后，会产生不好的心理反应。宋婉晴答应了，接着翻个身，继续做梦。
“行，我自己来吧。”她点点头，把手伸到头上，紧紧抓住一绺头发，使劲一拔，便拔下了二三十根头发下来，拔的时候，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像是一个不怕痛的人，也许内心的焦虑掩盖了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