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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第03章 终极悬念

列车到了东京,十津川和龟井一下车就看到了早在车站等候的西木。

“有可能。那么那对男女先后到御所湖,可能也是受了宫田庆一的指使。”

“我查了本田亚木子,她是单身,没有男友,也没有什么亲戚朋友。”西木说。

“我不太清楚。如果宫田夫人也是被杀的话,一定跟那对男女有关,搞不好幕后黑手也是宫田庆一。宫田为了钱才跟文子结婚,可是文子的财产依然是要留给早苗的。他为了夺财产,先杀文子,再杀早苗。”

“早苗是她唯一的朋友,所以她特别关心早苗。我们先回警局。”十津川说。

“你觉得这两个人和早苗的死有关吗?宫田夫人是叫宫田文子吧,她是怎么死的?听说死得很突然。”

三人回到警局,十津川便派西木去调查宫田文子的死亡原因。

“这二人都用了假名,可见到御所湖根本不是看鬼的。”龟井道。

第二天,西木有了结果,向十津川汇报。

“从此御所湖有了闹鬼的传言。那么那对先后淹死的男女,又会是谁?”

“宫田文子死于心脏病,去年12月25日去世。”

“还有本田亚木子。她亲眼看到早苗是被坂西功强行带走的,所以认定了坂西功是杀人凶手。她打听到坂西功在盛冈开了游戏城,就只身一人来找他对质。他们约在御所湖见面,没想到却被坂西功杀害。”

“宫田庆一当时在哪儿?”

“对早苗自杀有所怀疑的,不仅是小川君。”十津川说。

“他在九州出差。他是宫田企业的副社长,社长是文子。”

“宫田庆一是靠着早苗母亲发家的,这也是为什么他能娶一个年长自己很多的女人的原因。如果早苗活着,那妻子的财产就都是早苗的。所以他要除掉早苗,于是利用坂西功将早苗杀害。那五千万日元就是给坂西功的报酬,坂西功因此当上了老板。”龟井笑着说。

“文子有心脏病,应该一直在吃药吧?”

“他一定也认为早苗不是自杀,而是被坂西功所害,幕后指使者很有可能就是宫田庆一。”十津川说。

“是的,每天饭后吃。”

“这样看起来,早苗的自杀案似乎是后来所有案件的一个源头。我想,早苗不是要自杀,而是被坂西功所杀。警方判定了自杀,可小川君却认为事情不是这么简单,所以一直默默调查这起案件,更不惜以辞职为代价,真是个固执的家伙。”龟井说。

“如果她的药不是治心脏病,而是加剧病情的药呢?”

十津川和龟井离开游戏城后,打算先回东京,因为他们此行只向上级请了一天假。两人在列车上讨论案情。

“宫田庆一不懂药品,他原先是混文艺圈的。”

“混文艺圈的人,人脉很广啊,一定认识不少能人志士吧?我想9月在御所湖淹死的那对男女,十有八九是宫田庆一在文艺圈的朋友,你去查一查。”十津川说。

“不知道你们说什么。我很累了,请你们离开。”

当天下午,西木就带着资料回来了。

“那9月22日淹死的女人你也不认识?”

“怎么样?”

“我不认识,你们问我干什么?”

“我查出来了。那男的叫浅井诚,32岁,是宫田庆一以前的部下。他是个了不起的人物,精通药品,有药剂师的资格证。他家里八代都是开药店的。浅井一心要做富豪,可是在文艺圈一直得不到赏识,穷得家徒四壁,时常跟老家人借钱。就因为这个,家里人都不敢和他来往。”

“他是9月11日在御所湖淹死的男人。警方在他的西服里发现了“浅井”这个名字,我们认为那是他的真名。”

“难怪没人来领他的尸体。”

“浅井?不认识。”

“他很有本事,能够搞到市面上不常见的药品。”

“你认识一个叫浅井的男人吗?”十津川依然坐在那里,镇定地问。

“那个女的呢?”

“我累了,不想回答了,请你们离开。”坂西功突然勃然大怒。

“她叫细川广子,35岁,曾经是艺人的经纪人。她名声很臭,常常利用艺人骗取财物,被发现后混不下去,就投靠宫田庆一了。”

“可是你们不就是约好了一起去死吗?”

“他们果然都彼此认识。浅井能弄到市面上不常见的药品,难道是他弄到了一些加剧心脏病的药给宫田庆一的,然后宫田把药混入妻子的药里,自己则去了九州?那么早苗吃的安眠药,可能也是浅井弄到的。细川广子又起了什么作用?”

“我扔了,扔到了车外。如果她再吃,一定会死的。”

“看来这三个人之间最大的关系就是钱。宫田庆一一定出了不少钱才让他们俩为自己做事。”龟井说。

“安眠药你怎么处理的?”

“宫田利用浅井、细川、坂西杀了文子和早苗,侵吞了所有财产,变成了正儿八经的大老板。可这三个人都掌握着他的致命把柄,一定要多加提防。”

“那她就是从别的地方弄到的,我不知道。”

“特别是坂西。浅井和细川怎么说也是他的老朋友了,可坂西不是。”

“但给她看病的医生说,从来没给她开过安眠药。”十津川说。

“当盛冈发现女尸后,宫田就想到是本田,而且是坂西功杀了本田。还好本田无亲无故,查不到身份,他才松了口气。”

“她经常失眠,所以会有安眠药。”

“那么浅井怎么会淹死呢?”西木问。

“她哪来的安眠药啊?”

“或许是坂西功贪心不足,又跟宫田索要金钱。宫田便让浅井带着钱去找坂西功。”

“或许是她后悔了,觉得不该让我陪着她一起死。”坂西功显得十分慌张。

“那浅井怎么会死了呢?”

“你们不是一起自杀吗?她怎么会先吃安眠药呢?”

“或许是坂西功杀的他。”

“那是,那是因为她在车里就吃了安眠药。”

“我还是不明白,浅井可是来给他送钱的,他为什么要杀了送钱的人?”

“可是你们入住的那家旅馆老板说,你们到那里登记的时候,早苗好像是睡着了,被你架着到房间的。”十津川盯着坂西功说。

“浅井不是送钱那么简单。坂西功的存在对宫田来说是个威胁,他必须除掉坂西。于是,他让浅井以送钱为名,趁着坂西得意的时候,杀了他。”

“你们胡说些什么!这计划可是早苗提出的。”坂西功急着辩解道。

“谁知道浅井非但没有杀了坂西功,却被坂西功给杀了?”西木问。

“本田不会无缘无故说诱拐,她一定是看到你强行拉走早苗,才会这样说。”

“应该是这样。细川可能也是这样死的,我还不能确定。浅井一个大男人都被坂西杀了,宫田没道理派一个女人去解决这件事。所以我想,或许是宫田让坂西功杀了浅井。毕竟浅井也是他的一大威胁。细川也一样。宫田真正的想法是,借坂西之手杀了浅井和细川,然后再找机会杀了坂西功。”

“坐我的车去的。刑警先生,你们到底想知道些什么?能不能不总揭我的伤疤?我好不容易快忘了。”

“坂西会这么听话?连杀三个人?”西木问。

“你们怎么去下田的?坐车?”

“这对于爱钱的人来说,不算什么。你算一算,杀一个人五千万日元,杀三个人就是一亿五千万日元。这么大的诱惑,坂西怎么能不上钩?同样,这么大一笔钱,宫田肯定是舍不得出的,所以他下一步计划,就应该是杀了坂西功。”

“宫田先生是她的继父,他们的感情一向不好,这也是她想自杀的原因之一。我怎么还能向宫田先生说呢?”

“小川君一定是想到了各个环节,所以才会去御所湖约见坂西功。”龟井说。

“你为什么不劝劝她,或者直接告诉宫田庆一?”

“那么我们现在要查一查宫田庆一的踪迹了。”十津川说。

“是啊。”

十一

“那么你早就知道早苗要自杀的事?”十津川问。

西木立即去调查宫田庆一,不久后便有了结果。

“早苗跟本田这么要好,怎么没有提前跟她说要出门呢?要是提前说了,也不会有诱拐这样的事了。”“我们是一起去赴死,怎么能对身边的人说?”

“宫田庆一不见了,有人说他下午开着车出去了。”西木给十津川打电话。

“我不清楚。早苗不辞而别,她这么怀疑也是正常的。”

十津川看看手表,下午5点半,还来得及搭车去盛冈。

“本田为什么坚持早苗是被诱拐的?”十津川问。

“我和龟井君立即去趟盛冈。你继续追踪宫田庆一,如有发现,立即给我们打电话。”

“也许是年龄差不多的缘故吧,所以她们很投缘。”坂西功露出了轻松的表情。

十津川和龟井匆忙赶到东京站。

“听说本田小姐和早苗好得跟亲姐妹一样。你怎么看这件事?”十津川岔开了话题。

“宫田庆一会去盛冈吗?他为什么要开车呢?坐火车会更快一些呀。”龟井问。

“我怎么会知道!你们应该去问宫田君。”坂西功怒吼着。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开车,但我想他一定是去盛冈了。或许我们能截住他。”

“那五千万日元是怎么处理的?”

“我们能截住他吗?”

“这我不清楚。”

“我不知道,这趟车到了盛冈应该是晚上9点34分,我们下车后要赶着去御所湖。”

“宫田庆一今年2月在银行里提走了五千万日元现金,所以才会认为早苗是被诱拐了。”

“你认为坂西功会毫无准备地去御所湖见宫田吗?”

“我害死了她,还有脸让她家出钱吗?”

“这就要看宫田编了怎么样一个借口了。他可以告诉坂西功,他派了另一个人去送钱,还编了一个相貌特征出来。坂西功尝到过甜头,一定会上钩的。”

“是宫田出的钱吧!你可是他独生女儿的男友啊!”龟井问。

此时,十津川的电话响了。他接起来,是西木打来的。

“这不是你们要管的事情吧?”

“我调查到,宫田庆一是个射击发烧友,在文艺圈混的时候,曾加入过业余射击队。他还收藏了几支价值不菲的来复枪。”

“这个游戏城挺大啊,得要不少钱吧?你哪来的资金啊?”十津川换了个话题。

“好的,我知道了。”十津川挂了电话,对龟井说,“总算知道他为什么要开车去了。他要带着来复枪,怎么能上火车?自然是要开车前往。看来我们也得准备准备了。”

“可我觉得不太像。”坂西功有些不耐烦。

“我的枪法也不错。”龟井笑着说。

“但我们怀疑她就是。”

列车准时到站,两人下车后马不停蹄地前往御所湖,并把守住大桥的两端。

“那件事报纸上都登了,我自然知道。可是女尸的身份还没有确认啊。”

在大桥的正中央,停着一辆红色跑车,车上的男子正是坂西功。

“御所湖发现一具女尸你知道吗?就在今年4月。有人怀疑她是本田亚木子。”

“宫田庆一会在哪里?如果坂西功一直坐在车里,他就没法下手。看来他不会轻易露面,一定会让坂西功等到不耐烦下车才动手。”十津川心想。

“哦,如果是早苗家的女佣,我肯定认识,只是不知道名字。”

已经是晚上10点多了,坂西功有些不耐烦了,他下车不断看表,左顾右盼。

“你不认识?那可真是奇怪,她是早苗家的女佣啊。”

突然,在大桥的铜像后面,有个人影闪了一下。十津川立马掏出手枪,扑了过去。那人正是宫田庆一,正拿着来复枪瞄准坂西功。

“不认识。”坂西功突然收起了笑容,变得严肃。

“住手!”十津川大喊一声。

“那你认识本田亚木子吗?”

宫田庆一受了惊,子弹没有打中坂西功,而是打到了旁边的跑车上。他把来复枪扔到湖里,慌忙逃跑。十津川奋力扑上去,跟宫田庆一打成一团。此时龟井也赶了上来,将宫田庆一制伏。

“怎么能不知道?整个盛冈传得沸沸扬扬的。”

“还真是宫田庆一。”龟井说。

“你听过御所湖闹鬼的传闻吗?”十津川开门见山地说。

“坂西功呢?”十津川焦急地问。

两人来到坂西功的游戏城,坂西功满脸堆笑地迎接了他们。

“那家伙已经被我锁在跑车上了。看看他的脸,气得都变形了。”龟井哈哈大笑。

十津川转过头对宫田说:“你可以保持沉默。我们会对你进行全面检查,那支来复枪会被捞上来,你将会以谋杀罪被起诉。你精心策划的谋杀案败露了,你的财产也会因此而失去。不要说财产,如果证据确凿,你的性命也堪忧啊。”

“那我们得去见见坂西功了。”

十二

挂了西木的电话,十津川对龟井说:“原来坂西功在盛冈开了家游戏城,本田来这里,看来就是找他的。”

宫田庆一和坂西功被捕,证据也陆续搜集到。

“是。”

有人证明,浅井在喝醉后曾说起过宫田让他弄安眠药和加剧心脏病的药。

“你还得帮我查一下宫田家那个帮佣本田亚木子,查查她有没有男友。秘密调查,我们此行是保密的。”十津川反复叮嘱。

银行证明,浅井和细川死的头一天,宫田两次从银行提走五千万日元。

“我查到了坂西功的去向,原来他在老家盛冈开了一家电子游戏城,就在中之桥附近。”

坂西功的员工证明,在本田、浅井、细川死的那天早上,坂西功曾带走一筒高压气。

两人回到旅馆,接到了留守东京的警员西木的电话。

小川女儿在父亲的笔记本里发现,小川一直在追查宫田庆一和坂西功,而且小川的推测跟十津川和龟井的一样。

“小川君身上有伤痕,明显是跟人搏斗过。他到盛冈,一定是查到了什么线索。根据旅馆的登记,他本来只打算停留三天,可见他是想在这三天里解决一些事情。他25日到,26日才被杀,显然他是要跟什么人会面,可第一天对方没有来,第二天他才又出去。”

宫田庆一和坂西功最终受到了惩罚。

“嗯,那女子应该就是本田。可是她到盛冈来干什么?这里不是她的家乡。这中间肯定有些事情我们没有查出来。她的死可能不是意外,而是谋杀。”

新年要到了,十津川收到一张贺年卡,是S旅馆寄出的:

“那个女鬼应该就是4月15日淹死的女子。”

真感谢您的帮助,让盛冈恢复了平静。闹鬼传说消失了,我们的旅馆又恢复了热闹。温泉下雪了,欢迎您和龟井刑警来做客。

“2月20日,本田来报案,说早苗被诱拐了。2月23日,早苗死了,她男友活着。小川君可能认为这两者有关系,就到盛冈来查案。他很可能知道女鬼是谁。”十津川说。

千代敬上

10月28日,小川也死在御所湖。

星期五的痴汉

9月22日,一名女子溺死在御所湖。

〔日本〕西村京太郎

9月11日,一名男子溺死在御所湖。

夏天是一个让人愉快的季节,年轻人无法抵挡阳光的诱惑,纷纷跑去普吉岛、大溪地、宿务岛等阳光充足的胜地旅游,将自己的皮肤晒成健康的小麦色,并以此为傲。

4月15日,发现一具女尸,闹鬼传言从此开始。

在东京警视厅搜查一课的办公室里,十津川警部正面色凝重地听着警员青木和安井的汇报。自从9月12日以来,整个东京都被一片阴云笼罩着,人人自危。

两个人离开警察局,到附近的咖啡店讨论案情。龟井在本子上记录着:

“案件是在9月12日发生的。”安井说,“事发地点是芦花公园附近的杂木林,受害者是一名二十四五岁的年轻女性,叫作桥田由美子,供职于RS贸易公司。她是被强奸后勒死的,从阴道残留的精液可以判断出罪犯是B型血,此外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十津川看了看照片,“是她。她怎么会淹死在御所湖呢?”

十津川默默地点头,他已经调查了桥田由美子身边可疑的人。这个女孩有两个秘密情人,都是安分的上班族,而且他们互不知晓,所以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线索就这么断掉了。

“这好像是本田亚木子啊。”龟井吃惊地说。

池袋警察局的刑警白石被调来负责跟进这个案件,他听了安井的介绍之后,似乎猛然想起什么:“最近在我的辖区东长崎也发生了一起类似的案件,受害者也是二十多岁的女性,是一个叫作谷本清美的大学女生。”

照片上的尸体因为被泡,面部浮肿,十分可怕。

“哦?这么巧吗?那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十津川似乎很有兴趣地问。

“有。”木崎说着从档案袋里找出了尸体照片。

“应该是一周之前,9月5日。”

“你们有女尸的照片吗?”

在十津川的办公桌上,受害者的照片凌乱地摆放着,它们将案发现场完整地复原出来。十津川注意到谷本清美和桥田由美子的尸体有一个相似的地方,她们都是被强奸后勒死,而且浑身一丝不挂,甚至连手表都被摘掉丢在一边。对于普通的强奸犯来说,他们不会有时间和心情去将受害者扒光,更不会做得这么仔细。

“这不确定。女死者身上的白色衣服被确定是从东京的商场买的,所以推测她是东京来的。”

“还有一个情况,不知道您是不是注意到了?”在一旁的青木警官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问,“这两个受害人都是年纪相仿的年轻人,这个夏天她们肯定都去度假了。”

“听说她是东京来的?”

“你怎么知道?”十津川问。

“什么女鬼?都是谣言。不过今年4月15日,真的是发现了一具女尸,穿着白衣服,大概二十五六岁。”

青木红着脸说:“因为……她们的身体都被晒得非常黑,比基尼泳装留下了白色的印痕,在皮肤上显得很清晰。”

十津川无法辩驳,只能把话题转向女鬼:“听说女鬼穿着白色衣服,是不是因为之前在那里溺死的年轻女人?”

这确实是一条很有用的线索,十津川安排青木去调查了两个受害人死前的行踪,发现桥田由美子在夏天的时候刚刚去了一趟宿务岛度假回来,而谷本清美也曾和同学去舆论岛度假两周。

两人到达警察局,见到了此案的负责人木崎。木崎认为这是宗意外,小川可能是跟一些路人发生了争执,然后被杀害了,并不是有预谋的杀害。

随着调查的深入,两个死者之间的类似之处越来越多,她们年纪相仿,都热爱旅游,喜欢在海滩穿着比基尼。她们受害的地点都距离自己的家不远,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罪犯。最重要的是强奸她们的人都是B型血,几乎可以认定这两起案件是同一个人所为了。而十津川更注意到她们受害的时间都是星期五的晚上。

“我们去盛冈警察局看看吧!”

“难道这个人只有星期五才会出来作案吗?”

“我感到奇怪的是,既然身份都是捏造的,可住址却都写着东京,没准儿就是东京来的。这两个人都来看鬼,实在奇怪。”龟井说。

在十津川的带领下,搜查一课的警员们开始了紧张的调查。两个年轻女性的死亡引起了媒体的注意,记者每天都在跟踪案情进展,还给这个只在星期五作案的罪犯取名为“星期五的痴汉”。这给十津川的上司检察官山本带来了很大的压力,他要求十津川尽快结案,给媒体一个交代。

“听千代小姐说,之前死的一男一女,他们登记的联系方式都是假的,至今还没有查出他们的真实身份。”十津川说。

根据案情分析,十津川将目标锁定在两个女性身边的人,排查了她们的情人、同学和同事之后,又将目标范围锁定在她们常去的美容院、商店以及健身房等公共地域。按照十津川的推论,也许她们是在这些地方遇到了一些仰慕者,而仰慕者被拒绝之后怀恨在心,才会做出这样的事。

白天的御所湖大桥果然不同,阳光普照,暖意融融,桥上来往诸多行人、车辆,十分热闹。

随着警员不懈的努力,目标范围一点一点缩小,他们将目标锁定在一个美容院的发型师佐伯身上。这个曾经去巴黎学习造型艺术的年轻发型师非常英俊,所以获得了很多女顾客的喜爱。谷本清美和桥田由美子虽然居住在不同的区域,但她们都曾经到佐伯所在的美容院做头发。

第二天早上,十津川和龟井吃过饭后去了御所湖大桥。

安井拿到佐伯的调查资料之后非常兴奋地向十津川汇报:“这个人符合‘星期五的痴汉’所有的条件,他身高一米七三,血型是B型,还有强奸妇女的前科。”

十津川一边翻阅着佐伯的资料,一边安排:“青木和龟田两个人开始日夜跟踪这个人,力争要在周五之前找到更多的证据。”

“何止是我,这里的人都不相信有鬼。不过这段日子接连发生了三起命案,你们还是小心一点为好。”

9月26日,星期五。佐伯在下班之后走进了一家酒馆,他和里面的两个姑娘搭讪并带走了其中一个。负责跟踪的警员立刻尾随他们来到旅馆,在听到女人呼救的声音之后他们冲了进去,解救了差点儿被勒死的季川枝子。

“千代小姐,看来你不相信有鬼啊。”

“他想要勒死我!太可怕了!”季川枝子在警局边哭边说,她对于自己和佐伯之间的勾当供认不讳,坚持称自己只是对他有好感才会跟他去旅馆,并不是为了卖淫。

“千代。”女服务员笑着说。

送走了季川枝子,安井急忙对十津川说:“佐伯就是‘星期五的痴汉’,他的作案时间也是星期五,作案的手法也是用胳膊勒住受害人,并且血型、身高都符合,我们可以立即逮捕他了!”

“你叫什么?”

但是十津川却怀疑道:“之前的罪犯似乎非常迷恋黑皮肤,被害者身上都有比基尼泳装的痕迹。而这位季川枝子却很白皙,根本不会去晒太阳。还有一点,之前的作案者都是在荒郊野外,没有人会遇到的地方。但这一次佐伯却将季川枝子从酒馆带到旅馆,在这个过程之中必然会被很多人看到,难道他不知道吗?”

“是啊。”

在审问的过程之中,佐伯英俊的脸一度变得扭曲,他只承认自己与季川枝子搭讪,并且两情相悦。两个人相约去了旅馆,但季川枝子却忽然朝他要钱,这让他恼羞成怒,所以才动手勒住了她。

“他说他一个人去,女鬼就会出现?”

两个人的供词不同,导致案子必须要重新审查。而检察官山本却等不及了,他怒斥十津川:“难道还不够清晰吗?都是在星期五以相同的手法作案,佐伯绝对是‘星期五的痴汉’,我不能再让媒体指责我们无能了,所以这条消息要立刻发布。”

“看样子是很相信。他第一天晚上回来,还埋怨我们呢,说一定是我们人太多了,女鬼不敢出来。要是他一个人,女鬼肯定会出来。”

由于这个案子的影响太大,刑事部部长召见了十津川。当他来到刑事部部长办公室的时候,却发现检察官山本也在那里。

“你分析得很在理呀。小川先生是不是很相信闹鬼的传闻呢?”

听十津川汇报了案件的过程以及他的疑问,刑事部部长面带困惑,而检察官山本则一脸不悦地说:“我已经审阅了记录,佐伯的嫌疑非常大,我们已经可以据此起诉他了。”

“是啊,第一天平安回来了。大概是不甘心吧,所以第二天又去了。可能心情烦躁,就跟人打起架来,最后被丢到湖里了。”

“就算要起诉,也只能以9月26日的旅馆事件为依据,而不能因此就断定他是‘星期五的痴汉’呀,因为实在还存在太多疑点,我很担心他在这件事上是无辜的。”

“他接连两天都去了?”

山本不耐烦地一挥手:“你不要胡说八道了,要是以情人旅馆的强奸案为由,新闻界肯定又要骚动,指责我们办案不力。”

“哪有什么鬼?要有鬼,那个客人第一天就见到了,第二天也不会再去。”

十津川忧虑地说:“但是我担心真正的罪犯还逍遥法外,一旦我们宣布佐伯就是‘星期五的痴汉’,那么真凶再度出现的时候,警视厅会彻底失去威信。”

“真的有鬼吗?”

刑事部部长也承受了很大的舆论压力,所以他对检察官山本的意见表示支持。虽然十津川的心中感到很不安,但山本却坚持召开了新闻发布会,声称造成人心惶惶的“星期五的痴汉”案件已经结案了,凶手就是佐伯。

“是啊。都是鬼闹的。”女服务员气呼呼地说。

当天晚上,各个报纸就以醒目的标题报道了星期五强奸杀人案件被破获的消息,《“星期五的痴汉”是青年发型设计师》《佐伯裕一郎是杀人凶手》《佐伯裕一郎恶魔般的罪行》等文章不仅说出了佐伯的出身和历史,还将他年轻时曾经强奸妇女的事情都披露出来,甚至有报纸说他曾经在巴黎勒住妓女的脖子,差点儿将她杀死。

“听说前不久这里又死了一个客人。”

事情果然没有逃出十津川的预计,虽然媒体的报道暂时缓解了警视厅的压力,但在这股热浪还未消失的下一个周五,那个恶魔又一次出现了。

两人在晚上九点多钟到达小川下榻的S旅店,跟女服务员攀谈了起来。

这一次受到袭击的是一个叫作松木香织的公司女职员,当大楼管理员发现她的时候,她赤裸着仰卧在床上,颈部充血呈赤红色,脸部歪曲。而当十津川到达现场的时候,他首先注意到死者全身肌肤都被晒成了小麦色,只有泳装的部位留下了雪白的痕迹。

“还真是漂亮呢,大概一个人生活吧,所以显得有些忧郁。”龟井拿着本田的照片说。

全裸、比基尼、强奸、勒杀,这与之前“星期五的痴汉”所犯下的案件极度相似,说明那个恶魔还依旧猖狂地活着!更说明佐伯果然是被冤枉的。

报案的本田亚木子,25岁,事后不久就辞了职。据其他用人说,本田跟早苗的关系非常好,就像亲姐妹一样,而且早苗的母亲对本田也出奇的好。

松木香织的死再一次掀起了轩然大波,她的未婚夫是与她同公司的田中诚,他们原本打算马上结婚,田中诚激动地要求警方立刻破案。

早苗的父亲叫宫田庆一,准确点说应该是继父。因为早苗的母亲跟宫田是再婚。宫田庆一只有40岁,而早苗的母亲已经47岁,这种结合令人生疑。

十津川当然希望可以尽快找到这个星期五的恶魔,但现在的情况却越来越复杂,让他理不出头绪。这个只在星期五出没的强奸杀人犯显然是一个心思缜密的人,他每次作案都不会留下任何会暴露身份的蛛丝马迹。

这天,两人踏上了前往御所湖的列车。一路上,十津川和龟井都在讨论案情,他们理出了一些可疑之处:

“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会这么迷恋小麦色肌肤的女人呢?”十津川皱着眉头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

安井在一旁说:“在我看来,日本女人还是皮肤白皙一些比较美,像我们警局的女警官全都被晒得黑黑的,我一点儿都看不出好看来。”

“我想我们应该去御所湖查一查。”十津川说。

十津川摇摇头说:“那是因为你整天看到这样的女人,自然不觉得她美了……如果一个男人整天看不到阳光,他就会觉得阳光特别美好……那么,那些被阳光晒出健美肤色的女子在他的眼中也就必定是性感的!”

“怎么?你认为闹鬼一事跟自杀案有什么关联吗?早苗是死在伊豆的下田,跟御所湖有什么关系?不过我相信,小川君绝对不是去看鬼的。”

“啪”的一声,十津川用力拍在桌子上,他为自己刚才无意之中的推理感到很兴奋,可是转念又一想:这种迷恋健康肤色的男人范围太大,要找出来无异于大海捞针啊!

“这样看来,小川君被杀,可能跟那起自杀案有关。他是个执拗的警察,不论证自己的想法,一定不会罢休。他可不是去看什么女鬼的。”十津川说。

正当十津川为松木香织的死而愁苦不堪的时候,星期五的恶魔又一次出现了,但幸运的是这一次他失手了。

“应该是。他甚至都没对夕香说过,导致夕香对警察有了偏见。”

永久纪子是东京一家杂志社的工作人员,她和做记者的男友杉山和男感情非常好。这一天,他们去奥日光玩了一天,一直到晚上才开车返回东京。缠绵一番之后,杉山和男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可是他半路上想起有件东西忘记拿,便又开车折回去。

“就是因为上级不理睬他的想法,他就辞职了?”

杉山和男的返回解救了落在恶魔手中的永久纪子,正当她要被强奸的时候,恶魔听到了杉山和男的声音仓皇而逃。

“小川君说事情不那么简单,他有自己的想法,可是上级不予理睬。他很生气,找我喝了一顿闷酒。他是个闷葫芦,又是倔脾气,心里有事极少跟同事说,也就跟我关系不错,还能说上几句。”

获救的永久纪子因为遭受了惊吓而痛哭不止,等到她情绪稳定之后,才逐渐提供了一些信息给十津川。

“那这跟小川君辞职有什么关系?”十津川问。

“我刚打开门,忽然感到背后有人用力一推,我便被推了进来……他从背后抱着我,用一只手勒住我的脖子,威胁我不许出声……他撕扯我的裙子,还说了很多下流的话……他还说我穿着带花纹的比基尼勾引男人……”

“对,当时是由久保警部办理的。报案的是宫田家的用人本田亚木子。那起案件说来也很蹊跷,用人说宫田早苗在前一天就失踪了,当时她父亲在外面旅行。可宫田家怎么都不承认宫田早苗失踪了。久保警部一直在调查,担心绑架者会向宫田家讨要赎金,还特地去查了银行。谁知道,宫田家早就从银行提走了五千万日元。事情发生后的第三天,有个年轻男子到下田警察局自首,说他害死了宫田早苗。这个年轻男子叫坂西功,是宫田早苗的男友。据坂西功所说,早苗从母亲去世后就一直想自杀。三天前,两人一起到伊豆去旅行,一路上坂西功都在劝早苗要好好活下去。可早苗不但没有回心转意,反而劝坂西功一起自杀。后来坂西功莫名其妙被说动了,想跟她一起死。他先勒死了早苗,然后想割腕自杀,可最后怎么都下不去手。这件案子从诱拐变成了自杀。警方逮捕了坂西功,可由于证据不足无法起诉,坂西功就此被释放。”

“什么!”十津川大吃一惊,如果只是一次突发性的强奸案,罪犯怎么可能对被害人这么了解呢?他忙问永久纪子,“您今年夏天是不是去过海边?”

“诱拐案?啊,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大富豪的女儿宫田早苗被诱拐的案子。”

永久纪子点点头说:“我所在的杂志社今年去海边拍摄泳装照,我也跟去了。”

“夕香我见过几次,真是个急脾气的女孩子,也很聪明,每次都能把我说得哑口无言。因为小川君快退休的时候突然辞了职,导致夕香认为警察局故意难为她父亲,所以她对警察有成见。”龟井顿了顿继续说,“也不怪夕香会有成见,小川君的辞职是太突然了,而且还是快退休的时候。你记得他为什么辞职的吗?就是今年2月20日发生的那起诱拐案。”

十津川注意到永久纪子的皮肤果然也是健康的小麦色,这与之前的被害者非常相似。可见这个恶魔是了解这些女人的。虽然她们穿着衣服,他也知道她们的身体在阳光的抚摸之下呈现出健康的美。所以他每次行动并不是随机,而是有针对性的。

“为什么这么说?”

根据永久纪子提供的信息,十津川翻阅了她的杂志,发现夏季刊上有很多美丽的女孩子穿着比基尼的照片。如果那个罪犯喜欢小麦色肌肤的女孩子,那他一定会喜欢这本期刊。但奇怪的是这些都是模特,而受害的桥田由美子、松木香织等几个女孩都只是热爱旅游的普通女孩而已,她们的照片不可能公开发表。

“夕香,小川君的女儿吧?她还真有可能故意瞒着不说呢。”龟井笑着说。

“照片!”杂志上的照片让十津川眼前一亮,他忽然想到罪犯在侵犯永久纪子的时候曾经说过的那些话。当时永久纪子并没有穿比基尼,而罪犯却提到她穿着带花纹的比基尼,这原本是一个巨大的疑点,但如果这个人看过永久纪子的比基尼照片,这些问题就会显得合情合理了。

“这次是小川君。盛冈那边要求我们调查小川君的社会关系,看来夕香没有告诉他们小川君曾是个警察。”

“到底是谁可以看到永久纪子小姐的比基尼照片呢?除了她的男友之外,她不会将照片散发出去。”龟井疑惑地问。

“什么?”龟井大吃一惊,“我前不久才从报纸上看到有一男一女先后在御所湖溺死的消息,据说是因为看鬼。”

十津川皱着眉头,“如果罪犯是因为照片才动了邪念,那他不仅要看到永久纪子的照片,更要看到桥田由美子和松木香织的照片。对了,你问一下永久纪子她有没有在出游时拍过比基尼照。”

“小川君死了,盛冈警察初步认定是谋杀。”

恢复平静之后的永久纪子非常庆幸自己逃过一劫,“星期五的痴汉”她早有耳闻,对于这种恶行也非常痛恨,所以她积极配合警方的调查,努力回忆着与案情相关的一切信息。在她讲述自己带着模特们为杂志拍摄泳装照时,提到自己也曾经拍摄了一些照片,但是为私人所用,所以都是自己拿去冲印。

东京都警察厅的一间办公室里,课长十津川正在跟刑警讲刚刚谈话的内容。

“那么,您都是去什么地方冲印呢?”十津川问。

“东京最大的冲印公司就是中央底片显相公司,我的泳装照都是在那里冲印的。”

“当然不是鬼怪。我们正在调查,初步证实不是劫杀,因为您父亲身上的钱财一分都没少。警方希望您能配合我们的调查。或许杀害您父亲的人,是你们认识的人。”

中央底片显相公司在东京有很多营业窗口,但他们的照片都是在一个厂子里冲印,十津川忽然想到自己对犯罪嫌疑人的设想中有一条是他很难见到阳光,所以才会对肤色健美的女人情有独钟,而负责冲印的工作人员正符合这个条件,而且他们还是最容易接触到照片的人。

“不会真有什么鬼怪,还杀了我的父亲吧?”

“立刻调查中央底片显相公司负责冲印的所有员工。”十津川发布了号令,但安井却提醒他:“他们的员工人数非常多,光是负责冲印的人就有100多个。”

“这么说,您父亲的确是专程来这里看鬼的。”

十津川想了想,说:“根据嫌疑人的一些线索,可以缩小范围,譬如性别必须是男性,身高必须在一米七左右,年龄是二三十岁,而且血型必须是B型。”

“没有,父亲只是跟我说他要出门旅行三天。”

根据十津川的指示,安井很快就对中央底片显相公司的员工展开调查。而青木也对另外几位受害者的家属进行调查,发现死者果然都曾经在这里冲印过夏天的泳装照。这个令人振奋的消息让十津川感到案子露出了一点眉目,也许凶手就隐藏在冲印照片的暗室之中。

“我就是循例问问。您父亲有向您提起过他要来这里吗?”

层层筛选之后,十津川将嫌疑人的范围不断缩小,最后锁定了三个人,第一个叫佐藤弘,他是一个29岁的已婚男人,有一个3岁的儿子。第二个叫杉本一男,第三个叫古井哲郎,都是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并且未婚。十津川首先将目标锁定在杉本一男的身上,因为他不仅好赌,而且欠下了巨额的高利贷,嫌疑最大。但谁料第二天杉本一男就因和别人打架进了医院,警员顺势去医院查了他的血型,发现是O型,只好将他排除掉。这三个人中十津川最不怀疑的是佐藤弘,他是一个已婚男人,并且育有一子,还贷款买了房,是最不可能做出违法乱纪的事的人。既然排除了杉本一男,那么古井哲郎就成了最大的嫌疑人,谁知道他刚准备去调查,却传来古井哲郎的死讯。

“我?没有啊。为什么这么问?”

“怎么会这样?!”十津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刚有一点眉目的调查眼看又要陷入僵局。

“您以前来过这里吗?”

青木沉痛地说:“我们正打算去搜查他,结果大楼管理员却告诉我们古井哲郎好几天没回家了。在郊区的树林旁,我们发现了他的车和尸体。”

“不知道。”

难道是已经结婚生子的佐藤弘吗?这个人的犯罪可能性是最小的,但随着案情调查的推进,却让他越来越凸显了。十津川不敢停留,立刻带着青木去拜访佐藤弘的家。

“可他为什么会专程来看鬼呢?”

看到登门的警员,正在吃晚饭的佐藤弘顿时面如死灰,他虽然知道自己终有一天会面对这一切,却没有想到来得这么快。在十津川给佐藤弘戴上手铐的时候,他的妻子和儿子都走了出来,原来佐藤弘的妻子已经怀孕了,挺着一个大肚子。

“我从来没听父亲说他对鬼怪感兴趣。”

“不和他们告别吗?”十津川问。

“是的,御所湖大桥有闹鬼的传闻。您父亲跟旅馆的人说想看看女鬼。”

佐藤弘默默地看了妻子一眼,又看了看自己的儿子,什么都没有说就掉头走了出去。

“鬼怪?”

在警局里,佐藤弘神色呆滞地坐在那里,他朝十津川要了一支烟,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您应该看到我的儿子了吧?难道您没有发现其中有什么蹊跷之处吗?那个孩子和我一点儿都不像,却和我的一个朋友很像,这不是一个笑话,所有的人都发现了这一点。”

“您父亲似乎对鬼怪一说很有兴趣。”

佐藤弘朝着天花板吐了一口烟圈,如释重负地说:“当我发现太太出轨并且生下孩子之后,我就一直想杀了她。但她却怀上了我的孩子,让我无法下手。我整天都在不见天日的冲洗室里工作,很少见到阳光。当我看到那些穿着比基尼将皮肤晒得黝黑的女人,便会有一种莫名的冲动,而她们的媚态又让我觉得她们一定会去勾引男人,就像我太太所做的一样。这种爱恨交织让我苦不堪言,终于通过工作之便窃取了她们的照片和住址。每个星期五我休息的时候,就去尾随并强奸她们。其实我不想杀死她们,但没有别的选择,为了让她们不认出我,为了让她们不去背叛自己的丈夫,我只有这么做……后来,为了转移注意力,我还杀死了同事古井哲郎,希望警方会误认为他才是凶手,但是……该来的还是来了。”

“母亲活着的时候,母亲和他一起。母亲去世后,我和他一起。”

“星期五的痴汉”终于被捉拿归案,但这也等于承认误捕了佐伯裕一郎。因此十津川警部不仅没有受到嘉奖,还被减薪处罚。可是,他却只是轻松地笑了笑,又投入到其他的案件中去了。

“他一个人生活吗?”

爱侣的旅行

“咖啡店老板。”

〔日本〕西村京太郎

“您父亲是做什么的?”

“死因是溺水,不过有明显外伤,我们已经立案了,按照谋杀来查。”

冲绳比东京更早进入酷热的夏季,就在东京还阴雨绵绵的时候,冲绳的那霸机场已经是酷暑难当。乘客们逐个从飞机上下来,面对耀眼的阳光都眯起了眼睛。

“是谋杀吗?”夕香反问道。

冈田脱掉了外衣。

“是您的父亲吗?”五十岚问。

“这里的空气和东京不一样,是不是?”妻子由美子对冈田说。

当天傍晚,小川夕香就赶到了御所湖,警察五十岚将她带到医院。夕香看着尸体,眼泪不断流下来。

冈田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当由美子转过身去机场大厅的时候,他连笑容都没有了。

这次冲绳之行是冈田建议的,一共四天三夜,他说要给由美子第二个蜜月。由美子十分开心,一路上像个小姑娘一样欢欣雀跃。可是冈田心里想的是,如何跟由美子说离婚。他知道妻子十分固执,绝对不会同意离婚。于是他筹划了一个方案,在这次旅行中杀了妻子,然后伪装成意外。

“啊!我这就去。”

他们结婚六年了,到底是什么事情可以让冈田痛下杀手,就连冈田本人也说不清楚。其实不是哪一件事,而是很多事堆积在一起,逐渐变成了冈田杀人的动机。

“这里是岩手县的警察局,您能来一趟盛冈附近的御所湖吗?我们在那里发现了一具尸体,怀疑是您的父亲。我们想让您辨认一下。”

两人的关系真是世界上最难理解的东西。婚前,在冈田的眼里,由美子浑身上下都是优点。可结婚之后,所有优点都变成了缺点。比如由美子喜欢说话,冈田原本认为这是她身上难能可贵的地方,因为冈田本身沉默寡言、不善交际,由美子的开朗和活泼正好可以弥补他的缺陷。可如今,他却认为这样的由美子是个不懂得体谅人的直肠子。

“我是他的女儿小川夕香。”

其实说白了,缺点和优点都是要看你有多喜欢这个人。如果你喜欢她,那她全身上下都是优点。如果你不喜欢她,她就一无是处。

“您是小川耕一先生的家人吗?”

冈田曾多次向由美子提过离婚,由美子每次提出的离婚费都高得惊人,先是一千万日元,而后是一千五百万日元,最后是两千万日元。冈田一千万日元都出不起,更别说两千万日元了。由美子不是不知道这一点,她也知道冈田刚刚被升为科长,哪来那么多钱,可她还是不断抬高离婚费,这让冈田十分郁闷,觉得由美子过分狠毒。

“是的。”

冈田想摆脱这样的状况,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离家出走,要么杀了由美子。离家出走是不可能的,一来他舍不得自己辛苦六年换来的科长职务,二来他舍不得单位那个美丽、年轻的姑娘片桐明子。

“请问是小川耕一先生的家吗?”

那么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杀了由美子。在此之前,冈田对由美子出奇的好,甚至还策划了这次旅行。

警方按照死者登记的电话号码打过去,大家以为又是假号码,谁知电话被人接了起来。

10月28日下午,蛙人总算是打捞到了客人的尸体。不过这次死者身上有几处明显的伤痕,应该是死前跟人搏斗过。警方断定,这次不是意外,而是谋杀。

此次旅行的目的地是石垣岛,那霸是转机的地方。登机时间还没到,冈田和由美子到机场餐厅候机。冈田一直在盘算着如何杀了由美子,虽然有了大致的计划,可是许多细节还没有确定。在石垣岛出海的时候把由美子扔进海里,制造她意外溺水的假象?不行,由美子读高中的时候是校游泳队的,冈田也亲眼看到过由美子出色的游泳技巧,这个方法行不通。假装从阳台失足坠楼,又或者假装散步时被歹人所害,再或者……无数方法涌进冈田的脑袋,可没有一种方法是完美的。

这次和前两次一样,所有地方都找过了,就是找不到客人的踪迹。警方吸取了前两次的教训,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就叫来蛙人下水去打捞,可还是一无所获。

在餐厅等了30分钟,终于可以登机了,中途还遇到了一场来也快去也快的大雨。由美子和冈田坐在靠窗户的位置上,可以透过窗户看到下面的风景。由美子兴奋地拿起相机前拍后拍,还不住赞叹:“太美了。”是很美,下面的小岛散落在海洋上,如同星星镶嵌在天幕上一般。

第二天晚上,客人又偷偷溜了出去。老板娘发现后没有急着寻找,觉得他不会有什么事。可过了12点,客人还没有回来。老板娘让店员报警,自己又带着其他店员出去寻找。

冈田哪有心思欣赏美景,只顾着筹划一个周密的杀人方案。一个多小时后,飞机在石垣机场降落了。因为这次是通过旅行团订的机票和旅馆,所以要跟旅行团住在一起,只不过冈田和由美子可以自由活动,不必受旅行团约束。负责接机的旅行团大巴还没有来,由美子拉着冈田在石垣机场闲逛起来。他们看上去就像一对新婚的夫妇,在机场商店里走走停停。

大家拥着客人回到了店里。

商店里摆的都是冲绳的特产,如印染布、红珊瑚工艺品,还有一些干果。当路过一家专门卖蛇酒的商店时,由美子吓得连忙闭上了眼睛,快速走了过去。冈田知道,由美子怕蛇,如果能让她被毒蛇咬了,那真是完美极了。他刻意在陈列蛇酒的橱窗前逗留了一会儿,当看到毒蛇很少出现在人面前的时候,他失望极了。

“别说了,快回去吧,冻感冒了可不好受。”

十几分钟后,接机的大巴来了。冈田夫妇和其他几个年轻游客一起上了车。七八分钟后,便到了石垣岛的市中心。这次旅行可真是漫长啊,从东京到那霸用了两个多小时,从那霸到石垣机场又用了一个多小时,现在又要乘坐几十分钟的汽车。不过石垣市的繁华是出乎人意料的,这里的建筑物整齐且具有现代气息,虽然没有高楼大厦,但古朴的民居却有另一番风味。现代和古老夹在一起,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或许她凑巧今晚没来呢。”

总算是到饭店了,据说这饭店是当地最高档的饭店,在房间里就可以看到海。冈田订的房间在二楼,一拉开窗帘就能看到汪洋大海。由美子迫不及待地把行李放好,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然后打开行李,挑选晚上吃饭要穿的小礼服。

“你看,我说过了,根本没有鬼,都是谣言。”

由美子跟冈田谈恋爱的时候,不过20出头,充满活力,去哪里都是牛仔裤、T恤。如今30岁出头,她反而在意起自己的穿着打扮了,这次到石垣岛只住四天三夜,她竟然带了三套小礼服,一套比一套耀眼。大概是觉得青春不再,要靠服饰来为自己的魅力加分。

“没有!”

冈田一边抽烟,一边在房间里转来转去。这里可真是大,要比东京的双人房间大两倍。不只是房间,双人床也很大,衣柜也很大。真是想不到,饭店从外面看上去并不大,可里面却十分宽敞,就像是美国西部电影里出现的房间一样。冲绳和石垣,本来就被美军占领过。或许,这里的房间就是美军建造的,所以什么都大。

“那你看到了吗?”

这里的窗户也很宽阔,大概是为了方便欣赏海景。透过窗户看下去,下面都是坚硬的水泥地,如果人头朝下摔下去,必死无疑。外面是树木环抱的林荫小道,直接通往不远处的大海,“真是美不胜收。”冈田默默赞叹。

“哎哟!真是对不起,我想来想去,还是忍不住想来看看女鬼的样子。”

晚上,冈田带着由美子下楼吃晚餐。由美子精心挑选了一件紫色开背晚礼服穿在身上,优雅地挽着冈田的手臂,缓缓下楼,仿佛是要去参加什么重要的晚宴一样。可到了餐厅才发现,这里大部分是新婚的夫妇或者热恋中的年轻人,穿的大多是牛仔裤和T恤,只有由美子穿了件夸张的晚礼服,显得格格不入,好像一个另类。不过由美子并不觉得别扭,她自信而骄傲地问冈田:“我漂亮吗?”

女服务员气愤地说:“你不是说不出来了吗?还让我把按摩小姐找来。怎么说话不算话呢?你知道大家有多担心吗?”

“当然漂亮。”冈田说。

客人越走越近,看到这么多人站在桥上,耸了耸肩膀,笑着说:“怎么这么多人呀?哎呀,老板娘也在呢。”

晚餐还算可口,都是些家常菜。其他情侣们都飞快吃完晚饭,到海边狂欢去了,餐厅里很快只剩下了冈田和由美子。

就在此时,大桥的那端出现了个人影,正慢慢朝这边走来。女服务员高兴地大叫:“是他,是那位客人。”

由美子放下手里的餐具,看着冈田,目光温柔似水:“我们和好吧!”

老板娘一听,浑身发冷,赶忙带上所有店员出去寻找。可大桥上除了诡异的路灯外,没有半个人影。老板娘心惊肉跳,连忙命人去报警。

冈田听到这话,差点就心软了,他立马控制住情绪。从前由美子说过无数次和好之类的话,没有一次像这次这么真诚、温柔。

到了晚上11点,按摩小姐准时去敲客人的房门,可敲了很久都没人开。她推开门,发现里面根本没人。她吓坏了,急匆匆去告诉老板娘。

冈田为了掩饰杀意,只好假意迎合:“好啊。从前都是我不好。”

女服务员见他放弃了出去的念头,松了口气,满脸笑容地答应了他的要求。

由美子笑着说:“你能为过去忏悔,我真开心。你要跟我出去逛逛吗?”

“是吗?那好吧,我不去了。对了,晚上11点,能帮我叫个按摩小姐吗?我年纪大了,天气又冷,浑身不舒服。”

“我很想去,可是身体很乏累。年纪大了,不比从前了。”

“你还是别去了,如果你出什么事,我们旅馆就做不成生意了。前两个出事的可都是我们店里的客人。”

“那你休息,我自己去。”由美子笑语盈盈,走出了饭店。

“哈哈,两个人去,女鬼就不敢出来了。”

“如果你一定要去,那我陪你一起去。”

冈田回到房间,摊开他在机场买的石垣岛地图,开始琢磨起来。石垣岛真是个美丽又奇妙的地方,从市区往北走45分钟,就是名叫川平的入海口,可以在那里坐船驶入大海。而且这里盛产黑珍珠,由美子一定非常喜欢。不过这里海浪很大,处处激流,要万分小心才行。海浪大,有多大?水流急,有多急?尸体会不会瞬间冲到深海里?如果可以,那这里是个绝妙的杀人之地。

“我不会出事的。放心吧。”

不过不能大意,川平人多,杀人很容易被发现。再往北点不错,那里是一片原始森林,人迹罕至,或许会有一些没人去的海岸。如果把由美子哄骗到那里,将她杀了,把尸体扔到森林里或者大海里,会不会更安全一点?

“你别去了,那里出过两起命案。”

杀人时不被人发现是一个方面,不引起别人的怀疑又是另一个重要方面。夫妻二人一起到饭店,一起出门,却一个人回来,肯定会引起人们的怀疑。

“是不是谣言,要亲眼见了才知道。”

不如杀了人后就去报警,说由美子被海浪卷走了。可如果尸体冲上岸,警方就会发现尸体上的勒痕或脑后被重物击打的伤口,那么第一嫌疑人一定是自己。

“根本没有鬼,都是谣言。”

这事还真难处理,冈田心想。

“我是有这个想法,长这么大还没有见过鬼呢。”说着他笑了笑。

差不多半夜1点,由美子喝得醉醺醺地回来。冈田有点不高兴:“怎么喝成这样?”

女服务员吃惊地问:“你不会是想晚上去看鬼吧?”

由美子连衣服都来不及换,直接倒在了床上。

当天晚上,他问女服务员:“听说御所湖上的大桥闹鬼,是真的吗?”

“真痛快啊!”

10月25日下午,一名男子来S旅馆住宿。他50多岁,登记的名字是小川耕一,住址是东京都世田谷区。

“什么?”

“我逛街的时候,碰到一群小伙子,他们恰好也都住在这个饭店里。对了,咱们刚刚还在餐厅里见过他们呢,就坐在离咱们不远的地方。”

接二连三发生命案,御所湖大桥闹鬼的传闻传得更凶了。所有报刊、电台都对这件事大肆报道,不断渲染一种恐怖的气氛。

“哦。”

跟上次一样,老板娘想通知死者家属,结果女客人留下的所有联系方式都是假的。

“我们一见如故,聊得很畅快,后来就一起去迪厅跳舞,还去了酒吧喝酒。真是痛快。你要一起去就好了。”

三天后,御所湖又发现一具尸体,正是那个女客人。

“我不喜欢喝酒,这你是知道的。”

女客人出门了,女服务员立即通知了老板娘。十几分钟后,老板娘坐不住了,跟女服务员一起到大桥上寻找。结果找了几遍,都没看到女客人的影子。老板娘回到旅店,立刻报警。警察到达后,搜查了御所湖的所有角落,依旧找不到人。

“水!”

晚上10点,女客人要出门。女服务员再三阻拦,还说如果她一定要去,那就陪她去,但是女客人坚持要自己去,还说如果两个人一起去,女鬼就不会出现了。

“什么?”

“我不是去印证传闻的。”女客人笑了笑。

“我想喝水。”

“我劝你还是别去,那都是传闻。”

冈田忍住不快,给由美子倒了杯水。

“我也很想去看看呢。”

“谢谢!你看起来很不高兴。”由美子说。

“是的,晚上10点左右。他说要去大桥上看女鬼。我跟他说都是传闻,根本没有女鬼,但他不相信,执意要去看个究竟。”

“没有。”

“听说他是晚上出去的?”

“我独自去和一群不认识的小伙子喝酒,你很生气吧?”

“是的,一个男子喝多了,不小心摔下桥。”女服务员回答。

“没有。”

9月22日,S旅馆来了一位跟死者一样好奇心强烈的女客人。她登记的名字是田夕子,住址是东京练马区。她在晚餐时问女服务员:“听说御所湖出事了?”

“一定有。我忘了说,除了小伙子,还有一群小姑娘呢。”

“我说了,我没生气。我在想明天旅游的路线呢。你快点睡吧,明天会很累呢。”

然而消息发布了两三天,都没人能提供一点线索,更别说有人来认领尸体了。

眼前的由美子让冈田从骨子里厌恶,杀她的决心更加坚定了。

S旅馆一直在尽力联系死者家人,可死者留下的身份都是假的,根本联系不到。他们在死者房间的遗物里发现一套西服和一个褐色的背包,西服内侧写着“浅井”,可能也是个假名字。除此之外,还有16.2万日元的现金和一串钥匙。没有一样东西有助于他们找到死者家人。没有办法,老板娘只能将此事刊登在报纸上,希望死者家属能够看到,前来认领尸体。

9月15日,警方在御所湖里发现了一具男尸,经老板娘辨认,正是失踪的户田雄一郎。按照法医的说法,死者是溺死。S旅馆的女服务员证实说,当晚户田雄一郎喝了不少酒,出去的时候也是醉醺醺的。警方推测,死者是由于喝醉,不小心从大桥上摔下湖里淹死。

第二天早上,由美子在餐厅碰到了昨晚一起喝酒的那群年轻人,他们像老友一样打着招呼,还互相调侃着昨晚的窘态。

警方立即派出七名警察和消防队员一起搜查御所湖,可是每个角落都找遍了,就是不见客人的踪影。无奈之下,老板娘只好先通知家属。按照登记,客人叫户田雄一郎,家住东京。可是按照他所写的电话号码打过去,根本打不通。几番查证才发现,他留的根本是个假号码。

“你这个家伙,喝得不省人事,怎么样?活着回去了?”

“这个小姑娘真能喝,果然是青春无敌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眼看S旅馆就要打烊了,也不见那位客人回来。老板娘有些担心,就带着女服务员一起到大桥上寻找。这座桥在白天是非常热闹的,车来车往,可一到晚上就寂静得吓人,基本上没人在晚上过桥。老板娘和女服务员走了一圈,都没有看到那位客人。回到旅馆后,两人继续留门等待。可是直到天亮,都不见客人回来。老板娘有些紧张,向当地警局报了案。

由美子大声说笑着。从前,她这种性格正是冈田所喜欢的。可是如今,她的活泼开朗,都成了冈田心里的杀人理由。

这晚10点左右,那位客人出去了。女服务员认为他去大桥上等女鬼了,便把这件事当笑话一样说给老板娘听。老板娘听了笑着说:“这位客人的好奇心重了点。”

冈田独自坐在餐桌旁,等着由美子跟那群年轻人说笑完。十几分钟后,由美子才笑吟吟走回来。

“那是传闻,先生。”女服务员明显不耐烦。

“你还真高兴!”冈田讽刺道。

“她每晚什么时候出现?”

由美子不以为然,笑眯眯地说:“和年轻人在一起就是痛快。”

“听说有人看到过,可谁知道是真是假呢?”

“是啊,你已经不年轻了。”冈田挖苦由美子。他此时的心情十分奇怪,说不上是吃醋,但看到由美子对自己无所谓的态度,又很恼火。不管怎么样,他是不爱由美子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杀了她。

“有人亲眼看到过吗?”

吃完早饭后,冈田带着由美子上了他提前订好的出租车,每天的费用是五千日元。由他亲自开车。

女服务员回答:“只是传闻。”

“我们先去川平,那里是入海口,风景很美,还能买到不错的黑珍珠。”冈田一边开车一边跟由美子说。

9月11日,一位东京来的旅客问温泉S旅馆的服务员:“听说前面这座大桥上,每天深夜都会出现一个穿着白衣服的漂亮女人,专门勾引男人,是吗?”

“好啊,黑珍珠我最喜欢了。”由美子一边说一边将头靠在冈田的肩膀上,看上去十分幸福。如果别人看到,一定会以为他们是新婚夫妇,可谁知道丈夫正盘算着如何杀妻子呢。

霰石川位于盛冈市,因为有个御所湖而小有名气。从盛冈车站驱车20分钟,就可以看到美丽的御所湖。一座雄伟的大桥将御所湖的两岸连接起来,对岸不远处是此地出名的温泉——盛冈内客厅。

这一路上还算顺利,车也不算多,就是暑热难当。因为车里没有空调,所以只能开着车窗,炙热的空气不断涌进车里,让人浑身不舒服。一个多小时后,终于到了川平公园。

冈田和由美子下车后先到几家特产店看了看,那里的东西真是贵得出奇。本来以为黑珍珠在当地会卖得便宜些,谁知道更贵。但冈田还是给由美子买了三万日元的黑珍珠,为了掩饰自己的杀机。

〔日本〕西村京太郎

出了特产商店,往后走到一条陡坡上,就能看到整个川平湾的景色。冈田和由美子走在沙滩上,周围没有一点喧嚣声,只有海风吹拂海岸的声音。不远处有几个年轻人在游泳,尽管那里插着“禁止游泳”的牌子。

恐怖桥

“想游泳吗?要游的话,我去车里取泳衣。”冈田问。他想,如果由美子能在游泳时不小心被浪卷走,会省掉很多麻烦事。可由美子却摇了摇头,说:“我昨晚喝太多了,今天头很疼。你自己去游吧,我在这里等着你。”

断崖被夕阳染成了红色,仿佛跟天连在了一起。山上的丛林映照在红色的晚霞里,就像着了火一样。那样的色彩真是鬼斧神工。女人一个人站在崖边,脸庞在晚霞里显得格外红润,两只眼睛在一片红色中放出诡异的神采。她就这么站着,一动也不动,如同一座天然去雕饰的石像一般美丽、凄凉。

“你不游,我也不游。”

“我这算是正当防卫吧?一年前,斋藤想杀我,结果自己死了。一年后的今天,这个人想推我下悬崖,结果他自己掉下去了。这都是正当防卫,这可真是最美妙的法律概念。其实我才是杀人的人,却不用承担法律责任,别人不但不会咒骂我,反而会同情我的遭遇。能想出这样的办法,我还真是狡猾、毒辣。以后我还会用到这一招吧,真是厉害呢,杀了人,还不用担心受惩罚。不知道多少人会被我的正当防卫给杀死……”

“你给我照张相吧。”由美子说。

女人站在那里,倾听着小鸟的叫声,是那么悦耳动听。她看着西边天空的一抹残阳,如同鲜血一般染红了整个天空,真是美丽。她站了许久,开始自言自语:

“好啊。”冈田立马拿出相机,给由美子拍照。他此时很不耐烦,可不得不装成很恩爱的样子。

男人伸出双手,猛地推向女人。女人瞬间躲闪到一边,男人收不住脚步,摔下了深渊。

拍了几张后,冈田说:“我去取三脚架,这样我们可以拍合影。”就在冈田要去取三脚架的时候,有个小伙子走过来说:“我给你们拍吧。”

女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她仔细听着后面男人的动静。他离自己越来越近,呼吸越来越急促。她想:这一刻还是来到了。

小伙子穿着泳裤,看上去20出头的样子,充满活力。冈田看着他有点面熟,片刻之后突然想起来,那是早上跟由美子打招呼的那群年轻人里的一个。

“我们今天说的都是真话,这可真痛快,谁会把所有真话都摊开来说呢?还有一件事,我们没说,这是最后一件事了。我一直那么爱你,爱的就是你这个人,可你爱的却是我的钱。或许你曾经爱过我这个人,但现在绝对只剩下钱了。你不用否认,我可以从你的眼睛里读出来。你一定也清楚我知道这点,所以你才约我来这个荒凉的断崖上。你不爱我,可不能跟我离婚,因为你跟斋藤一样都是吃软饭的小白脸,离开我根本没法活。所以你想跟斋藤一样,杀了我。这样我的财产都是你的,因为你是我的合法丈夫。我知道,你外面有女人。我还知道,你此时此刻一定很痛恨我。”

“是三浦君啊。”由美子欢快地叫着。

男人没有说话,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他从断崖的大石凳上站了起来,女人也跟着站了起来。不过女人没有回家,而是朝着断崖的方向走去,慢慢走去,在距离深渊0.7米左右的地方停了下来。男人也跟在后面。那深渊有200多米高,摔下去一定粉身碎骨。两个人一前一后站着,女人背对男人,继续说:

三浦照了几张相后,由美子忽然说想去游泳,一个人跑到崖边去换泳衣。

女:“得了吧,你别再装了,你看看你现在的表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有必要这么紧张吗?我只是说说而已,又不会跑去警察局揭发你。你费尽苦心才跟我在一起,我怎么会揭发你呢?要知道,我很爱你,绝对不会背叛你。这件事,就当作我们之间的秘密吧,永远都不要说出去。”

“您太太真漂亮!”三浦笑着说。

男:“我真是想不到,你的妄想症已经如此严重了。”

“还行。”冈田敷衍道。

女:“你紧张什么?看看你一脑门的汗,很不舒服吗?我很快就说完了,你再耐心一点。我开枪杀斋藤的时候,根本不知道他藏了短刀。当时我很害怕,觉得他要来勒死我,所以就开枪了。我为什么会义无反顾地开枪?是因为我爱你,很早以前就爱你,我相信你,我认为我杀了斋藤就可以跟你在一起。这点你肯定是知道的。我杀了斋藤后就晕过去了,再次醒来的时候,才看到他身边多了一把短刀。我想,那把短刀可能是斋藤带在身上的,也可能是你冲进屋后带进来,偷偷放在斋藤身边,伪装成他要杀我的样子。因为你知道,如果斋藤身上带着刀,我的正当防卫就是成立的,不会因此而坐牢。你尽管想让我死,可那时还不是最好的时机。你为了达到目的,一定会救我,不让我坐牢。”

不一会儿,由美子穿着一身比基尼回来了。她虽然年过30,可身材苗条,肌肉紧实,穿上比基尼十分性感火辣。三浦一个劲儿夸赞由美子,由美子高兴地跟三浦下海游泳去了。

男:“你再继续胡说八道的话,我就生气了。你现在就像个神经病、妄想狂,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可是要回去了,你自己冷静一下吧!”

如果在几年前,冈田看到这一幕一定会嫉妒。可现在他脑子里想着的却是另一件事,要是把他们两个人一起杀了,会更有说服力。想一想,一对夫妻来石垣岛玩,谁知妻子却爱上了住同一个饭店的年轻小伙子。妻子经过多番挣扎,最后选择了跟小伙子自杀殉情。如果能这样,是最好不过了,只要毒死他们就可以了。等他们死后,自己可以装成一个被妻子背叛的可怜男人。

女:“急什么?我还没有说完。斋藤在你的一步步指引下,开始假戏真做,考虑是不是真的把我杀了。然后他搞到一把手枪,还给你看了。当我发现不对头去找你商量的时候,你说是我想多了,眼睛里露出的疑惑,其实也是故意表演给我看的。你还告诉我,如果我打死他,也不会被判罪,因为那属于正当防卫。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你完全可以置身事外,静观其变了。或许我会杀了他,或许我不会杀了他,不管结果怎么样,你都不会有什么损失。如果我杀了他,对你当然是最好的。”

“我帮你们拍张照吧!”冈田拿起相机起身对由美子说,“你不是想跟这个活力四射的年轻人一起拍照吗?”

男:“你别说了,停下!”

由美子笑了笑,抱着三浦,好像故意做给冈田看。三浦有点尴尬,只是“嘿嘿”傻笑。

女:“我承认,我是个邪恶的人,所以我能洞悉你们的计划。斋藤开始装成那个穿着藏青色风衣的男人,在我家周围频繁出现,你为了博取我的信任,还特地把这件事告诉我。那时我还没有怀疑你,但后来我回忆起这件事时,突然想起你当时眼睛闪过一丝喜悦。那种喜悦可不是发现了一个行踪怪异的男人所流露的。现在我可以分析出,你那种喜悦背后的意思是:‘太棒了,斋藤上当了!’然后你假装一无所知陪着我玩这个游戏,帮我分析斋藤的想法。我真是蠢,你根本就是整个计划的策划者。”

冈田给两人拍了三张照片,自己留了两张,心想这是妻子出轨的证据。还有一张,他递给了三浦。三浦不好意思地说:“这样的照片,我怎么能收呢?”

男:“随便你怎么想。你这么想只能证明你骨子里是个邪恶的人。”

“你拿着吧!”由美子笑着对三浦说。

女:“不知道你用什么方法让斋藤想出了一个跟我玩杀人游戏的主意,还特意把虚构人物和他的外遇挂起了钩。斋藤是个喜欢刺激、冒险、新鲜事物的人,所以很容易上你的当。你只要提点他一两句,他就很快想出这么个点子来跟我玩。斋藤根本不知道自己被你控制了,还一心以为自己设计了个多了不起的犯罪计划。”

男:“……”

回到饭店,冈田对由美子说:“他真不错。”

女:“你真的害怕了。这话都已经说了一半了,如果不说完,你不会难受吗?我肯定会难受,所以我要继续说下去。你一开始引导斋藤对侦探小说产生浓厚的兴趣,并进一步变成痴迷。斋藤的确有这方面的才能,一点就透,而且善于设计圈套,很适合当你的傀儡。然后,你让他沉迷于各种犯罪手段的研究,并制订出一个虚构人物的杀人方法。表面上看来,这都是斋藤自己的计划,可事实上却是你一步步在引导他。是你用一些特别的谈话技巧,让他往犯罪方面思考。或者是比谈话技巧更高明的技巧,总之你是成功操控了斋藤。不过斋藤有外遇,是他自己的事情,只不过被你利用了。”

“谁?”由美子有点心不在焉。

男:“我可不想听你的剖析。”

“就今天在川平遇到的那个年轻人啊,叫三浦是吗?”

女:“好吧,我明白点说,你就是幕后的操控者,那个牵着斋藤犯罪的木偶师。你别误会,我不是要揭发你,而是绝对佩服你。这就像两个手段高明的魔术师互相称赞对方一样。我现在是要更深入地剖析我们的内心。”

“哦,那个小伙子啊。”

男:“你到底在说些什么?能不能说明白点?”

“嗯,他很不错。”

女:“斋藤很有天赋,可不是最出色的。真正出色的人是可以操控他人杀人,自己坐收渔人之利,这才是最厉害的。而且被操控者根本不觉得自己是别人的犯罪工具。这才是堪称完美的犯罪手段。”

“我倒不觉得,他脸皮厚得很,他那群朋友里,可是有更好的小伙子呢。”

男人站在那里就像被钉死了一样,眼睛里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

“但我觉得他不错。”

女:“你怕了?”

“你不嫉妒?”

男:“什么真相?你是不是有点太敏感了?我们刚刚说的都是真相啊!”

“为什么嫉妒?”

女:“不,真相还没有分析出来呢。”

“我跟他走得很近啊。”

男:“什么表面、深层的,我不懂。我们不是连斋藤的心理都分析得一清二楚了吗?”

“怎么会呢?你跟年轻人多待一待,自己也会变得年轻,我高兴还来不及。”

女:“我们说的都是一些表面的东西,更深层的东西还没有说到呢。”

“哼!”

男:“怎么?我们不都从头到尾理了一遍了吗?没有遗漏任何细节啊!”

“怎么,我说错了?”

女:“怎么就都完了呢?还没有完啊!”

“早上在餐厅,我跟他们打了打招呼,你就一脸不高兴。”

男:“这件事过去都快一年了,就连我们结婚都有五个月了,真是快啊。好了,事情都说完了,我们也该回去了吧?”

“那是因为我们吃了早饭要快点出发啊!三浦在石垣岛待多久?”

女:“接着警察把我带到了检察厅,你也去了。我坦白了事情的全部经过,结果检察官把我骂了一通,说我不该闲着没事去寻求这种游戏带来的刺激。不管怎么样,我没有被起诉,因为他们都看到了那个男人有短刀,他要杀我已经是无可争议的事实,我开枪只是出于自卫。后来,我给他办了丧事,人也冷静下来,可怎么都无法从这个阴影里走出来,所以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都不见,整整一个月。你每天都会来安慰我,给了我莫大的关怀和照顾。我身边没什么朋友,也没有亲人,你是唯一一个可以让我依靠的人。后来斋藤那个情人,也是你替我出面摆平了。”

“好像是后天早上离开,跟我们一样。”

男:“我起初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看到那个男人身边有一把短刀的时候,就都明白了。”

看来明天就必须动手了。明晚把三浦骗到屋子里,然后把他和由美子一起毒死,伪装成殉情。

女:“最后,他还是向我走过来了,尽管房间灯光昏暗,可我还是能看清楚他的样子,不是假扮的样子,而是他的本来面目——斋藤。我能看到他嘴角得意的笑容,心里真是又怕又恨。他靠近我的床头,突然弯下腰,那时我还不知道他藏了一把短刀在身上。我顾不得许多,掏出枪就给了他一枪。子弹正中他的胸口,他死了。我本来还想用枪指着他问他一些话,可我吓得根本没法冷静,只想自保。紧接着,你的女佣听到枪声后跑进来,我就晕过去了。”

冈田早就准备好了一瓶农药,本来是打算毒死由美子的。可他迟迟没有动手,是因为毒死由美子一个人,再伪装成意外,实在说不过去。可现在不同了,两个人一起被毒死,理由十分充分。想想看,不少婚外情都是以悲剧收场,他们自杀殉情,完全说得过去。而且农药这东西,哪里都可以买到,警方不会因此而产生怀疑。

男:“……”

晚饭后,由美子又一个人出去逛街,冈田也悄悄离开饭店。他到商店里买到了注射器和葡萄酒。回到房间后,他把农药稀释,然后用注射器推进没有开封的葡萄酒里。一瓶毒酒就这样做好了。

女:“那时我的心都要跳出来了,恨不得立刻扣响扳机,但我忍住了,因为如果我先开枪,就不算正当防卫了。我从眼睛缝里看到他站在那里呆立了很久,好像一直在盯着我看,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就这么僵持了一个小时,我的手臂都发麻了,真想从床上跳下来逃走,可最后还是忍住了。”

剩下的农药和注射器,冈田都装进了一个袋子里,准备扔到海里。这些东西绝对不能被发现,否则自己就会有麻烦。他走出饭店,朝着海边走去。来到悬崖边,他将袋子扔到了海里,看着它沉下去。

男:“……”

冈田回到饭店,若无其事地等由美子回来。他突然想到一件事,立刻打开衣柜,把由美子的箱子拿出来,将她和三浦的合照放了进去。如果警察前来调查,发现合照,就会自然而然想到他们自杀殉情的可能。

女:“是的,你说的没错。那个男人真的闯进来了。我记得那晚斋藤不在家,我十分忐忑,心里暗想,那个男人应该要来了吧?所以我整晚都没有睡觉,就拿着枪等待那个男人的到来。当时钟刚敲过12点,那个男人就从后院溜进了我的家,然后从走廊的窗户跳入我的房子里。他走路很小心,几乎听不到脚步声。当他推开我的卧室门,悄悄进来的时候,我已经认出了他。尽管他戴着帽子、墨镜,还贴上了假胡子,可我还是认得他,就是斋藤,每晚跟我睡在一起的丈夫。我当时假装睡着了,实际上在眯着眼睛看他的一举一动,子弹早就上了膛,我的手指一直扣着扳机。”

一切都准备好了,此时由美子也回来了。她跟昨晚一样喝得醉醺醺的,一进门就倒在床上,“我又跟三浦君喝酒了。”

男:“我记得,我当时告诉你,当一个陌生人在没有经过你允许的情况下强行闯入你的房间,你杀死了对方,属于正当防卫,不会构成犯罪。现在看来,我说的没错。”

“挺好。”冈田笑了笑。

女:“我曾问过你,如果那个穿藏青色风衣的男人闯到我的卧室,我开枪杀了他,会不会犯法?”

“你觉得挺好?”由美子眼睛里透射出一种难以言明的危险信号。

男:“真是够悬的,要是那件事没有……”

“是啊。有什么问题?”

女:“是的,有把枪在身边,还是安心很多。从那以后,每晚睡觉我都要带着枪。”

“你真的一点都不嫉妒?”

男:“所以你就拿起那把枪防身?”

“我都说过了,你能再找回青春,我高兴还来不及。”

女:“想到那把枪,我就更害怕了,那个穿藏青色风衣的男人,会不会就带着那把枪呢?我慌慌张张跑回家,到斋藤的书房打开抽屉,发现那把枪还在,心里总算是踏实了。可转念一想,斋藤怎么会蠢到用自己的枪去杀人呢?这不是浪费了他虚构一个人物出来的苦心了吗?他身上肯定还有别的凶器。”

“喂!”

男:“这家伙真是大胆,竟然冒着坐牢的风险私藏一把手枪,里面还装满了子弹。我之前问过他这件事,他说收藏枪支是爱好而已。”

“怎么了?”

女:“从那以后,我就不敢看他的眼睛。有一天黄昏时分,我在门外又碰到了那个穿藏青色风衣的男人,他冲我冷笑了一下,尽管我知道他是斋藤假扮的,可还是觉得害怕。就在那个时候,我突然想到,在斋藤的书房里,藏着一把手枪。”

“你是不是在想,如果我跟三浦好了,你跟我离婚时就不用付赔偿费了?”那危险的信号越来越强。

男:“你读人眼睛的本领,可真是厉害。”

“你说到哪儿去了,我怎么会这么想?”冈田有点慌张。

女:“是啊,当时我跟你说的时候,你还笑我太多心了。可从你的眼睛里我能看到,你有点相信我的话。”

“就算你这么想也没用。”

男:“就是因为这个,你才找我商量的吧?”

由美子看到了桌上的葡萄酒,问道:“哪儿来的酒?”

女:“那双眼睛仿佛在跟我说‘我本来制造一个虚构人物出来,是想跟你完成这个游戏。但现在,完全不是游戏那么简单了,如果我现在真的杀了你,也不会有人查到我的头上。只要你死了,你的财产就都是我的。还有,我很爱那个女人,是真的爱,比爱你还要多。你真是可悲。’我能感觉到他真的是在可怜我,所以哭得很伤心。”

“我买的。因为后天就要跟三浦君告别了,所以想在告别前跟他喝一杯。”

男:“你认为他是真的动了杀你的念头了?”

“是波尔多葡萄酒?”

女:“嗯。从那天之后,每隔一段日子,他就会抱着我哭。每次我挪开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睛,都有种寒意。”

“是的,这酒我也可以喝一点。”

男:“别说是你,我想起来也很害怕。不过这些事情都说出来,你可能会好过一些。”

女:“是啊,事情本来应该在藏青色风衣的男人上了我的床之后就结束,可那之后发生的事情,完全不是游戏了。我现在想起来都胆战心惊。”

第二天早上,吃过早饭,冈田和由美子想出去玩,一出门就碰到了三浦站在那里发呆。

男:“但结局不是你说的那样啊。”

“你干什么呢?”冈田亲切地跟三浦打招呼。

女:“他本来就是个低俗的人,要不然也不会想出这种游戏。”

“快别提了。昨晚上喝多了,今早没起来。等我睡够了醒来,发现大家都已经出去玩了。这群家伙,竟然把我一个人留在饭店里,这可是我们在这儿玩的最后一天。”

男:“真是低俗。”

“那你打算怎么办?”

女:“当然不是,我是这么想的,他是想要个像样的结局。他假扮的穿藏青色风衣的男人,吓唬完我后,就爬上我的床。”

“我一个人租一辆车太贵了,只能租得起自行车,可天这么热,怎么骑自行车呢?我正琢磨呢。”

男:“你想通了这些也没用,你想过游戏该有个怎样的结局吗?这是个杀人游戏,总该有个像样的结局,总不能是以那个穿着藏青色风衣的男人吓唬你一下为结局吧?”

“是啊,天气很热,我看都超过30摄氏度了。不如你跟我们一起租辆车吧!”

女:“你别说这些没用的。自从那天晚上,我从斋藤的眼睛里读到怜悯之后,就想通了所有的事情。”

“可以吗?那真是太好了。”

男:“就算知道这是个游戏,效果也很好。我记得我小时候跟一个年龄较大的女孩子一起玩捉迷藏,本来知道这是个游戏,但还是被她装扮的鬼模样给吓坏了。她平常一副乖巧可爱的样子,扮起鬼怪来还真是可怕。”

冈田租来一辆车,由美子坐在副驾驶座上,三浦坐在后面。他们今天不去川平,要去东面玩一玩。

女:“是啊,这个游戏的确很刺激,我们可以从中体会出不一样的快感。假如当初我不知道这是个游戏,而是真以为他会杀我的话,会更有意思。大概正是为了让我感觉更真实,他才格外用心吧。”

开了20多分钟,到了一片茂密的树林边。冈田把车停在路旁,欣赏这片密林。

男:“是啊。这个计划设计得非常精妙,就算拿它来实施真的犯罪,也绰绰有余了。他的确是个天才,为了让这个游戏更好玩,还设计了一个藏青色风衣的男人。其实那个男人是他假扮的,他可以用这种虚拟身份到你家杀了你,然后彻底消失。紧接着他恢复原来的样貌和身份,回家看到你的尸体后,大叫大嚷,装着很意外的样子。”

“这林子真可怕,谁要不小心走进去,肯定出不来了。”由美子嘟囔着。

女:“这个游戏还真是复杂。本来我们只是想在平淡的生活里创造点刺激感出来,可他设计了这么多人物和情节出来,还真让我有点害怕呢。”

冈田忽然感到一丝寒意,立即开车继续前行。

男:“这一切都很好解释了。斋藤想跟那个女人在一起,把你视为绊脚石。可如果跟你分手,他就失去了经济来源,就会饿死街头。你看他每天都出去赚钱,可根本拿不到多少钱。而你虽然和他结了婚,但财政大权还是掌握在自己手里,没有把它们当成夫妻共同财产。尽管你会定期给他一笔可观的零用钱,但根本不够他挥霍,他看中的是你庞大的财产。如果他想得到你的财产,跟那个女人双宿双栖,唯一的方法就是杀了你。你一死,他就成为你遗产的合法继承人。这就是他的杀人动机。”

“你姓三浦吧?”冈田问后座的三浦。

女:“这样我发现的不对劲的地方有三个,他那可怜我的眼神和泪水、穿着藏青色风衣的男人、虚构人物的犯罪手段。但这些远远不够,他的杀人动机我还不清楚,他日记里也没有提过这点。不过也是,如果日记里什么都写了,就没意思了。但他把一切做得也太周密了,让我捉摸不透。要不是你跟我说那个女人的事情,我还不知道他到底是为什么萌生出杀我的计划。”

“是的。”

男:“先别说日记本了,快点往下说吧。”

“听由美子说,你们也是明天离开石垣岛?”

女:“但那些内容平淡无奇,我可都是从头看到尾了,都是一些杀人犯罪的计划,读起来更像是小说,里面还有他说过的虚构人物的方法。”

“是啊,本来想多待几天的,可是我们都没钱了。”

男:“说到日记本,斋藤是个高手呢。你看他的日记本上到处有画掉的词或句子,一般人看了以为是他写错了,其实这是一种方法。那些画掉的内容,才是他真正想让我们看的内容。”

“我们明天也要走。我们在这儿相识,也算有缘,不如晚上一起喝一杯吧,算是个小型酒会。”

女:“他对这个类型极为推崇,说这是所有犯罪手段里最高明的一种。他每次用疯狂的语气跟我说这个,我就感到害怕。还有一件事,就是他的日记本。他早就知道我会找他的日记本,所以藏得很隐秘。而且他根本没在日记本上写什么重要的事情,更没有秘密可言,关于那个女人的事,里面一个字都没提到。”

“可是……”

男:“哦,就是虚构的人物。比如要筹划一个谋杀,那么凶手就要在实施计划前一年就开始塑造一个虚构人物出来。这个人物其实是他假扮的,利用假胡子、眼睛、造型等,变成另一个人,熟人都认不出的人,然后搬到另一个住处去生活。这个虚构人物要尽可能多地出现在公共场合,让更多人见过他。真实的他可以说自己要出远门,虚构的他就住在新的住所里,经常出入附近的公共场合;真实的他白天上班,虚构的他就晚上上班,总之时间一定要错开,这样才能延长这个把戏的寿命。等到时机成熟,虚构的他就可以以杀人者的身份去实施谋杀,必须有目击证人,还不能太刻意让人看到。计划完成后,虚构的他就可以彻底消失,真实的他可以自在生活。当然,所有的道具都要销毁。这样一来,警方从开始调查起就把视线放在了那个虚构人物的身上,根本没有人会想到真实的他才是凶手。可虚构的他已经消失了,这案子就永远侦破不了。这个类型真是堪称完美。”

“没事,你来吧!”由美子冲着反光镜里的三浦笑着说。

女:“斋藤说,这33种类型里,属一种最绝妙,那就是不存在的人物这一种。”

或许根本不用伪装,由美子是真的爱上了这个小子。如果真是这样,那真是太好了。冈田暗想。今晚等他们喝了酒,冈田就得赶快离开屋子。等到药性差不多完全发作了,冈田再回饭店,一切都顺理成章。

男:“当然记得,一共有33种类型。”

冈田心里想着这个绝妙的计划,开着车飞奔在海岸的公路上。

女:“对。那个一人分饰两角的计划,就是那时候琢磨出来的。你记不记得,他那时候疯狂研究一人两角的类型?你还帮他统计过呢。你还记得吗?”

这里真是太美了,右边是白浪滔滔的海滩,左边是茂密的菠萝树林和甘蔗林。

男:“他那个绝妙的计划,就是那段时间酝酿的吧!”

“停车……”由美子忽然大叫一声。

女:“是啊,如果没有侦探小说,也不会让我和斋藤如此热衷于阴谋诡计。这可都是你的功劳,是你让我们对侦探小说感兴趣的。在过去的好长一段日子里,我们俩每晚都会交流一些侦探小说的情节,谈犯罪,谈诈骗,谈阴谋,谈如何设计圈套。斋藤比我要痴迷。”

冈田慌忙停下车:“怎么了?”

男:“那么让你感到不对劲的第三件事,就是侦探小说吧?”

“你们看,前面有一大片木棉花,真是漂亮。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片的木棉花呢。你们快下车。”

女:“大家都低估他了,他可是比小偷可怕多了。当我看到斋藤可怜我的眼神时,我突然就想到那个男人。”

“你要干什么?”冈田问。

男:“起初我还以为他是个小偷呢。你们邻居家的女佣也提醒过我,让我告诉你们小心点那个人。”

“去摘木棉花。”

女:“其实在你告诉我之前,我就见到过那个男人,不止一次。在我家后院见过他一次,在正门见过他两次。那人总是穿着同一件藏青色的风衣,站在那里就像个雕塑,动也不动。”

“可以随便摘吗?”

男:“是啊,谁让我经常出入你们家,供你们夫妻逗乐,而且又是个不入流的画家呢。出于职业本能,我总是能记住那些特殊的人。那段时间我在街上闲逛,总能看到那个男人在你家附近转悠,而且他还跟周围的人打听你们家的事情,比如你们家几口人,房子布局是什么样的,这些可都是我从平时光顾的茶点店打听来的。”

“应该可以,好像是野生的。”三浦说着跳下车,跟由美子一起去摘木棉花。冈田也极不情愿地下了车,假装愉快地跟他们二人摘起花来。

女:“就是他,还是你最先发现的呢。”

“摘这么多干什么?”冈田问。

男:“是那个戴着藏青色帽子、戴着墨镜,还留着胡子的男人?”

“放在车里啊!”

女:“是那个穿着藏青色风衣的男人。”

“这车是租来的,还得还回去。”

男:“那是他故意给你的一个提示吧?那楚楚可怜的样子和疼惜你的眼神,都是一出戏而已。那么让你感到不对劲的第二件事是什么?”

“那有什么。坐在木棉花里,你不觉得很惬意吗?”

女:“所以,我们得找点什么刺激的事情来让爱情保鲜。我本来就是个喜欢刺激的人,斋藤也知道我的个性。所以他在筹划什么事情,这是我的感觉,不知道他到底筹划什么。可就在那天我从他的眼睛里读到了他筹划的事情。那可真是吓了我一跳,他怎么会想出这么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计划?可就在我感到恐惧的同时,内心也涌出了前所未有的快感。”

“也对。”

男:“我当然懂,早就懂了。”

三人把木棉花都放在了后座上,由美子还在摘个不停。突然间,她大叫一声。冈田顺着叫声看去,原来一头水牛出现在花丛中。这水牛大概是在休息,被由美子给惊醒了。好在它并不生气,只是站起来看了看,就又卧下了。

女:“好吧。斋藤跟我的性格完全相反,所以相处久了就会有摩擦,感情也会出现疲劳期。可我们还是彼此爱着,但仅凭这点,也无法对抗爱情的疲劳期。你懂这种感受吧?”

由美子吓得不轻。

男:“快点说重点吧,再这么说下去,天黑都说不完。”

女:“你说得没错。不过我不觉得恐怖,倒觉得很刺激。你想想,人活在这个世上每天要做很多事情,已经够痛苦了,总该从中找点什么乐趣,找点刺激,苦中作乐一番。就像是孩子犯错被家长关在黑屋子里一样,即便如此,他也会找点玩的东西。这就是人的本能。”

再起程的时候,换了三浦开车,冈田则坐到铺满木棉花的后座上。“怎么样?坐在木棉花中。”由美子回头问。

男:“是因为他要杀你,所以才会有那种可怜你的眼神。”

“不错。”冈田说。

女:“是啊,是疼惜。他的眼睛好像在跟我说:‘你真是可怜,我真的觉得你好可怜。’他这是发自内心的,我能看得出来。人可以说谎,但眼睛却骗不了人,所有心事都在眼睛里写着,就像头版头条一样。你知道,我很善于从别人的眼睛里揣摩信息,所以我知道他那种可怜的眼神是为了什么。”

由美子忽然笑了起来,弄得冈田莫名其妙。

男:“哇,我以为是你们的床笫秘事,没想到变成了恐怖故事了。你从他眼睛里看到了什么?对你的疼惜吗?”

“你笑什么?”

女:“但这些很重要。如果你不想听,我就说得简单些。斋藤抱着我,脸紧紧贴着我,不停地哭泣,就在这个时候,我觉得有点奇怪。平常他不会哭得这么凶,就像在提醒我什么一样。我很奇怪,不由自主推开他的身子,看着他那双红肿的眼睛。”

“没什么。”

男:“我可不想听你们那档子事。你跟你前夫斋藤到底是怎么亲热的,我可不想听。”

开了一阵子,景色又有了变化。周围是长满了铁树的原始森林,不远处还有几头水牛。

女:“好,那我开始说了。我第一次觉得不对劲是在那个晚上,斋藤抱着我,嘤嘤哭泣,就像过去一样。他的脸紧紧贴着我的脸,眼泪顺着脸颊流入了我的嘴里。”

“咱们还是回去吧。”冈田对三浦说。

男:“也好,那件事是需要理一下了。你不记得的细节,我可以帮你填补上。”

“再往前一点,有处与众不同的景点。”

女:“过去那些事情总是憋在心里不能说,可真是难受。那事发生到现在,已经过去很久了,我们还没有谈起过呢。我想趁着今天这么悠闲的时候,整理一下那件事情。你说呢?”

“前面有景点?地图上没写啊。”

这年的春天,在K温泉附近的断崖上,坐着一男一女,正在聊天。男的看上去大概二十七八岁,女的可能有三十出头。他们穿着K温泉的浴袍,外面穿着一件厚棉袄。

“你看的是旅游地图吧?上面的确没写。”三浦笑着说。

〔日本〕江户川乱步

冈田打开随身携带的地图,前面的确有处小景点,是个瞭望台。

断崖

“是那个瞭望台吗?”

“是啊,我也解脱了。其实大家互相怀疑,不是想把对方怎么样,而是想保护对方。我的家人都是好人,只有我是恶人。你想想看,自从事情发生后,我把全家人怀疑了个遍,单冲着这点,就足以证明我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接受惩罚是应该的。”

“不是。”

“不,如果你是个可怕的人,就不会向我坦白,更不会想着去自首。说真的,我很高兴,为你的坦白而高兴,也为真相大白而高兴。你们家终于不用猜来猜去了。”

“是舟越?地图上写着,舟越是石垣岛最狭窄的地方,只有百米宽,可以扛着船过去,所以叫舟越。”

“是挺滑稽的。我竟然全都忘了,这种事竟然会发生在我的身上。这一切看起来十分滑稽,可事实上却十分可怕,起码证明我是一个可怕的人。”

“不是。”

“我全都明白了,这真是个滑稽的事情。不过我不能接受你就是凶手这个事实。你不觉得有点太滑稽了吗?”

“也不是?”一种莫名的恐惧感袭上冈田的心头,因为三浦的举动有点异常。

“这很简单,她是第一个到现场的人,是第一个发现父亲被杀的人。她自然看到了落在现场的斧头,那可是自家的斧头,她一定认为凶手是自家人,所以第一反应就是把斧头藏起来,以保护家人。她真是个好姑娘,不是吗?因为放在家里不安全,迟早会被警察搜出来,所以她找了个机会藏到了神庙后面。”

“你看都过了中午了,该回饭店吃午饭了。”冈田对三浦说。

“好吧,这些都说得通,那你妹妹为什么要藏斧头呢?”

“离12点还差五分钟呢。”三浦微笑着说。

“手绢不是我哥哥的,是我的,我当时把它绑在斧头柄上,忘记取下来了。而那晚由于猫把斧头撞了下来,手绢也自然跟着掉落了。至于我母亲的梳子,恐怕是她当时太惊慌失措,把梳子掉在现场了。而我哥哥为了保护母亲,故意把它藏起来了。”

“可我已经饿了。”

“但法官凭什么定你的罪呢?就凭你说的那套理论?还有,你忘了有一些铁证是可以证明你没有杀人的?比如你哥哥的手绢、你妈妈的梳子……”

“我没饿呢。”由美子狠狠撂下一句话。

“我想,我会去自首。”

“就快到了,冈田先生。”

“好吧。那你接下来怎么办?”

三浦将车开到一旁的土路上。

“如果你看过弗罗伊德的著作,就会理解了。你想想看,我怎么会把斧头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甚至在我发现神庙后面藏着一把带血的斧头我都没有想起来?还有,为什么我明知道把斧头留在树上会发生意外,可还是忘了把斧头拿下来?我为什么要选择一个那么危险的地方来放斧头呢?这都说不通啊。你能解释吗?你会觉得我不是故意的吗?难道记性差可以解释一切吗?”

冈田觉得越来越不对劲,恐惧感不断加剧,他大声吼道:“停车!我要下车!”

“这么听起来,好像你是故意要杀死你父亲。我还是搞不懂,而且不相信你是故意的。”

三浦突然向右打转方向盘,将车驶到一块狭小的悬崖边。这里四周都是荒草。三浦熄了火,对冈田说:“到了。”

“不,不是这样的。按照弗罗伊德的理论,无意识不是一种偶然犯下的过错,而是自我意识的另一种表现。如果不是我有意识要把斧头放在树上,期待着有一天它会掉下来砸中我的父亲,我怎么会把它留在树上呢?听起来有些可怕吧?我制订了一个复杂的杀人计划,可我自己却忘了。我布置了一切,却忘得一干二净,还一副无辜的样子,怀疑这个,怀疑那个。其实我在我的无意识世界里,是个彻头彻尾的杀人犯,可在现实世界里,却是个无辜者。”

“这就是你说的与众不同的地方?”

“这听起来,你并没有过错呀!”

“是的,这里可藏着好东西呢。”三浦一边说,一边把汽车钥匙装进口袋。接着他走到荒草丛中,推出了一辆摩托车。

“因为那斧头是我挂上去的。唉,我把这件事忘得彻彻底底了,大概就是忘物论吧。大概在半年前,也就是开春的时候,我要砍掉松树上的枯枝,于是就拿着斧头和锯子上了树。干活的时候,我把斧头放在树杈上。那树很高,我就想,如果斧头从树上掉下去,正好砸中了石板上坐着的人,比如父亲,会发生什么事?那人一定会死吧。我还想到了中学学过的加速度,按照这个高度,加速度就足以让底下坐着的人脑袋开花。我在无意识中产生了杀死父亲的想法,不自觉想到了父亲被砸死的情形。我当时被自己吓了一跳,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念头?真是大逆不道。我马上忘掉这个念头,把它锁在我的无意识世界里。可是我却把斧头留在了树上,让斧头继续我这个可怕的念头。因为是无意识举动,而且最近半年一直没人要用斧头,所以我压根想不起来我把斧头留在树上了。”

“这辆车花了我两天的租金,我好不容易才把它藏在这里。回饭店的时候可累坏我了,幸亏碰到了一辆往市中心去的货车,这才让我解了解乏。”

“那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说是你杀了你父亲?”

“你在这儿放辆摩托车干什么?”

“就是这样。”

“和你太太回市中心啊,难道要走回去吗?”

“什么?难道那棵树上正好挂着一把斧头吗?”

“那这辆汽车呢?”冈田茫然地问道。

“你去过我家,见过那棵松树吧?长得很高、很茂盛,树底下是一块石板,就是我父亲经常坐的那块儿。猫跳到松树上以后,碰到了上面挂着的东西,然后这个东西掉到了我父亲的头上。”

“当然是你的棺材啊!笨蛋。”由美子从车上下来,恶狠狠地说。

“等等,这跟你杀人有什么关系?越说越奇怪了。我看你是该看看医生了。”

“什么?”冈田惊得脸色苍白。

“你别急着替我辩解,听我把话说完,然后你再下结论,我现在很清醒,不是来逗你的。就在听到猫叫的那晚,我起床赶走猫,然后上床躺着,怎么也睡不着。我听到有一只猫从二楼跳到了旁边的一棵松树上。紧接着,我听到‘啪’的一声。”

“你还真以为我想跟你和好,跟你来度二次蜜月吗?”

“我承认,你讲的这些都有科学性。但我还是不相信会有这么荒谬的事情,你杀了人,却忘记了,我真的不相信。你别讲你那套理论了,我可不相信你是凶手。你一定是神经过敏了。”

“你在说什么?”

“我也一样,我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就是我杀了我的父亲。”

“我跟你来的目的就是杀了你。我和三浦也不是在这里认识的,我们在东京就认识了。”

“还有一位精神病学专家琼斯曾做过一个实验。一个嗜烟如命的人想戒烟,他每次都会告诫自己,一定要戒烟,不能再这么抽下去,不然哪天一定会出事情。有一天,他忽然找不到自己的烟斗了,怎么找都找不到。过了很久,他都快忘记烟斗这回事的时候,那个失踪的烟斗又出现了。其实是他自己藏了起来,可他却忘记了。看,这就是无意识的强大。

“你要是杀了我,你一分钱都拿不到。”

“我建议你去看看精神分析学方面的书,只要你看完一本,就会知道欲望的强大。我曾读过一些这方面的书,有个理论叫忘物论,说的是明明干过的事情,却忘记了,怎么都想不起来。被忘记是有一定道理的,一定是一些我们不想回忆起的不愉快经历阻碍了我们的记忆。我曾看过一个案例,有个人在某一天突然想起一个名词,这个名词他从前很熟悉,可是给忘了。后来一连串的名词浮现出来,浴场——沐浴——矿泉。他才知道,原来自己曾经得过一种病,让他很痛苦的病,他必须要通过洗矿泉浴才能治疗。因为这段过程太痛苦,所以他忘记了。

“你真以为我傻吗?在旅行前,我就帮你买了一份保险,保额三千万日元,只要你意外身亡,三千万日元就是我的了。”

“请耐心听我说。我会忘掉这么重要的环节,就意味着我还忘了其他什么重要的事情。有个精神分析学家叫弗罗伊德,你听过吗?他有一个理论,简单说就是我们会遗忘一些我们做过的、不想面对的事情。你知道我们每个人心里都有欲望,有些欲望是可以实现的,有些欲望是出于种种原因无法实现的,比如一些违背法律和社会道德的欲望,不可能实现,所以我们会很本能地将其压制在我们的无意识世界里。换句话说,就是把它忘了。可忘了不代表没有欲望了,这些欲望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会冒出来,这是我们无法控制的事情。所以说,我们每个人内心都有许多被压抑的欲望,它们挤在我们的无意识世界里,时刻想着趁什么机会溜出来。我们为什么会做梦?就是这些欲望在提醒我们,它们通过各种伪装走入我们的梦境,让我们在梦里干了许多现实生活不能干的事情。千万不要小看这些欲望,它们厉害起来会让我们为其所操控,让我们不知不觉成为它们的俘虏。

“你这个浑蛋!”

“这跟你杀死你父亲有什么关系?”

“我摘了这么多木棉花放在车里,就是想最后尽一点妻子的责任,让你风风光光上路,不至于太寒酸。”

“你听我说啊。就在我起床的时候,我忽然想起来父亲遇害当晚我为什么会突然醒来,这件事过去我一直想不通。我这人睡觉很死,一躺下去不睡到太阳当空照是绝对不会起床的,可那天夜里怎么会醒着呢?我之前一直没有想起,可在那一刹那,我终于想起来了。那晚我也是被猫叫声吵醒,然后起床赶猫走,所以才会醒着。”

此时三浦已经拿着扳手走了过来。冈田慌忙跳进车里,想开车逃命,可钥匙已经在三浦的口袋里了。冈田又朝外奔逃,可还是被三浦追上了。一声惨叫后,冈田倒在了血泊之中。

“你到底要说什么?”

“他死了吗?”由美子问。

“但是,躺在床上,也可能会杀死外面的人。这听起来不可思议,就连我也一直没有想到。可就在两三天前的晚上,我突然发现了这种可能。那晚我正睡觉,突然被一些动静给吵醒了。我往窗外一看,原来是有两只猫在二楼打架,打得很凶,叫声很凄惨。我想赶走那两只猫,就在我起床到窗口的一刹那,一些事情突然出现在我的脑海。这就像是一个失忆的病人,因为某个特别的瞬间而被唤醒了所有记忆一样。那感觉很可怕,比见到幽灵还要可怕。不过想想看,人活着顶着各种各样的压力,忘记一两件重要的事情,也情有可原吧。”

“来,把他抬到车里。”三浦和由美子把冈田放到了驾驶座上,把钥匙插进去,踩住了油门,开动汽车,伪造成一个冈田开车不小心坠崖的假象。

“就是啊,你不可能是凶手,别胡思乱想了。”

转眼间,冈田和租来的汽车就掉到了悬崖之下,然后慢慢地沉入海里。

“我没有分身术,不可能跑到院子里杀人。”

三浦看了看手表。

“不是你跟我说的吗?在你父亲遇害当晚,你在自己的床上,还听到了一些关于你哥哥的动静。难道你有分身术吗?一个躺在床上,一个在院子里杀人?这不可能啊!”

“你看手表干什么?”

“有什么不可能呢?”

“当然是在看时间。”

“怎么可能?你怎么会杀了自己的亲生父亲?这也太荒谬了。而且你当晚在自己房间里,怎么会跑出去杀人呢?”

“什么时间?”

“不,我说的是真的。你坐下,我把详细情况告诉你。你别为我感到担忧,我可是好着呢。现在你要仔细听好,我是专门为此事而来的。”

“如果他会醒过来,那就糟糕了。不过已经过了五分钟,就算他醒过来,也已经被淹死了。放心吧,他活不下来了。”

“什么?你在胡说些什么?你啊,就是太敏感了。好了,我们不谈这些事情了。出去走走怎么样?说些高兴的事情。”

由美子松了口气,对三浦说:“我们回饭店吧。”

“是我,凶手是我。你别惊慌,我现在很镇定。”

“好的。”

“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凶手抓到了?是谁?”

两人坐上摩托车,由美子紧紧抱着三浦,柔声说道:“我们得庆祝一下,到我房间喝一杯,那里有瓶上好的波尔多葡萄酒。”

“我父亲的事情已经解决了。我不用再为此担心了。我这次来,就是专门要告诉你结果的。”

三角墙山庄

“你看你,又胡思乱想了,这还真是你的习惯呢。肯定是为了你父亲的事情才弄得寝食难安的。别想了,就这么算了吧,别把自己搞出精神病。”

[英国]柯南·道尔

“我去看了医生,医生说我有神经衰弱,而且是重度。最近我还咳嗽,很严重,搞不好是绝症什么的。”

我跟福尔摩斯有阵子没见了,这天早上他突然来找我,让我有些意外。不过更让我意外的是,福尔摩斯坐下后不久,就闯进来一个陌生的客人。那人身材高大,穿着有些滑稽,一身灰格子西装,搭配了一条橙红色的领带。脸上的肌肉纠结在一起,双眼直冒火光,看上去要揍人一样。

“你得什么病了吗?怎么会这样!”

“你们谁是福尔摩斯?”他凶狠地问。

“呵呵,我也被自己的样子吓到了,像个鬼魂一样,真是可怕。原来精神上的痛苦是可以影响到外在的,我想我活不了多久了。我费了好大力气才到了你家,现在全身没有一点力气,就像在云里一样。”

福尔摩斯不慌不忙地抬起了烟斗。

“终于见到你了,怎么我三番五次去找你,你都不见我呢?真让人担心呀。我以为你出什么事情了。你看你,怎么瘦成这样?你家里人也真是,一直不告诉我你的情况。你到底怎么了?”

“你是福尔摩斯。你听着,不要多管闲事,别人的事得让人家自己管。明白吗?”

五 一个月后

“哦,有趣,请继续说下去。”

“按说应该我最没嫌疑才对。可不知道为什么,我一怀疑别人,自己就觉得很有负罪感。我总觉得我跟父亲的死有关,而且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

“你觉得有趣?”那人怒吼道,“等我揍你一顿,你就不觉得有趣了。对付你这种人,就得用这个。”他举起大拳头在福尔摩斯眼前晃动了两下。

“我越来越听不懂你的话了。你父亲遇害的当晚,你不是在自己房间吗?没有理由会怀疑你。”

“看这大拳头,是天生的,还是后天练成这样的?”福尔摩斯没有丝毫恐惧。

“但我有种奇怪的感觉,越是怀疑妹妹,就越有负罪感,好像是我犯了错一样。我觉得妹妹知道些什么,一定知道。”

那人大概是被福尔摩斯的冷静给吓到了,又或者被我手里的拨火棒给吓住了,总之他的态度不那么跋扈了。“福尔摩斯先生,反正我已经警告你了。我的一个朋友对哈罗那儿的事很感兴趣,你不要插手,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

“你叫斯蒂夫·迪克西吧,练拳击的那个。我一直想见见你,不过我不喜欢你身上那股味儿,所以就不留你了。”福尔摩斯说。

“不知道,现在还不知道。有太多可能了,可能是妹妹杀了父亲,也可能是妹妹为了保护母亲或哥哥把斧头藏了起来。可是那天看到妹妹的眼神,好像是在怀疑我似的。我想大概是她年纪太小了,所以有些敏感。”

“你知道我?那最好了。不要逼我出手。”

“那你打算怎么做?”

“对了,荷尔本酒吧的案子怎么样,你杀了那个叫帕金斯的小伙子。”福尔摩斯不紧不慢地说。

“我本来想,就这样忘了这件事,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现,像以前一样过日子,就像妹妹很淡定地藏好斧头一样,我要把这件事永远藏在我的心里。可是我做不到,我想知道真相。如果找不出凶手,我一定夜夜睡不着。而且这个家每天都在你怀疑我,我怀疑你,实在待不下去。”

那人听了这话,突然后退几步,脸色很难看:“什么帕金斯,我不知道。他死的时候,我正在训练呢。”

“你整整一夜都没睡?不过发生了这种事,是让人难以入眠。你本来就神经质,碰到这件事就更敏感了。”

“斯蒂夫,我一直都在关注着你跟巴内·斯托克代尔的不寻常关系。”

“你真的不了解我家的情况。从我母亲到我们几个兄妹,没有一个为此感到难过的,反正我是一点都不难过。虽然这样说有点不近人情,可我说的都是实话。现在我们家里只有一种情绪,就是害怕,害怕是某个亲人杀了父亲。凶器是找到了,可是凶手是谁依旧是个谜团。我重新埋好斧头,又爬回自己的房间。我一夜没睡,一闭眼就看到母亲像个幽灵一样站在父亲背后,然后举起斧头;哥哥满脸通红,青筋暴涨,拿起斧头向父亲砍去;妹妹悄悄走到父亲背后,一声不吭在父亲后面挥舞斧头……我真是痛苦。”

“上帝啊,福尔摩斯先生,我……”

“你这么怀疑大家,有点过分。不说你的哥哥和妹妹,单说你的母亲,难道她希望自己相处了几十年的丈夫死吗?我没有接触过你的父亲,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个可恶法。可是我觉得,在感情上,没人会希望他死。就像你,难道你不为你父亲的死而感到难过吗?”

“好了,不说这个了。等我想让你说的时候再找你。”

“现在谁都有嫌疑,母亲、哥哥、妹妹,甚至我,都有杀死父亲的动机,谁都有杀死父亲的可能。”

“那么先生,你不会计较我今天冲动的行为吧?”

“你不会怀疑你的妹妹吧?”

“告诉我是谁让你来的,我可以不计较。”

“那里发现了她的腰带,只能这么想。”

“还用说吗,就是你说的那个人。”

“那这么说,是你妹妹把斧头藏起来了?”

“那么又是谁指使他的?”

“对。”

“这我可不知道。他只跟我说:‘斯蒂夫,你去告诉福尔摩斯,如果他要去哈罗,就有性命之忧。’就这样,我知道的都说了。”说完,斯蒂夫夺门而出,就像来的时候一样迅速。

“斧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是干什么的?”我问。

“是件可怕的东西。昨晚,所有人都睡着之后,我偷偷到了院子里。这可不是件容易事啊,我母亲和妹妹就睡在楼下,不论我怎么走都会惊动她们。所以我从我二楼的房间爬了下来,因为我的房间正好对着院子。皎洁的月光洒在我的身上,拉长了我的影子。我突然觉得我就是杀死父亲的凶手。我脑子里涌现出一个故事,讲的是梦游杀人。说那个人有梦游症,在某天晚上杀了自己的父亲,可他自己却不知道。我不由冷汗直流,觉得四周都布满了阴森的眼睛。不过我不可能是凶手,就在父亲被杀的时候,我在自己的房间里,没有睡着。我小心翼翼绕到神庙的后面,发现那里有被挖过的痕迹。我用手把土挖开,越挖越深,终于碰到了一样东西。我取出后一看,是我家常用的一把斧头,上面生了铁锈,斧头刃上还残留血渍,都已经变成了黑色。”

“华生,我简单点告诉你。他是斯宾塞·约翰流氓团伙的混混,最近跟一些非法勾当有关。这些我稍后会处理。他其实是个脑袋空空的胆小鬼,可他的顶头上司巴内却是个狡猾的家伙。他们经常干些胁迫、袭击之类的事情。我想弄明白的是,他们到底受了什么人的指使。”

“是什么?”

“可他们来威胁你干什么?”

“我终于看到神庙背后的东西了!”

“这就是我来这儿想跟你谈的事情——哈罗森林案件。你看,这是我昨天收到的一封信,是麦伯利太太寄来的。”

四 第十一天

我拿过信笺,上面写着:

“……”

福尔摩斯先生:

“我们说着说着都走到这个地方了?这是哪儿啊?我们还是回去吧?”

我最近遇到很多怪事,跟我的房子有关,希望您能帮助我。如果明天您能来,那么我全家都会恭候。我住在哈罗车站附近,地址是三角墙山庄,哈罗森林。我想您一定认识我死去的丈夫麦伯利,他是您以前的客户。

“……”

玛丽·麦伯利

“是啊,所以我现在还在怀疑哥哥,但同时也怀疑母亲。不过现在我不知道应不应该怀疑母亲。昨天我下楼的时候,看到母亲在走廊上朝着外面看,看得十分专心,而且满脸焦急。她看到我,立马变得惊慌,赶快回屋。我觉得她很可疑,就走到她刚才站着的地方往外看。你猜我看到了什么?在不远处一座小神庙的后面,有个红色的东西。我仔细看了看,才发现那是妹妹的腰带。母亲刚刚站在这里,就是看那个腰带吧?我觉得那座小庙一定有什么问题,妹妹也有问题。我必须过去看一下,可是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找到机会。我觉得我母亲一直在监视我,不管我走到哪儿都能看到母亲。我希望是我多心了,可是不能这么凑巧,就连我从厕所出来都能在走廊上碰到母亲,那眼神让我害怕。妹妹的行为也有古怪。从前我时不时就会旷课,你也知道,家里人对这件事是司空见惯了,从没有人问过我。可是妹妹却破天荒地问我为什么不去上学。她可从来没有问过我。而且她的眼神十分奇怪,好像在跟我说,一切都没问题,你要放心。我好不容易躲开妹妹和母亲,可又被哥哥监视上了。弄得我到现在都没办法接近神庙。不过话又说回来,就算我有机会去小神庙一探究竟,我也不敢去。我怕在那后面发现真相,发现是我家某个成员杀了父亲,那种感觉太可怕,我不想知道。你说我如何是好呢?”

“来吧,你要有时间,我们立即起程。”

“你不是在现场捡到你哥哥的手绢了吗?”

从伦敦到三角墙山庄并没有多远。我们到了地方后就去拜访麦伯利夫人,她真是个优雅的女人,不论是穿着,还是谈吐,都那么有修养。

“真是不好过。我最近就像有了病一样,看路上所有的人都像犯过罪似的。我总在想,别看他们表情悠闲,事实上杀了自己的父亲或母亲。真是荒唐。”

“我对您丈夫记忆犹新。”

“我想你心里一定不好过。”

“那您对我儿子道格拉斯也很熟悉才对。”

“嘘,小声点,别让后面的跟梢听到。我觉得我哥哥在怀疑我母亲,他曾问过我母亲是不是丢过一把梳子。母亲被吓了一跳,忙问他什么意思。从那次后,我觉得母亲有些可疑,因为我发现我哥哥上次在石板上捡起的黑色的东西,就是母亲的梳子。唉,你看我多阴暗,竟然开始怀疑我的母亲了,而且还时刻监视她。有时候我想跟哥哥商讨一下,又不知道怎么开口。而我哥哥最近也总是不在家。”

“您是道格拉斯·麦伯利的母亲?整个伦敦谁不认识他。他可是个美男子,现在怎么样了?”

“你不是一直怀疑你哥哥吗?”

“他死了。上个月死在罗马,得的是肺炎。他是驻罗马的参赞。”

“唉,所有外面的嫌疑人都被排除了,就剩我家里人了。警察每天都会来搜一遍屋子。前几天,他们从我母亲的衣柜里发现一件有血渍的衣服。警察以为发现了什么重要证据呢。后来听我说那是事发前一晚,母亲被父亲砸伤留下的血渍,他们才失望地离开了。”

“真是太意外了,他是那么健壮。”

“怎么会这样?你们凭什么就互相猜疑呢?”

“是太意外了,也许您根本想象不到他后来变得多么憔悴,简直跟之前判若两人。”

“不光是我,我们全家人都被跟踪。”

“是女人的缘故?”

“警察不会是怀疑你吧?”

“是一个魔鬼。好了,我约您来这儿不是要谈我儿子。”

“不是妄想。你不相信,我能理解,谁会觉得一家人会变成这样。你不知道,这几天我一直被警察跟踪。别回头,警察就在后面。这几天我去哪里,他们都悄悄跟着。我也被当成嫌疑犯了。”

“请您说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觉得是你太敏感了,就像得了妄想症。”

“真是奇怪的事情。我搬到这里后,想过清静的生活,所以很少出门,也不跟这里的邻居来往。有一天,一个自称是房地产商的人来找我,说他的顾主想买下这栋房子,价钱好商量。我感到很奇怪,我周围有很多房子在出售,为什么挑中了这栋。好吧,我不想这些,他说价钱好商量,我就定了一个高价,想赚点钱。这个价钱比我买房的价钱高了五百英镑。第二天,他说他的顾主可以接受这个价钱,而且还想再出钱买我的家具。您看到了,我的家具可都是上等家具,是我从老家带来的。我想,多赚一点也未尝不可,就又出了一个比较高的价钱。没想到,他又答应了。

“唉,别提了。现在家里人都在互相怀疑,每天在一起生活,可连话都不敢说。一说话就露出怀疑对方的语气。都是一家人,竟然互相猜忌。反正凶手是家里的某个人。”

“昨天,他带着合同来让我签字。幸亏我多了个心眼,把合同给我的律师看了看。我的律师告诉我,如果我在上面签字,那么我就不能拿走这房子里的任何一样东西,包括我的私人用品。昨天晚上,我告诉那个房地产商,我卖的是家具和房子,不卖其他东西。可他却说,他的顾主要买的是所有东西。我问他我的私人物品怎么办,比如衣服、首饰什么的。他说,私人物品要经过检查后才能带走。他还说,他的顾主是个脾气古怪的人,要么买下一切,要么就不买。我觉得很奇怪,就跟他说我不卖了。事情暂时搁置了,我特别担心……”

“凶手还没抓到?还怀疑你哥哥吗?”

麦伯利太太话还没说完,福尔摩斯突然站起来,打开一个房间的门,从里边揪出一个高高瘦瘦的女人。

“我现在特别不愿意待在家里,浑身不自在。”

“放开我。”那女人尖叫道。

“最近为什么都不来上学呢?”

“苏珊,你在干什么?”麦伯利太太问。

“……”

“太太,我是想问客人会不会留下吃饭。”

“那我陪你走一走吧,顺便聊一聊。”

“是这样吗?你在门口待了五分钟了。你显然有些紧张,看来不太适合做这样的工作。”

“不到哪儿。”

“你是谁?凭什么揪住我?”

“你要到哪儿?我陪你去吧。”

“麦伯利太太,有人知道你给我写信的事吗?”

“是啊。”

“没有。”

“怎么最近都不来学校?我正打算去找你呢。你怎么这么憔悴?那案子还没结果?”

“信是谁寄的?”

三 第十天

“是苏珊。”

“就是没有结论才糟糕。要是有个结论,我就不用再过这样的日子,整天疑神疑鬼。”

“好的。苏珊,你告诉谁你的太太给我写信了?”

“这也太恐怖了。我看你还是不要过早下结论的好。”

“你胡说什么,我没告诉任何人。”

“我也希望是我想多了,可哥哥是最有动机去杀父亲的。他经常跟父亲打架,心里很痛恨父亲。就在事发前一晚,母亲还遭到了父亲那样的对待,哥哥说不定一时气极,就做了些过分的事情。”

“苏珊,说谎对你没有好处。你到底告诉谁了?”

“你说得也太恐怖了。或许是你想多了。”

麦伯利太太这时气急败坏地吼道:“我想起来了。苏珊,你曾隔着篱笆跟一个男人说过话。”

“我把手绢给扔了,我不想哥哥受到怀疑。这样说你会觉得可笑,我就在怀疑我哥哥。可我不得不怀疑他,很多事情都在证明他跟父亲的死有关系。就在案发当晚,我不知怎么忽然醒了。当时我听到哥哥下楼的声音,我想他应该是去上厕所了。可是过了好久,他才回来。还有,当时母亲和妹妹在楼下喊叫的时候,我慌慌张张下楼,可是哥哥却还有心情脱睡衣,换上和服。他也很着急,这我看得出来,因为他看到父亲的尸体后,表现得很紧张,连腰带都丢在石板上了。他慌忙去捡,在混乱中我似乎看到他从石板上还捡了别的东西,一个黑色的东西。他的这些举动都让我不得不怀疑他。我母亲和妹妹似乎也在怀疑他,家里的气氛糟糕极了,我总觉得阴风阵阵,特别恐怖。我们一家人坐在一起,连话都不说,真是难受。这样的日子,我真的过不下去。”

“跟你说话的人是巴内,苏珊?”

“你有没有仔细看看那条手绢?”

“你都知道,还问我干什么。”

“可是我妹妹每隔一天就会去打扫院子,就在事发前一晚,她还打扫了院子。而且我知道,我哥哥在前半夜没有去过院子。”

“那么告诉我,是谁指使的巴内。如果你告诉我,你将获得十英镑的奖励。”

“就算手绢是你哥哥的,也不能证明是在案发时丢的。或许很早之前就丢在那里了。”

“嗯,那个人可以给出一百个十英镑。”

“不可能,我父亲虽然沉迷酒色,但在生活用品方面一直很挑剔,他绝对不用手绢,也不会拿别人的手绢。”

“这么说,是个很有钱的男人。”福尔摩斯看到苏珊不屑地笑了笑,“你笑了,证明不是个富有的男人,而是个富有的女人。你如果告诉我,你现在就可以拿到十英镑。”

“也许你父亲也用手绢,只是你不知道呢。或者手绢是你父亲从别人那儿拿的。”

“我宁愿看到你死!”苏珊恶狠狠地说。

“我也真愿意相信是自己太敏感,可很多事情摆在那儿,让我不得不想。在事发的那天早上,我在父亲的尸体旁边捡到一条麻布手绢。手绢揉成了一团,而且很脏。在我们家,用这种手绢的只有我和我哥哥。我父亲习惯用毛巾,而我母亲和妹妹用的都是女式的手绢。在事发前的四五天里,我没有去过院子,不可能将手绢丢在那儿。那就只有我哥哥了。”

“苏珊,你在说什么。”麦伯利太太惊呼。

“你会不会太敏感了?”

“我不干了。”苏珊叫嚷着出去了。

“他没有认罪,说自己是无辜的,而且也找不到证据证明他是凶手。我觉得警察也认为凶手可能是我的家人。”

“看来巴内所在的集团很害怕我会插手这件事情。”

“那个餐馆老板呢?”

“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是的,我怀疑我哥哥。”

“这也是我在调查的。麦伯利太太,这房子以前是谁的?”

“那你心里一定有怀疑对象了吧?”

“弗洛森,一个退休的海军上校。”

“你上次不是说,觉得凶手不像是从外面进来的吗?我当时推翻了你的推论,是因为我也有这样的怀疑,只是不想面对。我这几天反复琢磨这件事,还是觉得事有蹊跷。我又没有别的朋友,只能跟你说一说。”

“他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什么?杀死你父亲的是你家人?”

“没听说。”

二 第五天

“我本来以为他在这里埋了什么奇珍异宝,可他们要买你的家具。你的家具里是不是有什么珍贵的东西,麦伯利太太?”

“你别说了,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快走吧,该上课了。”

“我家最值钱的就是一套王室德比茶具。”

“可我觉得……”

“一套茶具显然不会让他们如此兴师动众。我想这家里一定有些连你都不知道的珍贵东西。”

“没有啊。你不会怀疑凶手不是从外面进来的吧?不可能,我觉得那个老板嫌疑最大。他那种粗鲁的人,一时冲动,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你认为是什么?”我问。

“你们家有用人什么的吗?”

“华生,我们得分析一下。麦伯利太太,你住进来这么久,在这件事发生之前,有人向你要过东西吗?”

“这天气干燥得很,哪来的脚印?”

“没有。”

“有脚印吗?”

“这说明这东西是最近才在这屋子里的。”我说。

“发现我父亲被杀的时候,我家的门是开着的。”

“是的,华生。麦伯利太太,最近你买什么东西了吗?”

“我觉得有点疑惑,为了这点事杀人,不值得吧?再说了,如果要杀人,在外面下手不是更容易吗?为什么一定要在半夜潜入你家呢?这样会把事情弄复杂呀。哦,警方有证据说凶手是从外面潜入你家的吗?”

“没有,先生。”

“要说我父亲平时也得罪了不少人,可还没有到要杀他的地步。不过怀疑对象倒是有一个,就是我家附近一个餐馆的老板,曾经被我父亲打伤过。为了讨要医药费,跟我父亲发生过不少摩擦。”

“你的律师怎么样?”

“有怀疑的对象了吗?”

“苏特洛先生很有本事。”

“警察推断是在凌晨一点钟左右。”

“你只有一个女仆吗?”

“凶手几点下的手?”

“还有一个女仆,比苏珊小一些。”

“还没有。当时我和哥哥听到妹妹和母亲的叫喊声,才急急忙忙冲下楼。我看到父亲以一种奇怪的姿态蹲着,头上流着血。很奇怪,我竟然一点都不难过,也不惊慌,好像事情不是发生在我家一样。”

“我看您需要请苏特洛先生来住几晚,以保护你的安全,我们要再去找些线索。对了,那个所谓的房地产商人给你留下联系方式了吗?”

“那凶器找到了吗?”

“是的,他留下了名片。海恩斯·约翰逊,古董商。”

“警方说应该是斧头或凿刀之类的钝器。”

福尔摩斯记下了联系方式,叫上我一起离开。就在出门的时候,福尔摩斯看到门口有几个包裹,是从意大利寄来的。麦伯利太太说那些是她儿子道格拉斯的东西,还没拆包。里面大概就是一些工资、奖金什么的。“麦伯利太太,赶快把这些包裹拿到你的卧室,拆开看看里边是些什么,明天我来看结果。记住,让苏特洛先生来陪你。”

“凶器是什么?”

第二天一早,福尔摩斯来找我,说麦伯利太太家失窃了。我们赶到她家里的时候,里面满是警察。麦伯利太太一脸内疚,说她没有请苏特洛来过夜,早知道应该听福尔摩斯的警告。她还告诉我们,有人进屋迷晕了她,等她醒来的时候,那伙盗贼还没走,正在翻道格拉斯的箱子。她本能地扑上去,却被人打倒了。后来她奋力从盗贼手里抢下半张字条,上面是道格拉斯的笔迹。

“不是,父亲是死在院子里的。前一晚的事弄得全家都不愉快,母亲和妹妹一直躲在隔壁那间房里,父亲也睡不着,就在院子里乘凉,这是他的习惯。也许就是在他乘凉的时候,被人给杀了。”

我和福尔摩斯看了看,那残缺的纸上写着:

“就是说凶手是通过窗户进的你家?”

……脸上还在淌血,但当他看到她的脸上写满了漠然的时候,脸上的血怎么能比得上心里的血。他看看她,她笑了,她居然在笑,就像一个没有灵魂的魔鬼。就在那一刻,爱消失了,恨诞生了。人们总是在思考活着的目的。姑娘,他的目的不是拥抱你,就是毁灭你。

“不知道是不是早上被杀的,是早上被我妹妹发现的。她5点钟起床,发现走廊上有一扇窗户开着,而父亲不在屋子里。她以为父亲又出去喝酒嫖妓了。”

这奇怪的文法让人生疑,里边没有“我”,只有“他”。福尔摩斯看完后,跟麦伯利太太交代了几句,就叫我一起去见一个叫伊莎多拉·克莱因的女人。我不知道这个女人是谁,但我知道,她是这次事件的幕后黑手。

“你父亲是昨天早上被杀的吗?”

“华生,你对这个女人没有印象吗?她可是伦敦出了名的美女,西班牙皇室后裔,富商克莱因的妻子。克莱因死后,她成了最年轻美丽且富有的寡妇。她生性淫荡,同时跟很多男人有染,道格拉斯是其中一个。不过道格拉斯跟那些花花公子不同,他是真心爱伊莎多拉,愿意为她付出一切。可她不是这样的人,她就像小说里写的冷酷美女一样,在需求得到满足后,就马上甩了道格拉斯。”

“如果一直过着这样的日子,我们肯定会受不了。也许母亲被父亲打死了,也许我们兄弟中的某个人会杀了父亲。所以,父亲意外死亡,对我们来说是件好事。”

“哈,那么道格拉斯写的那段文字是他的小说,而他和伊莎多拉就是小说里主人公的原型。”

“……”

“就是这样。”

“就说前天晚上。我父亲没有出门,大早上就开始喝酒。到了晚上10点多钟,父亲还在喝,还说些不入耳的酒话。我母亲因为累了一天,热酒热慢了点,我父亲就扔了一只茶碗在我母亲的鼻梁上。我母亲当时就晕了过去。哥哥见状气极了,就扑上去跟父亲扭打。妹妹吓得不知所措,只是一味劝阻。这样一个家庭,简直就是地狱。”

我们很快到了目的地,一座位于伦敦西区的豪华公寓。起初,女主人并不愿意见我们。可她看了福尔摩斯递给看门人的字条后,就立即要求见我们。

“原来你们家里有这么多事。”

“你字条上写了什么?”

“我哥哥很可怜,他在横滨一家公司做翻译,一直没有结婚,全是因为父亲。哥哥马上要30岁了,可有个这样的父亲,怎么能结婚呢?他想过要搬出去住,可又担心我母亲。你也许觉得我哥哥跟父亲打成一团很不应该,但站在我哥哥的立场上想一想,他只是在保护自己和家人。”

“让警察处理?”

“……”

“哈,你真是个古灵精怪的家伙,我不止一次这么称赞过你了吧!”

“50岁。他简直就是个疯子。我记得有一晚我回家,看到父亲和哥哥在屋里厮打。”

我们见到了伊莎多拉,果然是个明艳照人的美女。

“你父亲多大年纪?”

“先生,你为什么要跟我过不去?”她问福尔摩斯。

“你想象不到,我家经常上演一些暴力戏,不是父亲殴打我母亲,就是我哥哥因为看不过去而跟父亲打架。我真是为有这样的父亲而感到羞耻,他一直沉迷在酒色之中,还经常把气撒在我们的身上。我可怜的母亲,身上全都是父亲打的伤。”

“是你强迫我这样做的,因为你派来的混混激发了我的兴趣。”

“这么惨?”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先生。”

“他很喜欢喝酒,把我爷爷留下的那点产业几乎都用来喝酒了。还在外面拈花惹草,处处留情。他每次不高兴,就拿我母亲出气。而我母亲一直忍着。一想到这个,我就难过。如果没有母亲的坚持,恐怕我今天连学都没法上,只能流落街头。”

“好吧,那么再见。”福尔摩斯转身要离开。

“你真的这么讨厌他?”

“你们去哪儿?”她急忙问道。

“是的,很失败。有时候想想他的经历,也很可怜。但我现在没法想这些,就是生气。”

“苏格兰场。”

“唉!你父亲做得真失败。”

“好吧,我们谈谈,先生们。”她的态度突然变得温和,“巴内和他的老婆苏珊是我的人。”

“从他死了的那刻起,我一点都不难过。他可是我的亲生父亲,我竟然一点也不难过。我心里只想着,他死都死得让我如此丢脸,要不是这样,还真是死了的好。”

“这我知道。你应该知道我来的目的。”

“……”

“先生,你是个绅士,你不会想揭发一个女人的隐私。”

“你不会明白的。”

“那你先把手稿还给我。”

“是吗?你看起来不太好。”

伊莎多拉优雅地站起来,走到壁炉旁,指着一堆烧焦的东西,笑着说:“你说的是这些吗?”

“我很生气。他活着的时候对我和母亲很差。现在死了,还害得人家在我背后说三道四。说真的,他死了,我不难过。我只是生气。”

“那你做得太过分了,这就不能怪我了。”

“你怎么哭了?”

“你要去揭发我吗?”她有些紧张,“我可以把整件事情告诉你。”

“……”

“我想不需要,我甚至可以反过来讲给你听。”

“哎?你父亲喝了酒喜欢闹事啊?”

“你得站在我的立场上看待这件事情,我只是要保护自己。”

“说不好。他脾气暴躁,特别是喝了酒之后,一句话不对就能跟人打起来。”

“可你本身就是错误的本体。”

“是不是生意上跟人有冲突?”

“我承认我做错了一些事。道格拉斯的确很可爱,可他要求太多了,竟然要求跟我结婚。我不能跟一个一文不名的平民结婚。但他认识不到这点,一味要求我付出。我只能让他尽快清醒。”

“不知道,也许吧。”

“所以你让流氓揍了他一顿。”

“我看报纸说你父亲可能是被仇人杀害的。你父亲最近有没有得罪什么人?”

“是的。但他并没有清醒,反而把我们的故事写成了书稿,还把自己写得像羔羊,而我像一匹狼。虽然小说里用的是假名,但伦敦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还没有。”

“他这么做没有违法,这是他的权利。”

“难怪你昨天没来学校。抓到凶手了吗?”

“他太残忍了,写完后寄了副本给我,让我受尽折磨。他说要把正本送给出版商。”

“我没什么要说的,报纸上都写了。昨天早上我刚醒来,就看到了父亲被人打死在院子里,脑袋上都是血。”

“你怎么知道稿子还没有给出版商?”

“嘿,你得打起精神来,不要这样闷声不响,让人担心。”

“因为我认识他的出版商,这不是他的第一部小说。我决定拿回正本,不能让它出版。我派苏珊去监视麦伯利太太,而且请了人去跟麦伯利太太谈买房的事情。我愿意出高价买下她的一切。我本来不想这么做,可我必须保护自己。”

“……”

“好吧。看来我又得上演一次只要赔偿不起诉的老戏码了。小姐,你得为麦伯利太太换个新环境。这是你必须要做的。”

“原来是真的。我看了今天早上的报纸才知道。”

“五千英镑够吗?”

“是。”

“我看够了。”

“听说你父亲被杀害了?”

她签了一张支票给福尔摩斯。福尔摩斯临走时跟她说:“玩火别玩过,烧着自己就不好了。”

一 第二天

涅墨亚的狮子

〔日本〕江户川乱步

[英国]阿加莎·克里斯蒂

疑惑

“今天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了吗?”波洛一进门就急着询问秘书勒蒙小姐。

如果对您造成了困扰,我很抱歉。

“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有封信,可能是特别的。”勒蒙只顾着打字,都没有抬头看看自己的老板。

如此冒昧地给您写信,还希望您能见谅。我是您的忠实读者,非常喜欢您的作品。您之前阅读的那封信,其实是我写的一篇小说,希望您能给出点评。因为种种原因,那封信先行寄出,不知道您是否阅读了。如果您能对我的拙作给出些许意见,我将不胜荣幸。那篇小说我特意没有加题目,就叫它“人椅”吧!

“什么事?”

佳子看着用人手上的信,那字迹跟刚才那封信上的一模一样。她吓得惊叫连连,口口声声要把信毁了。但好奇心还是驱使她接过了信,拆开来看。信的内容很短,但足以让她的情绪有180度的转变。信的内容如下:

“一宗丢狗的案子。”

就在这个时候,用人急匆匆跑进来,喘着气说:“太太,有您的信。”

波洛失望极了,他打算在退休之前再办十二件案子,这件案子恐怕是最小的一件。他拆开信封,仔细阅读信件。写信人是约瑟夫·霍金爵士,他夫人的狮子狗丢了,第二天就有人送来匿名信,向他们勒索两百英镑。这案子很小,却十分有趣。

当读到一半的时候,佳子已经冷汗直流,浑身发抖了。当她读完整封信后,更是惊慌不已,吓得从书房里逃了出去。这也太恐怖了,自己每天坐的椅子里竟然藏着一个男人,一个陌生的男人。她坐在起居室里,不住发抖,好像那个陌生人也会躲到床底下一样。怎么办?要去看一下椅子吗?虽然那个人不在了,但里面一定会留下他的痕迹,比如吃剩的食物什么的。

第二天,波洛到了霍金爵士的办公室,调查些线索。

最后,希望您能生活愉快!

“你瞧,波洛先生,我并不在乎那两百英镑,我是个富人。但这不是霍金爵士的作风。该出的钱,我一定会出。不该出的钱,我一个子儿都不会掏。”霍金再三强调这一点。

太太,我请求您能见我一面,满足我这个卑微、丑陋男人的一个奢望。当您读到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椅子里了,您大可放心。我昨晚趁您睡着的时候,偷偷溜了出去。我不想吓到您,也想更体面地跟您见面,所以离开了。现在,我就在您家附近,如果您同意跟我见面,就请把手帕挂在书房外面种的红瞿麦上。我看到后,会像个普通拜访者一样去见您。

“请告诉我事情的经过。”

我想您读到这里,也应该有所领悟了,我深爱的人就是您。您的先生买下了我的椅子,然后我发疯般爱上了您,希望为您付出一切。

“上个星期,我家的女仆带着狗去肯辛顿公园散步,可是狗却被偷走了。那只狮子狗是我妻子的心头爱。”

如此一来,我更加渴望让太太知道我的存在。我想见到我深爱的人,也想让我深爱的人见到我,哪怕只是面对面说上一句话,我也死而无憾。

“那您太太一定急坏了。”

每次她疲惫的时候,我总是很轻地移动我的双腿;当她在椅子上睡着的时候,我就轻轻摇着双腿,好像摇篮一样。不知道是我的付出终于感动了她,还是我的错觉,太太最近对这把椅子很关心,落座的时候小心翼翼,坐下去的时候十分温柔,好像生怕会弄疼了椅子一样。

“您不清楚,那狗第二天又被送回来了。”

想了很久,我想到一个办法,就是先让她离不开我,确切地说,是离不开我的椅子。我要用令她最舒适的姿态去迎接她,让她能够充分享受在椅子上工作的时间。我想让她感到这把椅子是有生命的,是有血有肉的。她是个作家,情感一定比常人更细腻,一定会有所察觉。只要她能对椅子有了感情,我就满足了。

“那您还找我干什么?”

我日夜都在想,如何让太太知道我的存在?如何让她能爱上我?如果我就这样走出来,告诉她我一直藏在椅子里,她一定会备受惊吓,然后告诉她的丈夫和家里人,更说不定会直接报警。这样一来,我不但不能让她爱上我,反而会有牢狱之灾。

“瞧,我被敲诈了。那狗丢的当天,我太太接到了匿名信,说要两百英镑赎回那只狗。两百英镑,就为了一只该死的狮子狗。”

我的椅子被安放在一个宽敞的书房里。这里是男主人的书房,但真正的使用者是他年轻美丽的太太。太太每天要在我的身上坐很长时间,除了吃饭和睡觉外,基本所有时间都是在我身上度过的。因为太太是位很出色的作家,一天的大多数时间都在写作或阅读。我对她的爱与日俱增,是无法用言语表达的。她跟我在旅店里接触过的女性都不一样,不单单因为她是日本人,还因为她特殊的文学气质。我想我终于找到了真正的爱情,可以让我一辈子真心相待的感情。正是出于这种强烈的情感渴望,我不再满足于在椅子里对她的爱抚,开始希望在现实生活中跟她相处。对,没错,我要让她知道有我这么个人。

“显然您不同意交付赎金。”

买椅子的人是一位官员,在一个大城市里任职。他家离拍卖行还有段距离,我在车上颠簸了很久才到。但我的心情很好,因为我终于可以待在一个日本人的家里。

“当然,那是两百英镑。但是这件事我妻子一直瞒着我,直到她交了赎金,才告诉我。”

我在拍卖行等了两三天,终于有人把椅子拍走了。这椅子虽然不是崭新的,可我的手工还是一流的,所以依旧吸引人。

“交了赎金后狗就回来了?”

我听到这个消息后,十分失望,很舍不得就此结束我的椅子人生。不过也好,反正我已经偷了足够的钱,离开椅子后,完全可以过上富贵的生活,再也不用受苦受罪了。可我忽然想到,我是不能待在旅店了,但并不意味着我不可以利用椅子再去过别的生活。我在旅店接触到的女性都是外国人,虽然让我痴迷,却得不到最大程度的满足,因为我所渴望的爱情,是发生在跟日本女性之间。如果这把椅子正好被一个日本人买走,放在日本人的家里,我岂不是可以跟一位日本女性谈一次恋爱?

“是的,第二天有人按门铃。打开门后,就看见那只该死的只会汪汪叫的狮子狗蹲在门口,一个人影都没有。我本来不打算计较这件事了,反正钱也交了。可后来我在俱乐部遇到了塞缪尔森,他家里竟然也发生了相同的事情,他的太太被勒索了三百英镑。这太过分了。”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几个月后,旅店老板有事回国,就把店盘了出去。接手的公司要进行大调整,将高档旅店改成普通的宾馆,我做的那些高档椅子,也要换成普通的。为了节约成本,新公司将所有椅子都放到家具拍卖行,自然也包括我藏身的这把。

“我想我有必要去见见霍金夫人,多了解一些线索。”

除了这些,我还有许多感受,但这些都不是我要说的重点。我赶快步入正题吧,以免您失去阅读的耐心。

“当然,我开车带您去。”

还有一次,一位外国舞蹈家来日本演出,就住在这家旅店。她在我的椅子上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了。时间虽然短暂,可那感觉却回味绵长。她的肉体有一种别样的美感,紧致且轻盈,那是世上最完美的身体。说来也很奇怪,这种美让人肃然起敬,不能亵渎。我像欣赏一件艺术品一样欣赏着她,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邪念。

波洛来到了霍金爵士的家里,一进门就被一只狮子狗围住了。

我真是了不起,一个举动就可以掀起轩然大波。您不了解这种感觉,真是让我激动了好一阵子。当然,这也就是个念头而已。

“嘿,波利,到这儿来。卡那比,快把它抱起来。”霍金夫人对她的女仆叫道。

我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能感受到他身体的温度。突然间,我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如果我从椅子皮后面朝着他的心脏捅上一刀,该有多刺激。这一刀肯定会要了他的命,那么这会是轰动日本以及该国的重大新闻。报纸怎么报道?会不会影响日本和该国的关系?日本政府会出多少钱来缉拿凶手?政坛会不会认为这是一次恐怖袭击?不过站在文学界的立场上,他的死去会是很大的损失。

卡那比急忙将狗抱了起来,很温顺地退到一边。她看上去有四十多岁,长相敦厚,显得十分和善,特别是跟霍金夫人站在一起时。

我记得很清楚,那一次旅店来了一个欧洲某国的大使,这是我从对话中判断出来的。大使身材高大、体态臃肿,一屁股坐在我的腿上。能跟这样一位有地位的政治人物近距离接触,我感到无比自豪。而且他不仅是一个政治家,还是一个出色的诗人。他优雅的谈吐,举手投足间的气质,真让我钦佩。他在我身上坐了十几分钟,跟同行的人说了一会儿话就匆忙离开了。

约瑟夫·霍金介绍了波洛的身份后,霍金夫人便迫不及待讲述了那天的遭遇,“卡那比和波利一起去公园,没想到……”

就在我痴迷于女性身体的时候,又有另一种感觉被我捕获。

“真对不起,是我的错,是我太大意了。”卡那比急着辩解。

我每天都能感受到不同女人带给我的快感,有妖娆的,有温柔的;有肥胖的,有健硕的;有丰满的,有苗条的。每个女人都有其独特的美丽,让我沉迷。

“那么,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卡那比小姐。”波洛有些注意这个女仆了。

就这样,我在椅子里待了几个月。每天晚上我都会出来活动活动,偷点东西。因为我很谨慎,脚步非常轻,所以一直没有被人发现。您一定觉得难以置信,就连我自己都不相信事情会如此顺利。

“我带着波利玩了一会儿,刚想回去的时候,被一个婴儿吸引了。那个婴儿躺在婴儿车里,被保姆推着。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婴儿,脸颊泛着玫瑰一般的红色,头发卷卷的,还冲我微笑。我情不自禁地去逗了逗他,还跟他的保姆聊了几句。就几句话的时间,波利就不见了,绳子被割断了。我很着急,很害怕,在公园里四处找,还问了公园的管理员,但都没有找到。我只好回家了。第二天,有封匿名信送来,要求用两百英镑来赎回小狗,还要把钱送到勃勒姆斯伯雷路广场38号柯蒂斯上尉住的旅馆。信里说,如果报警,就割掉小狗的尾巴和耳朵。”

爱情就这样开出了美丽的花朵,令人沉醉。没有过这样经历的人,完全不能体会我的心情。这种爱情不需要眼睛,只需要感觉。要是在外面的世界,别说爱情,就连看她们一眼都会遭到唾弃。我喜欢这种感觉,虽然身处黑暗之地。原本我的计划是,偷到一定数额的钱财就逃走。可是我现在沉醉在椅子的爱情里无法自拔,根本不想离开。我想一辈子留在椅子里,一辈子。

“谁去送的钱?”

从此之后,偷窃已经不是我的主要目的了,我要放纵我的身体,去接纳所有投入我怀抱的女性。那时,我觉得我找到了真正属于我的世界,不用遭受别人的白眼,不用听那些肮脏侮辱的话语,不用自卑,不必软弱,更不用担心自己的丑样子会吓跑她们。我完全爱上了椅子里的生活,除了空间狭小之外,我真的找不出其他缺点。我在这里能够接触到各种各样的女性,听她们说话,感受她们细嫩的肌肤。

“是我。”卡那比回答。

我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女性,在我以前的世界里,她们就像女神一样不可亲近。这个意外收获可真不小,让我足以对椅子里的生活流连忘返。此时的我,如同拥抱着一个少女。她把身体交给了我,我可以在椅子里做出亲吻她的样子,不必担心被人发现,可以放肆亲吻。她就像一只小猫一样温顺可爱,从不反抗。

“我能看看那封勒索信吗?”

很快,我爱上了一位女性,确切地说,是爱上了这位女性的肉体。请您不要被我如此露骨的表述所吓倒,因为我接触到的只是肉体。她是第一个坐上椅子的女性,通过声音我判断她是个少女,外国人。当时休息室里只有她一个人,她欢快地哼着歌曲,在我的怀抱里乱动,像一条在网里的小鱼。那肉体充满弹性,散发着淡淡的少女体香,让我沉醉。

“信里要求把钱和信都放在一起送到那间旅馆,所以信没留下来。”霍金太太说。

不光是男人,女人也一样。我不拿外貌来衡量女人的美丑,只用身体感觉她们。您不知道这种感觉有多奇妙,在外面的世界,我们习惯用眼睛来看待所有人,可在椅子里,我只能通过肉体、声音和味道来辨别。

“不过我保存着那段被割断的狗绳,要我拿来吗?”卡那比忽然想到了这点线索。

不知道什么时候,男人走了。然后又有其他人坐在我的怀抱里。就这样,那天不知道有多少人坐过我的双腿,竟然没有一个人觉得不舒服。他们还以为那柔软只是来自弹簧,却不知道还有我双腿的功劳。逐渐地,我爱上了这种感觉。我看不到他们的模样,却可以感受他们的体温和身体:有的人肥嘟嘟的,有的人瘦得就剩一把骨头;有的人身体柔软,有的人肌肉发达。我不是用眼睛看到他们,而是用身体感受到他们。后来我几乎可以通过感觉来判断坐在椅子上的人的身高、体重和身材比例,比如哪个人的腿比较短,哪个人的尾骨比较长,哪个人的大腿比较粗,我都能在第一时间做出判断。

趁着卡那比离开的这段时间,波洛问了几个问题。

不久后,从走廊那边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休息室来人了,接着我听到一个男人的喘气声。他“扑通”一声坐在椅子上,我紧张得都快窒息了。要知道,椅子座和我的双腿之间只有薄薄的一层弹簧,我甚至可以感觉到他的身体和我双腿之间的摩擦。他靠着靠背,正好与我的胸口贴在一起,双手放在我的双手上。一阵阵淡淡的烟草味,从缝隙里钻进来,呛得我直想咳嗽。您可以想象得出,当时我有多紧张,汗水顺着我的身体不断往下滑。我蜷曲着的身体,就像僵尸一样硬。

“卡那比小姐怎么样?我是说她的品德。”

那一天,我跟椅子刚刚被搬到休息室,很多人都跑来看这椅子怎么样。不知道过了多久,人群散去了,屋子里恢复了宁静。我当时害怕极了,特别担心被人给揪出来。因此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屏住呼吸,全身心观察外面的情况。

“她是个善良的人,虽然有时候很糊涂。这件事发生后她很难过。尽管我很气愤她在工作的时候跟别人闲聊,但这也能理解,老处女都很喜欢孩子不是吗?我为波利先后找过很多个仆人,但只有卡那比最合适。你是在怀疑她吗?她跟这事儿绝对没牵连。”

我想从我第一天到休息室说起。

“她以前做过什么工作?”

这种快乐我就不多说了,我想说的是另一种乐趣,这种乐趣可是比偷窃带给我的乐趣要多出几十倍。而这也正是我写这封信的真正原因和目的。

“她给哈丁菲尔夫人当过女仆,直到夫人去世。后来还照顾过一个修女。她很善良,但就是笨。”

从我实行计划开始,就没有失手过,一切都很顺利,我拿到了不少钱财。第三天的时候,我已经像个富人了,那种感觉好极了,是我出生以来最难以忘记的愉快。特别是看到人们四处抓贼,又抓不到的时候,我更是快乐。

这时,卡那比拿着狗绳跑了过来。波洛拿起狗绳看了看。“这的确是被割断的。我看我了解得差不多了,该走了。”

看到这么多人频繁出入,我又生出一个念头:我可以在没人的时候出来四处溜达一下,然后顺手偷点财物,改善以后的生活。毕竟椅子里面藏个人,是谁都不会想到的事情,我可以很方便地出入,然后轻易拿走别人的财物。就算有人发现东西被盗了,也找不到偷窃者。因为在他们大喊抓贼的时候,我已经躲回了椅子里,看着他们在外面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跑。那真是件有趣的事情。

离开霍金家,波洛到了哈丁菲尔夫人家里。接待他的是哈丁菲尔的侄女。根据她侄女的讲述,哈丁菲尔夫人十分肯定卡那比的工作,总是夸赞她为人善良勤奋,而且是个好姐姐,因为她的妹妹瘫痪在家,她一直悉心照料。哈丁菲尔夫人临终前还将自己的狮子狗送给了她。

我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很快,生怕被人发现。但我很幸运,没人发现椅子里藏了人。我所藏身的椅子被搬到旅店的某个房间里,这就是我即将生活的地方。后来我得知,这个房间不是客房,而是一间休息室,人们在这里喝茶、抽烟、看报、等人。所以我在这里可以接触到各种各样的人,有男人,有女人,有日本人,有外国人。

接着,波洛又到了公园,问了公园的管理员。管理员说那天的确有个中年女人来问他有没有看到一只狮子狗,这公园里有这么多狮子狗,长得都差不多,哪能记得。波洛心里有了点眉目。

第二天,旅店派人来取椅子。我能清楚地听到搬椅子的人说“这椅子可真重”。没人会怀疑椅子内有乾坤,只会觉得这椅子如此宽阔本就该很重。很快,我跟椅子一起被搬上了大货车,随着引擎发动的声音,我离开了工匠房。

第二天一早,波洛就找到勒索信上的交款地址——勃勒姆斯伯雷路38号,一家私人旅馆。他进门询问有没有一位柯蒂斯上尉,经理想了半天,摇了摇头。

我准备好一切东西,打开椅子底部的盖子,钻了进去。狭小的空间让我感到别扭,就像钻进了棺材一样。不过那种感觉很有趣,就像我穿上了一件隐身衣,可以随便观看外面人的动静,别人却发现不了我。而我,就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哦,我以为他住在这儿,还给他写了封信呢,看来我搞错了。请问那封信,你们看到了吗?”波洛问。

我下定决心,开始重新改造这把椅子,好让这把椅子可以藏下一个人。这对我来说是小事一桩,没多久我就改造好了。外观没有多大变化,但是所有椅子下面都有一个洞,后背加宽了,扶手部分做成了空心,不仅可以容纳一个人,还可以放进一些生活必备品,比如压缩饼干和水。我还在皮上面制作了一个小缝,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通过它可以看到外面的一切。这样一来,只要有足够的食物和水,一个人在里面待上个两三天绝对不成问题。也就是说,我做了一把椅子房,还是单人间。由于这组椅子每张都很大,所以不会有人怀疑里面藏了人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对了,我说这个名字怎么有点耳熟,原来是在信封上见过。”经理一边说,一边翻找那封信,但找了很久都没找到,“可能是被邮差退回去了。”

我坐在上面,又开始幻想起美妙的生活,那些美好幸福的场景一一浮现在我的脑海。突然间,我想到一个古怪的念头,就连自己都吓了一跳。其实我一开始动这个念头,只是单纯因为舍不得这把椅子。那时我真想把它留在身边,无论去哪儿都带着它。可这个念头一旦滋生,就像藤蔓一样迅速生长,很快铺满了我的整个大脑。我不但要跟这把椅子永远在一起,还要跟着它去过不一样的生活。

波洛点点头,他就要接近真相了。

接到这宗生意后,我不眠不休干了几天,终于做出一组舒适的大椅子。因为之前从没有做过这样的椅子,所以做成后我格外开心,成就感得到了满足。我将其中一把椅子搬到光线好的地方,像往常一样坐上去试试。我很满意这次的成品,柔软度恰到好处,靠背的弯度也符合人的坐姿习惯。宽大的扶手,跟人的手臂完美贴合,可以这么说,这把椅子就好像是一个真人弯曲成椅子的弧度,那么自然舒适。

从旅馆出来,波洛拜访了同样被勒索过的塞缪尔森太太。塞缪尔森太太的狮子狗也是被女仆弄丢的,在百货商场门口,同样是女仆走神了,同样是被割断了狗绳。波洛发现,塞缪尔森的女仆谈起这件事情的口吻和神态,跟卡那比十分相似,就像事先约好了一般。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天赐良机落到了我的头上,有人请我做一组宽大舒适的皮面扶手椅。这种椅子我之前从没做过,据说是要摆放在一个欧洲人开的旅店里。那个欧洲人本来是要从本国进货的,可他身边有人告诉他日本也可以订到质量很好的椅子,而且价格便宜。这样我才有了这宗生意。

“我的狗回来后,我还去过那个旅馆。那封信依旧在信筒里,我悄悄把它取下来,可却发现……”

这样一来,我每做一把椅子,就心灰意懒一些。我做出这么多高贵的椅子,自己却过着邋遢的生活,这种情感反复折磨着我,让我难以度日。我总是在想,与其这样卑微地活着,还不如死了痛快。可我又想,如果连死的决心都有,难道就没有改变现状的决心吗?于是,一个可怕的想法在我的脑袋里形成了。无论我是在钉钉子,还是在锯木头的时候,这个想法都会冒出来。

塞缪尔森太太还没说完,波洛就猜到了后面的事情。“发现信封里的钱和信都不见了,而是变成了一张张白纸。这样就不会让人发现信被拿走了。”

可当我从幻想中醒过来的时候,面对的却是老板娘尖刻的谩骂声、孩子的吵闹声、锯木头的嘈杂声。现实太残酷了,总是抽打着我紫色的梦幻,让我不得不面对眼前的生活。在现实世界里,我哪里会有贵族公子的样子?哪里会有美丽少女对我倾心?就连街边脏兮兮、穷巴巴的老妇女都不会多看我一眼。除了我做成的椅子,没有一样符合我梦幻的心境。可就连椅子,也会在不久后被运走,去那个我向往的富丽堂皇的豪宅里。

“是的,您真是聪明,侦探。”

有的时候,我甚至会把自己想象成一位富家公子,相貌俊朗,风度翩翩。我坐在自己做的椅子上,身边是我美丽的爱人,我们一起谈天说地,无比幸福。她会拉着我的手,一起进入梦乡。

“我想我知道答案了,谢谢您的配合。”

每做好一把椅子,我都会先试一下,哪里不合适,再进行修改。只有在这个时候,我的生活才充满了阳光,内心的阴霾才会一扫而光,自豪之感油然而生。我会想,是什么人会坐上这把椅子?绅士还是淑女?贵族还是富豪?能坐得起这样椅子的人,家里一定布置得十分奢华。墙壁上挂着价值连城的名家字画,天花板上挂着水晶吊灯,地板上铺着昂贵的进口地毯,桌子上摆放着香气扑鼻的花草。我这样想着,仿佛自己就是这座宅邸的主人,在尽情享受悠闲的生活。

三天后,波洛来到一所破旧的公寓,爬上了三楼,按下门铃。里边传来了一阵狗叫声。没过多久,里边的人将门打开。

不过有一点我十分自豪,就是我做椅子的手艺。我敢拍着胸脯说,没人会不喜欢我做的椅子,就算再挑剔、再刻薄的人也无法对我做的椅子挑三拣四。因为我手艺精湛,所以很多上流社会的人找我做椅子。那些人可都是有钱人,他们对椅子的细节要求很高,而我总是能满足他们的各种要求。我做出的椅子,完全是贴合人体构造的,我会琢磨每个数据,让人坐上去后能感到舒适,能够放松身体。这其中的辛苦不是常人能够体会的。可无论多辛苦,看着自己的作品都倍感欣慰。毫不夸张地说,我欣赏自己的椅子就像雕塑家欣赏自己的作品一样。

“天哪,怎么是你?”女仆卡那比惊讶地站在门口。

这就是我说的不幸,没有美貌,没有身份,没有地位。我时常在想:如果我是个有钱人,那么别人一定不会因为我的丑陋相貌而小觑我,也不会刻意避开我;又或者我是个天才的艺术家,特立独行,才华横溢,每天沉浸在艺术天地里,无暇顾及自己的相貌,别人也不会觉得我丑,反而会觉得我长相奇特,浑身散发着艺术家的气质。可我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匠人,一个在木头和灰尘里埋头苦干的小人物。

波洛优雅地笑了笑,径直走进了屋子。这是间很老很简陋的房子,一个女人瘫在沙发上,还有一只狮子狗围着波洛汪汪直叫。

我是个不幸的男人,天生一副丑八怪的样子。可别看我面目恐怖,内心却有一团火在燃烧,那是我对生活的激情。这种激情鼓励我勇敢生活,常常让我忘掉自己的丑陋以及渺小、卑微的身份,去憧憬所有甜蜜和美好。哦,我忘了说,我是一个做椅子的匠人,没什么社会地位,只是伺候那些有钱人。

波洛伸出手,摸着狮子狗说:“你真是个出色的小演员。”

我是一个相貌丑陋的男人,不是我自谦,是真的十分丑陋,很多人见了我都会吓一跳。这一点您必须得记好,因为如果您答应我的请求,跟我见面,希望您有个心理准备,不要被我的样子吓坏。更何况我最近躲在那里太久了,样子更加丑陋,如果您没有心理准备,被我吓坏了,我会感到内疚和心疼。

“您都知道了?”卡那比沉着脸说。

该从哪里说起呢?唉!我离开这个世界几个月的时间,连下笔都变得艰难了。我想,还是从我原本的生活说起吧。

“是的。”波洛点点头,看着沙发里的女人,“这位就是你的妹妹吧?”

可最近,我不这么想了,我想出来,十分渴望回到人世间。我这么说,您一定摸不着头脑,看不懂我到底在说些什么。那么请您别急着把信收起来,耐心看下去。这样您会知道我为什么会写信给您,为什么把这些从来没对别人说过的话说给您听。接下来,您一定要一字一句看清楚。

“是,她叫艾米丽。”她又指了指狮子狗,“这是奥古斯都。”

请原谅我如此冒昧地给您写信,我只是想将自己犯下的罪行向您坦白。在过去的几个月里,我过着如同魔鬼一样的生活,与人世如此近,却又完全隔绝。这个世界一定没人知道我都干了些什么,也不知道我去了哪里。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从那里出来,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出来。

波洛轻轻抱起奥古斯都,慢慢说道:“你是个不错的导演。你和你的同伙,隔一段时间就会上演这出戏。你先把主人的狗带到这里,然后换奥古斯都出去,狮子狗都长得差不多,谁会认得出。你牵着奥古斯都去公园,然后割断绳索。奥古斯都会机灵地回到这里,而你就可以编造一个狗被偷的谎言。”

这一天早上,她照旧坐在书房读读者来信。尽管信件很多,她还是会认真阅读每一封信。这些信件有的比较简短,有的很长,足足有十几页纸。可无论多长,她还是会看,但可能不会完整看完。这封信很厚,光看信皮就知道内容很多。她拿在手里,本来是想大致浏览一下,可是谁知刚看了一个开头,好奇心就被挑了起来,忍不住往下看:

卡那比低下头,十分羞愧地说:“您说得一点没错。”此时的艾米丽已经抽泣起来。

佳子每天早上10点多送走丈夫后,就在自己书房里写作或是阅读读者来信。最近她凭借几本著作跻身名作家的行列,声名几乎超过了担任外务省书记的丈夫。

“我从不后悔,先生。我的年纪一天比一天大,很快就干不了女仆的活了。到时候我和妹妹就要忍饥挨饿。不仅是我,还有跟我一样的姐妹们,都会面临同样的厄运。我们很害怕,只能这样做。”

〔日本〕江户川乱步

“这个主意不错,你们已经执行多少次了?”

人椅

“十六次。”卡那比停顿了一下继续说,“你不知道那些有钱的太太都怎么对待我们,她们对我们粗暴无礼、呼来喝去,她们从来不考虑穷人的感受。”

我仔细看了看,人偶残存的半张脸上,竟然有血迹从嘴角流出,就好像是人偶自己吐出来的一样。人偶的脑袋躺在我丈夫的怀里,脸上还挂着狰狞的笑容。

“就没有失手过?”

我爬上去一看,“天啊!”我惊呼着。我看到地板上满是鲜血,我丈夫门野的尸体跟人偶抱在一起,他们身上都有血迹,旁边还掉落着一把家传宝刀,上面都是鲜血。一个活生生的人竟然为了一个人偶殉情自杀,这说起来太可笑了,可是我一点都笑不出来,反而感到难过,想哭都哭不出来。我呆呆地站在那里,站了好久,不知该如何是好。

“没有。那些阔太太们把宠物当作自己的心肝宝贝,她们对狗比对我们可好多了。我知道她们一定不会报警,而且大多数情况下会让我们这些女仆去交赎金。即使有阔太太想亲自去交赎金,从信封里取出那些钱再换上白纸也不是什么难事。我们把弄来的钱成立了一个基金会,用来帮助最困难的姐妹。”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约会时间都过了,他还不出来?平常早就该出来了。会不会发生了其他事?此时一个可怕的念头闪入我的脑海,难道我毁的不是一个人偶,而是一个活人吗?想到这里,我害怕极了,赶忙走出草丛,奔向二楼。

“这个骗局很精致,可惜遇到了我。从我拜访了塞缪尔森太太后,就肯定这件事是由一个人策划的。而从哈丁菲尔夫人的侄女那里,我又得知了你也有一只狮子狗。这些线索很容易联系起来。”

当天晚上,门野像往常一样偷偷溜出了被窝,拿着蜡灯走向后院的仓库。我又悄悄跟在后面,想看看他的反应。我无数次幻想着,他看着地上碎成一堆的人偶,是为自己爱上一个人偶感到羞耻,悄悄把人偶收起来,若无其事继续生活呢;还是大呼小叫找出毁坏者,为人偶报仇雪恨呢?不管是哪种反应,我都可以接受。我还是藏在了老地方,等着门野出来。可那晚等了好久,都没看到门野从仓库里出来。

“先生,事已至此,我也没有别的话说。但我有一个请求:请您安排一下,让我进监狱的时候别用真名,我不想艾米丽和我的朋友们难过。”

“这不是什么难事,或许我还可以说服约瑟夫·霍金爵士不要起诉。不过,你以后可不能再做这样的事情了。”

第二天清早,趁着门野不在的时候,我又到了仓库的二楼,把人偶扯得粉碎,根本不能看出原来的样子。然后,我若无其事地回到家里,观察丈夫的一举一动。我自以为这样做,就会断了丈夫跟人偶的爱恋,可没想到,却把他逼向了死亡。

卡那比喜出望外,连连点头。

我越想越恨,便想着要把人偶狠狠打一通,再扯掉它的手脚。哼,我看门野还怎么喜欢你这样残破的模样。我被这种想法驱使着。

第二天,波洛去见了霍金爵士。

当我发现我的情敌是个人偶的时候,怒火和妒火已经焚烧了我的理智。我想换成哪个女人都会生气吧,自己在丈夫心里还比不上一个冰冷的人偶。不过当时我更多的想法是,我怎么会嫁给一个迷恋人偶的男人?这真是对我的侮辱。我恨那个人偶,甚至还恨制造人偶的名家,要不是他把人偶做得栩栩如生,也不会让我过这种日子。

“罪犯查到了?”

尽管我没有杀人,尽管我在法律上无罪,但他的死亡却是我导致的。从那件事发生起,到现在,我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心里被愧疚感折磨着,生不如死。今天我要都说出来,好让我的内心好过一点。

“是的,查到了。不过罪犯说,如果起诉他们,您的两百英镑就永远要不回了。相反,如果你不起诉他们,他们就把两百英镑还给您。您的决定是?”

你一定觉得奇怪,为什么我杀了人还能在这里讲故事?为什么没有受到法律的制裁,还过着舒服的日子?这是因为不是我直接杀了人。换句话说,我间接杀了人,不会受到法律的制裁。

“钱,我当然要我的钱,那是我的钱。”霍金爵士大声喊道。

我杀了人,是的,这就是我所说的恐怖和要进行的忏悔。

波洛坐在椅子上,写了一张两百英镑的支票,交给霍金爵士,说:“您拿回了钱,就不能问这案子的罪犯到底是谁,这案子就此了结。”

我说了这么多,也许你认为故事要结束了。可事实上,我想讲的故事才刚刚开始。请大家耐心一点,我会尽快讲完。我接下来要讲的,是我一辈子不会忘记的恐怖,还有深深的忏悔。

“那么我还欠你多少破案的费用。”

“我的费用并不高,这案子是个小案子。我现在处理的,可都是凶杀案……”波洛故意看了霍金爵士一眼。

门野之所以那么努力爱我,大概是为了脱离那种奇怪的环境。这种人是这样的,他们一边享受着非人之恋的乐趣,一边又想过回正常人的生活,他们一直在现实和梦幻之间挣扎着。门野大概是想摆脱这种挣扎,才同意娶我。可是最后他还是无法战胜那美妙的非人之恋带来的快感,所以才会有什么对不起京子的思想负担。天啊,为什么要让我经历这样的事情呢!

“那一定很有趣吧。”

这样说来,门野一直所说的读书,都是骗人的,他只是在跟女人偶约会。我曾听说过这样的事情,痴人爱上了人偶或者佛像,然后幻想着它们是活人,上演了一出出非人之恋。真想不到,我的丈夫也有这样的怪癖,竟然跟一个稀世人偶谈起了恋爱。

“当然有趣。啊,说起这个,我倒想起来了。霍金爵士,您跟我前不久办过的一个比利时杀人案的凶手长得很像啊。他为了跟自己的秘书在一起,毒死了自己的妻子。您长得跟他可真像。”

我把这件事告知身边可靠的朋友,他们说跟女人偶谈情说爱,大概只是门野的幻想。根据门野的性格,是可能会做出这种事的。门野在接触真正的女人之前,无意中发现了女人偶,立即被女人偶的美艳所打动。

霍金爵士听了这话,突然哆嗦了一下,脸色发青。过了一会儿,他拿出波洛之前给他的支票,撕了个粉碎,“这就当我付给你的费用吧。”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门野难道就是在跟这个没有生命的人偶谈情说爱吗?尽管她充满了诱惑力,可毕竟是没有生命的。不对,我明明在门外听到了他们的对话,那女人的声音就是出自这个人偶。想想我丈夫孤僻的性格,以及我听到的盖箱子和上锁的声音,还有每次都抓不到的女人,不会再有其他可能性了。

“可不用这么多,先生,我会把它捐给慈善机构的。”

我仔细看着人偶,她似乎在呼吸一般,玲珑的胸部上下起伏。我全身都在发抖,是缘于恐惧。是的,我很害怕,在这样昏暗潮湿的环境里,这样一个像活人一样的人偶,怎么能不让人感到害怕?看,她的嘴角翘起来了,似乎是在嘲笑我一样。

“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这种人偶叫京人偶,是根据真人的样子雕刻的,全身大约长1米,跟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一般大,所有细节都堪称完美。我看到的女人偶,梳着古老的岛田式发髻,穿着打扮都十分优雅。后来听说这种人偶是那位著名人偶师的独特风格。但令我恐惧的是,明明是个古代人做的人偶,怎么会长了一张现代女人的脸?那充满诱惑的艳红色丰唇,那水汪汪的两只眼睛,丰润的脸颊,两条弯弯的柳叶眉。让人称绝的是那两只小巧可爱的耳朵,就像真人的耳朵一般晶莹剔透。这是一张充满着欲望的脸,脸色苍白,显得红唇愈发艳丽,充满了情惑。皮肤上似乎还有汗水渗出,滑腻腻的,大概是经常被人抚摸的缘故。总之这是一个妩媚、妖艳的女人偶。

波洛从霍金爵士家里出来,一边下台阶一边自言自语,“看来我猜对了。”

这件事过去很久后,我才从门野父亲那里知道,这个女人偶是天皇所赐,乃安政时代最出名的人偶师的作品,是十分贵重的礼物。

“这家伙真是个魔鬼,我可不能为了一个金发女郎而冒被吊死的危险。”霍金爵士送走波洛后,暗暗想道。

里面不是别的东西,是一个精美绝伦的女性人偶。你一定会笑话我,怎么会被一个人偶吓到?可那人偶不是普通的人偶,是一个像极了真人的艺术品,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那神态和模样,就像一个真人被握在手里。如果你看到如此逼真的人偶,一定会吓得退避三尺。那些可爱小巧的人偶,一定不会让人害怕,反而会让人痴迷。可这样一个跟真人无异的人偶,难保不会让人胆战心惊。或许我这样说还不够清楚,你知道古时候男色风行的时候,很多人都按照自己喜欢的男人的样子,雕刻成人偶,日夜缠绵,就像跟真人在一起。如果你曾经听说过,就不会觉得我大惊小怪了。

几天后,女仆卡那比收到波洛的一封信:

亲爱的卡那比小姐:

所有的谜团都解开了,真相就这样摆在我的面前。

请接受这笔钱,这是我捐出的您所受无愧的基金。

当我把玩这些人偶的时候,忽然发现衣箱里还有一个白色的木盒子,长约1米,看上去十分珍贵。里面放着什么呢?好奇心让我迫不及待打开,可就在盒子打开后,我连再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她从信封里拿出那两百英镑的支票,感动得难以言喻。

盒子外面用精致的书法写着“人偶”、“三个酒鬼”、“五人伴奏”等,那应该是门野家留下的工艺品。这没什么可怕的,我倒是很好奇这些人偶的精致。于是我打开盒子,将里面的东西逐一取出,摆了一地,有人偶、宫殿、樱花树、柑橘树。我一个一个欣赏着,混着浓烈的樟脑的味道,沉浸在古老美妙的人偶戏里。那些精致的玩意儿在我的脑子里变成了一个个美丽的故事,刹那,有种说不出的美感冲击着我的身体。

我拿着钥匙哆哆嗦嗦走到衣箱前,真不知道里面会出现什么,连眼睛都不敢睁开。当第一个衣箱被打开的时候,我的心都快跳出来了。但里面除了一些旧衣服、被褥和书籍之外,没有别的东西。我逐个打开衣箱,里面的内容大同小异,没什么值得怀疑的事情。我的恐惧感消失了不少,可疑惑却越来越重。我听到盖箱子和上锁的声音,到底是从哪里发出的?我环顾四周,发现墙角还有一个衣箱。我打开这最后一个衣箱,发现了些与众不同的玩意儿。那是几个白色的木盒,我认识那盒子,是用来装人偶的盒子。

[英国]阿加莎·克里斯蒂

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而且是一个脑袋里想着灵异场面的女人来说,这样的环境足够让我崩溃。内心的恐惧源源不断地涌出来,驱赶我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但我要弄明白真相,抢回丈夫,就必须要强忍恐惧。这就是爱情的力量。

这栋房子虽然高大宽阔,却十分老旧、残破,跟这繁华热闹的伦敦一点都不契合。很少有人知道,这栋房子里住着百万富翁班尼迪克特·法利,一个以吝啬刻薄出名的社会名流。伦敦流传着关于他的许多故事,比如他有一件用碎布拼接起来的睡衣,已经穿了二十八年;还有,他非常痛恨黑猫,一种病态的痛恨。

我之前说过,门野家是名门望族,仓库二楼放置的大多是祖上传下来的古董和旧物。在墙根处摆放着一排红色的衣箱,角落里还堆着五六个古老的大书箱,书箱上满是没有装订完的书,很多都已经被蠹虫咬得不成样子。旁边的书架上还有许多古老的画轴箱,挨着古色古香的大衣架。随便看一看,就能看到一些有年头的陶器和漆器。在门口还有两尊骇人的铠甲,就像真人一样坐在那里。如果第一次来这个地方,一定会被吓一跳。不过仔细看看,两尊铠甲已经有多处断线,但威风凛凛的样子还在。由于仓库光线过于暗淡,导致那两尊铠甲的样子就像活了一般,仿佛就要站起来去取上面的长矛。我看得浑身发冷,一声尖叫,差点待不下去。

波洛来到这里,是受到了法利的邀请。昨天他收到一封来自法利的信,是由法利的秘书雨果·康沃塞执笔的。信上写着:

尊敬的波洛先生:

可后来一想,那些情话如此逼真,怎么会是门野在自说自话呢?我找了各种理由帮门野开脱,其实也是让自己逃避。可没用,事实摆在眼前,容不得我不胡思乱想。

班尼迪克特·法利先生邀请您于明晚九点半在他家见面,有事相谈。来的时候,请带着此信。

在这里我想插叙一件事情,是我之前到仓库二楼时所想到的一个问题。这一切会不会只是门野一个人演的独角戏,里面的女人声音也是门野装出来的?这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或许他在写小说,或者他迷上了演戏,所以找个没人的地方来排练台词。那衣箱里面可能根本没藏什么女人,只是门野演出的戏服而已。

时间正好,波洛按响了门铃。过了一会儿,有人带波洛进了一间房间。

即使在白天,仓库也一样昏暗潮湿,这绝对不是一个女孩子独自敢来的地方。我拿着钥匙走到二楼,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现在回想起来,我都觉得难以置信,那时的我怎么会有如此勇气?

波洛进房后不得不睁大眼睛,因为这房间过于昏暗,只有桌上的一盏绿罩子台灯在发亮。桌子边的椅子上坐着一个老头,穿着一件用碎布拼起来的睡衣,标志性的鹰钩鼻子跟传闻中一模一样,鼻子上架着一副很厚的眼镜,看上去度数很高。

第二天,我从门野的抽屉里找到了一串钥匙,而后我不顾一切冲向仓库二楼。还好这段时间我掩饰得很好,尽管日渐消瘦,但也没有流露出怀疑的态度,所以门野完全没有发现我在干什么。我的公公婆婆也没有发现我的异常,否则这件事一定会闹大,反而会阻碍我调查真相。

“你是那个侦探波洛?”法利盯着波洛,眼神缓和了许多。

无论如何,我认定里面藏着女人,所以我一定要想办法把箱子打开看看,看看那个让门野神魂颠倒的女人究竟长什么样子。我要把她揪出来,就算牺牲形象跟她打一架,我也要赢回门野。当时我完全相信自己的判断,忐忑地等待第二天的到来。

“是的,法利先生。”

我想了想,二楼仓库里大多是些衣箱,外面上着锁,我从没有打开看过,我从前以为里面放着的是一些古董,可现在看来,里面可能还藏着个女人。当时我认定这个事实,现在想来还真是愚蠢,一个大活人藏在衣箱里,怎么呼吸?怎么吃饭?

“波洛先生,你对梦有研究吗?”

这两天,我依旧在跟踪门野。这一晚,我终于有所发现。当时门野和那个女人约会完,正往仓库门口走。我还是躲在暗中,静下心来观察。突然,我听到一声盖东西的声音从二楼传来,就像是盖箱子什么的,然后是上锁的声音。

波洛还没有回答,法利就又接着说了下去:“我最近总是重复做一个梦,每晚都做。我梦到自己坐在写字桌前,桌上放着一座钟,时间每次都是三点二十八分。我知道自己又得继续了……”

到底是找个理由回娘家,还是把我知道的所有事实告诉公公婆婆?我做不出决定,如果把事实说出来,有多少人会相信呢?毕竟灵异事件只出现在传说和故事里,说出来恐怕会变成笑话。还是算了,我再忍忍吧,再观察一两天再说。

“继续什么?”波洛问。

门野是不是被什么非人的东西给迷住了?这并不是全无可能,门野那样的相貌和忧郁的气质,是很容易吸引女人的,我就是被他吸引了,那些非人的东西恐怕也难逃他的魅力吧?一想到此,我就不由得打了个冷战,觉得门野身上似乎真有什么古怪的魔力。从那以后,我的心情变得十分复杂,不知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自杀。我打开写字桌左边的第二层抽屉,从里面拿出我的手枪,上好子弹,走到窗前。然后,对着自己开枪。接着,我就被惊醒了。”

第二天晚上,我照例去偷听,再一次听到他们甜蜜的情话。可等门野离开后,里面依旧是没有半个人影。

“你真的有把枪在那个抽屉里吗?”

又有一次中午,我趁门野外出的时候,溜进仓库。那次我找遍了每个角落,连个老鼠洞都没有发现,窗户上的铁丝也都是好好的,没有被剪破的痕迹。这也太奇怪了,我顿时感到一阵恐惧。

“是的。有钱人都得保护自己不是吗?”法利接着说,“为了这个奇怪的梦,我找过三个医生,但没一个能解释其中的缘由。其中一个医生甚至说我可能已经厌倦了现在的生活,只是醒着的时候不知道,就在梦里做了自己一直想做的事情。这真是荒唐,我活得好好的,有钱有地位,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怎么会厌倦,真是荒唐透顶。听说你破过许多古怪的案子,你想会不会有人想利用我的梦来杀我。我的意思是,用一种什么手段使我每晚都做同一个梦,直到我有一天无法忍受,按照梦里的情境那样自杀。”

有一次,门野离开后,我悄悄上了仓库二楼,点亮事先准备好的火柴,查看那女人到底从哪里溜走。我自认为我的速度很快,那女人应该没有时间溜走,但我上去后,发现里面空无一人,那女人不知去向。

“我从来没有遇到这种案子。你觉得有人要杀你吗?”

从那以后,几乎每晚我都会去仓库,听门野和那个女人谈话,每次都如同遭到重击。可奇怪的是,我躲在暗处很久,始终没有见过那个女人,就像第一次那样,每次从仓库出来的都只有门野一个人。

“没有人,但这个梦不得不让我怀疑这点。”

“我可以看一看你梦里面提到的房间吗,书桌、时钟和手枪?”

我不能再等下去了,如果门野回去看不到我,一定会起疑心的。至于仓库里的秘密,我只能改日再探了。

法利听到波洛的要求后,忽然变得不耐烦,他从椅子上站起来,不安地说:“房间没什么可看的。该说的我都说了。看来你也并不是那么优秀,一点意见都不能给我,还是把那封信还给我吧。”

我脑子里浮现出一个场景:一个艳丽的女人在黑暗潮湿的密洞里爬行,就为了能跟心爱的男人幽会,甚至连黑暗都不怕。想到这里,我不禁打了一个冷战。

波洛从口袋里掏出邀请信,递给法利。法利看了一眼后,放在了一边。波洛转身的时候忽然想起了什么,急忙又回头,“对不起,我刚刚给你的是洗衣店老板给我留的字条,我拿错了,这封信才是。”说着把另一封信交给了法利。

伴随着咯吱咯吱的响声,二楼的门开了,一缕柔和的灯光投射出来,紧接着出现一个瘦长的身影,手里拿着蜡灯。不是别人,正是门野。我屏住呼吸,等着那个女人出来。可是等了很久,都不见有人跟出来。门野回身关上仓库的大门,然后越走越远。我又等了一会儿,可还是没见到女人的影子。仓库只有一个门,窗户又都被铁丝缠绕着,她不可能从别的地方出去。但我的确没有看到有女人走出来,这也太匪夷所思了。门野不可能把他口口声声说爱的女人一个人留在那里。难道他们为了方便长期幽会,特地开了个密洞?

从法利家出来,波洛就一直在琢磨今天和法利见面的情形,他总感觉有些不对劲,但目前还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过了一会儿,我听到里面传来脚步声,有人朝门的方向走来了。我不能让门野见到我,这也太丢人了。我慌忙跑下楼梯,出了仓库,躲在附近的草丛里。我一定要认清那个女人的模样。

一个星期之后的某个下午,波洛接到一个电话,对方声称是法利的医生斯蒂灵佛里特。他说法利自杀了,大家在写字桌上发现那封写给波洛的信,因此想询问一些情况,请速到法利家。

听到这里,我几乎已经可以想象到里面的画面,那女人轻偎在门野的膝盖上,他们接吻、脱衣服……你应该可以想象出我当时的心情,一个不满20岁的小姑娘,痛苦至极,却连敲开门闯进去的勇气都没有。我只能拽着衣角捂着嘴抽泣,还得尽量小声一点,不让里面的人听到。即使伤心难过,我都不想离开,那滋味真是痛苦不堪。

波洛再次踏进了法利的老房子,里边有五个人在等他,分别是探长巴纳、医生斯蒂灵佛里特、法利夫人、法利的独生女琼娜和秘书康沃塞。这些人中最吸引人的绝对是法利夫人,因为她看上去十分年轻,比法利小很多岁,显得十分恬静和优雅。

“我真的很开心,像你这般俊美的男子,能倾心于我,甚至连妻子都不管,我真是幸福。有你爱我,我真的很高兴。”

波洛将那天跟法利会面的情况如实告诉了巴纳,巴纳惊奇地问法利夫人:“你听说过他的怪梦吗?”

门野的话就像石头一样砸在我的心上,让我难以呼吸。

“是的,我知道,这个梦让他备受折磨。我让他去找斯蒂灵佛里特医生看一看……”

“我也觉得对不起她。”这是门野的声音,“可就像我跟你常说的,我一直在很努力地去爱京子,但我真的做不到,我无法割舍对你的爱,我们毕竟相爱十几年了。每天晚上看不到你,我就心乱如麻,根本无法生活,请你谅解我。”

“可他没找我。”斯蒂灵佛里特医生急忙为自己辩解,“或许他去找了别的医生。”

“我们这么约会,对你夫人很不公平。”那女人的声音温柔细嫩,让我可以想到她美丽的外表。她一定比我年轻,比我苗条,是那种书里才会出现的美妙女子。

波洛接着问琼娜和康沃塞是否听说过此事,他们都说没有。

男人的声音我再熟悉不过,是我的丈夫门野,那女人到底是谁呢?尽管我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事实摆在眼前的时候还是无法接受。巨大的悲伤向我袭来,压得我喘不过气。真想蹲在门口号啕大哭,可理智告诉我要冷静。我一边压制住即将爆发的情绪,一边仔细听他们的对话。

“巴纳探长,可以跟我说说怎么发现法利先生自杀的吗?”波洛问。

“当然。今天下午,他的表现跟平常完全一样,他在家里办公,三点二十分的时候,他送走了客人,还跟门口等他的两个记者说他要处理一些急事,完了就可以安排采访。可是他进屋之后,很久都没有出来。四点之后,他的秘书康沃塞先生从隔壁的房间里走出来,他看到记者依旧在等,于是进屋去提醒法利。他看到法利躺在地上,身边有一把手枪,已经死亡。康沃塞先生就立刻报警,还叫来了医生。”

接下来我该怎么做?大声敲门,哭着喊着让他开门,然后把自己的嫉妒和猜疑都毫无保留展现在他面前?当然不行,这样只会把他推向离我更远的地方。但如果让我继续忍受现在这种生活,也不可能。我想豁出去算了,让他开门,我们开诚布公谈一谈,把我所有的疑惑都告诉他,问问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就在我犹豫的时候,我听到里面传出了人声,是一男一女。

“我到这儿的时候是四点三十二分,根据我的判断,法利起码死了一小时。”斯蒂灵佛里特医生说道。

我在漆黑的环境里摸到通往二楼的楼梯。我抬头一看,还是一片漆黑,而且上面的门应该是锁着的。我踮起脚尖,轻轻踩在楼梯上,小心翼翼到了二楼门口。我轻轻推了推门,没错,是锁着的。哼,看书还需要锁门吗?门野这种行为更让我疑心。

“那么就是说,他可能是三点二十八分死的。的确是自杀吗,巴纳探长?”波洛说。

要不是猜忌和嫉妒作祟,我怎么会在夜晚到这种地方来?爱情真是个莫名其妙的东西。

“手枪上有法利的指纹,而且法利夫人说这把枪一直放在法利的抽屉里。而且法利一直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没有任何人进去过,那两位记者可以证明这点,因此他应该是自杀。”

为了弄明白真相,我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到了仓库跟前,一股股恶臭扑鼻而来,还混杂着一些樟脑味,令人作呕。

“我可以去法利先生的房间看一看吗?”

我等到公公婆婆和所有用人都就寝的时候,披上衣服向后院走去。这里的庭院很开阔,周围长着密集的野草,这让才10点的夜晚变得像午夜一样寂静。要去仓库,必须通过野草丛,让我有点害怕。更何况,那草丛即便是在大晴天都满是泥泞,更别说秋深露重了。里面还时不时传出两声青蛙叫,让人不寒而栗。

“当然,您可是名侦探。”巴纳回答。

逐渐到了秋末,距离我嫁给他已经有半年多的时间了。我实在想知道仓库里到底有什么,能让门野那么流连忘返。某一晚,我决定去察看一番。

这间房间十分豪华,宽敞明亮,家具考究。在靠近窗户的写字桌后有血迹,应该是法利死亡的地方。波洛推开窗户,对面是工厂的后墙,那墙上连块窗户都没有,显然不会有人从那里开枪。他继续观察,发现窗户外没有窗台、水管,任何人都不能攀爬上来,连一只猫都不可能。波洛把头探到外面,发现下面狭窄的通道上有一个黑色的玩意。

那里我曾经去过一两次,里面没什么特别的,都是一些不常用的东西而已。我实在想不出那里有什么可吸引门野的,所以也没有多在意。但是现在,我必须多注意那里。

在写字桌的旁边,有一副很长的夹子,可以轻松夹起几尺远的东西。波洛点点头,似乎明白了什么。他转身问琼娜小姐,希望跟她单独谈一会儿。

他还是会深夜去仓库,有时趁我睡着的时候,悄声出去,然后天快亮的时候才回来。我在正房里朝后院看去,能看到从仓库里透出的微弱的光亮。不知怎的,一种莫名的恐惧向我袭来,让我浑身难受。

“我不相信我的父亲会自杀,我从来没见过他抽屉里有枪。”琼娜是个率直的孩子。

在仓库二楼读书,不是什么大事,虽然说这个习惯有点古怪,可到底跟我们的婚姻生活没有直接冲突。我想他一定是借口去仓库而去了别的什么地方,于是我查遍了他所有的东西,没有发现任何不同寻常的痕迹。可他最近愈发敷衍我了,经常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连我说话他都没听进去。我想除了那个二楼仓库以外,实在没有什么可疑之处了。

“哦。你觉得你的继母是个怎么样的人?”

“她是个坏女人,她嫁给我父亲就是为了钱,我父亲甚至还在遗嘱里给她留了二十五万英镑。”

可我想了想,门野大多数时间是在家里看书,很少外出。不过他看书不在书房,而是在后院一个老仓库的二楼,那里面堆放着门野家族代代相传的书籍和古物。他说书房看书不安静,没法专心,仓库二楼是个不错的读书之地。他还说,从很小的时候起,他就习惯在那里读书了,特别是夜晚,万籁俱寂,点着灯在昏暗的房间里看书,是一种享受。不过从我嫁进来的半年内,他几乎没有去过仓库,好像完全陷入了跟我的浓情蜜意里一样。可就是最近,他又开始到仓库读书,几乎是每晚都去,这是不是代表着他已经不那么爱我了?

波洛点点头,心里有了眉目。“这个夹子是干什么用的?”波洛问。

嫉妒和猜疑瞬间填满了我的心,我觉得他平时说的话都是话里有话,平时不在家的时候一定是去了别的女人那里。一旦开始猜疑,就无法停止。有句老话说得很好,猜疑让我们脚下的大地变成了黑洞,瞬间就会被吸进去,永世不得解脱。

“是我父亲用来夹东西的,他的腰不好,视力也很差,不戴眼镜什么都看不到。”

我是怎么发现的?每晚他跟我缠绵的时候,我都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眼神里的麻木和空虚。我用充满爱意的眼睛凝望着他,可他却丝毫不理会,只是呆呆地望着前方,嘴里说着些不过大脑的情话。女人是很敏感的,特别是在爱情方面。他的态度和眼神让我感到他内心的冰冷,似乎爱我只是在演戏一样,一切都变得那么不真实。我心里敲响警钟,难道他在外面有别的女人了?

“如果戴着眼镜呢?”

在此之前,我一直坚信门野是这个世界上最疼妻子的男人。可当他开始表现出敷衍的态度时,我才发现,原来他的爱并不纯粹,有很多虚假的成分在里面。

“那就跟正常人没什么两样。”

我对他一直未曾有过怀疑,直到半年后,我发现他对我的爱没有那么浓烈了。现在想来,大概是他之前倾尽全力爱我,所以很快就消耗完所有热情了。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你,小姐。”

波洛跟琼娜一起下了楼,其他人都在那里等候。波洛没有说别的,只是问了康沃塞给他送邀请信的前后情况。

问题来了,他为什么那么努力爱我?后来我才发现,这背后隐藏着一个可怕的原因。

康沃塞想了想回答:“星期三下午,法利先生让我写了封短信,是他口述,我执笔的。他说,星期四晚上九点半,有个客人要来,让门卫问清楚客人的姓名,还要检查邀请信。星期四那天晚上,法利先生给我放了假,我去看了电影,十一点多才回来。”

那为什么我们最后没能一直走下去?自然不是因为他太爱我。他一直努力爱着我,没有一点虚假。我也越来越爱他,越来越依赖他,把自己全部交给他。

“他怎么不在自己房间会客?”

在接下来的半年里,我都生活得十分幸福快乐。门野所给予我的爱,是任何丈夫都无法给予自己妻子的,他简直太宠爱我了。我对他也自然是爱护有加,同时心怀感激,根本不会去想他的爱是否是真诚的。

“我不知道,我只是按照他的吩咐办事,多问会让他生气。”

我不安的心总算是平静了,婚前的所有焦虑也随之消失。我不禁沉浸在眼前的幸福里。

波洛叫来门卫,门卫说的跟康沃塞说的一模一样。

琐碎的婚礼仪式全部完成后,我才有时间慢慢观察我的丈夫。他完全不像传言里说得那么古怪,他对人谦和有礼,对我也体贴备至。

“在我到之前,你去过法利先生的房间吗?”波洛问门卫。

婚礼结束后就是回娘家,我坐在车上,看着新婚丈夫的背影,分不清这究竟是不是现实。真是不好意思,我说了很多废话,接下来我要说到故事的重点。

“我九点去送茶,法利先生在自己的房间。”

我紧张又忙碌地操办着婚礼,这个过程的很多细节我都不记得了,比如我睡没睡觉,公公婆婆长什么样子,门野家有多少个用人,自己有没有失礼的地方,完全不记得了,就像喝醉酒一样。我想任何一个出嫁的女孩子,都会像我这样。

“好的,我明白了。”波洛已经接近真相了,他转头问法利夫人,“您丈夫的视力不好,他的眼镜应该有很多副吧?”

“是的。”法利夫人回答得十分利索。

现在想起来,我还觉得可笑。那时的我满怀少女的期待,心里又有些不安。无论如何,我还是盼望着能嫁过去。所以对于婚礼,我一直很重视。我自己去挑选做礼服的布料,然后回家一针一线自己缝制。家里的所有日常用品,也都是我准备的。朋友们有的祝福我,有的笑话我。不管怎么样,我都是开心的。家里到处喜气洋洋,让我对未来多了几分憧憬。

“我想我已经知道事情的真相了。”波洛说。

这些传闻可能是假的,可对于我这样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女孩而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过我倒是很自信,认为嫁过去以后,一定能让他爱上我。我尽量把事情往好的一面想,起码能安慰我不安的心。不过我的自信最后可能也毫无用处。

“怎么回事?”人们显然很焦急。

就这样,我听说了很多关于他的事情。怎么说呢?他不是我想象中那么风流的男人,虽然美貌,却不浪荡。人们说他几乎没有朋友,常常一个人在家。还有就是,他不喜欢女人,这点对我来说很重要。他不是不喜欢那种水性杨花的女人,而是不喜欢所有女人。他跟我成亲,也是他父母的命令。媒人能说服他,实在是费了不少力气。

“法利先生做了梦,梦到自己自杀,然后他也自杀了,这未免太有趣了。”

这样一个俊朗的男子,一定有很多女人爱他。这样说来,我算是个幸运的女人,能够成为他的妻子。但是他能否专注爱我,我一直不能肯定。我整天想着这件事情,甚至还特地从朋友和用人那里打听他的事情。

“这明明就是自杀。”巴纳探长依旧坚定自己的判断。

关于门野,我虽然不了解,对他却也有耳闻。该怎么说呢?他的家族是我们镇子上的名门望族。我见过他,但是一直没敢仔细看他,所以对他的长相也是一片模糊。听别人说他是个美男子,但性格怪僻,很难侍奉。我必须得说一下门野的美貌,大概是因为他身体不好的缘故,他看起来总是显得十分忧郁。他面无血色,看起来苍白柔弱,两只眼睛如泉水般透彻,这让他比寻常人美丽许多。请允许我用“美丽”这个词,因为这是我能想到的形容他长相的最贴切的词汇。

“不,探长先生,这是谋杀,策划已久的谋杀。”波洛用手指敲打着桌子,继续说,“我跟法利先生接触过之后,就觉得事情很不对劲。他为什么要我带着邀请信来,还当面收回去?我现在想明白了,那是凶手要故意让大家知道法利先生做梦的事情,而且还是通过我的嘴让大家知道。为什么我当时要求去法利先生房间看看手枪的时候,他会突然显得不耐烦和不安,急急忙忙打发我走?原因很简单,因为真正的法利先生在那房间里。”

我是怎么嫁给门野的?说来也没什么特别,无非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我嫁给他之前,我对他一点感觉也没有。只是媒人来向我母亲提亲,然后我母亲答应了。作为一个只有19岁的小女孩,我只能同意。

“什么?”巴纳惊呼。

对于门野这个名字,你们应该不陌生。他是我的丈夫,10年前已经去世。这么长的时间,也没能让我忘记那件事。不过那件事给我带来的震撼和恐惧已经所剩无几,如同一个虚幻的梦,而门野也像梦中人一样令我感到陌生。

“不止这些。我当时给错法利先生邀请信,他亲眼看了一下都没发现我拿错信了。他平时戴眼镜是可以正常阅读的,怎么会看不清楚呢?答案只有一个,就是那个跟我见面的法利,是个视力正常却戴了深度眼镜的冒牌货。”波洛停顿了一下,看了看法利夫人和康沃塞的神情,继续说,“谁知道法利先生做梦的事情?只有法利夫人。谁知道法利先生有把手枪?还是只有法利夫人。显然,法利夫人和另一个人一起策划了这个阴谋。那么另一个人是谁?康沃塞先生,我不得不佩服你的演技,可还是漏洞百出。”

波洛盯着康沃塞,说出了真相:“你那天晚上假装出去看电影,然后偷偷溜了回来,还假扮成法利先生跟我见面,目的是让我做你的证人。今天下午,你在法利先生隔壁的房间,利用那副长夹子,夹着某样东西在法利先生窗前晃。法利先生推开窗户的同时,你把东西扔到了街上。他探出头去想看个究竟,你就在隔壁窗户那儿开枪杀了他。你算好了时间,假装去催促法利先生,那两个记者可以为你做证。你把手枪和夹子藏在身上什么地方,拿到了法利先生的房间。你用很快的速度将法利先生的手指印在手枪上,然后装作很惊慌的样子跑出来,告诉大家出事了。”

〔日本〕江户川乱步

“波洛先生,你这么说有什么证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康沃塞还在极力为自己辩护。

非人之恋

“因为这样做,你们就可以得到二十五万英镑的遗产。”波洛十分镇定地看着法利夫人和康沃塞。法利夫人已经崩溃了,她再也掩饰不住惊慌和内疚,认可了波洛的话。

一个疯狂的男人将自己藏进一把椅子里,之后又会发生怎样的疯狂之事?断崖上,一个男人伸出双手猛推向女人。女人瞬间闪到一边,男人收不住脚,摔下了深渊。“这算是正当防卫吧……不知道多少人会被我的正当防卫给杀死……”霰石川有一座恐怖桥,据说每到深夜,这座大桥上就会出现一个穿着白衣服的漂亮女人,自从一位对这个传闻颇为好奇的旅客莫名死亡之后,命案接二连三发生。谁能想到,这些都是精心策划的杀人案……恐怖小说家要告诉你,黑暗的尽头有可能是天堂,也可能是地狱。

第二天下午,波洛在法利窗户下的街道捡到了一只黑猫玩具,“啊哈,这就是康沃塞吸引法利到窗前的东西,是法利最痛恨的黑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