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丹。”
“工厂?太好了。你们生产什么?”
“什么?唐丹?”官员的脸忽然沉了下来,“对不起,请你们马上离开。”
“说不好,因为我们要在这里开一间工厂。”阿诺尔德说。
“为什么?我们有护照、宇宙签证和许可证……”
“欢迎你们。这颗行星已经很久没有来过客人了。请问你们要在这里待多久?”官员高兴地问。
“但我们有我们的法律,请你们马上离开。”
飞船降落了,他们俩一开舱门,就看到一位官员高兴地走来。
这时,从不远处驶来10辆坦克,把他们的飞船团团围住。
飞船飞行了两个星期,终于看到了米尔奇行星。而在这十几天里,他们每天都得倒掉成吨的唐丹,还要消耗大量的氧气。
“我们把机器白送给你们!”格利高尔说。
两人把机器搬上飞船,直飞米尔奇行星,阿诺尔德很有信心能将唐丹在米尔奇行星卖个好价钱。
“没门!”官员走上一辆坦克。
接下来的几天,两个人忙着请人清理办公室的粉末,忙着联系宇宙飞船,累得够呛。
“等等,我说的可是白送给你们。”格利高尔提高了嗓门。
“一定有办法,既然在地球上行不通,我们就到米尔奇行星上去。”阿诺尔德说。
“快滚,别再让我们说一遍。你们看看这四周。”
“我懂。这玩意儿可以从空气和太阳中吸取能量,也一样能从附近的能量场吸收能量。我们这下麻烦大了。”
格利高尔和阿诺尔德看了看四周,全都是灰色的唐丹盖成的房子,单调丑陋。还有成片的灰色平原,以及连绵起伏的灰色山岭。这里除了唐丹还是唐丹。
“这机器可能从附近的能量场合吸收能量。”阿诺尔德说。
坦克慢慢开走,官员在里面大喊:“我们的先祖创造了这种机器,然后有无数傻瓜启动这机器。滚回宇宙。如果你们能找到不定钥匙,或许会发笔横财。”
“这就是无偿生产?”格利高尔瞪着阿诺尔德。
空空荡荡的平原,只剩下格利高尔和阿诺尔德面面相觑。
“这台机器是什么?怎么这么耗电?它在产白金粉末吗?”工程师说完笑着离开了。
1408号房间
“昨天下午,我们发现有大量的电流出,却找不到使用的地方。我们通过检测,发现是你们办公室在使用如此大的电量。应该就是这台机器。电费单稍后会寄给你们,请你们如期缴纳。”工程师指着机器说,接着把那张表格放在了桌上离开了,离开前好奇地看了看那台机器。
〔美国〕史蒂芬·金
“这是什么?”阿诺尔德问。
每天下午是位于第五大道的多尔芬旅馆最忙碌的时候,每个服务人员都面带笑容迎接顾客的到来。但是,今天旅馆经理奥林却愁眉紧锁,一脸严肃地坐在大堂厚厚的沙发上发呆。他在等待一个客人,虽然在他数十年的职业生涯之中遇到了很多奇怪的客人,却从没有一个人像今天一样让奥林感到头疼。
“哈,我可找到根源了。我是电力公司的工程师。”他说着抹掉桌子上的灰,把仪器放在了上面。他从仪器里抽出一张表格。
一个穿着灰色羊毛大衣的中年男子提着手提箱走进旅馆大门,奥林急忙迎上去:“欢迎您,恩斯林先生!”
“需要帮助吗?”格利高尔问。
这就是奥林要等待的人,畅销书作家迈克·恩斯林。他原本是每一个旅馆都期待的贵宾,而此刻的奥林却只希望能够阻止他入住自己的旅馆。
片刻之后,有个高个子男人推门进来,手上还拿着一台机器,不知道是干什么的。
“您真的要住1408号房间吗?”奥林皱着眉头问。
两个年轻人悻悻地回到办公室,阿诺尔德气得直跳脚,他要被这机器弄疯了。
“当然。”迈克微笑着说,他指了指自己的衬衣,“我已经换上了夏威夷幸运衬衫,上面有防鬼剂。”
“你是说那机器关不掉?别开玩笑了。给你们一个小时的时间,搞定所有事情,不然法庭见。”警察走了。
奥林无奈地摇摇头,他已经对迈克百般劝阻,但这个倔强的作家似乎并没有要听取他建议的意思。他只好带着迈克朝着酒店房间走去,一边絮絮叨叨地说:“我知道您是畅销书作家,您的作品《十间闹鬼屋子之十夜》《十个闹鬼墓地之十夜》《十座闹鬼城堡之十夜》我都拜读过了,写这些闹鬼的故事就是您的工作,但我真的不希望您为了写作而冒险。”
“我也想关了它,可我想了一晚上都没有想出能关它的办法。”
迈克摸了摸耳朵后面的香烟,他曾经是一个一天抽40支烟的烟鬼,但自从九年前他的哥哥因为肺癌去世,他就戒烟了。之所以会保留在耳朵后面放一支香烟的习惯,是因为迈克觉得这会给他带来好运。
“这就是工厂。请你立刻关了它。”
从他第一次提出要入住多尔芬旅馆1408号房间以来,奥林就一直在劝说他打消这个念头,但他却从不为其所动。此刻他给奥林的回答也是一样:“我的律师罗伯森先生告诉我,根据纽约州的法律,你不能拒绝我入住旅馆里任何一个空闲的房间。”
“我们没有开工厂,那是米尔奇无偿制造机。”
听到这话,奥林胖胖的脸上又浮现出无奈的笑容,他带着一丝讥讽的语气说:“我记得您有一本书写了堪萨斯州的一桩斧头凶杀案,一个恶魔将尤金·里尔斯比一家六口都杀光了,但他至今仍逍遥法外。还有一本写阿拉斯加的情侣在墓地露宿的时候自杀身亡,人们至今还能在锡特卡看到他们的影子在游荡……但我在看到这些让人无法想象的冒险之后,却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市政规定不能在市区开工厂,你们不知道吗?”一位警察说。
听到别人以这种轻蔑的语气来谈论自己的著作,迈克总是告诉自己这是他多心了。作家们总是会有些偏执,所以就算感到双颊发热,他还是要求自己不露声色。奥林看出迈克的神态不太自然,便止住笑说:“我笑的原因并不是因为您写得不好,而是因为我发现您对于自己作品之中所描写的事情居然丝毫不相信。”
“你们必须把走廊的灰给清理干净。”管理员瞪大眼睛,气急败坏地说。
“是的。”迈克点点头,“我虽然写了24本小说,但我并不相信那些东西。我不相信鬼魂、幽灵和长腿怪兽,我也不相信上帝会保佑我们不受它们的侵害。你知道虽然我不会因为调查芒特霍普公墓的厉鬼而获得普利策奖,但如果它真的出现了,我也会将它如实写出来。”
第二天一大早,格利高尔从外面买了两杯咖啡,一回来发现阿诺尔德被叫到了大楼管理协会,管理员把他们给告了,警察正在调解这件事。
“哦,当然不是这样,恩斯林先生。”奥林摇动着他胖乎乎的手,“您不相信有鬼,这也许可以让您平安无事。但是在1408房间里,确实没有鬼,只有一些会让您麻烦缠身的奇怪东西。我之所以在这里等您,并不断劝阻您,是因为所有不属于那个房间的人中,写鬼故事的人最不应该进去。”
阿诺尔德翻出了所有参考书,格利高尔则不停地打扫这些粉末。
虽然奥林的论调一直都没有改变过,他一直都希望迈克可以打消进入1408房间的念头,但迈克却自始至终都充耳不闻。这个胆大无比的作家确实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什么奇异的事物存在。人们都在传说被恶魔杀死的尤金·里尔斯比的无头冤魂会在堪萨斯农场的月光下游荡,但他却不信。他在农场里住了一夜,除了地上脏兮兮的油毡以及两只沿着墙根溜走的老鼠之外,什么都没看到。人们说每天凌晨两点的时候,在杀人魔王弗里·达玛的墓地有一个满是血痕的身影挥舞着白色的砍刀,但他在那里见到最可怕的事物却是一群欧洲蚊子。所有这些事都让迈克变得无比坚强,他敢于闯入人们眼中的任何禁区,和最可怕的灵异现象作最亲密的接触,这也正是他的著作可以吸引读者的重要原因。
两个年轻人彻底绝望了,现在机器制造出的粉末已经高过桌面了。
“在入住之前,您要不要先喝一杯?”奥林似乎还不打算放弃,他带着一丝忧虑的神情问迈克,但是迈克拒绝了他的好意,奥林只好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条长长的黄铜板,上面挂着一串钥匙。
“我如果有不定钥匙,就不会廉价把机器卖给你。”乔回答。
“这个钥匙的感觉真好,有一点古香古色的味道。不过我没想到您这里还用这种钥匙。”迈克打量着奥林手中那把布满划痕的钥匙,似乎对它充满了兴趣。
阿诺尔德突然想到了旧货商店的乔。他拨通乔的电话,问不定钥匙的事情。
奥林晃了晃手中的钥匙说:“从1979年起,我们的旅馆就启用了磁卡系统。但是1408房间却一直都在用这种古老的钥匙,因为没有人入住这个房间,也就没必要为它安装磁卡锁。您知道,这个房间最后一位房客是1978年入住的。”
在未来的几个钟头里,格利高尔和阿诺尔德四处打电话,博物馆、科研机构、考古机构,全都打遍了,没人能告诉他们不定钥匙在哪儿能找到。
迈克似乎有点不相信奥林的话,他掏出自己随身携带的袖珍录音机,按下录音键后说:“这个旅馆的经理奥林告诉我,1408房间从1978年起就没有住过人,并且也没有必要安装磁卡锁。”
“好的,我用不定钥匙关了它。等等,我们没有不定钥匙。”阿诺尔德惊恐地说。
录完这句话,迈克又看着奥林,似乎希望他可以对此做出更多的解释。奥林认真地点点头说:“没错,这个房间一直没人住,而且磁卡锁在那里也没法工作。电子表在1408房间会倒转或者干脆停顿,计算器和手机也一样,包括您的录音机,您最好将它们都关掉。不过就算关掉也没用,它会自动开机,所以最好的办法是把电池取出来。”
“你先把机器关了吧!”格利高尔说。
迈克半信半疑地问:“我并不是想要质询,但如果自从1978年以来就没有人进入过那个房间,你又怎么知道电子设备在房间里无法使用呢?”
他们决定出售唐丹,格利高尔立马又给奥都尔打电话。但是奥都尔拒绝承担运费,要他们自己负责。这样一算,运费比售价都高,显然是个亏本的生意。
奥林对此显然早有准备,他不疾不徐地回答道:“虽然房间没人住,但每个月都会有服务员去简单打扫一次,开窗通风或者打扫灰尘。”奥林一边说,一边看了迈克一眼:“您放心,得知您要入住,我们已经更换了毛巾和床单。”
“当然,我们得找个偏僻的地方放它。”
迈克笑了笑,说:“你要是演恐怖片一定非常得心应手,我觉得你可以扮演一个试图劝告年轻夫妇远离阴森城堡的老仆人。既然你说没有人敢进入1408房间,那么是谁在每个月打扫它呢?”
“我们得找个地方放这个大家伙。”格利高尔看着不断吐粉末的机器说。
对于迈克带讥讽的回答,奥林并不以为意,他依旧用平缓的口吻回答迈克:“是维罗妮卡,她和她的妹妹塞莱斯特是我们旅馆的老员工,从1971年就在这里工作,比我还要早六年。维罗妮卡早就是客房主管了,从1982年开始,她就和妹妹担负起为1408房间做清洁的工作。她们姐妹是双胞胎,也许正是因为她们之间的默契,对1408房间有了免疫……至少在那段时间她们似乎可与那个房间抗衡。”
“我算了一笔账,格利高尔。如果这机器一天可以提供10吨唐丹,那么一年我们就有5.5万美元的收入,虽然不多,但足够付办公室的租金了。”
“那后来呢?”
“我得考虑一下。”
“后来塞莱斯特就不在这里工作了,从1988年开始,她就感到身体不适。我想1408房间在一定程度上让她的心理和身体受到了影响。”
“15美分。”
“那么维罗妮卡一个人能够胜任打扫房间的重任吗?”
“15美元?”
奥林摇摇头,说:“维罗妮卡也不去1408房间打扫了,但我无法忍受房间的空气污浊,一想到灰尘积压得又厚又松,我就受不了。所以我安排了另外的客房服务员去一起打扫,我总是选择那些与人相处融洽的人……”
“唐丹?这种建筑材料已经过时了,它不容易着色,谁会喜欢那么灰不拉唧的东西?如果你要卖给我的话,每吨15怎么样?”
“你希望她们之间的默契可以与房间里的神秘力量抗衡?”迈克的嘴角似乎浮现出一丝嘲笑,但他自己并未发觉。
格利高尔拿出电话,拨通火星建筑公司的电话。接电话的是奥都尔先生。
奥林说:“是的,确实如此。不管您怎么取笑我都可以,但我想您立刻就会领教到那个房间的力量有多可怕。每次打扫的时候,我都会陪同服务员一起去,我希望在发生什么事儿之前可以将她们拉出来。但什么都没发生,她们会忽然痛哭流涕,或者发狂一样大笑——那种笑声比哭泣更令人害怕。很多服务员一进入1408房间就会感到头晕目眩,这么多年我也做了很多次实验,包括使用手机和电子表。”他沉默了一会儿,用低沉的语调接着说:“最可怕的是一个叫作罗密·范·格尔德的女服务员,她瞎了。”
“快,打电话给建筑公司。”
“啊?那是怎么回事?”
“是吗?这真不错。”
“当时,她正在擦拭电视机顶上的灰尘,突然无缘无故就开始尖叫起来。她扔下抹布,双手紧紧捂住眼睛,说自己瞎了。我急忙将她带出房间,她说自己看到了最可怕的颜色,可当她走到电梯口的时候,视力又忽然恢复了。”
过了一会儿,阿诺尔德放下手里的字典,说:“唐丹不光是吃的,还是很好的建筑材料。字典里说,只要将唐丹在露天环境下放上三天,就能变得坚硬无比,跟花岗岩似的。”
迈克又一次露出不屑的笑容说:“奥林先生,难道你现在还想用这些故事将我吓跑吗?”
格利高尔没办法,只能拿来扫把清理这些粉末。
“我并没有这个意思,恩斯林先生。”奥林低沉地说,“这个房间的故事从第一个自杀的房客开始您都非常了解了,我何必用这些事儿来吓唬您呢?”
格利高尔没说话,只是看着那台机器,它在不断生产灰色粉末,已经飘得满屋子都是。
在来到多尔芬旅馆之前,迈克已经阅读了很多关于它的故事。在1408房间自杀的第一个人是个叫作凯文·奥马利的缝纫机推销员,他在1910年10月13日跳楼自杀,丢下了妻子和七个孩子。此后还有五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从1408房间的窗子跳出去,有三个女人和一个男人因为服药过量死在床上,还有一个男人在1970年吊死在壁橱里……
“好吧,是。不,不,我不知道……是,是,对不起,打搅您了。”阿诺尔德失落地挂了电话,看着格利高尔说,“银河食品公司说,在地球上只有50个米尔奇人,所以在地球上它无法畅销。如果要把唐丹运到米尔奇星球上,运费又太贵。”
“68年来,一共有12起自杀事件发生在1408房间,如果这还不足以让您改变主意,那么所有进入房间的服务员都会发生呼吸困难和心室颤动是否可以让您放弃呢?”
“价格呢?什么,一吨五美元?好吧,虽然有点低,可我……啊?您说的是五美分一吨?您别逗了。”
迈克笑了,奥林还在企图劝说他打消进入1408房间的念头。他说:“有很多事确实非常巧合,亚伯拉罕·林肯和约翰·肯尼迪两位总统的副手都叫作约翰逊,林肯和肯尼迪这两个名字的单词都是由七个字母组成,他们当选总统的年份都是以60结尾。可是这些巧合可以说明什么?什么都说明不了!”
格利高尔凑上去,试图听清对方在说什么,可阿诺尔德用手挡住了电话。
看到迈克依旧这么坚决,奥林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手指叉开托住下巴,若有所思地说:“多尔芬旅馆开业已近百年,但这里的员工却都觉得那个房间有毒似的。这个房间在14楼,但和大多数旅馆一样,它其实是13楼,而且它的房间号数字加起来也是13……”
“你好……是,是的,先生!太好了,你们经营唐丹……”
“奥林先生,这个理由实在很无聊!”迈克打断奥林的话,“你所说的这些我可以写进小说里,也许我的读者会更加有兴趣。”
“是银河食品公司吗?我找你们经理。出去了?副经理呢?正在忙?你听着,我能提供大量唐丹,就是米尔奇人的食物。等一下?好的。”
“是的,您还是不相信。我绝对没有编造任何骇人听闻的谎言,恩斯林先生,难道您认为我们会像乡下老太太一样迷信以至于将一个房间长期空置吗?又或者因为荒唐的纽约传统而不让客人入住?只要有空房间,就要安排客人入住,这是旅店业的规矩。不过除了我刚才说过的那些自杀事件,发生在1408房间的自然死亡人数您知道是多少吗?少说也有30个人。”
阿诺尔德立即拨通电话。
“自然死亡?”这一点确实让迈克有些意外,因为很多有关神秘力量的传说都在极力描绘各种离奇的死因,从未有人提及过自然死亡。
“食物?就是说,这玩意儿不需要成本,就能源源不断制造出吃的东西?这下我们要发财了。”
奥林继续说:“1408房间的客人除了自杀,还发生过很多次中风、心脏病。1973年,有一位客人被一碗汤呛死了。三年前,那层楼的暖气出了故障,负责维修的工程师尼尔先生必须到房间去检查,第二天下午他就死于严重的脑出血。”
“你不知道唐丹?是米尔奇人的食物。一个米尔奇人,一年能吃掉好几吨唐丹。”
“无巧不成书!”迈克还是坚信那不过是巧合。
“唐丹是什么?”
“是的,无巧不成书。”奥林的语气越来越低沉,他确实开始放弃劝说这个倔强的作家了。他将挂在老式铜板上的钥匙递给迈克,坚持要送他坐电梯到14层。
大概一个小时后,阿诺尔德惊叫着:“唐丹。格利高尔,是唐丹。”
在电梯里,迈克发现楼层按钮中缺少了一个数字,12之后便是14,似乎跳过那个数字就可以让它不存在似的。这个掩耳盗铃的行为让他觉得很愚蠢,但奥林却似乎不觉有异,因为全世界的旅馆都是这么做的。
阿诺尔德把粉末装到试管里,开始研究。而机器还在不断轰鸣着吐出粉末。
14楼很快就到了,奥林说:“您的楼层到了,请原谅我不能陪您过去。1408房间就在您的左手边,沿着走廊走到底就是了。”
“我不知道,得研究研究。”
迈克·恩斯林从电梯里走出来,他感到自己的双腿莫名其妙地沉重,他想要对奥林说点儿轻松的话,但是舌头也似乎变得沉重无比,在嘴里怎么都动不了。
“这粉末是什么?”
奥林胖胖的脸变得像奶油一样苍白,那没有皱纹的额头还渗出了一颗颗汗珠,他伸出一只似乎还在颤抖的手说:“迈克,别傻了,看在上帝的分上……”
“看,有成果了。”阿诺尔德欣喜地叫着。
话还没有说完,电梯门就将奥林与迈克分隔开来。迈克待在原地,看着电梯关闭,他伸手碰了碰耳后的香烟,又轻轻弹了一下幸运衬衫的领子,沿着走廊红色的地毯朝着1408房间走去。
机器依旧发狂般叫着,令人心烦。过了一会儿,从机器口出来一些灰色的粉末。
在1408房间停留的70分钟里,迈克·恩斯林所留下的唯一有趣的东西就是他的袖珍录音机里那一段长达11分钟的录音。
“你看,我可以启动它了。字典里写着,米尔奇无偿制造机,出自格劳丹实验室,不需要能源,只需要按动按钮,可以用不定钥匙关闭,多完美。”
这个袖珍录音机是迈克的前妻五年前送给他的礼物,从那个时候起,他就养成了口述录音的习惯。因为在捕捉奇闻逸事的过程中,迈克发现口述比手写更加迅捷,他曾经带着录音机去堪萨斯州的里尔斯比农场,在满是蝙蝠的古老城堡,它录下了他像小女孩一样的尖叫声,让听到录音的朋友都笑得前仰后合。但是他却从未带着这只录音机面对过真正的鬼魂或者超现实事件,直到他走进1408房间。
“阿诺尔德,我们公司是搞行星消毒的。你还记得吗?”
当他来到1408房间门口的时候,便发现麻烦已经来了——门变歪了。
阿诺尔德没有理睬格利高尔,他在一心琢磨机器的使用方法。他按下一个按钮,机器发出巨大的响声。
1408房间的房门歪得不是很厉害,但它确实变歪了,门框向着左侧倾斜着。迈克想起恐怖电影里倾斜的镜头,还有船在风浪之中行进时房门忽左忽右、忽前忽后地倾斜,这让他的胃感到难受。于是,他努力弯下腰,从旅行包里取出录音机,按下录音键,看到红色的指示灯亮了之后他想说:“1408房间的房门用它独特的方式欢迎我,它好像变歪了。”
“阿诺尔德,我打断你一会儿。你是个化学家,我是个研究生态学的,鼓捣机器不在行,更何况还是外星人的机器。”
可是他只说了两个字就停住了,在录音带上只留下了“房门”两个字的声音,之后便是按下停止键的“咔嗒”声,因为迈克发现房门并没有歪。1408房间和对门的1409房间的大门一样,都是白色的门板和金色的号码牌,门框都是笔直的。迈克怀疑自己刚才看错了,便掏出钥匙想要开门,可是他又停了下来——房门又歪了。
“我这不是在问字典吗?它能制造什么不是重点,重点是它可以不花一分钱就制造出东西。这个宇宙的空气、阳光,是它的动能。因此我们不需要支付电费、油费、修理费。只要有空气和阳光,它就能永远工作。很棒吧!”阿诺尔德说完便仔细查看字典。
这一次,房门朝着右侧开始倾斜,迈克的胃里又有了晕船一样的感受。
格利高尔将字典递到阿诺尔德手里,说:“你买它的时候就不问问它的功能吗?”
“这一定是奥林跟我说的那些话引起的,他也许就在暗处等着看我的笑话呢!”想到这些,迈克回头朝电梯那边看了看,他看到电梯左上方有一台闭路摄像机,他猜想旅馆的保安一定在像看猴子一样观察着他。
“我还不知道,得查过米尔奇字典才知道。”
迈克“哼”了一声,想到奥林此刻也许正在取笑自己,他就感到有一股力量来到了手中:“我就不信这个邪!”他回过头再看房门,发现它又变得笔直,于是迈克迅速将钥匙插进锁孔,转动钥匙打开房门。
“制造什么?”
进入房间之后,迈克摸索着打开电灯开关。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写字台上方的窗子,有多少人曾经从那里跳出去,摔死在大街上。但现在,已经没有人可以从这里跳出去了,因为窗外布满了钢铁制作的网格栅栏。
“是啊,它叫米尔奇无偿制造机。”
这个房间是按照商务套房的模式来布置的,有两把椅子和一张沙发,一个写字台和一个柜子。迈克打开录音机,将自己看到的东西都描述了一遍。他注意到墙上挂着的几幅画,一幅画着一个穿晚礼服的女人,她站在楼梯上;还有一幅画的是帆船;第三幅是一幅静物水果画。除了静物画中使用了大量让人难受的橘黄色之外,这三幅画看上去都很平常。可是当迈克关掉录音机的时候,他发现三幅画都歪着。
“不会就是这玩意儿吧?”格利高尔指着那台笨重的机器说。
迈克伸手摸了摸那三幅画,画框的玻璃上满是灰尘,他的手指划过留下了两条痕迹,触感就如同摸到了即将腐朽的丝绸。迈克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受,但他很快就让自己镇定下来,冷静地将三幅画都扶正。
“是的,它原本有着辉煌的文明,可后来消亡了。人们在那颗行星上发现了一些机器,是米尔奇人制造的机器。”阿诺尔德得意地说。
站在远处端详这三幅画,迈克的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这些画挂在这里这么久,如果我将它们取下来,也许会在墙纸上看到一些蠕动的虫子吧。这个念头刚刚出现,他的眼前就出现了让人震惊又恶心的一幕:白色的虫子从浅色的墙纸里爬了出来,它们四处乱跑,就像是流动的脓水一样。迈克急忙闭上眼睛,他在心里不断告诫自己要冷静,他迅速按下录音键说:“一定是奥林对我说的话让我产生了一系列想法,我不能让他得逞,一定要保持镇静。”
“那颗已经消亡的三级行星?”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迈克的眼睛足足闭了有90秒。当他缓缓睁开双眼的时候,眼前的一切都已经恢复正常,不管是画,还是墙纸,看上去都跟普通客房里的一样。
“你听过米尔奇星球吧?”
迈克又一次按下录音键,看到红色的指示灯亮起来,他说:“我觉得有点儿眩晕,这里空气污浊,虽然奥林说他会时常打扫和通风,所以不会有东西腐烂和发霉,但我依然觉得有点污浊不堪。”
“我也不认识。”格利高尔说。
他走到写字台前,看到桌上放着一个烟灰缸,里面还有一盒印着多尔芬旅馆名字的火柴。迈克将火柴装进自己幸运衬衫的口袋,又打开录音机说:“这大概是1955年制造的火柴,我要带走它,留作纪念。因为现在,我几乎可以算是成功了,我收集的素材已经足以满足读者对于一个鬼怪故事的期望了。”
“这可是个好东西,它是无偿制造机。今天早上我路过乔的星际旧货商店,发现了这个东西。他不识货,不认识这是个好东西,所以很便宜卖给了我。”
后来听到这个录音带的人发现,迈克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原本离录音机很近,可是当他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却忽然远离了话筒。磁带上传来“啪”的一声,好像录音机掉在桌子上一样。
“什么?”
当迈克一边说话一边将火柴装进口袋的时候,他的录音机确实掉在桌子上了,这很正常,也许是他没有抓牢。所以,迈克想要轻松地将录音机从桌子上拿起来,可他忽然发现这小巧的袖珍录音机好像被钉在桌子上似的,纹丝不动。
“我们的100万啊!”阿诺尔德一边说,一边支付工人们搬运费。
他决定放弃,因为他忽然想起自己死去的哥哥,那录音机上红色的指示灯就好像哥哥责备的眼神一样。哦,哥哥,他已经死了,在和烟草做斗争的过程中英勇牺牲了。但是那又怎么样呢?迈克在和鬼怪做斗争的过程中总是可以获胜。
“这是什么?”格利高尔绕着箱子走了一圈。
迈克关掉录音机,向着卧室的方向走去。在那幅穿晚礼服的女人的画前,他停下来摸索着想要打开灯。当他的手摸到墙纸的时候,他忽然意识到:这墙纸不对劲,它好像是皮肤,像很久之前死去的人的皮肤。
过了一会儿,阿诺尔德推门进来,身后跟着四个工人。他们把一台体积庞大的黑箱子搬了进来,累得浑身是汗。
但灯还是打开了,迈克观察着卧室里的一切,他不打算在床上睡觉,因为那会让他觉得自己睡在一幅静物画里,这令他感到非常恶心。床头放着一本菜单,迈克想要尽量躲开墙壁和床来拿起菜单,可是他的手指还是碰到了床罩,它柔软得让人感到惊恐。
“嘿,伙计,我为公司挣了100万!”是阿诺尔德的声音。
虽然这一切都让迈克感觉很不适,但他还是拿起了菜单。这是一份用法文写成的菜单,虽然迈克已经很多年不学法语,却还是认出早餐中有一道菜居然是大便烤鸟,这让他感到好笑。可是,他的眼睛稍微一眨,却忽然发现菜单变成了俄文。
格利高尔坐在“AAA行星消毒公司”的办公室里,无聊地打着纸牌。他的伙伴阿诺尔德消失了一上午。
这不是真的,迈克又一次闭起眼睛。当他再次睁眼的时候,赫然发现菜单又变成了意大利文。他只好又闭起眼睛,深呼一口气之后再次睁开,这一回,他根本没有看到菜单,只有一幅画,一个木雕的小男孩尖叫着回头去看一头木雕的狼,那狼已经吃掉了男孩的左腿膝盖。
〔美国〕罗伯特·谢克里
迈克不断告诫自己:我并没有看到。他再次闭起眼睛,等他睁眼的时候菜单又变成了英文的,而且每一道菜都是他熟悉的。
不定钥匙
丢掉手中的菜单,迈克沿着床与墙壁之前的空隙走了出来。这里狭窄得好像坟墓一样,他想起奥林说过的毒气,也许1408房间真的充满了毒气。
所以,对不起,打断您刚刚做的梦,我有个至关重要的问题,需要您的帮助……
不,我不能留在这里了,我要离开。迈克忽然觉得正是奥林将毒气灌满了整个房间,也许他此刻正和保安一起狂笑。不能让他得逞,现在迈克只想离开这里,但他却忽然发现卧室的柜子不见了,桌子也不见了。他迈开双脚想要离开卧室,却感到鞋子开始发出奇怪的接吻声,就好像地板变软了,吸住了他的鞋底一样。
他们的问题是解决了,我的问题该怎么解决?我最近有种强烈的感觉,安德里斯断裂带在悄然活动,处于这个断裂带上的国家会遭遇地震。除此之外,墨西哥中部火山也蠢蠢欲动,有爆发的倾向。最重要的是,这两个灾难会一起发生。
在通往客厅的门口,迈克发现墙上的画又一次变歪了。画里那个穿着晚礼服的女人已经将自己的衣服脱得精光,她手里拿着自己的乳房,乳头正在滴血。那个女人望着迈克,残忍地笑着。那幅帆船画也发生了变化,原本站在船上的水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群面色苍白的男女,最前面的那个男人穿着棕色的羊毛西装,他就是凯文,那个在1910年从这里跳下去的缝纫机推销员,也是第一个死在1408房间的人。在凯文的身后,是那些曾经死在这里的其他人,他们一个个脸上挂着惊愕又茫然的表情,就好像他们都来自一个近亲结婚的弱智家庭。
这时我醒了。我立即坐起来在我的左手上缠上一层纱布,就算再痒都不会去挠它,我甚至连左手都不洗。我想,下周末再把纱布取下来,这样按照福卡罗的世界的时间计算方式,他们起码有两三百亿年的时间不会遇到我的手指。
最让迈克感到恐惧的是第三幅画,那原本是一幅静物水果画,但现在画中的水果都变成了血淋淋的被割下的人头。橘黄色的灯光照着人头凹陷的双颊,他呆滞的眼神往上翻着,在右耳后面还夹着一支香烟。
“不客气,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我说。
迈克跌跌撞撞地朝着门口走去,不断听到鞋底发出的接吻声,每一步都似乎被粘住了一样艰难。他终于走到门口,却打不开门。
“太感谢您了,先生,我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您救了我们的种族。谢谢您。”
门上的链条并没有被拉上,门闩也是竖直的,但迈克就是打不开。他感到自己的心在怦怦直跳,便转身穿过房间朝写字台走去。窗口吹来的新鲜空气拂过他的脸颊,他能听到窗外的汽车喇叭声却又觉得那声音非常遥远。这个房间里所有的声音似乎都被偷走了,只留下不成调的尖锐啸叫声,就好像风在不断吹过死人脖子上的洞,或者是一个装满断指的充气饮料瓶,又或者是……
“好吧,不管第几个关节,我都不会挠了。左手我不碰了,永远不会挠。”
停下!快停下!迈克想要对自己大喊,但是他却说不出话来,他只感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就好像要爆炸一样。他想起自己的录音机,那是他忠诚的伙伴,但是现在他却不知道自己将它放在哪里了。它会不会被这个房间吞没?被消化之后会不会被排泄在某一幅画里?
“哦,不,先生,是第二个和第三个关节之间。”他纠正道。
迈克不断摸索着自己身上的口袋,感到自己逐渐回过神来了,他听到自己嘴里发出“哼哼”的声音,房间似乎也对他发出“哼哼”声,就好像无数张嘴都隐藏在光滑的墙纸下在对他说话。迈克感到胃里很难受,空气就好像是柔软的块状物,贴着他的身体。他忽然想到自己还可以求救,也许奥林会露出嘲讽的笑,会对他说:“我早就告诉过你。”但这又有什么呢?就算这一切都是奥林的手段也没有关系,迈克只想离开这个充满邪气的房间。他将手伸向桌上那台老式的电话机,他看到自己的动作好像慢镜头一样,但他还是拿起了话筒,拨下了0键。
“你不用解释了,我可以理解。你是个伟大的寄生者,为了保护你的人民,敢于站出来,这很难得。我发誓,以后我绝对不会挠我左手第一个和第二个关节之间了。”
在电话的那头,迈克没有听到服务员热情的声音,只有一阵刺耳的说话声:“我是九!我是十!我是九!我是十!我们杀了你的朋友,现在他们全死了!我是九!我是十!”
“您如此宽宏大量,真是令人敬佩。您挽救了我们整个族群。您知道,我们不是人类,只是寄生者,本来没有资格跟您提任何要求的。只是事态严重,所以……”
迈克丢掉了电话,那声音如此刺耳,充满了空洞感,不是人或者机器可以发出的声音。他感到电话里说话的东西似乎正在赶过来,它从一个遥远的地方往这里赶,因为它很饿,而他就是它的晚餐!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不抓痒就是了。你们没必要感到抱歉。”我说。
电话的话筒在来回摇摆着,迈克似乎还能听到里面传来的声音:“我是四!听到警报声就藏起来!我是四!四!”他急忙取下耳后的香烟,下意识地从衬衫口袋里摸索出那盒火柴,虽然已经戒烟九年了,但他还是想要抽一支。
“是的,别抓那个地方,别的地方我可管不着。我知道这个请求很冒昧,可是为了我和我的人民,也只能冒昧一番,希望您能谅解。”
可是,房间开始融化了。
“你就是让我别抓痒了?”
整个房间都开始下陷了,迈克惊恐地看着房间所有的直角和直线都变形了,变成马蹄拱形,让他的眼睛感到很难受。天花板中央的吊灯就好像黏稠的唾液一样垂着,墙上画中那个乳头滴血的女人沿着楼梯跑上楼去,电话里还在不断传来那空洞的声音:“我是五!我是五!不要报警,就算你现在想要离开,也永远无法走出这个房间!我是八!”
“对,就是这样,您真是聪明,先生。”
卧室和走廊的门都开始下塌,地板开始下沉。迈克低头去看自己手中的火柴,他已经没有思考能力了,嘴里的香烟早就掉了,但他立刻划亮了火柴。
“就是说,那个不规则的圆柱体,是我的手指?”
“噗”的一声,迈克闻到一股强烈的硫黄味儿,一团火焰在他的眼前燃烧起来,他迅速点燃了自己的衬衣。那是他的幸运衬衫,但此刻它的燃烧却让迈克变得清醒起来,他看到自己身处在一个正在融化的腐烂洞穴里,卧室已经变成了吃人的棺材,挂着画的墙壁朝他逼近,墙上的裂缝就如同一个张开的嘴巴,有什么东西正从里面走出来,迈克几乎可以听到它流口水的声音。
“是的,先生。您最近频繁在我们生活的世界范围内抓痒。”
衬衫燃烧的火焰烧到了迈克的下巴,他似乎闻到自己胸毛烧焦的气味。迈克更加慌张起来,他从正在下陷的地毯上仓皇而逃,朝着通往走廊的门奔跑过去。也许那墙后的东西对于已经着火的人失去了兴趣,也许它不喜欢烧熟的肉,当迈克抓住门把手转动的时候,门居然打开了。
“抓痒?”
胜家缝纫机公司的推销员鲁弗斯·迪尔博恩从得克萨斯州跑到纽约来,是为了讨论关于他晋升为经理的事。他住在1414房间,他从来都不知道90多年前有一个缝纫机推销员曾经从这个旅馆的1408房间跳出去。但这一天他却救了一个住在1408房间的人。
“是这样的先生,您只要停止抓痒就可以了。”
在面对新闻记者热情的摄像机镜头时,迪尔博恩显得非常从容,因为这件事对于他的晋升肯定有所帮助。他热情地介绍了如何在取了冰块往回走的路上看到一个浑身是火的人,如何将一桶冰块都倒在这个人身上,让他停止了尖叫。但是迪尔博恩却没有跟记者说当时他也曾经想要进入那个房间。
“你是说,你们生活在我的左手的第二个和第三个关节之间?我可以接受这个理论,不过我到底可以帮上什么忙?”
当迈克从1408房间浑身是火地冲出来时,迪尔博恩正在等电梯。他听到迈克的尖叫,好像音量被无限放大的立体声音响一样。他用冰块扑灭了迈克身上的火焰,却又被1408房间吸引,因为那里似乎正在放射出澳大利亚落日一样火辣辣的光芒,传出低沉的、好像电动理发推子一样的声音,这让迪尔博恩非常好奇,他想要走进去看看。
“明白点说,我发现我们生活的世界就在您左手第二个和第三个关节之间。按照我们的时间来算,我们这个种族有几百万年,不过按照您那个世界的时间来算,不过是几分钟而已。关于这一点,我只是猜测,还没有完全证实。当然,我没有什么责备您的意思……”
毫无疑问,迪尔博恩救了迈克。但是迈克也救了迪尔博恩,因为当他想要进入1408房间的时候,迈克忽然抓住了迪尔博恩的裤脚,用沙哑的声音说:“不要进去,进去就是送死!”
“什么?你说明白点。”
迈克对这一幕有非常清晰的记忆,正是因为他的这句话,迪尔博恩才不用像迈克一样点燃自己的身体来保全性命。
“我发现,我们生活的世界,是您身体上的一个部分。或者说,我们寄生在您的身上。”
在医生提供的诊断证明之中,迈克的照片显得很有趣,他的胸前有一个白色的方块,四周的肌肉都变成鲜红色,有几处被认定为二度烧伤,全身经历了四次植皮手术。那个白色的方块就是迈克幸运衬衫胸前口袋的位置,里面装着他方形的录音机。虽然这个袖珍录音机让他这一块皮肤免受烧伤之苦,但录音机的四角却都被烧坏了,幸运的是磁带还可以听到一些。
“我很相信直觉。”我说,“说说你都发现了些什么。”
迈克的经纪人萨姆·法雷尔曾经听过那盘磁带,虽然他不肯承认,但他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却证明他非常惊恐。而此后,他一直拒绝给别人听这盘磁带,任凭迈克的朋友们好奇地不断打听。
“我也说不上来,这只是我的一种直觉。”
就连奥林都没有听过这盘磁带,他努力向法雷尔描述自己是如何劝阻迈克不要进入1408房间,但他就是不听。法雷尔虽然没有要起诉奥林的意思,但对于奥林提出要听磁带的要求却断然拒绝。
“什么干扰?你没有调查清楚吗?没有追踪吗?”我问。
至于迈克自己,他根本无法听那盘磁带。不仅如此,他已经丧失了写作的能力,每当他提起笔就会浑身发冷,胃里难受得让他无法自持。虽然迈克出过很多本书,但现在他连一张明信片也没法写。在医生为他完成植皮手术之后,他还时常会被噩梦惊醒。后来他一个人搬到长岛,希望在海滩让自己忘记1408房间的一切。
“就是,就是我们生活的世界在某个平面上受到了干扰。”
在天气晴朗的傍晚,迈克会拉上所有的窗帘,让房间变得像一间暗室,只有手表可以告诉他夕阳已经消失。橘黄色的落日余晖让他无法忍受,而他却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什么?你说明白一点。”
4号解剖室
“我想,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被入侵了。”
〔美国〕史蒂芬·金
“我最近也有相同的意识,你继续说下去。”我有点遇到知音的感觉。
当我从昏迷中慢慢醒过来的时候,外面漆黑一片,我无法分辨自己所处的环境,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昏迷了多久。
“好吧。我意识到在我们生活的世界之外,还有一个更为广阔的世界,或许我们生活的世界只是这个广阔世界的一小部分。它们是平行存在的。”
一阵微弱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咯吱咯吱,好像是轮子发出的节奏声。一个丧失了意识的人,怎么能够听到这么微弱而又遥远的声音呢?所以我想自己已经恢复了知觉,而且我可以完全地感受到这个世界,可以闻到空气中的味道——这种气味类似橡胶,又好像是一种塑料薄膜。这种感觉如此真实而又清晰,让我明白自己并不是在做梦。
“那就不要从头讲,讲重点。”
但是,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我说的跟您理解的是不是同一种药。反正,这种药可以让人处于幻游的状态,你们是这么叫吗?我在这种状态下,意识到一个问题。要从头解释比较困难,您不一定能听懂。”
轮子的咯吱声终于停止了,但又有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传来。直到这时我才发现自己完全不能动。我听到有人在说:“是哪一个?”另外一个声音说:“我想应该是第四个吧。”
“我们这儿也有这种药品。”我说。
一阵轻轻的脚步声朝着我的方向走来,我猜想他们所穿的鞋子应该是软底。可是这种猜想还没有得出什么结果,我就感觉到自己在朝前移动,并且耳边还传来重重的撞击声,好像有一扇门被打开了。
“我一时间很难跟你解释清楚我在这个事件中的位置,”福卡罗说,“我本来是个会计,整天跟数字打交道。但在业余时间,我是个狂热的科学爱好者。我读了许多科学著作,做过很多有趣的科学实验。前不久我在研究一种药品,这种药品可以让人进入另一个如梦似幻的世界,我们叫它喀拉。”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努力地想要大声喊叫,却发现自己一点儿声音都无法发出。
“那好吧,你请继续。不过我劝你得快点说,我觉得我要睡醒了。”
我的嘴唇僵硬得好像雕塑,我可以感觉到它的存在,却无法让它听从我的指挥。最要命的是我的舌头,它就像是一只昏迷的鼹鼠一样静静地躺在我的口腔里,任凭我的内心如何喊叫它都不会动一下。
“我马上要说到这个问题了。”
我感觉到自己身下的东西又开始运动了,这是一张活动床?是的,它就是一张活动床,而且是医院里才会用到的推床。我曾经参与过约翰逊总统发动的可耻战争,在战场上就使用过这玩意儿。虽然那还是23年前的事儿,但当时的情景却历历在目,尤其是在今天这个恐惧得不知所措的时刻。
“对不起,我打断一下,”我说,“听你说了这么多,我还是不明白我能帮上什么忙。”
我听到一个不同于之前声音的人在说话:“伙计们,推到这儿来。”
“是这样的,大概100年以前,在我们种族聚居的一个繁荣的大城市里降落了一个奇怪的东西,它是一根红色和黄色相间的不规则圆柱体,正好落在市政厅前面的雕像旁边。它的直径大概有3.2千米,非常高,已经高到我们无法测量。它不但体积巨大,而且坚硬无比,什么东西都打不穿它。我们想把它搬走也是不可能的事。就这样,它在那里停留了5个月19小时零6分钟。之后它突然动了起来,向西北方向滚动。我们测算了一下,它的平均速度是每小时约12.6947万千米。它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只在我们的土地上留下了一条长约29.4869万千米、宽约3220千米的壕沟。科学家们研究了很长时间,都得不出一个可信的结论。他们只能认为,这是超出科学以外的非自然现象,大概只会发生一次。可一个月之后,那玩意儿又出现了,这次是在首都。它落下来的时候,或是滚、或是蹦地移动了约132.0195万千米,砸死了几千人,几乎把整个首都的建筑物都毁了,然后它消失了。两个月之后,它又降临到另一个城市,同样造成了无法挽回的损失。我们这才明白过来,有种看不到的力量要摧毁我们的种族。很快,末日论就传播开来,人们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和绝望之中。没过多久,圆柱体又降临了,不过这次它带来的损失十分小,小到可以忽略不计。可尽管这样,人们还是惶惶不可终日。这直接导致了种族自杀事件的频繁发生,很多人在绝望时选择自我了断。您也许想象不到,我只能告诉您,我们每天一醒来,就开始担心,担心见不到明天的太阳。生活无法正常进行,秩序一片混乱。科学家已经不能带给大家安宁,非科学理论迅速成长,什么星象学、占卜学,迅速占领了我们的世界,这方面的专家言辞凿凿,说得大家心服口服。不久之后,又有一个城市被摧毁。我们不得不相信,这些不是自然力量,而是一些超自然因素造成的。于是,不光是星相学,连迷信也一起风靡起来。”
我究竟遇到什么事了?我很想问推车的人,希望他可以给我答案。我是一个优秀的股票经纪人,霍华德·考特耐尔的名字可是响当当的,我的同事们都喜欢叫我“征服者霍华德”,难道他们不知道我吗?
“我现在已经知道了,请你说问题。”我如果不打断他,天知道他要说到什么时候。
一个女人冷酷的声音传来,她似乎是在催促另外一个人:“拉斯蒂,你可以快一些吗?我孩子的保姆要求我今天早点回家,因为她要早点儿下班回家去和她的父母共进晚餐……”
“真是对不起,浪费了您宝贵的时间。不过按照我们种族的规矩,在请求别人帮助之前,都必须做一个声明,让别人知道我们是正义的一方。”
那个被叫作拉斯蒂的家伙嘟哝着:“是的,是的。”他走过来,抓住我的肩膀。似乎还有一个人抓住我的小腿,他们两个人合作将我拎了起来。我感到非常恐惧,想要大声喊叫,却依旧发不出任何声音。或许,我已经发出了声音,但是那声音实在太小,比我身下推车轮子的响声都小。或许,这声音只存在于我的想象之中。
“等等,”我打断这个声音,“你能直奔主题吗?说说需要我帮助的那个问题。”
“哗……”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那是我最喜欢的高尔夫球的声音,当我将球棒打下来的时候,我会站着看高尔夫球飞向蓝色的目标,耳畔就是这样的声音。但是此刻,我却在黑暗之中被人摇晃着,我很想对他说:“嘿,不要把我扔在地上,我的背上还有伤呢!”但是我的牙齿和嘴唇却丝毫不听使唤,舌头也静静地躺在那里。
“我是福卡罗,出生于一个古老的种族。我们这个种族,从太古时期就生活在一个峡谷里,四面环山。我们勤劳聪慧、温和谦让,发明、创造了不少惊人的技艺。尽管我们的法律十分严苛,可并不影响我们的生活。我们用爱培养孩子,虽然孩子们中有好斗嗜酒的,但他们觉得自己人品端正、心地善良……”
我忽然开始担心:要是他们将我随意地丢在这里,我那不听使唤的舌头会不会堵住我的气管,让我无法呼吸,以至于窒息?想到这里,我更加惊恐起来,我害怕自己喘不上气,害怕自己被憋死。
“什么?”我在梦里惊呼。
那个被叫作拉斯蒂的家伙说:“医生,你会喜欢这个家伙的。你看,他长得很像迈克尔·波顿。”
“只有您有这个能力,如果您不帮忙,我和我的人民就都完蛋了。”
女医生继续用她那冷漠的声音问:“迈克尔·波顿?他是谁?”
我在梦里回答:“没关系,刚才的梦很糟糕。我有能力帮你吗?”
另外一个声音传来,他说:“他是一个白人流浪歌手,但是他却一心想要成为一个黑人。我可以肯定躺在床上的这个家伙可不是迈克尔·波顿。”这个声音听上去很年轻,年龄应该不超过30岁。他的话让大家都笑起来,女医生也开始笑。
昨天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有个声音对我说:“对不起,打断您刚做的梦,我有个至关重要的问题,需要您的帮助。”
我感到自己被放在一张桌子上,身下还铺着一块垫子。拉斯蒂似乎开始工作了,发出一阵响声,似乎是要告诉周围的人他有多忙碌。可是我却无心去听他在做什么,我只是一直在担心自己会不会被舌头给憋死。
〔美国〕罗伯特·谢克里
我死了吗?难道死亡就是这个样子?
从抓痒开始
保持这样的姿势其实是很舒服的,就好像被一个巨大的避孕套给包裹起来一样。但是周围一片漆黑,再加上难闻的橡胶味儿,还是让我觉得有点担心。
“如果我懂天神们的语言就好了,这样就知道天神为什么几千年都不来我们这里。”格拉特想。
我是征服者霍华德,是一个事业有成的股票经纪人。在德里市的乡村俱乐部里,那些人看到我就会头疼。而在高尔夫球场,我更是闻名遐迩的高手。虽然我在10多岁的时候也曾因为见识到战争的可怕而在梦里哭醒,但从未像今天这么恐慌不安过。因为此刻,我居然躺在一个停尸袋里!
宴席开始了,格拉特心满意足,他知道自己做对了,因为天神们表现出了赞同。
推我进来的人又开始说话,他说:“医生,请您在这里签字吧。”我听到钢笔在纸上沙沙书写的声音,连这么细微的声音都可以如此清晰,难道我大喊的声音他们都听不到吗?
村民们起初还有点犹豫,可看着天神们张大嘴接雨水的样子,不得不相信格拉特,相信阿尔霍纳的学说,天神们是真的赞成水仪式。
我感觉到自己可以呼吸,这证明我是一个活人,一个死人的肺是不需要呼吸的。但是我却只能闻停尸袋的橡胶味儿,不能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快,快开始宴席,这是天神的神谕。”格拉特继续大喊。
房间里的人在谈论着周末的活动,他们说着给家里的狗洗澡的事儿,谈论着奥普拉主持的电视脱口秀节目,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我,注意到这个尚在呼吸的人。
“你们看,这是天神给我们的信号。”格拉特在不远处大声叫喊。
一阵如同撕裂般的尖厉声音传来,白色的灯光忽然刺入,就好像冬天的阳光穿过薄薄的云层直射到我的眼睛上。我想要眯起眼睛躲避光线的直射,但是眼皮就好像是辊轴断裂的百叶窗一样,一动也不动。
天神们本来张着的嘴突然闭上,他们挣扎着站起来,一个半蹲在地上,另一个踩着他的腿。扑的一声,一个天神飞了起来,将第一歌手重重推下神坛。天神毁了草屋,张着嘴大口吞咽雨水。
有一张脸凑了过来,遮住我头顶上大部分的光线。我看到这是一个年轻而又英俊的小伙子,25岁左右,有着一头浓密的黑发,胡乱戴着绿色的外科手术帽。他那双蓝色的眼睛也许迷倒了不少少女,圆形的小雀斑挂在他高高的颧骨上,让他更加可爱了。我想向他大喊救命,却听到他说:“天啊,他确实很像那个歌手迈克尔·波顿。嘿,迈克尔,给我们唱一首什么歌儿吧!”
格拉特被拉走了,第一歌手开始带着村民们在天神周围搭建草屋。第一歌手亲自爬到草屋上面搭建屋顶,生怕天神们淋到雨。
我死了吗?如果我还活着,为什么他看不到我的瞳孔在灯光下收缩?我猜想自己的瞳孔并没有收缩,所以才会感到灯光那么刺眼,这个年轻的帅哥才不会发现我其实可以看到。
“来人,把这个异教徒给我抓走。”第一歌手愤怒地叫嚷,“还不快拿来遮雨的东西!你们愣着干什么?”
他也许只是一个实习医生,也许还在医学院读书,但是他可以救我。我想要让嘴唇动起来,努力地向他发出呼救的声音,但无济于事。
格拉特灵机一动,大声说道:“不要动,这是天神下的雨啊!”
我感到难过极了,全身都处于这种难过之中。
“快拿遮雨的东西来,快点。木板、草棚,都拿来,天神生气了,不能让他们淋到雨。行动快点。”第一歌手在雨中狂吼。
另一张脸凑了过来,他穿着一件白色的医生制服,头上是乱七八糟的橙色头发,看上去智商不高。我猜想这就是刚才的拉斯蒂,他的笑容那么木讷,高中的时候一定是一个到处被人欺负的小男孩。
天神们突然动了一下,他们张开嘴,任由雨水落入。
“迈克尔·波顿!摇滚歌星!”拉斯蒂大喊着,“快来给我们唱一首歌吧,你倒是快唱呀!”
可乌云非但没有散开,反而越来越厚。终于,大雨倾盆而下。
“住嘴,拉斯蒂!”那个冷漠的女人又开始说话了,她制止了拉斯蒂的叫嚣,问那个最开始推我来的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乌云会散开的。”第一歌手一边说,一边跳着驱散乌云的舞蹈。
“哦,这个人是在德里市乡村高尔夫球俱乐部的球洞旁被发现的,如果不是有人注意到他的一条腿卡在灌木丛里的话,可能现在他已经变成蚂蚁的美食了。”
第一天的欢迎仪式结束了,第二天仍然继续,不过天气发生了点状况,原本晴空万里突然多了大片的乌云。
我听到一声接一声的“咝”声,那么难听,让我不断回想起自己用高尔夫球棒打在矮树丛上发出的声音。但是现在我不得不被拉斯蒂观察,他似乎并不好奇我为什么会死,只是不断端详着我长得像歌星迈克尔·波顿的脸。
村民们对这两位天神崇拜得五体投地,因为他们模仿得太像了。
忽然,拉斯蒂用他粗壮的手指抓住我的颚骨,嘴里喷出洋葱的味道大喊起来:“他还活着,他还活着!他马上要为4号解剖室的歌迷们献上一曲!”
天神们没有反应,只是躺在神坛上抽搐着,模仿着死亡之前的最后一个阶段。
他的手指捏得那么紧,让我的面颊感到一阵疼痛,牙齿也被弄得咔咔直响。
第一歌手认为天神震怒,是因为欢迎仪式的错误,所以他让大家重新跳舞,直到天神们满意。在此之后,才能摆宴席。
“别叫了!”女医生开始发怒,她好像被拉斯蒂刚才的声音给吓到了。而拉斯蒂也在她严厉的声音下变得安静,他松开那抓着我面颊的手,任凭我呆滞的眼睛望着天花板。
“唉,天神之路漫长而曲折。”格拉特眼里流露出失望。他本来可以得到大家的认可和信任,可如今一切都付之东流了。他无奈地回到人群里,跟着舞蹈的节奏,失魂落魄地摆动尾巴。
那个女医生走过来,我看到她留着棕色的长发,穿着绿色的医生制服,模样虽然有点严厉,但还是很漂亮。她一把推开拉斯蒂,厉声说:“拉斯蒂,停止你这些小男生的把戏,我早就厌倦了!如果你再这么做,我就要去报告了。”
“怎么回事?天神怎么不发信号了?难道阿尔霍纳真的有问题?不可能,阿尔霍纳在书里写,只有马上给天神水,才能解除诅咒。或许,是天神们因为等待太久而不高兴了。”格拉特在心里反问自己。
拉斯蒂似乎有点儿不甘心,他带着一丝愤怒说:“你怎么对我这么坏?”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两位天神都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没有任何表示。
但是另外一个声音却说:“拉斯蒂,你又发病了吗?快点过来签字!”
显然,阿尔霍纳仪式没有起到作用,旧的欢迎仪式将继续进行。舞蹈又开始了,天神们大声咳嗽着表示认同。有一位天神想离开神坛,可最终还是倒下了。
女医生厌恶地说:“快点让他离开这里。”
最前面的两个村民捡起水罐,慌忙跑开。天神绝望地呼唤着。
拉斯蒂一边朝外走,一边嘟嘟囔囔地说:“正好我可以去呼吸一点儿新鲜空气。”
“看吧,我说过,水仪式不能进行,天神发怒了,他们把水都洒了。快把水拿开。”第一歌手说。
脚步声朝着门口走去,还有推车咯吱咯吱的声音也一并变得遥远起来。随着拉斯蒂的离去,屋子里又变得安静起来,可是我的耳边却一直传来“咝咝”的声音,就好像我在高尔夫球场听到的一样。
两个天神扭打了起来,水罐被摔到了地上。
我发现自己开始讨厌高尔夫球场了,那里的常青藤也许是有毒的,灌木丛又那么密,所以我才会被那么轻而易举地打中……是的,我记得自己的左大腿上传来一阵疼痛,正好在白色的运动袜无法遮蔽的位置。那种疼痛就好像被针扎到一样强烈,它先是集中在一个点,然后迅速地扩散开来。
人们逐个将一个水罐递到了天神跟前。一位天神虚弱地爬到水罐跟前,伸手拿水罐。另一位天神也爬过来,跟他抢水罐。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在下面小声议论着。
记忆中最强烈的感受似乎就是那疼痛了,紧接着就是被装在停尸袋里的黑暗,以及被放置在桌子上的舒适。有一个瞬间,我曾经怀疑自己被蛇咬了,或者是其他的昆虫咬到了我。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现在还活着。
“快,给天神递水罐。”格拉特指挥道。
门被关上了,那个女医生的声音传来:“我讨厌拉斯蒂那样做,他真是个讨厌鬼。”
第一歌手想反驳,却太晚了。
另外一个声音响起,是那位年轻的帅哥:“是的,拉斯蒂绝对可以入选讨厌鬼的名单。”
“看,天神同意了我的说法。”格拉特抢先第一歌手说。
女医生大笑起来,房间里看来只有他们两个人了。
两个人看向天神,希望得到天神的指示。但天神此时眼神迷茫,没有任何反应。突然,另一位天神又咳嗽起来。
一阵金属工具互相碰撞的声音传来,咔嗒咔嗒,我的神经顿时紧张起来。他们想要做什么?难道要将我解剖吗?难道他们打算将霍华德·考特耐尔切成两半吗?
“不,先进行水仪式。”格拉特大喊着。
我的眼睛开始适应周围的光线,我看到自己的头顶有一台不锈钢的支架,好像庞大的牙科设备,但它的底端却不是牙钻,更像是一个锯子。在我的脑子里储存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信息此刻变得有用起来,我想起这个东西的名字——吉里格锯,它专门用来切开人的颅骨,就像摘下小孩子的圣诞节面具一样。
“不行,我不同意,水仪式是宴会仪式之后才进行的,而宴会仪式要在所有舞蹈结束之后进行。如果不按照传统程序,我们就无法摆脱诅咒。”
如果我可以跳起来,我想自己早就已经跑出这间解剖室了。
村民们沉默了,他们知道格拉特说的是阿尔霍纳仪式,是第一歌手一直反对的学说。不过第一歌手年事已高,也许将来会是格拉特的天下。
“你想做心脏摘除手术吗,彼得?”女医生问。
“不对,他不是这个意思。”格拉特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他大声吼着,“天神要水。”
那个被叫作彼得的年轻人小心翼翼地回答:“您允许我做吗?”
“他让我们继续欢迎仪式,快点,大家排好队。”第一歌手说。
“当然!”这个女医生的声音是那么愉快,就好像她正在为一个人颁发荣誉证书似的。
天神松开拳头,伸出手指着自己的喉咙,眼神里透出绝望。
我知道这个女医生和彼得想要将我的身体解剖,用那些长而锋利的剪刀切入我的腹部,“咔嚓”一声,让刀锋穿过腹腔中的一排神经,然后剪开像牛肉干一样的肌纤维,往上割开肌腱,再穿过胸骨。当骨头断裂的时候,肋骨会突然爆裂开,而剪刀就像超市里切肉的屠夫刀一样,嘎吱嘎吱地切开我的骨头,撕开肌肉,将我的肺部掏空。
“他在表达对我们贫困和缺水的怜悯。”第一歌手继续解释。
征服者霍华德先生要变成一顿没有人敢吃的感恩节大餐了,这怎能不让我感到眩晕!
天神攥紧拳头,大声咳嗽着。
女医生还在教导年轻的彼得,她说:“任何事情都需要亲自实践,才能够真正明白。”但是我不希望他们拿我作为实践的工具,我知道他们很快就要开始了,所以我必须发出一些声音,或者是做出一些动作,以证明自己并不是一个适合的实验品,否则剪刀就真的要扎进我的身体了。血液喷涌而出的时候,他们也许会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但那时候一切都晚了。
天神举起双手,第一歌手兴奋地向大家解释:“天神要给我一个大丰收。”
我将自己全部的力气都集结到胸膛,想要通过胸膛的起伏来证明自己活着,并且我还发出了一些声音!
“快看,天神在给我们神谕。”第一歌手说。
真的,我真的发出了声音!
舞蹈快要结束了,一位天神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紧接着他又缓缓跪倒在地,就像一个浑身没有一点力气的人。
在我紧闭的嘴巴里,我听到自己的鼻腔发出了低低的“哼”声。我竭尽全力,想要让这个声音更加响亮,让它像子弹一样从鼻腔里射出来:“嗯……”
此刻的天神们在剧烈地咳嗽着,就像要死了一样。村民们还在继续跳着互惠协议舞,表示对天神的尊敬。天神急促地喘息,表达他们的宽容。
就算没有任何证据,但这个微小的声音都足以证明我没有死,说明我并不是一个游荡在陶俑里的灵魂。我全神贯注地做这一切,感觉到空气从鼻子进入,到了喉咙,替换着肺部的气体。我呼出一口气,比我做这辈子任何一项工作都卖力。
格拉特满意地笑了笑,他迈出了珍贵的第一步,接下来他要想着如何让阿尔霍纳的仪式得到认可。
我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看过的一个电影,那是阿尔弗雷德·希区柯克的作品,讲的是一个叫作约瑟夫·考特的人在车祸中受伤了,但是别人都以为他死了。在即将被埋葬的时候,约瑟夫·考特忽然流下了一滴眼泪,大家才发现他还活着。
“好,很好。”第一歌手又夸赞了两句,然后回到领袖的位置继续指挥大家。
而现在,我要做的就是让他们听到我的声音,就像看到约瑟夫·考特的眼泪一样。
“因为它的舞蹈名字实在令人震撼。我觉得天神需要一些刺激的东西。”格拉特说。
“想来点儿音乐吗?我这里有马丁·斯图尔特和托尼·波涅特的歌。”女医生热情洋溢地问。
“你还挺聪明的,能想到这个舞。你怎么想到的?”第一歌手言不由衷地赞扬格拉特。
“是吗?你居然有这些唱片?”彼得似乎不太相信地用调侃的口吻说。
村民们立刻点燃神树的树枝,在天神面前挥舞。天神们开始大声咳嗽,呼吸变得急促。大家知道,这是天神在表示认可。
女医生笑着说:“我可不像你所认为的那么古板。不然就来一张滚石的唱片吧,除非你要我出去买一张迈克尔·波顿的唱片,纪念你第一次对尸体做心脏手术。”
“快跳互惠协议舞。”格拉特大声喊着。
彼得笑了,他说:“不,千万不要去。”
天神好像真的发怒了,他大声吼叫着,用手指着那个水罐。另一位天神无动于衷,躺在那里,好像睡着了一样。愤怒的天神一边指着水罐,一边指着自己干裂的嘴唇,他艰难地站起来,可只走了两步就又重重摔倒,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吼叫声。
“听我的!不要再瞎扯了!”我的脑海之中一个巨大的声音在怒吼着,呆滞的眼神盯着冷冰冰的天花板,想要让这些人都听我说。
就在这时,舞蹈突然中断了。格拉特赶紧挤到前面去看发生了什么事。原来有人把水罐落在了神坛附近,一位天神看到了,就去拿水罐。幸好第一歌手先一步抢回来,否则又会激怒天神,后果不堪设想。
空气摩擦着我的喉咙,我知道不管自己怎么做,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一切都会消失。我聚集自己所有的能量,但是当声音从我的鼻子里冲出来的时候,房间却瞬间被吵闹的音乐填满了。我的鼻腔所发出的声音如此微不足道,就像是嘈杂车间里的低声细语,没有人可以听到。
但格拉特是阿尔霍纳学说的忠实拥护者,他希望有朝一日能证明这种学说的正确。
我绝望地“哼”了一声,这一次的声音连我自己都没听到。
大多数人不赞同阿尔霍纳,因为天神是没有感觉的,不知道饥与渴,所以没必要先把水和食物进献给天神。
“我来替你脱衣服。”女医生走过来,她听不到我脑海之中的尖叫,却迅速地用手术刀将我的马球衫一分为二。下一个被分开的将是我的肋骨,年轻的彼得马上就要对一个还活着的人实施他人生中的第一次心脏手术,但是他对于这一切却一无所知。
天神到底为什么再也不来,那场仪式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没有一个人能说清楚。有人认为是仪式的某个环节出了错,导致天神愤怒而去。也有人认为,真相应该是像阿尔霍纳记录的那样,应该把进献水和食物的仪式放在前面。
我的头低垂着,上身的衣服很快就被脱得精光,暴露在空气里确实让我感觉有点冷,这也足以说明我是活着的。我希望女医生可以看到我胸膛的起伏,不管我的呼吸多么微弱,求求上帝让她看到!
格拉特无奈地回到队伍里,心想,如果是自己指挥这场欢迎仪式该多好。在几千年前,第一歌手的做法无可厚非。格拉特清楚记得《最后降临之书》里记载的仪式过程:先是清理场地,那时还不叫舞蹈;然后天神们会跳起模仿人们饥渴的痛苦之舞;接着是入境检查,包括货物检查和医药检查。在所有仪式完成之前,不能给天神食物和水。可就在天神最后一次降临的那天,所有仪式停止后,有一位天神突然模仿起人们死亡的样子,其他天神把他抬到飞船里,离开了这颗星球。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天神来过。
快看着我的胸膛!快!
“你给我滚回队伍里去。难道你没有看到天神的手势吗?他们这是在对我们的欢迎仪式表示赞同。”第一歌手愤怒地说。
可是,她却看着对面,提高了嗓门在嘈杂的音乐声里问彼得:“你猜他是一个拳击手还是一个骑师?”
“我还是觉得,应该按照阿尔霍纳的做法,先举行水仪式,然后……”
“拳击手!”彼得回答道,“当然是拳击手,你看他穿着拳击短裤。”
“是啊,我知道,这中间只要出一点小错误,就得从头再来。这样的话,八天都不够。”第一歌手自豪地说。
女医生解开我的短裤拉链,对彼得的话并不赞同:“你输了,小彼得,他是一个骑师。”
“可是所有舞蹈完成要八天的时间。”
两个人将脸凑到一起,透过眼罩观察着我的身体,然后又合力将我的身体抬起来,脱掉了我的内裤和袜子。
“当然,这是严格按照《最后降临之书》上写的流程进行的。”
“你想给他量一下体温,做一下全面检查吗?”女医生问。
格拉特还是觉得不太妥当,于是又对第一歌手说:“您真的要跳完所有的欢迎舞蹈吗?”
“但是,这么做并不是非常合法,不是吗?”彼得的声音充满了迟疑,“那台录音机会记录我们在解剖室里的一举一动,凯蒂,我的意思是……”
“快,天神让我们卖力跳。”第一歌手兴奋地解释天神手势的含义。
这个叫作凯蒂的女医生向四周看了看,她深蓝色的眼睛似乎正在朝彼得发送什么暧昧的信息:“这里除了你和我,没有别的人。只要录音机一打开,我就会监督你的每一个步骤,至少别人会这么认为。但如果你觉得不舒服,我可以摒弃那些繁杂的规章。如果你需要的话,我甚至可以把录音带倒回去。”
此时另一个天神也艰难地坐了起来,一只手指着自己的喉咙,一只手在空中挥舞。
彼得有些惊讶地问:“你可以这么做吗?”
“天神同意了。”第一歌手欢呼着,所有村民跳得更加卖力。
女医生笑了笑,说:“在4号解剖室,还有很多秘密呢。”
天神躺在神坛上,继续痛苦地呻吟。其中一个费力地坐了起来,颤抖着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我相信你们有。”彼得也笑了。
这绝对是件喜事,天神降临,意味着富饶和欢乐。村子里的妇女在准备宴席,嘴里哼着欢快的曲子,心里充满了对幸福生活的向往。
我想要冲着他们的脸大喊一声,让他们停止这样的笑容,但是无法移动哪怕一丝一毫。这种感觉太让人不舒服了!
天神被抬到了神坛,欢迎降临之舞还在继续。没一会儿,台下聚集了更多的村民,其他村的人也都来了。
解剖程序开始了,女医生开心地说:“让我们来翻烙饼。”我被迅速地翻过去,左臂撞到桌子的一边,一阵剧烈的疼痛顺着胳膊一直传了过来。
格拉特很想自己号召村民们按照阿尔霍纳的仪式来办,他知道村里有很多人都暗中信奉阿尔霍纳。可他现在不能这么干,因为第一歌手的势力还很庞大,最好还是等天神自己决定。他看看椅子上的天神,他们还在模仿人们饥饿难耐、濒临死亡的样子,心里又生出一股敬佩。
但是我能够忍受所有的疼痛,这证明我还活着。我希望自己可以被撞伤流血,让血液滴下来,做一些真正的尸体无法做到的事情。但是彼得却将我的膀子轻轻放了回去。
“住嘴,阿尔霍纳的学说完全是胡说八道。”第一歌手愤怒地说。
我的脸朝下,鼻子撞在桌子上,因为受到挤压,一侧的鼻孔无法张开。如果这样下去,我会窒息而死的!我该怎么办?
“是啊。您想想,阿尔霍纳是最后一个见到天神的人,他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也知道天神喜欢什么样的仪式,所以他才会在记载中强调,一定要把宴会设在欢迎仪式前面。”
但是接下来的事情却让我的注意力立刻离开了鼻子,一个巨大的物体——好像是一个玻璃棍,被粗野地塞进我的直肠。我又一次想要大声叫出来,但只是微弱地“哼”了两声。
“当然。”第一歌手说,“如果这次仪式完美无瑕,那么天神一高兴,就又会重新眷顾我们。”
“温度计已经插上了,我再把计时器打开。”彼得说。
“我们不能重蹈覆辙,犯下跟祖先一样的错误,不是吗?”格拉特对第一歌手说。据史料记载,这个民族在5000年前十分富庶,天神非常喜欢这里,经常成群结队降临。可有一次,一个仪式的某个环节出了错,激怒了天神。从那以后,天神再也没有降临过。
“干得不错。”女医生为彼得让出位置,让他可以对这具尸体做实验。
两位天神坐在椅子上,不住呻吟,显得十分痛苦。格拉特明白,这是天神在效仿人们的痛苦,以表示对人们的悲悯。这些在《最后降临之书》里记载得清清楚楚。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他们要饿死了。“他们学得可真像。”格拉特心想。
彼得将音乐调小,打开录音机说:“实验标本是一个白种人,44岁,他叫霍华德·拉道夫·考特耐尔,住在德里市劳拉克莱斯特巷1566号。这些信息都来自救护车的表格,是从他的驾照上抄下来的。宣布他死亡的人是弗兰克·詹宁斯医生,死亡原因也许是心脏病,因为他的脊柱看上去完好无损,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现象。”
“别说了,不行就是不行。设宴要等到欢迎降临之舞、清理场地之舞、欢迎进入之舞、卸载货物之舞和医学检验之舞完成后才能开始。”第一歌手说。
现在,我希望自己的鼻子可以快点儿流血。求求你了,快流血吧!我对它说。我希望血不光流出来,更要喷涌出来,让这个医生看看究竟有没有值得他们注意的现象。
“可是……”
“脖子上没有伤痕,也没有发热的迹象,背部和臀部也没有伤。右大腿有一块老伤疤,似乎是手榴弹留下的。”彼得还在继续录音,“很难看。”
“不行,这些仪式都是《程序古典》里记载的,不能被取代。”第一歌手坚定地说,同时用六条腿在地上欢快地跳着。
最后,他终于拔出了温度计。
格拉特不甘心,他又找到第一歌手,说:“我们是不是该谨慎些?这毕竟是几千年来天神的第一次降临。我觉得还是用阿尔霍纳的仪式比较妥当……”
“35摄氏度,哎呀,这家伙几乎可以活过来了。”
话音刚落,人们便开始跳起舞来,他们的尾巴在地上击打节奏,嘴里发出一声声尖叫。几个人抬着一个用神树树枝编织成的座椅,将两位天神抬到了神坛。
“想一想他是在什么地方被发现的。”女医生的声音从另一个方向传过来,打开录音机之后她的声音又变得严肃起来,就好像在上课一样,“我们在夏天午后的高尔夫球场发现了他,所以就算温度计的度数是37摄氏度,你都不用觉得奇怪。”
“天神在跳他们的舞蹈呢!”第一歌手高喊着,“让我们跳起欢迎降临之舞吧。”
“一点不错!”彼得似乎受到责备一样,他不再说话,用心检查着我的身体。我想让他注意到我的左腿,那里才是我要传达信息的地方。笨蛋,你看到了吗?
两位天神往前走了,他们只用两条腿走路,有点走不稳。其中一个差点摔倒,另一个想扶一把,也差一点一起摔在地上。他们费了好大劲才站直、站稳。
我敢肯定彼得一定看到我左腿的伤痕,那里感到一阵颤动,就好像是被蜜蜂叮了一下似的,又好像一个粗心的护士在注射的时候没有将药液推进静脉,却打进了肌肉里。
阿尔霍纳在第一歌手眼里是异教徒,是对传统的侮辱,只要他还是领袖,就永远不会采用阿尔霍纳的任何理论。他对格拉特做了个否定的手势。格拉特只好悻悻地回到队伍里,心里埋怨第一歌手保守老套。
“他的左大腿上有一个蚊子叮咬过的痕迹,看上去已经感染了。”彼得一边说一边摸了摸,虽然他的动作轻柔,可是我却感到一阵剧烈的刺痛。如果可以发出更加响亮的声音,我一定会大喊起来。
“是吗?”格拉特的尾巴在脖子上蹭了蹭,这代表轻蔑,“可阿尔霍纳的书上写着,所有仪式开始前都要先举行宴会。”
女医生走过来说:“我想在解剖之前看一下这些被咬过的地方,虽然这样做不是很必要,但是你需要我帮你看看吗?因为你现在的样子看上去有点儿紧张。”
“当然是欢迎降临之舞啊。”第一歌手说。
“哦,不。”那个笨蛋居然拒绝了女医生,“他的身上有很多蚊子叮咬过的包,看上去有……12个呢!也许他经历过一番丛林历险吧!”
“您要用哪种欢迎仪式?”他小心翼翼地问。
彼得又轻轻地搬动我的身体,然后走出我的视线,我感到桌子开始倾斜。我知道这是为了什么,当他切开我的身体,体液就会顺着桌子向下流到收集盆里。彼得看着我的脸,我努力想要闭眼睛,但是徒劳无功。
这时,从后面跑来一位年轻人,他叫格拉特,是个辈分较低的歌手。
我想起自己不过是在周六下午去打高尔夫,结果却变成了昏迷不醒的“白雪公主”。我和她唯一的不同就是我的胸口长满了毛而已,现在我只能等待宰杀家畜的大剪刀刺进我的上腹,让自己体会一下那是什么感觉。
按照《天神巨著》的记载,只要有天神降临,整个村子都要按照传统的欢迎仪式来迎接,不得有误。第一歌手让大家按欢迎队形站好。
彼得的动作开始越来越轻松,他检查写字板,查阅信息,然后对着录音机记录了一些话。他不知道自己正在做一生之中最羞耻的误诊,他一无所知。
第一歌手曾经读过村里留下的有5000年历史的《天神巨著》,里面详尽描述了各种种类的天神。有大天神、小天神,有长两只手的天神,有长一只手或者三只手的天神。有的天神有翅膀,有的天神长蹄子,有的天神有长须,有的天神有尖角。总之,什么样的天神都有。
他说:“现在是1994年8月20日,今天是星期六,下午5点49分,我要开始解剖了。”
在万众瞩目中,飞船的舱门打开,从上面走下两位只有双手双脚、没有尾巴的天神。
我的嘴唇被揪起来,彼得就像是买马一样看着我的牙齿,然后检查我的下颚。他俯下身,触摸我的胸口,检查是否有瘀斑和肿块,然后又检查了我的腹部。
飞船缓缓降落,的确是金属质地,但看上去有些陈旧。村民们早已排好队,准备举行欢迎仪式。
我突然打了一个饱嗝。
第一歌手在尾巴上擦了点沙土,这是传统的清洁仪式,然后急忙去村里的广场举行欢迎仪式。
彼得瞪大了眼睛,微张着嘴巴,似乎不太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我又一次拼命发出“呜呜”的声音,想要在嘈杂的音乐声中让他注意到此刻在他面前的是一个……
“是。”埃克诺鲍勃欢快地跑了,到村里的广场跳起舞。
“死了以后还打嗝,这可是最糟糕的事儿了。”女医生“咯咯”笑着安慰惊恐的彼得,她的声音就好像是在吟诵一首诗歌一样轻松,这个过分乐观的家伙,如果她知道这个被提供做心脏手术的人还活着,那就太棒了。
“感谢天神,他们终于来了。你快去召集村民。”第一歌手说。
彼得的脸色开始变得轻松起来,他说:“我已经做好准备了,我们可以开始做了,医生。”
第一歌手满意地看着埃克诺鲍勃,这样的舞蹈符合传统礼节,并且十分大气。
虽然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试探,但是我知道自己的命运即将被改变了,这个年轻而又鲁莽的医生即将用一把大剪刀彻底结束我的生命。
“是的,天神飞船是金属质地的。”埃克诺鲍勃同样兴奋地回答,一边跳出富含相应信息的舞蹈。
我拼命想要将自己的舌头伸出来,哪怕是对医生做一个简单的鬼脸,但是除了嘴里隐隐作痛之外,我像被注射了大量的麻醉药一样动弹不得。
“真的吗?”第一歌手兴奋地问。
可是,我忽然感到一阵抽搐。抽搐?是的,没错,我确实抽搐了。
“外面有艘天神的飞船,就要降落在咱们村了。”埃克诺鲍勃一边跳舞,一边说。
当我想要再次感受因为刺痛而带来的抽搐时,却又一次失望了。
埃克诺鲍勃气喘吁吁地来到第一歌手的房间前,手舞足蹈,尾巴在地上不断打击节奏,这是一种表示有大事发生的舞蹈。第一歌手走出房间,双手交叠放在胸前,尾巴耷拉在肩头,这表示他在认真听。
彼得举起大剪刀,我大吼着:“不要!”但是声音却只在我的颅骨里回旋着,一点儿都发不出来。求求你们,不要这样,千万不要!
〔美国〕罗伯特·谢克里
“哦,不,稍等一下。”女医生忽然说。
欢迎仪式
大剪刀带给下腹的压迫感稍微减轻了一些,彼得似乎有些恼怒地看着女医生,似乎她还不够信任他。
飞船就要在地球降落……
女医生走过来俯下身检查我的腹股沟,那里有一个伤疤,就在右大腿的最顶端。她的手慢慢抚摸着,似乎想要找到什么线索:“你还漏掉了这里,彼得。”
“好了,阿诺尔德,结束了,唠叨鬼消失了。我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被子。”格利高尔苦笑着说。
上帝拄着拐杖来了,门突然被撞开。
飞船终于到了太阳系,快要到月球轨道了。格利高尔打开一个小缝,窥视外面的动静。唠叨鬼不见了,烟雾也没有了,唠叨声消失了。
彼得惊恐地大叫了一声,女医生倒是显得非常冷静,她站起来用询问的眼神看着门口的人。
两人二话不说,打开舱体里的被子,紧紧裹住自己。唠叨鬼围着被子找了多次,都找不到他们俩。
“不要切开他!”有人尖叫着,他的声音太大了,充满了恐惧,简直让我没有听出来那就是拉斯蒂的声音,“不要切开他,他的高尔夫球袋里有一条蛇,就是它把这个人给咬了!”
“把头蒙在被子里。”阿诺尔德说。
他们转过身来,眼睛大睁着,下巴似乎都要掉下来。女医生的手抓着我的身体,而小彼得只知道用一只手不停地挠着自己那件洗得干干净净的制服口袋,大家都显得手足无措。
“噩梦?对,噩梦。孩子们做噩梦的时候会怎么办?”格利高尔兴奋地说。
“什么?你说什么?”过了好半天,彼得才开口问。
“这真是场噩梦。”阿诺尔德哀叹道。
拉斯蒂口齿不清地嘟哝着:“快放平他,他没有死,只是说不出话来。他的袋子里有一条棕色的小蛇,我这辈子从未见过这种蛇,它应该出没于茂密的植物丛中,但是它现在就在他的高尔夫球袋里。这并不重要,我想这个人一定是被蛇咬了……天哪,医生,你们要怎么做?要弄醒他吗?”
没过一会儿,烟雾又挤进了船舱,并慢慢形成唠叨鬼的轮廓。
女医生忽然尖叫起来,她迷迷糊糊地朝四周看了看,才逐渐反应过来拉斯蒂在说什么。她尖叫着将大剪刀从彼得的手中拿走,这个时候,我忽然又想起希区柯克的那部老电影。
“求你了,格利高尔。孩子们想出来的怪物一定是可以被打败的,不然我们哪来的成就感?你快想想,当初我们怎么对付这东西的?”
离开4号解剖室已经有一年了,我的身体完全康复。虽然那次昏迷很难被治愈,而且让人很惊恐,但是一个月之后我就可以灵活地动弹了。现在,我还不能弹钢琴,当然我一直也不会弹钢琴,这只是说笑而已。
唠叨鬼向他们扑来,他们只能退回到最后一间舱体里。
在那段不幸的经历之后的头三个月里,我感觉自己和精神失常只有一步之遥。除非你感受过用来作尸检的大剪刀马上插入你的肚皮,否则你不会明白我的意思。
“那该怎么办?”
在医院复诊的时候,我听到一位住在杜旁街的妇女向德里警方抱怨,她说自己隔壁的房子一直发出一股腐烂的臭味,后来警方去检查,发现那是一所空房子。
“我们真是自讨苦吃。让我想想,唠叨鬼可是被我们赋予了不死之身,什么东西对它都无效。”格利高尔说。
房子的主人叫作沃尔特·凯拉,是一个单身的银行职员,在他的地下室里发现了60多条各种各样的蛇,一大半已经死了,但剩下的却依然非常有活力,并且充满危险性,其中还有几条很罕见。
唠叨鬼已经完全现形了。
这个好像动物园一样的地下室里,每个笼子中都住着一条蛇,只有一个是空的。虽然从我的高尔夫球袋里钻出来的那条蛇后来一直没有找到,但我血液之中的毒素却被记录在案。我翻阅了很多和蛇有关的书籍,在经过一年的查找之后,发现一种秘鲁非洲树蛇,它可以造成人全身麻痹,而这种令人作呕的毒蛇却被认为在20世纪20年代就已经灭绝了。
“可我没带着药。”
8月22日,蛇的主人凯拉没有去德里社区银行上班,那也是我被蛇咬的第三天。那一天的报纸有一个耸人听闻的标题——《昏迷者从恐怖的解剖室死里逃生》,文章的作者还用我的话说:我曾经被吓瘫了。
“你不是可以中和吗?”
最后还要说上一句,我和凯蒂——就是那位差点儿将我解剖的女医生——约会已经四个月了。
“我已经换了,可伦格—42残存的效力能持续10个小时。”
惊魂过山车
“这鬼空气能换掉吗?”格利高尔问。
〔美国〕史蒂芬·金
“这算什么?我们被自己想出的怪物吓得半死!水枪管用吗?”阿诺尔德一边说,一边用水枪喷唠叨鬼,可是一点用都没有。
我从来没有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惭愧。在我的母亲去世多年之后,我依旧一直无法安睡,每天在漆黑的夜中不断回忆着这些往事。
烟雾越来越浓,慢慢形成了唠叨鬼的样子。两个人立即退到另一个舱体,关上舱门。可很快,烟雾又出现了。
那时我还是缅因大学三年级的学生,虽然父亲很早就去世了,但我的母亲珍妮·帕克却坚持让我去读大学,她用在餐馆里打工的收入支撑着我们两人的生活。
“该死,我们小时候怎么会想出这么多鬼玩意儿?”
有一天,我正在宿舍里看书,忽然接到邻居麦克蒂夫人的电话:“你是阿兰·帕克吗?你母亲的病又发作了。”
“可它会把人撕成两半。”
“她怎么了?要紧吗?”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一些,却无法抑制狂跳的心,空旷的宿舍忽然变得燥热起来。
“太好了。”
麦克蒂夫人说:“她不要紧,只是晕倒了。她让我告诉你不要担心,你就安心读书吧,等到周末回来看她就可以了。”
“不吃。”
我怎么可能等到周末呢?我必须现在就出发去医院,在这个破烂而又充满了啤酒味的宿舍里想着自己的母亲在南方160千米以外的病床上,我肯定无法安睡。
“我记不清了,它吃人吗?”
没有丝毫犹豫,我已经决定当天晚上就要回家去看望我的母亲。但是我的车传动装置坏了,我只能将它开出停车场,绝对开不回鲁伊斯顿镇的医院。看来我只有搭便车去医院了,要是可以的话,我还可以搭便车从医院回家。如果实在搭不到车,我就在医院的长椅上凑合一晚。
“很显然,是唠叨鬼。你忘了吗?我们小时编的唠叨鬼可是什么地方都能去,没有东西可以阻挡他们。”格利高尔无奈地说。
想好之后,我迅速给舍友留下一张字条,让他代我向老师说明事由请个假。做完这一切,我随便塞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在背包里,就一头冲进了无边的夜色之中。
“快看,那是什么?”阿诺尔德突然惊慌失措地嚷道,眼睛盯着舱门。舱门的缝隙里正挤进一缕缕烟雾。
缅因大学位于奥罗诺,而鲁伊斯顿镇在192千米之外的安德罗瑟金郡,最快的路是走收费高速公路,但如果搭便车的话我就不能这么走了。在68号公路附近,我终于拦住了一个保险经纪人的车,他虽然表情郁闷,但还是答应将我送到纽波特。之后,我又遇到了一个老绅士,他说自己要去波多依汗,可以顺路捎我过去。
“自动驾驶仪可以应付。可这个怪物该怎么对付?”阿诺尔德说。
坐上老绅士的车之后,我一直很诚恳地表示感谢。但他似乎对此并不以为意,而是一个劲儿地抓着自己的裤裆说:“我的妻子总是提醒我不要让别人搭车,容易遇到坏人。但她已经死去四年了,而我却还活着。”他一边说,一边不断抓着自己的裤裆,好像那里有个什么东西在窜来窜去似的。
“好了,应该安全了。飞船的隔板具有极强的密封性。驾驶舱不会有麻烦吧?”格利高尔说。
对于这种一边开车一边忙别的事儿的司机,我的心里开始有点不放心。而这位老绅士却开始打听我的事:“你去哪儿,孩子?”
格利高尔以非常快的速度关上了舱门,将那怪物关在门外。
我告诉他自己为什么要去鲁伊斯顿镇,老绅士同情地说:“哦,我真为你的母亲感到难过。如果不是因为已经答应我的哥哥要送他去护理医院的话,我可以把你一直送到鲁伊斯顿镇的缅因中部医疗中心。”
“唠叨鬼!”两人异口同声地说。这是他们俩小时候吓唬对方的鬼怪。
虽然他的话让我很感动,但他一直不停地抓着自己的裆部却也让我感到很尴尬。过了一会儿,他可能发现了我的表情,便带着一丝绝望而又好笑的表情说:“这该死的疝带。”
就在这时,舱门口突然出现一个巨大的怪物,有点像水母,长了许多触角、手脚、牙齿和爪子,背上还有一对翅膀。
老绅士的车速并不快,稳定地保持在每小时70千米。经过数千米长的森林,以及几座在森林之中的小镇之后,我们到了一个小山头上。他忽然大叫起来:“快看,孩子,那月亮不正像一个美丽绝伦的女神吗?”
“糟糕,飞船降落的时候,我忘了关舱门了,那气体全都进来了。”阿诺尔德大喊着。
我转头看向窗外,一轮金黄色的圆月正悬挂在地平线上,似乎孕育着一股邪气,让人不安。我忽然想起躺在医院之中的妈妈,万一她因为病症发作而认不出我怎么办?万一她丧失了记忆怎么办?万一她今后的生活都要人照顾怎么办?毫无疑问,再也没有别人,只有我来承担这一切,我只好和自己的大学生活告别了。
周围突然响起一阵低沉的说话声,唠唠叨叨说个不停,弄得人心烦意乱。
“孩子,许个愿吧!对满月许愿愿望将会实现的,这是我父亲告诉我的。”老头儿一边猛拽自己的裆部,让他的疝带不至于太紧,一边用尖厉而兴奋的声音对我说。
“什么?不可能,我们已经起飞了……”
于是我许了一个愿,我希望当我走进病房的时候母亲可以安然无恙,希望她可以精神饱满地喊出我的名字。
“我觉得驾驶舱有人!”阿诺尔德说。
老绅士因为这满月而变得兴奋起来,他说:“我送你去医院吧,不用管我的哥哥了,让他见鬼去吧。”
上了飞船后,格利高尔总算是松了口气。他正准备休息一会儿,却看到阿诺尔德从驾驶舱匆忙回来。
这个老人诡异的举止已经足以让我感到惊恐了,想到在接下来的32千米路上我还要闻他车里的尿臊味,我就更加难受。虽然他愿意送我去,但我恐怕无法忍受他不断抓扯自己裆部以及充满了神经质的叫喊声。
黎明时分,阿诺尔德赶来了。他带来了一些仪器,可以检测空气成分。经过几个小时的忙碌,总算是可以确定空气中含有大量的伦格-42。他们商量一番后,决定先回地球去取中和这种气体的药物。
于是,我说:“不,您还是送您哥哥去吧,我可以再搭别的车。”
这怪物竟然害怕水枪,格利高尔苦笑了一声。
当我推开车门的时候,我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老人伸出干枯而扭曲的手,正是那只一直在抓挠自己裆部的手,一把将我的胳膊抓住。我感到他的手指深深地陷入了我的肉里,他依旧在说:“没关系,别在意,我送你去那儿!”
夜魔趁黑蹿了出来,扑向格利高尔。格利高尔一边后退,一边拼命回忆有没有什么咒语可以赶走这个家伙。完蛋了,没有咒语。格利高尔不知所措,只是不断后退,夜魔就在他的面前谨慎地前进。他突然碰到了一个柜子,上面放着一把玩具水枪。他拿起水枪,夜魔吓坏了,急忙后退。格利高尔连忙把水枪吸满水,朝着夜魔喷去。夜魔在一声怒吼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一边挣扎着逃出车厢,一边谢绝了他的热情。看着老人的车远远离去,我才感到一阵轻松,顺着公路竖起拇指继续寻找可以搭乘的车。
“好吧,你们去把灯弄灭。”话音刚落,黑暗角落里跑出三个小精灵,迅捷地扑向天花板上的灯。灯变暗了,格利高尔立马朝着精灵开枪,然后是灯泡碎了的声音。紧接着,精灵挨个扑在灯上,格利高尔则朝着灯逐个开枪。没一会儿,屋里的灯全都熄灭了,只剩下一片漆黑。他这才反应过来,幻觉是没办法把灯弄灭的,是他自己亲手打灭了灯。
虽然我一直都不怕黑,但在这样的夜晚一个人行走在公路上还是让人有点儿紧张。一辆又一辆车从我的身旁开过去,居然没有人停下来。其中有一辆车的主人对我发出嘲笑,然后绝尘而去。我孑然独行,鞋底摩擦着路上的沙石,耳中是远处的犬吠以及猫头鹰的叫声,晴朗的夜空之中月光倾泻而下,但高大的树木却将月亮遮住了。
“决不。”
随着时间的推移,经过我身边的车也越来越少,我开始后悔自己不搭乘老绅士的车。想到母亲正躺在病床上,我甚至觉得自己很愚蠢,只是因为车里的尿臊味和老人恐怖的声音,我就拒绝了更早看到母亲的机会。
“我再说一次,把灯关了。”
登上一个陡坡之后,树林在公路的左边消失了。我看到这个地方是一个公墓,墓碑在月光之下发出光亮,一只旱獭正从公墓里跑过去。我忽然感到自己的双脚无法移动,就好像被粘住了似的。我离开学校已经五个钟头了,可是还没有到达目的地,双腿确实有点儿疲乏了。
“决不。”格利高尔大声回应,果断且干脆。同时他拔出枪,只要灯亮着,夜魔就拿他没办法。
我坐在公墓的地上休息,每当看到有车路过就赶到路边去竖起拇指,但每次都失望而返。我无奈地左右观望着,将背包放在脚边,让微风吹散我的头发。
“快把灯关了。”夜魔怒吼着。
路旁的几个墓碑显得非常老旧,可能已经有一些年头。百无聊赖之中,我弯下腰看了看一个新的墓碑,它的周围还摆放着一些没有凋谢的花,墓碑上的名字也非常清晰:乔治·斯托伯。在墓碑的下方,注明了这个人生于1977年1月19日,死于1998年10月12日。
可他还没喘过气来,就又听到一些不同寻常的响声。他回头看看壁橱后面的黑暗角落,脑子里出现了他9岁时幻想的暗夜精灵,名叫夜魔。夜魔会躲在黑暗的角落里或者床底下,关灯后,它就会出来索人性命。
原来,这是一个两天前才埋葬的人,难怪摆放的花朵还没有凋谢。
格利高尔瘫坐在椅子上,总算是念对了咒语。
我继续弯下腰去看墓碑上的碑文,却不由得被吓了一跳——玩就玩了,做就做了。这句简单的碑文让一种不祥的感觉从我的心底冒出来,我似乎预感到母亲已经死了。这令我再一次想起自己出行的真正目的,便急忙想要离开这块墓地。可是当我转身的时候,胳膊肘碰到了一个墓碑,脚下一滑便后脑着地跌倒了。
贪吃鬼一声惨叫,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依稀记得自己倒下的时候看见了月亮,它白得发亮,就像是一块抛光的骨头。但是这一跤并没有让我惊慌,我的头脑反而更加清晰了。我骂了一句,拍打了一下自己沾满泥土的牛仔裤,又一次鼓起勇气看了一眼那块墓碑:乔治·斯托伯,良好的开始,短暂的结束。
“里克皮斯和加!”
狂跳的心脏开始逐渐平息,但我更加迷茫了。难道是我看错了吗?难道是月光迷蒙了我的双眼?刚才我看到的碑文并不是这一句。
“也不是这句。你完蛋了。”
但这并不重要,我现在首先要做的就是赶去医院。
“福尔斯贝尔哈丹巴!”
一阵马达的轰鸣声由远及近,有车开过来了。我急忙从公墓的石墙翻过去,提着背包朝马路赶去。车从我的身边开过,刹车灯闪了一下,然后在路旁停靠下来。
“不是这句。”贪吃鬼说。
这是一辆福特公司生产的野马车,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非常流行。我急忙跑过去拉开车门,车里顿时冲出一股怪味,而且似曾相识。
“咒语,咒语。得念咒语。该死,咒语怎么念来着?阿帕霍伊斯塔!”
“谢谢,非常感谢!”在这样的时刻司机肯搭载我,确实值得我感谢一番。我注意到这个司机是一个壮实的家伙,他穿着褪色牛仔裤和T恤,头上反戴着有约翰迪尔公司标志的绿色鸭舌帽,T恤的圆领下面别着一枚徽章,但因为光线的缘故看不清上面的字。
格利高尔慌忙往门口冲,可贪吃鬼一把抓住了他。
“没有关系,进城的话正好顺路。”司机用非常平淡的口吻回答我。
“啊,该死!”格利高尔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他看看自己的手,真的被咬破了。他突然想起催眠表演。催眠师对被催眠者说,你被点燃的香烟烫了手背。其实催眠师只是拿着铅笔在被催眠者手背上碰了一下,可被催眠者手背上真的出现了烫伤。幻觉也是可以杀人的。
关起车门的时候,我看到后视镜上挂着一个松香味的空气清洁剂,也许刚才的怪味就来自它。之前已经忍受了尿臊味,现在的人造松香味对我来说已经不是很难受了。
格利高尔不打算反抗,因为根本不需要反抗,反正都是假的。他老老实实让贪吃鬼咬了下来。
“你去城里做什么?”司机一边开车一边问我,他也许是一个纺织厂的工人,也许常常抽烟、喝酒以及修汽车和摩托车。但我不希望他知道我母亲的事,所以随口扯了一句:“我哥哥要结婚了,我去做他的男傧相。”
“我不想伤害你,只想吃了你。”贪吃鬼步步逼近。
“哦?是明晚吗?”司机侧过脸来微笑着问我,直到这时我才看清楚他长着一张英俊的脸,眼睛却透露着一丝怀疑的神色。
“得了,伙计。我知道你是幻觉,不是真的,不能伤害我。”格利高尔笑着说。
“是的。”我冷静地说。
“瞧,我带来了巧克力沙拉。”贪吃鬼摇了摇手里的罐头。
从老绅士让我对着月亮许愿开始,我就有一种非常邪气的感觉。现在这个喜欢追问的司机又一次让我感到不安起来,那不是害怕,却很不对劲。
“嗨!老伙计。”格利高尔一点恐惧感都没有。
“哥哥结婚,是喜事。兄弟,你叫什么?”
“嗨!”贪吃鬼站在他面前。
这个问题让我更加不安起来,车里的气味似乎也开始成为某种不祥的预兆。我惊慌失措地随口说出了舍友的名字:“赫克托!”
第二天晚上,格利高尔正准备睡觉,突然听到咳嗽声。
我觉得自己的谎说得非常完美,当这个名字从我干涸的嘴角溜出来的时候,几乎没有半分迟疑,所以不会有任何人怀疑这并不是我的名字。但是那个司机却似乎感受到了我的紧张不安,将身体朝我这边侧了一下。
“可能是幻觉干扰了他们的意识,让他们相互残杀。我尽快坐飞船过去,你别紧张。”
我终于看清楚司机徽章上写的字:我在惊悚园坐了过山车,雷克尼亚。但更让我感到不安的是他的脖子,原本我以为他的脖子上绕着一条黑色的粗线,但现在我才发现那是很多垂直交叉的黑线缝制而成的。他的脑袋被这些线缝在脖子上,为了在手术之后将头和身体再连接起来。
“等等。如果这种幻觉只对幻想者有危险,那那些人都是怎么死的?”
“很高兴认识你,赫克托。”他说,“我叫乔治·斯托伯。”
“也不是,这种幻觉对于幻想者来说是真实的,具有危险性。不过我已经找到了中和这种气体的办法。”
我大吃一惊,不由自主地抬起手臂。这不是做梦,车里的松香味如此真实,而我却和一个死人在一辆奔驰的野马车里。白色的月光下,风不断从路两旁涌进来,乔治·斯托伯用他空洞的眼神对着我微笑,他将我抬起的手臂压下,然后又转过头去开车。
“就是说只是幻觉,不会有危险?”
“婚礼是任何事都比不了的。”乔治·斯托伯缓缓地说。那张没有在殡仪馆里化妆的脸,藏在鸭舌帽下面。他的脸在月光冷漠的照耀下显得更加苍白,我知道他是死人,但他不是鬼魂,因为鬼魂不会停下车来载人。我知道他的帽子里面藏着什么,因为我曾经听到有人说:殡仪馆的人为了防止尸体的脸塌陷,会将他的头骨顶部锯掉,掏出脑子里的东西,用化学处理过的棉花团来塞满整个颅骨。
“有可能。伦格-42能够直接刺激到人的潜意识,让人把已经遗忘的童年恐惧苏醒,形成幻觉。”
我努力睁大眼睛,手背被自己的指甲抠得生疼。我尽量用平静的语调说:“我有点儿晕车,你最好让我下车,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也许后面还有车路过,我再搭别人的车吧。”
“你是说这颗行星上有这种气体?”
“哦,我可不能那么做。”他的声音让我感觉更加惊悚,“你在这里下车,再过一个小时都不会有车经过。也许你可以将车窗摇下来,我知道这个车子里的味道不好受。”
“这个世上没有幽灵,你看到的那些,不过是幻觉而已。我在《外形物质检索》里发现有几种气体是可以令人产生幻觉的,其中最特别的是伦格-42。这种气体无色无味,密度高,可以让人产生幻觉。想象力越丰富的人,幻觉越真实。”
我别无选择,只好伸手去摇车窗,让新鲜的空气可以挤进来。但是我双手一点儿力气也没有,手指紧紧抓着,无法松弛。
“啊,我想起来了。我说怎么这么熟悉,原来是咱俩编的。”
“你有没有听过那个故事,一个小孩子用750美元买了一辆凯迪拉克?”他继续自顾自地说着话,似乎丝毫没有察觉我的紧张不安。“那个小孩看到一辆几乎全新的二手车,车的主人也愿意以这个价钱卖给他……”
“当然有。你记得吗?在我们八九岁的时候,我们曾编过一个贪吃鬼的故事。那个贪吃鬼只吃咱们俩,还要伴着巧克力沙拉。但是只在每个月的第一天吃,咱们念一些咒语,它就被打败了。”
乔治·斯托伯在讲故事,而我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我只注意到他从耳朵后取下烟卷的时候从领子里露出更多的针眼。然后,他弯下腰去取出打火器,将火凑到烟头上点燃。他吸了一口烟,继续讲他的故事,但我却看到烟从他脖子上断口处的针眼里喷出来。
“怕。我小时候都不敢把衣服挂在椅背上,就怕醒来误以为是人或鬼,吓着自己。可这跟贪吃鬼有什么关系?”
“小孩发现那辆车没有跑多少里程,所以很愿意拿出钱来促成这笔交易,他认为自己占了大便宜。但他心里还是有所疑问,就问车主为什么愿意用这么低廉的价格出售一辆还没跑多远的车给他。车主很诚恳地告诉他:因为车里有一股怪味儿,一直都除不去。”
“紫色条纹、粉红色皮肤的贪吃鬼,只在6月1日吃人。看来我猜得没错。你怕鬼吗?”阿诺尔德问。
乔治·斯托伯还在继续说,他面带微笑,似乎这个故事非常幽默:“但是车主没有告诉小孩,在他出差的时候,他的老婆死在了这辆车里。一直到他出差回来,才发现了她浮肿的尸体。后来车里就充满了怪味,他只好将车贱卖。”
格利高尔立即跟阿诺尔德联系,哆哆嗦嗦讲完了刚才发生的事。
故事说完了,乔治·斯托伯回过头来笑着问我:“这个故事有意思吗?”
“不过我今天不吃你,明天再来吃你,明天是6月1日。这是规矩。”贪吃鬼说完这句话后就消失了。
我无法回答他的问题,而他则用黑黑的手指擦拭着胸前的徽章,继续叽叽歪歪地说:“今天我去了惊悚园,有个朋友给了我两张票。但是我女朋友却不愿意和我一起去,因为她来了月经,后来我只好自己去玩了。你去过惊悚园吗?”
格利高尔有些绝望。
“去过,12岁的时候。”我低声回答道。
“手枪对我没用,什么都伤害不了我,我很厉害。”贪吃鬼得意地说。
“你和谁一起去的?当时你才12岁,不可能自己一个人去吧?”
格利高尔突然拿出枪,对着贪吃鬼的胸膛开了一枪。
我不打算告诉他更多的事了,因为我感觉他在玩弄我。现在我只想着打开车门,然后双臂抱头滚出车外。
“对啊。”
“你坐了过山车吗?”他看着我,嘴里发出空洞的笑声,月光在他发白的眼眸之中荡漾着,就像是一个雕像。“你坐了过山车吗,阿兰?”
“你要吃我?”格利高尔一边说,一边摸到了手枪。
我很想纠正他,告诉他叫错了我的名字,我叫赫克托。但是我知道这都是没有用的,因为摊牌的时刻已经到来了。
“我最喜欢吃格利高尔,还要配上巧克力沙拉。”贪吃鬼兴奋地说。
“是的,我坐了过山车。”我老实地回答。
“贪吃鬼?”格利高尔隐约想起了小时候听的关于贪吃鬼的故事。
“哦。”他应了一声,然后又开始吸烟,白色的小烟从他脖子上的断缝里飘出来。“你是和你妈妈去的,排了很长时间的队,你妈妈很难受,因为你整天缠着她要去坐过山车。但是当你终于到了队伍的前头时,你却开始胆怯了,是这样吗,兄弟?”
“我是什么都吃的贪吃鬼。”
我想要反驳他,却发现自己的舌头好像粘在上颚,无法动弹。他伸出手,皮肤在仪表盘的照射下显得发黄,指甲缝里全是黑乎乎的东西。他抓住我的手,皮肤就像蛇一样冰冷。我感到自己紧握的双手如同感受到什么魔力一样轻轻地分开了。
“你是谁?”格利高尔鼓起勇气问。
“我也去坐了过山车,那真的很刺激。我带了一个徽章给我的女朋友,想要给她一个惊喜。”说着,他拍了一下自己胸前的徽章,“然后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你肯定已经知道了。”
“嗨!”格利高尔恐惧地回答。
这个故事不就和所有的鬼故事一样吗?我当然知道了,他在回去的路上发生了车祸,警察发现了他的残骸,帽子反戴着,眼睛死盯着车顶,身首异处。从此之后的每一个夜晚,人们都可以看到他出现在公路上。
到了晚上,格利高尔无心睡眠。突然,前面出现了一个人影。格利高尔打开灯,那不是人,或者说长得有点像人。它有鳄鱼的脑袋和人的四肢,浑身的皮肤是粉红色的,还长满紫色的条纹。它拿起一个罐头盒冲着格利高尔摇了摇,说:“嗨!”
“让我下车吧,我求求你了。”我低声说。
这次检查依然是一无所获,这颗行星上没有生物,也没有会移动的植物。
“我们才刚刚要讲正事,你怎么要走了呢?你知道我是谁吗,阿兰?”
终于停下来了,格利高尔慌忙打开灯,立刻将事情告诉了阿诺尔德。阿诺尔德听起来并不太相信,他说这一切还有待证实。格利高尔整夜没睡,天一亮便开始检查营地。
“你是鬼!”
可衣服突然从椅背上站了起来,伸出双臂朝他走来。他吓得不断后退,摔倒在床上。衣服加快了前进速度,眼看就要靠近他。他举起枪对着衣服拼命开枪,可碎了的衣服依然扑到了他的身上,紧紧缠着他,勒得他难以呼吸。他疯了一样跟衣服扭打在一起,把那些碎布撕得更碎。
他不耐烦地冷哼了一声:“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就像是一个信使,一个坟墓里的联邦快递员。我时常回来找人逗乐子,上帝也喜欢逗乐子。他很想看看你是不是珍惜自己所拥有的,或者让你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做出选择。就像今晚这样,你的母亲生病了,而你搭车去看望她……”
那男人果真一动不动,格利高尔壮着胆子走近几步,那个男人整个身子松弛了下来,原来只是格利高尔放在椅背上的衣服。他太紧张了,才会产生这样的错觉。突然,衣服动了一下。一定是风,格利高尔告诉自己。
“如果我坐那个老头儿的车,是不是今晚就没事了?”我打断他的话,“我宁可忍受尿臊味,也不能忍受这个车里的松香味。不,这不是松香味,这是腐肉的臭味,对不对?”
格利高尔立刻举起枪,大喝一声:“不许动!”
乔治·斯托伯看都没有看我一眼,依旧用他平缓的语调说:“这个很难说,也许你说的那个老头儿也是一个死人呢?”
入夜后,这个行星还真是安静,不过并不可怕,反而令人心旷神怡。格利高尔不知不觉睡着了。不知道睡了多久,房间里响起一阵窸窣声,似乎有人进来了。奇怪,报警系统没有响。格利高尔警觉地摸出手枪,慢慢坐了起来。他仔细看着不远处,真的有个人,一个男人。
“他怎么会是死人?他一直都在拉扯自己的疝气带。”
夜幕快落下的时候,格利高尔已经在营地装上了报警系统,随时等待幽灵的到来。
“我们没时间谈论这些了,再过8千米就可以看到房子了,再过11千米就到了鲁伊斯顿镇的地界,你现在必须要做出选择。”
格利高尔察看了每个房间,没什么不对劲,只是地板上扔着一些小孩玩的玩具,像积木、水枪什么的。
“什么选择?”这也许是今晚的关键,乔治·斯托伯来到这里真正的目的将要浮现出来。
格利高尔先跟地球联系上,告诉阿诺尔德他已经安全着陆,然后带着设备和手枪朝之前移民组织的营地走去。
“你打算让谁坐上过山车?是你还是你母亲?”他转过头,露出一个更大的笑容,我看到他的牙齿在车祸中全被撞掉了。他轻轻拍打着方向盘:“我要带你们之中的一个人走,既然你在这里,就请你做出选择。你会选择谁?”
三天后,格利高尔租了一艘破旧的飞船到了幽灵五号。船长死活不愿意降落,只让他用降落伞下去。格利高尔没办法,只能抱着设备,背着降落伞跳了下去。他刚着陆,飞船头也不回地开走了。
我想起和母亲相依为命的日子,想起她为我缝补衣服,为我做晚饭。想起她强作欢颜回答贫苦儿童救济所的提问,回家之后趴在床上痛哭。她为我申请助学贷款,好让我拥有好的学历和工作。而她在餐馆里打工,唯一的嗜好就是抽烟。我愿意为她做任何事,在被逼做出选择之前,我以为自己可以为她去死。她也许可以再活48年,而我的生活却还没有开始。
格利高尔和阿诺尔德实在无法拒绝这个诱惑,而且他们一向不相信有鬼怪,所以一口答应,当即签了合作合同。
“时间不多了,阿兰,快点选吧。”乔治·斯托伯在一旁催促着,我的脑海之中闪现出母亲胖胖的样子,只能用沙哑的声音回答他:“我无法决定。”
“我起初以为是谣言,因为我曾亲自坐飞船到那颗行星上考察过,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后来我很放心地将行星租给一家公司。这家公司派了八个人到上面工作,可从第一天开始,这八个人就不断往总公司传讯息,说行星上有僵尸、魔鬼什么的,请求增援。等到增援队伍到达的时候,那八个人已经死了。这家公司没法继续经营,就把行星转手租给一个移民组织。这个组织派了三个人去考察,结果他们也死了,死之前还传回总部一段可怕的号叫声。现在已经没人敢租用那颗行星了,我实在没办法,想请你们上行星去消消毒。报酬一定会令你们满意。”
皎洁的月光下,乔治·斯托伯驾驶的车子在狂奔着。他皱着眉头说:“在下一个亮着灯的房子出现的时候,如果你还不能做出选择,那我就只好带走你们两个。也许你们可以在后座聊聊以前的事情,至少可以做个伴儿,不是吗?”
“或许只是传言吧?”格利高尔说。
他又笑了,好像这是一个好消息似的。
“它上面有幽灵。”费伦叹了口气。
车前灯射出的灯光在漆黑的路面上不断翻滚着,树林变得模糊不堪。我只有21岁,我还是处男,我还有很多地方没有去过。而我的母亲已经48岁,她已经老了。她长期辛苦地工作,早已尽到了母亲的责任,可是我要因此而选择让她活下去吗?她生下我,难道不是为了让我活下去吗?我只有21岁,我的人生还没有开始,又如何来决定这样的事情呢?
“幽灵五号?有什么问题?”
月亮像一只眼睛一样盯着我,一动不动。乔治·斯托伯又开始催促:“快点儿,兄弟,我们要开出这片荒野了。”
“我原本也认为挺好。我买它的时候,购买目录上写着它叫YL-5,可买下后,大家说它叫幽灵五号。”
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这不是挺好吗?”
“就是这里,我出事的地方。”乔治·斯托伯伸手撩起自己的T恤,我看到他的肚皮上也有一条黑线,那是缝针留下的。他的内脏还在肚子里面吗?或者里面全部是经过化学处理的填充物。
费伦支吾了半天说:“我前不久买了一颗行星,让我伤透了脑筋。”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继续说:“这颗行星的平均气温是21℃,土壤肥沃,空气清新,上面布满了森林,河流交错,还有漂亮的瀑布,而且没有动物。”
忽然,乔治·斯托伯拿出一罐啤酒,也许是他在最后一次开车路过小店的时候买的。他将啤酒递给我,友好地说:“我知道你的处境,你的压力很大,口干舌燥,是不是?”
“费伦先生,请问您需要我们做什么?我们什么都可以做,可以控制火山、地震,可以在行星上种植合适的植物,可以对大气层进行消毒,可以对土壤进行灭菌,可以提供饮用水,总之可以让您的行星变成理想的居住地。”
我接过啤酒,拉开拉环,喝了一大口。冰冷而苦涩的味道是我从未体会过的,在飒飒的秋风里让这样的液体倾注到自己的胃里,简直是另外一种折磨。
“我叫费伦。”客人说。
我仿佛看到珍妮·帕克带着阿兰·帕克在惊悚园里排队坐过山车,腋下的汗水湿透了她的衣服。她真的不想在烈日下排队,可是我却一直缠着她,于是她便狠狠地揍了我一顿。
阿诺尔德装着很忙的样子,只是敷衍地跟客人点了点头,然后继续鼓捣桌子上落满灰尘的仪器。
“把她带走!”
“是的,”格利高尔回答,“我是格利高尔,这位是阿诺尔德博士,我们是公司的老板。”
当野马车从第一座亮着灯的房子前呼啸而过的时候,我声嘶力竭地喊道:“带走她!不要带走我!”
客人进来了,是个矮个子中年人,头发稀疏,眼神犀利。他盯着两个小伙子说:“你们是做行星消毒工作的?”
乔治·斯托伯没有说话,他默默地伸出手,在我的胸前四处摸索。我忽然明白过来,这是一场考验,我却失败了。他就像是阿拉伯神话里的恶魔,现在就要撕开我的胸膛,扯出我狂跳的心脏。
阿诺尔德迅速收拾起扑克牌,穿好工作服,装着干活。
我的鼻子和肺里充满了他腐尸的气味,当我尖叫着想要阻止他的手时,他却好像忽然改变了主意,在我耳边轻声说了一句:“阿兰,做个好梦!”
“有客人,有客人!”格利高尔小声对阿诺尔德说,“装得我们很忙的样子!”
车门“咔嗒”一声打开了,清冷的空气顿时吹拂着我的脸颊。我紧闭双眼,双手抱头,蜷曲着身体滚出车门。我知道自己一定会粉身碎骨,所以我发出了最凄厉的惨叫。
虽然发现了不少新行星,但适合人类居住的寥寥无几。地球相关部门因此加大了对新行星的消毒工作,希望能多发掘一些适合人类居住的环境。格利高尔和阿诺尔德是一对从小长大的好朋友,他们抓住商机,创建了“AAA行星消毒公司”。可惜的是,业内有几大消毒公司,几乎垄断了这个项目,弄得他们几个月没有开张。
但我并没有粉身碎骨,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我才逐渐意识到自己已经在地面上了。我睁开眼睛,脑袋一阵疼痛,双腿感到又冷又湿。但这一切已经不能引起我的注意,能够平安地到达地面让我感到非常庆幸。
〔美国〕罗伯特·谢克里
我的意识开始逐渐恢复,发现自己正仰卧在公墓里。月亮仍然高悬在天空中,但变得小了很多。我的胳膊上传来一阵疼痛,仔细一看,上面有黑乎乎的血迹。
幽灵五号
扶着墓碑,我慢慢地站了起来。极力四处张望了一番,我想起自己曾经在这儿休息,想起自己在看到乔治·斯托伯的墓碑之后想要离开,但是被绊倒了。我失去知觉多久了?虽然我不能根据月亮的位置来判断时间,但至少也有一个小时了。这个时间做一个梦足够了,而我居然和一个仅仅见过一次名字的乔治·斯托伯在梦里疾驰。天哪,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梦!
“不去了,我要把这房子卖了。”索菲亚坚定地说。
山里的雾气还在缓慢地流动,我想要快点逃离这里,再也不愿想起自己的梦境。重新回到马路上之后,我遇到一个嚼着烟叶的农民,他开着一辆装满苹果筐的轻型小货车,将我送到了鲁伊斯顿镇医院的门口。
“我不问你。”阿曼达已经泪流满面,“你还去那间卧室吗,索菲亚?”
临下车的时候,那个农民说:“我看到你很紧张,但你应该涂一些消炎药在手上。”
阿曼达一脸的不相信。索菲亚接着说:“听着,阿曼达,我这辈子都不会告诉你我看到了什么,你也不能问我。”
我低头一看,几道月牙状的紫色痕迹深深地印在我的手背上。我想起自己曾经双手紧握,指甲嵌进肉里,虽然感到很疼痛,但是无法放松。
“对啊,现在你不就站在我面前吗?还能看到别人吗?你以为我看到了什么?”
“我没事,谢谢你。”我关上车门,大步朝着医院跑去。
“我?”
在医院咨询台,我提醒自己如果听到母亲已经去世的消息一定要做出很吃惊的样子,如果我表现得非常平静,他们也许会认为我被吓傻了,或者认为我们母子的感情并不好。
“我看到你了啊。”
护士询问了我母亲的名字,却告诉我探视时间已经结束了。在医院明亮的灯光下,我感到头晕目眩,努力让自己站稳之后才断断续续地问她:“那么,她……有没有事?”
“怎么回事?你的脸没事啊,为什么用手帕捂着脸?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咨询台的护士好心地打电话到病房去:“我这里有一个年轻人,他叫阿兰·帕克,他想知道487号房的珍妮·帕克是不是还好?”
“不用了,阿曼达。”索菲亚取下手帕。
护士停下来,听着话筒那边的人说话。我想电话那端的护士一定会告诉她:珍妮·帕克已经死了。
阿曼达几乎要哭出来了:“怎么了?脸受伤了?索菲亚,我去叫人。”
过了一会儿,护士将电话放下对我说:“护士要去病房看一下,待会儿她就会告诉你情况。”
索菲亚没有再在房间里多作停留,而是回到了她和阿曼达的房间。阿曼达紧张地看着突然出现在门口的索菲亚:“索菲亚,你怎么了?”索菲亚一只手拿着油灯,一只手用手帕捂着脸。索菲亚没有吭声,只是紧紧捂着脸。
“哦,这件事,永远不会结束。”我喃喃地说。
她还是不相信什么超自然之说,她坚信自己是太累了。索菲亚走到镜子前,放下自己盘着的长发,准备睡觉。可她从镜子里看到的不是自己乌黑的头发,而是灰白的长发;脸也不属于她,而是属于一个长满褶皱的老人;眼睛也不是她的蓝色眼睛,而是一对邪恶的黑色眼睛,深不见底;她的嘴唇变得干瘪,好像连牙都没有了。镜子里的不是她,而是一个愤怒的老太婆。这个老太婆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姨妈哈利尔特。
“你说什么?请再说一遍。”护士皱着眉头问我。
这个鬼魂显然不了解索菲亚,她是一个坚定勇敢且努力生活的女人。没什么能够将她打败,那种坚强的意志几乎是与生俱来的,强大到令人惊讶。越是在逆境之中,她的意志力越强大。很快,鬼魂似乎离开了索菲亚,她又能重新控制自己的意识了。
“没什么。”我急忙掩饰着回答,“我是说这样漫长的夜晚,真是让人很难熬。”
她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母亲背叛了自己的家族,嫁给了一个穷小子,家族对她下了驱逐令,把她挡在了大门之外。索菲亚此时涌上的情感不是对母亲的怜悯,而是厌恶。她好像小时候就开始厌恶母亲,厌恶妹妹,甚至厌恶自己,她小时候并不记得这些。她开始对阿曼达和弗劳拉充满了憎恨。可瞬间又有另一个念头仿佛在告诉她,这些厌恶感和憎恨感是属于另外一个人的。索菲亚用强大的意志告诉自己,她被鬼魂附体了。
“我知道你在担心你母亲,你是一个好儿子,放下所有的事情来看她。”
索菲亚晚上告诉了阿曼达她的决定,阿曼达哭着央求她别去那个房间,可她决定的事情,谁都无法改变。大概10点,索菲亚拿着灯进了西南卧室。她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然后放下窗帘,铺好床准备睡觉。就在这个时候,她突然想起了一些往事,或者说,这些陈年旧事突然闯进了她的脑子。可奇怪的是,这些往事她一定不记得,因为这些事情发生的时候,她还没有出生。
如果这个护士听到了我和乔治·斯托伯的对话,听到我曾经对他说的那句话,也许她永远都不会认为我是一个好儿子。但她当然不会听到那些话,因为那是我和乔治之间的小秘密。
“我已经决定了,晚上去那个房间睡觉。”索菲亚说这番话的时候,显示出一股凛然正气,威严十足。
电话响了一声,护士立刻就接了起来。她对着话筒说了几句“知道了”,便对我说:“护士说你可以上去待五分钟,你母亲刚刚服药,正打算睡觉。”
牧师瞪大眼睛,说:“您确定要这么做吗?虽然我很敬佩您的勇气,但这不一定是个明智的决定。”
我站在那里,傻傻地盯着她。过了好一会儿,直到护士的脸上出现狐疑的神色,我才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对她表示感谢。
索菲亚听牧师这么说,心里多少有点担心,可她还是愿意相信,自己的房子没有问题。“为了证明那房间没问题,我晚上自己去睡。”索菲亚说。
打起精神,我刚要转身离开,护士忽然问我:“帕克先生,你不是从北边的缅因大学来的吗?怎么会带着惊悚园的徽章?惊悚园不是在新汉普斯尔吗?”
“索菲亚小姐,我无法解释这一切。我只能说,那房间里确实有种莫名的邪恶力量。我无法用信仰来解释,也无法用科学来解释。我根本控制不了那种力量。”
我低头一看,衬衣的前胸别着一个徽章,上面写着:我在惊悚园坐了过山车,雷克尼亚!
第二天早上,牧师将昨晚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索菲亚,还恳求她不要说出去,担心不会再有人信上帝。
我猛然回想起自己掉下车的时候,乔治·斯托伯伸手在我的胸口一顿乱抓,我本以为他是要掏出我的心脏,原来他是给我打上一个标记,一个让我相信我们曾经相遇的标记。我的手背上留下了掐痕,那是我自己留下来的;我的衬衣上别着徽章,那是乔治留下来的。
牧师挣扎了约有半个小时,一直进不了房间。他已经无法再坚持原先的说法了,恐惧从他的每个毛孔里散发出来。他想,会不会是遇到了魔鬼。虽然他是个牧师,可毕竟还年轻,这么一想,他吓得赶紧往自己房间跑。
他要我做出选择,而我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但是,我的母亲还活着。
这天晚上12点左右,牧师做完祷告后拿着油灯打算到西南角的卧室去。可非常奇怪,他穿过走廊的时候,好像有什么东西挡住了他的去路,他怎么都无法靠近西南卧室。真不敢相信,前面明明什么都没有,可就是走不过去。他甚至可以看到月光从西南卧室里透出来,还能看到床,但就是走不过去。他用尽全身的力气,跟这股力量抗衡。可无济于事,他根本无法冲破那道无形的墙。
我故作轻松地摸摸那个徽章,笑着对护士说:“这是我的幸运物,很久以前和妈妈一起出去玩的时候得到的礼物,她曾经带我去惊悚园坐过过山车。”
“我也很好奇,为什么信仰上帝的人也会相信有鬼?”牧师说。
护士笑了,她可能觉得这个故事很温馨,她说:“快去看看她吧,抱一抱她比任何药都管用。”
“有理智的人一定不会相信什么闹鬼的传闻。”索菲亚说。
在乘坐电梯前往病房所在的四楼时,我心中有一个强烈的念头:就在此时此刻,我的母亲就要死去了。她死了,而我活着,我要来看看她,这很合理。
当天下午,牧师约翰·邓找到索菲亚,说他想到西南卧室去住。“我不是要换房间,所以不需要搬行李,我只是想去住一晚,好打消大家对那间卧室的恐惧感。”索菲亚感激都来不及,当然不会反对。
在母亲的病房门口,我感到汗液就像是冰冷的糖浆一样,从毛孔里一股一股地渗出来。我的胃一直都在紧锁,好像有一只湿滑的手在不停地揪它。我无法踏进那间房,我像一个胆小鬼一样只想快点儿逃离。也许我可以搭便车回去,明天再打电话给麦克蒂夫人,告诉她我没有办法来医院。
吃完早饭,西蒙斯夫人还是向索菲亚提出要回原先的房间。这件事已经不需要再多说,她的反应已经足以让大家有所怀疑了。索菲亚让弗劳拉帮助西蒙斯夫人搬回了原先的卧室。
一个护士从门口探出头,询问道:“是帕克先生吗?快点进来,她正在……”
“我不想说这么没意义的话题。”
哦,我预料到了,我已经想到护士会告诉我这个消息,但惊恐还是让我的膝盖一软,差点儿跪倒在地上。
“真没有?”伊莉莎带着一脸获胜般的骄傲质问道。
护士跑过来扶住我,急忙解释说:“别着急,我说的是镇静剂……我刚才是要说她正要睡着了。上帝,我真是太蠢了,帕克先生你不要担心。”
“没有。”
我那肥胖的母亲躺在医院又小又窄的病床上,花白的头发散落在枕头上,放在床头的手就像婴儿一样白。虽然她的嘴角还没有像我想象中一样扭曲,但依然显得那么无助。她脸色蜡黄,双眼紧闭,那曾经是她身上最美丽、最有活力的地方。
伊莉莎问她昨晚睡得如何,她说睡得很好。可伊莉莎明显不相信,她说:“你不用撒谎,看看你的神情,就知道昨晚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当护士呼唤珍妮·帕克的时候,她缓缓睁开眼,然后看到我。她颤抖着举起手臂,刚抬起一点又很快落下去。她轻声地喊着我的名字:“阿兰!”
天亮后,西蒙斯夫人悄悄回到西南房间,拿了几件衣服,然后再回旧房间换好,若无其事地下楼吃早饭。她不想让大家看出她被吓着了,于是表现得异常镇定。
我的眼泪瞬间流了下来,我立刻跪在地板上张开双臂拥抱住她。她的身体那么温暖洁净,我亲吻着她的额头,她用手指轻轻地擦去我眼角的泪,一个劲儿地用虚弱的声音对我说:“不要哭,不要哭。我说过,我周末就会好的。”
她把碎成破布的帽子扔到废纸篓,然后上床睡觉。可就在她的脑袋刚刚挨着枕头的时候,那帽子又来了,还是缠着她的脖子。她再也没有力气战斗下去了,她扯下帽子,冲出房间,回到自己原先的房间。这一夜,她没有睡着,心里的恐惧感不断增加。
她的眼睛慢慢闭起来,又慢慢睁开。我想她一定觉得眼皮非常沉重,镇静剂让她不得不入睡,可是她还想再看我一眼。她望着我的衣领说:“你是怎么来的?车修好了吗?你的衣领怎么有血?”
她找了很久,还是找不到帽子。西蒙斯夫人躺到床上,打算看看这帽子到底是怎么出现的。她尽量克制住强大的睡意,眼睛看着窗外。一会儿,那帽子又缠到了她的脖子上。她愤怒地拽着帽子,拿起剪刀,将它剪成碎末。“我看你还怎么缠着我。”她一边剪一边说。
虽然她每一个字都说得那么吃力,可是并不含糊。我感到有一点儿尴尬,却又觉得无比慰藉。虽然我害怕乔治·斯托伯的恶作剧会变成真的,但正是因为他的出现,才让此刻的我感到如此感伤,对于母亲如此不舍。
帽子不见了,是的,刚刚还在地上,但现在不在了。她点上灯,找遍了房间的每个角落,都找不到那顶帽子。找了几分钟后,她放弃了,因为实在太疲倦了。她躺到床上,又沉沉睡去。可没过多久,那感觉又出现了,她伸手去摸,又在脸上摸到了那顶帽子。她怒不可遏,抓起帽子扔到了窗外。可一会儿,那帽子又回来了。她要气疯了,一种被愚弄的厌恶感涌上心头。她现在已经顾不上害怕了,她只想跟捉弄她的这股力量斗下去。她跳下床,点好灯,又开始在卧室里寻找那顶帽子,可帽子又不见了。
“我是搭便车来的,在路上蹭破了一点儿皮,不过没关系。”
西蒙斯虽然害怕,但她依旧不相信鬼魂之说。她更相信是有人在折磨她,这让她很恼火。“我要扔掉那该死的帽子,不管是谁干的,我都要看看你接下来还要干些什么。”她一边说一边去捡帽子。
“哦,天哪,要小心,别搭车了……危险。”
她松了口气,想开门出去透透气,可门怎么都打不开,她仔细看了看,发现门竟然是锁着的。她提醒自己,是自己锁的门,只是忘了。但理性告诉她,自己平时没有锁门的习惯,如果是有人进来过,不可能从里面锁上门,然后再离开。
她握着我的手,手心依旧那么温暖:“我梦见我们去新汉普斯尔游乐园玩了,排队去坐能爬很高的东西,你还记得吗?”
大概半夜时分,西蒙斯夫人依稀看到有个老太婆出现在她床前,并且用双手紧紧卡住了她的喉咙,她努力睁开眼睛,发现房间里只有自己一个人,没有什么老太婆。可她的喉咙的确是被什么东西掐住了,而且脸和耳朵也被蒙住了。她伸出手在自己脸上乱摸,发现一顶睡帽在她的脸上,还裹住了脖子。西蒙斯夫人再也冷静不下来了,她尖叫着扔掉睡帽,然后跳下床想逃出去。可刚到门口,她停下了。她在想,会不会是伊莉莎搞的鬼?可能是她趁自己睡着的时候放了顶睡帽在自己脸上。因为她没有锁门,任何人想搞恶作剧,都可以轻松推门进来。
“是过山车,我记得,妈妈。”
西蒙斯夫人吹了灯,念完祈祷词,就睡着了。她虽然害怕,可是生理上却不会因此而失眠。她活了这么大,还没有因为什么事情失过眠。现在即便是躺在一张奇怪的床上,她也一样睡得着。
“你害怕了,我还骂了你。”
她的坚强和勇敢一瞬间垮了,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这可比看到鬼还让人胆战心惊。她想冲下楼去,可又放不下尊严。如果伊莉莎知道她被吓着了,一定会挖苦她。算了,就这么睡吧,睡在玫瑰图案上又能怎么样?这床单总不会起来咬人吧?
“哦,不,妈妈,你没有……”
这天晚上,西蒙斯夫人特意看了看椅子上和床上的印花棉布,的确是孔雀图案。她开始嘲笑伊莉莎神经过敏,笑话她胆小怯懦。可就在她准备睡觉的时候,孔雀图案却变成了黄底玫瑰图案。西蒙斯夫人用力睁大了眼睛,没错,是玫瑰图案。她站起来在房间里走了一圈,再看那棉布的时候,还是黄底玫瑰图案。
她的嘴角向酒窝的方向咧了一下:“我还打了你,天气很热,我很累,可是你仍然……我不该那么做,孩子,我只想说对不起。”
“我可不会放弃那么漂亮的房间,我现在就回卧室去。”
我感到自己的眼角又湿了,护士走进来开始催促我离开。我拉起母亲的手,亲吻着说:“没有关系,妈妈。我明天再来看你,我爱你,妈妈!”
“我只想告诉你,就算你给我1000美元,我也不会住进那间房间。”
五天之后,我的母亲就出院了。之后有一段时间她无法走路,总是一瘸一拐,但很快就恢复正常了。一个月之后,她就可以上班了,而我又回到学校去读书,同时也在比萨店里找到一份临时工作。虽然赚钱不多,但足够修我的车,这样我就再也不用搭便车了。
西蒙斯夫人看着伊莉莎,突然狂笑不止:“这也太有趣了,相比起孔雀图案,我更喜欢黄色玫瑰图案。你一定是眼花了。”
之后的七年里,我和母亲过着平静而又祥和的生活。我每天都会跑去看她,一起打牌、看录像带,日子是那么欢乐。我不知道这几年乔治·斯托伯怎么了,但我有一种欠他的感觉。
“嗯。我只能说,那天孔雀图案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黄色玫瑰图案的棉布。”
忽然有一天,我发现那枚惊悚园的徽章找不到了,而麦克蒂夫人也突然打来电话。听到电话那头她的哭泣声,我就知道该来的终于来了,那正是我一直隐隐约约预料到的——玩就玩了,做就做了。
“我出来的时候,还是孔雀图案。”
母亲的葬礼结束之后,我回去收拾她的遗物,在她的床铺下面居然找到了那枚惊悚园的徽章。我将它紧握在手中,让别针一直扎进我的手心,疼痛为我带来辛酸的快感。我泪眼模糊地看着那枚徽章,质问那静谧的房间:“你满意了吗?够了吗?”
“我猜你就会这么说。”
没有人能够回答我,每个人都在排队等待生活。我在月光里许愿,在过山车上花钱接受惊吓,但效果是一样的,轮到你的时候你也无须害怕。生活就应该丰富多彩,你所能做的就是:玩就玩了,做就做了。
“一个小时呢,应该够时间再换回来了。”
而最后的时刻到来时,你只能带着你的徽章,离开……
“开始我以为是这样,但过了一个小时后,我再进去,发现还是孔雀图案的棉布。”
第八个受害者
“所以呢?或许是索菲亚小姐换的。”
〔美国〕希区柯克
“可我那天在房间里看到的是黄色布料,玫瑰图案。”
我的车速已经超过每小时130千米的速度了,可由于公路的平坦和漫长,我仍感觉不到快。我的副驾驶座上坐着一个年轻人,他有一头火红的头发,正专心听着收音机。他在公路上拦顺风车,我是唯一一个肯让他上车的人,其他人看到他的古怪造型都不敢停车。说他古怪,其实除了头发是火红色以外,长相也没什么特别之处,眼睛明亮,透着不羁和疯狂。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那就是他比普通人要矮,而且面嫩,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可事实上他已经20多岁了。
“当然。”
新闻播报完了,他调低了收音机的音量,跟我说:“现在警方已经发现第七个受害者了。”
“你确定吗?”
我点点头回答:“是的,我刚刚也在听。”我用一只手揉了揉脖子,长途行驶总会让我的脖子和后背感到疲累。
“蓝色的布料,上面印着孔雀,很漂亮,看过一眼绝不会忘。”
他看了我一眼,狡猾地笑了笑:“你很紧张吗?”
“你记得床上和摇椅上都铺着棉布吧?你说上面的图案是什么?”
我瞟了他一眼:“没有啊,我为什么要紧张?”
“发生了什么?”
他把狡猾的笑容一直挂在嘴角:“警察在爱蒙顿城周围50千米的道路上都设置了路障。”
“上个星期的某一天,史塔克小姐还没有搬进来。我想穿我那件灰色的上衣,可又怕会下雨,弄脏了衣服,于是我到西南角的那间卧室里看天气情况,接着……”
“我知道。”
“好,我发誓。”
他几乎笑出了声:“他们抓不住凶手,凶手可比所有人都聪明。”
“我告诉你,你不能告诉别人。”伊莉莎低声说。
我看了他一眼,瞥见了他的大布包:“你这是要去旅行吗?”
“到底是什么?”西蒙斯夫人追问道。
“我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他在裤子上蹭了蹭手,接着说,“你觉得凶手为什么要杀这么多人?你想过吗?”
伊莉莎面露难色,沉默不语。
“没有。”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前面的道路。
某天晚上,牧师出门了,只剩下寡妇和图书管理员。西蒙斯夫人问伊莉莎:“你一定看到或听到什么了,对吧?是什么?”
“也许是他周围的人对他太严格了,经常命令他做这做那,他被逼得喘不过气来,所以就用杀人来释放不满和紧张的情绪。是啊,换做谁都得这么做,一个人哪能承受这么多压力,一定要释放才行。”他也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
“当然。”伊莉莎赶忙说道。
我慢慢减速,他很灵敏,马上问:“为什么减速?”
“伊莉莎不会相信那些超自然力量的。”牧师插嘴说。
“要没油了,必须得加油。前面有个加油站,那是我开了40千米看到的唯一一家,如果不在这加满油的话,恐怕下一个加油站也得再开40千米,会不够用的。”我回答。
“没什么。”伊莉莎大声吼道。
我将车慢慢驶入加油站,停在第三个加油机旁。一个年迈的老者打开车头盖,查看我的油箱。
“那以后?什么以后?”
年轻人不耐烦地说:“那老家伙手脚真慢,我可不喜欢等。真不明白他这么老了为什么还活着,怎么不快点去死?”
“那可不必,那以后我就不睡那间房了……”伊莉莎停下来看了牧师一眼。
我说:“我可不同意你的观点。”
“哪来的鬼?要是真有鬼,我就让它去找你。谁让你住我对面呢?”西蒙斯笑着说。
年轻人的视线在加油站周围扫了一圈,冲我笑着说:“那儿有电话,你要不要去给谁打个电话?”
第二天,西蒙斯夫人跟所有人夸赞她的房间如何宽敞明亮。图书管理员伊莉莎问她:“你不怕鬼吗?”
“不需要。”
“你去杂货铺帮我买点东西,我去西南房间看一看。”索菲亚把睡帽放到了阁楼,然后去西南房间帮西蒙斯夫人整理行李。
油加满了,老人颤颤巍巍接过我的钱,并找了些零钱给我。
“这是哈利尔特姨奶奶的睡帽。”弗劳拉说。
年轻人对老人说:“先生,你有收音机吗?”
索菲亚仔细端详那顶睡帽。
老人摇摇头说:“没有,那太吵了,我喜欢安静。”
“西南卧室的枕头。”
年轻人笑着说:“你这样做是对的,只有在安静的环境里才能活得更久一些。”
“哪里的枕头?”
我们又重新起程,车速又超过每小时130千米。
“我在枕头底下发现的。”
年轻人说:“要杀七个人可是需要胆量的,你用过枪吗?”
“这是什么?”索菲亚问。
“我想很多人都用过枪。”
弗劳拉不情愿地上了楼,可没一会儿就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面无血色。她将一顶古老的睡帽递给索菲亚。
“那你有没有拿着枪对着人?”
“怕什么?快去。”
我看了他一眼,他接着说:“那种感觉好极了,他们都怕你。只要手中有枪,就不会让人看不起。”
“我害怕。”
“是啊,手中有枪,你就是个巨人。”我附和道。
“为什么?”
他的脸红了一阵,“是,有枪的人就是巨人。你知道杀人是需要胆量的,大多数人不知道这个。”
“我可以不去吗?”
“七个受害者里有一个5岁的孩子,你怎么看待这件事?”我问。
“我让你去帮西蒙斯夫人搬行李,顺便把她的衣服都放到衣柜里,然后为她重铺一床被褥。你怎么还不去?”
“那可能是错杀。你想想看,他没必要杀一个孩子。”
当天下午,西蒙斯夫人就搬到了西南卧室,索菲亚让弗劳拉去帮忙,但弗劳拉显然不愿意踏进那个房间。
我摇摇头:“这很难说,他杀人,一个接一个。或许不久后,他觉得杀的人没有区别,没有男人女人之分,也没有老人小孩之分,都一样。”
“当然不会。”西蒙斯夫人说。
他点点头,说:“有可能他已经养成杀戮的习惯了。他们可抓不住他,他太聪明了。”
“可是您不能在我姨妈死在那间房这件事上大惊小怪。”索菲亚的态度一如既往的冷漠。
“你怎么这么说?现在警方已经公布了他的样子,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外貌特征。”
“可是什么?”
年轻人耸耸肩膀:“或许他根本不在乎这些,只是要做自己认为必须做的。现在他可是出名了。”
西南房间空了出来,之前提出跟史塔克换房间的寡妇埃尔维拉·西蒙斯夫人趁机要求搬到西南房间。索菲亚有点犹豫,毕竟那间房死过人,她担心西蒙斯夫人会介意这点。“夫人,我同意您搬进去,可是……”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问我:“你在收音机里听过他的外貌描述吗?”
史塔克走了,索菲亚恼火地对阿曼达说:“如果所有客人都像她一样,那我们的生意也做不下去了。”阿曼达没有回答,因为她知道那间房子有古怪。
“听过,一直都在听。”
第二天一早,史塔克请求索菲亚帮她订一张回程的火车票,她觉得自己得了病,要回去医治。索菲亚虽然很不高兴,但还是照办了。
“那你还敢让我上车!”他惊奇地问,“你不怕我就是那个凶手?我可是有一头红发,跟收音机里描述的一模一样。”
“您大概是眼花了。”索菲亚对瘫坐在床上的史塔克说。
“是挺像的。”
史塔克没办法解释这一切,只有恐惧感。她知道这不是恶作剧,没人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把衣服都换回来,还整整齐齐挂在那里。
年轻人突然笑起来:“这么多天来,我一直被认为是凶手,仅在这条路上就被警察盘问过很多次了,没人敢让我搭便车。看到我的人都怕我,这感觉真不错。”
“我想一切都很好,不是吗?”索菲亚明显不高兴。
“希望这够你高兴一阵子。”
索菲亚打开衣柜门,看了看里面,然后又盯着史塔克看。衣柜里都是史塔克的衣服,它们整齐而有序地挂在那里。
“当然,我现在跟凶手一样出名。”他兴奋地说。
“那最好不过。”说着史塔克跟随索菲亚一起上了楼。
“我想你很快会更有名的。”我冷冷地说,“我早就知道会在这条路上找到你。”我松开油门,看着年轻人,“你觉得我的长相像那个凶手吗?”
索菲亚转过头对史塔克说:“别着急,史塔克小姐,我跟您一起上楼去看看。我想这其中可能有些误会。”
他用嘲讽的口气说:“你?算了吧!凶手的头发是红色的,和我的头发颜色一样,而你的头发是褐色的。”
“我不知道啊,姨妈。”弗劳拉紧张地回答。
我冷笑道:“我可以染成红色啊!”
“弗劳拉,你知道吗?我是肯定不知道。”索菲亚像老师质问学生一样质问弗劳拉。
他终于醒悟过来,知道要发生什么事,眼睛不再明亮,充斥着恐惧的迷雾。他即将成为第八个受害者。
“我说我的衣服都去哪儿了,那衣柜里的衣服又是谁的?”
不速之客
“什么?史塔克小姐,您在说什么?”
〔美国〕希区柯克
“基尔小姐,您为什么拿走我衣柜里的衣服,还把别人的衣服放进去?”史塔克没等索菲亚反应过来,就开门见山地问。
卡罗尔一身休闲衣衫,坐在装潢精美的公寓里,从19层看下去,那里有旧金山最美的海景。她今天心情好极了,昨天她的丈夫哈利去了欧洲旅行。这么多年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他们的工厂生意越来越红火。卡罗尔特地让哈利休息两星期,去欧洲旅行,工厂的事情则交给管理员。她自己就留在公寓里,安安静静度过这两个星期。
索菲亚正在揉面团,弗劳拉正在拿面粉。
可好日子还没来得及享受,烦人的门铃就响起来了。卡罗尔眉头紧皱,心里十分恼火。她今天没有约见任何人,也没有从商店订什么东西送来,更不会有朋友上门做客。事实上,她没有朋友,只有生意合作人。更让她生气的是,不管是谁要进来,都必须通过楼下的呼叫器,她允许后方能上楼。可来者显然没有按呼叫器,而是直接上了电梯。就算是大楼管理员也不会就这样来访,一定会提前打个电话。
史塔克没等阿曼达说完,就径直到了厨房。
门铃响个不停,她一脸愤怒地打开大门。门外站着一个老太婆,穿着朴素,带着一脸歉意,正冲她微笑。
阿曼达大吃一惊,结结巴巴地说:“她在厨房做面包。您……”
“你是卡罗尔吗?”老太婆问。
“你姐姐呢?”史塔克劈头盖脸问阿曼达。
“是的,我是卡罗尔。”
她瞬间明白了怎么回事,有人在搞恶作剧,把别人的衣服放到了她的衣柜里,这种把戏孩子们经常玩。她生气地穿回睡衣,朝客厅走去。大家都还在,寡妇和牧师在玩象棋,管理员在一旁看着,阿曼达在做一些针线活。
老太婆笑着说:“我是哈利的姑妈。”
史塔克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她脱衣服的动作都僵硬了。她走到衣柜前,打算把睡衣挂进去。一开门,一股熏衣草味扑鼻而来,同时还从里面掉出一件紫色的睡衣。她定睛一看,衣柜里没有一件衣服是她的,大多是黑色的,还有一些绸缎衣服,上面有奇怪的图案。
那笑容让卡罗尔很不自然。卡罗尔知道哈利有个姑妈,但是从来没有见过。她知道哈利很尊敬这位姑妈,因为自从哈利母亲去世后,是姑妈一手把他带大。尽管他们不怎么来往,但哈利时不时会提到姑妈,说姑妈对他很好,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伸出援手。因此卡罗尔大致知道哈利有个在内布拉斯加州农场生活的姑妈,却不知道这位姑妈长什么模样。
史塔克准备脱衣服睡觉,就在此时,她突然想到了胸针的事情。她鼓起勇气照了照镜子,里面呈现出的还是那枚有金色、黑色头发的胸针,而当她取下来的时候,又变成她的葡萄形胸针。她把胸针小心翼翼地放到一个精巧的首饰盒里,然后把盒子放进了床头柜的抽屉里。
不管怎么样,现在这个自称哈利姑妈的人打破了她好不容易才等来的安宁。
“我不会像玛莎姨妈那样吧?”她自言自语。
“哈利的姑妈?从内布拉斯加州来?”卡罗尔问。
史塔克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能力,她从事教育行业40年,做事是出了名的谨慎小心。她内心的恐惧正在折磨她,让她无法忽视恐惧感的存在。她努力让自己相信是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那事情是自己做的。
“是啊。”老太婆尖声笑着,声音刺耳极了,“你和哈利结婚后,他曾写信给我,所以我知道你叫什么。我们有阵子没联系了,我好不容易才查到你们的住址。我迫不及待想见到我的哈利。”
她仔细打量周围,在床边的矮柜子上发现了一个针线盒,还有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小男孩。针线盒边放着一卷黑丝线、一把剪刀和一个顶针,好像是刚刚用完。史塔克小姐觉得应该找人问清楚,可她还没出门就后悔了。如果把这件事情说出去,别人会相信吗?怎样才能让别人相信自己?或者根本是自己做的,而自己却忘记了?
“你要进来吗,姑妈?”
她怀疑是自己弄错了,于是把衣服取下来,准备放到衣箱里。就在她取下衣服的时候,她发现上衣的两个袖子被缝到了一起。她仔细看了看,发现袖口那里有密密麻麻一排针线,是用黑色丝线缝的,针脚细密匀称。
“当然。”老太婆拎着一个纸箱子,拿着一个针织袋,大步走进公寓,在客厅环顾四周。“这地方真不错,我很喜欢!”她用蓝色的眼睛盯着卡罗尔,“我可以四处参观一下吗?然后你再告诉我,我该住哪一间。”
“真是奇怪。”那种恐惧感又一次让她头皮发麻。
卡罗尔很想找个理由让老太婆离开,可是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她实在不想跟一个陌生人住在一起,可是老太婆毕竟是哈利的姑妈,有恩于哈利。尽管她跟哈利的婚姻出现了裂痕,感情不复从前,但她也不能因为这件事情激怒哈利,导致婚姻结束。是的,她再嫌弃哈利的笨拙,婚姻也要维持下去,因为她还得帮助哈利经营生意,如果光靠哈利一个人,工厂很快就会关门。她看着姑妈,只能先让她住进来。
史塔克没有回答,也没有用餐,站起身到了客厅。她走了很远的路,已经筋疲力尽了。她换上舒适的睡衣,摊开信纸,开始写信。没写多久,她就收起了信纸,在心里隐隐觉得,熬夜不会是个好选择。她鼓起勇气走向自己的房间,微弱的光线透过玻璃窗,依稀可以看到房间里的摆设。雪白的床单、雪白的墙纸、精美的画框等,画框上挂着一件黑色的绸缎外套,是她的没错,可她明明把这件心爱的衣服放进衣柜里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好的,我来帮你拿行李。”卡罗尔接过纸箱子,“这箱子很轻。”
“好。只要您觉得害怕,就来找我。我那间房朝东,可以看到日出。但我并不喜欢,因为那间房热得要命。我宁愿住在死过人的大房间,也不愿意住在热得要命的房间。相比起鬼魂,我更害怕中暑。”寡妇说。
“那可是我的全部身家。”姑妈笑着说。
“谢谢,我没有打算换房间,到目前为止,我很满意我的房间。”史塔克还是一副冰冷的态度。
“全部身家?”
“哈利尔特·基尔小姐是个基督徒,非常虔诚。我不相信一个虔诚的基督徒死后会回来吓唬人。如果是我,我就不害怕,我倒更想住进那个大房间里。就算是害怕,也不会说出来,因为那个房间死过的是一个好人,倘若我听到或看到什么,也是因为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寡妇插话道。接着她对史塔克说:“如果您觉得害怕,我可以跟您调换房间。”
“是的,这些年我把家产都变卖光了。你知道,哈利姑父去世后,我也没什么本事生活,只能变卖家产。先是农场的地,接着就是我住的房子,能卖的都卖了。还好,买我房子的人把楼上一个小房间低价租给我,让我有个落脚的地方。可是我的钱快用光了,房子也不能继续租了,只好来旧金山投奔哈利了。哈利呢?他应该快下班了吧?我可是很着急要见到他呢。”
“我想您也不是这个意思。”牧师温柔地说,嘴角挂着那标志性的微笑。
“他去欧洲了,昨天走的,要去两个星期。他现在在哪儿,我也不清楚,他说要到罗马后才给我打电话。”
“邓先生,我不是这个意思,”伊莉莎脸红了,有点尴尬。
“那么我要等他回来啦。”姑妈先是失望,紧接着又流露出欣喜,“我还是先参观一下这房子吧,真是漂亮。”
“您不会害怕吗?”年轻的牧师听到这里,忍不住问了一句。他是个虔诚的人,虽然收入不高,但为人和善,基尔姐妹还算喜欢他,“您是否想过,有种看不到的力量会侵扰上帝的孩子?”
卡罗尔很不高兴,她完全将不满放在了脸上,“姑妈,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还有,你怎么上楼的?来这儿的人都要呼叫器……”
“睡死人睡过的床,也不介意?”伊莉莎似乎一定要吓得史塔克落荒而逃才满意。
“这很容易。”姑妈打断了卡罗尔,“我在车站下了车,一路问人怎么走,自然能找到这儿。来到这座大厦后,我又找到你们的名字和门牌号码。正好有人出门,我就这么进来了。”
“当然不介意。”史塔克小姐坚定地说。
“哦!”卡罗尔满脸不高兴。
“我一猜就是,那间房是这里最好的房间了。她一定是住在里面。你们都没有让别人在里面住过。一般来说,死过人的房间,是最后才让人入住的。史塔克小姐,我觉得像您这样一位有胆识的人,应该不会介意住在刚刚死过人的房间里吧?”
“快走吧,带我参观一下。”
阿曼达被突如其来的问题给哽住了,她看了看索菲亚,慢吞吞地说:“是的。”
卡罗尔带着姑妈参观了客厅、厨房、主卧、书房、客房,姑妈不断称赞装修精美,特别是当参观到主卧的时候,姑妈大声赞叹那巨大的落地窗让视野无比宽阔,外面还有优美的海景。
伊莉莎突然转头问阿曼达:“您的姨妈就是在那间房里去世的吧?”
参观完后,卡罗尔将姑妈安置在一间客房,里面的摆设都是她精心挑选的,十分舒适。这间房还有独立的浴室和酒吧。
“是的。”
“天哪!天哪!”姑妈一边赞叹着,一边坐在床上,眼睛则看着装满名贵美酒的酒吧。
“是不是西南角那个大房间?”
卡罗尔把行李放在储物架上,不满地问:“你打算在这里住多久?”
“我分不清方向。”史塔克态度冷淡。
姑妈听到这话变得忧伤,脸上露出恳求的笑容,“卡罗尔,我没有可去的地方。”
“史塔克小姐,您住在哪间房?”
这天晚上,卡罗尔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她实在不愿意跟这个老太婆住在一起。思来想去,她最终决定只允许姑妈在这里住两星期,哈利一回来,就让她离开。可要跟姑妈住两星期,这两星期该如何度过呢?卡罗尔睡意全无,下床到厨房去热牛奶。牛奶是不错的镇定物,比任何药物都有效。
图书管理员叫伊莉莎,是个喜欢讽刺别人的人。她看到史塔克后,先跟史塔克寒暄了一番,然后就问史塔克住在哪间房里。
她走出卧室,经过姑妈住的客房,突然听到里面有打碎玻璃的声音。她没有在意,径直去厨房热牛奶。
等她下楼的时候,其他三位租客已经都在楼下准备用餐了。在史塔克小姐看来,其他三位租客里,除了那个中年图书管理员有些轻佻之外,别人都很规矩。她之所以看不惯图书管理员,是因为管理员是他们中最年轻的一个,穿着打扮也非常时髦,浑身上下散发着青春气息。而她,已经不再年轻了。
第二天一早,卡罗尔在厨房为自己做早饭,一杯橙汁、一个煮鸡蛋、一片面包和一杯香片。她脑袋里想的不是如何享受早餐,而是埋怨丈夫,为什么他不在家还要给自己惹来这么多麻烦?
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脸部已经扭曲到不可思议的地步,除了恐惧还是恐惧。她怀疑自己脑子出问题了,因为她的姨妈患有精神病,这可能是家族遗传病。她的恐惧中多了几分恼怒,她狠狠取下胸针,又重新别到上衣上,然后头也不回地下楼吃晚饭去了。
她做好早餐,准备捞鸡蛋,此时姑妈睡眼蒙眬地走进了厨房。
“我一定是眼花了。”她一边说,一边又把胸针别回上衣。可当她再照镜子的时候,竟然发现它又变成压着一团头发的玻璃胸针。一阵恐惧感直接袭上她的脑中。
“这一觉睡得太棒了,我真是喜欢那张床,喜欢那间房子。哦,你在做早餐,太好了,我饿坏了。”
此时此刻,露依莎·史塔克小姐正在卧室里收拾行李。她把衣服叠得整整齐齐,大件的都放到了衣柜里,小件的放到床头柜的抽屉里。收拾好,她朝着床头柜上的镜子看了一眼,突然觉得哪里有点别扭。看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胸前原本有一个葡萄形状的胸针,是金边黑玛瑙的,她花了一个学期的津贴买的,可现在却变成了一个玻璃胸针,上面还有一团金色和黑色的头发,周围有一圈金边。她连忙取下胸针,可拿在手里后,那还是她的葡萄形黑玛瑙胸针。
卡罗尔捞出鸡蛋,冷冰冰地说:“姑妈,你要吃鸡蛋吗?”
“好的。”阿曼达看着索菲亚离开,她心里害怕极了,因为她知道衣服不是索菲亚放到阁楼上的,一定不是。
“不用麻烦了。”
“我得下楼做蛋糕去了。”索菲亚转身离开,“你要是觉得哪儿不舒服,就用雨伞敲敲地板。”
“没关系,冰箱里有不少鸡蛋。”
索菲亚怒气冲冲地上了楼,然后又一脸茫然地回来了。“我已经把衣服放到阁楼了,跟姨妈的其他东西放在一起。真是奇怪,我怎么会忘记了呢?一定是被你急晕了。”索菲亚没有发现,阿曼达此时的表情已经扭曲,除了恐惧还是恐惧。
“哦。我吃得不多,昨晚又吃得太多。不过我得好好调养一下身体,不得不吃一点儿。”
“也对。我再去找找。”
“那要吃什么呢?”
“我一直在这儿躺着。”
“我喜欢吃鸡蛋,给我煎四个鸡蛋,只煎一面。有腌肉的话最好了,不要弄得太碎。嗯,再来几片面包,还有牛油和果酱,如果能放些肉末和土豆泥就更好了。”姑妈一边说,一边坐在了餐桌前,满脸期待地看着卡罗尔。
“我一定是拿进来了,它不在衣柜里,也不在那间房里。你没有骗我吧?”
卡罗尔只能先放下自己的早餐,给姑妈准备。
“我没看见。”
姑妈一直在说,说的都是些琐碎的事情,比如内布拉斯加的天气,还有农场的养殖,什么猪、牛、鸡、马,都在谈话范围内。卡罗尔从小生活在城市里,对这些事情没有丝毫兴趣,她现在只想快点做完早餐,然后出去逛一逛,放松一下心情。
可没过多久,她又回来了,用十分恼怒的口气说:“我是不是把那件紫色睡衣拿进来了?”她一边说一边四下寻找。
忙活了一阵,丰盛的早餐终于做完了。
“一定是你中午吃的绿苹果派有问题,”索菲亚顿了顿接着说,“真奇怪,我记得把哈利尔特姨妈的那件睡衣收好了。先不管了,你先休息吧,我去处理那件衣服。等会儿我再来看你,你好好躺一会儿,我让弗劳拉给你送杯茶。”索菲亚关切地说,随后她离开了房间。
姑妈看着早餐,说:“怎么没有咖啡呢?我们在农场吃早餐的时候一定要有咖啡的。没有咖啡,一天都过不舒坦。”
索菲亚赶紧拿来一个装着樟脑粉的小瓶子,在阿曼达的额头上来回揉搓:“好点了吗?”阿曼达点点头。
“我煮了茶,你不喜欢喝茶吗?”卡罗尔问。
“我头晕。”
“有茶也不错,我很久没喝茶了,正好可以换个口味。”
“阿曼达,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索菲亚急忙问。
卡罗尔把煮好的香片递给姑妈,姑妈喝了一口,叫嚷道:“这太苦了,不行,不行,还是得煮咖啡。”
索菲亚在自己和妹妹的房间里找到了阿曼达。阿曼达正倒在床上,大口喘气,好像要窒息的样子。
真是个挑剔又难缠的老太婆!卡罗尔心里埋怨着,但嘴上什么都不说,麻利地将咖啡煮上,然后甩给姑妈一句话:“咖啡我煮上了,一会儿就好了。我要出去买点东西,你自己用餐吧。”
“不,她身体很好。”索菲亚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很着急,赶忙出了房间。
说完,卡罗尔走到客厅,从脚凳那里拿起钱包。她每次都是这样,从卧室出来的时候就把钱包扔在脚凳上,方便出门的时候拿。她下楼,开着跑车前往常去的超级市场,购买这几天需要的东西。本来不需要买很多,但现在平白无故多了一个人出来,必须多拿一份。东西买齐全后,她排队等候结账。就在这个时候,她发现钱包里一分钱都没有。这不对啊,她出门前明明在里面装了40美元,难道是自己记错了?家里的钱一直都是由她管理,一般不可能出错,可自从姑妈出现后,她的状态就很糟糕,出错也在所难免。
“我想她有点不舒服吧?我看她看着那件衣服,脸色苍白。刚刚她就有点不舒服,你应该去看看她,我看她要晕过去了。”史塔克小姐说。
等到结账的时候,卡罗尔拿出一张支票,对收银员说:“我今天好像忘记带钱了,所以得签支票。”
“这是怎么回事?”索菲亚怒吼着,“怎么衣柜里还有衣服没收起来?不是让你把所有的衣服都收起来吗?”此时阿曼达已经冲出了房间。
“没关系,哈利太太,您可以赊账,您的信用度很高。”
“真高兴认识你,史塔克小姐,希望你能喜欢这间房。你看这里有宽大的衣柜,这可是公寓里最大最好的衣柜,你可以把衣服都放进去。”说到这儿,索菲亚突然不做声,她看到衣柜的门是开着的,里面还挂着一件紫色的睡衣。
“不,不,我不喜欢赊账,还是开支票给你。”她一边在支票上签字,一边仔细回想今天的事情,不可能弄错,她在经济方面十分谨慎。突然,她想到了姑妈,姑妈早上起床后经过了客厅,很可能看到了脚凳上的钱包,然后取走了里面的40美元。她冲回家,看到姑妈正坐在椅子上织毛衣,餐桌上堆满了空盘子,狼藉一片。
到了西南卧室,史塔克小姐正跟阿曼达说话。索菲亚看着史塔克小姐,心想她真是又高又壮,气质文雅,举止大方,一看就是有教养、有学识的人。阿曼达看到索菲亚,连忙做了介绍,语气中透露着紧张。
见到卡罗尔,姑妈又开始喋喋不休。
“别哭了,你应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惭愧。你想想,史塔克小姐上楼了发现水瓶里一点水都没有,她会怎么看待我们的服务?你此刻再哭着上去,她更要多想了。”索菲亚的口气已经不像刚才那么生硬了,她毕竟很疼爱这个外甥女。
卡罗尔心情糟糕极了,她连招呼都没打,直接走进卧室,关上门,检查放钱的箱子。那里面都是些贵重的珠宝和古董,还有一些现金。现金一共是500美元,她数了一遍,只剩460美元,没错,她的确是取了40美元放进了钱包。一定是姑妈干的,一定是那个老太婆偷了钱!她越想越生气,锁上箱子后,把箱子藏在了一个隐蔽的隔断层里,然后气鼓鼓地走出卧室。
弗劳拉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她抽抽搭搭着接满了水,然后摇摇晃晃上了楼。索菲亚不放心,跟在后面。
“我们正餐要吃点儿什么?”姑妈见卡罗尔出来,急忙问。
“得了,还需要问谁吗?这水瓶里一点装过水的痕迹都没有。你看看,里面还有一层灰呢,再说了,只有10分钟,这里的水能去哪儿呢?不用解释了,你现在立马重新装满一瓶水,拿到楼上。如果有一滴水洒出来,你就准备接受惩罚吧。”
“午餐都没吃,想什么晚餐。”卡罗尔没有一点儿好气。
弗劳拉眼含泪花,一脸的委屈:“我的确装满了水,你可以问阿曼达姨妈。”
“我们那边管午餐叫正餐,中午好好吃一顿,下午有力气干活,所以是正餐。晚餐就是晚餐,可以随便吃点儿。”
“把水瓶拿来我看看。”索菲亚拿来水瓶,里面空空如也,甚至还有一层薄灰,“你看看这瓶子,根本不像盛过水的。你根本没有装水吧?你假装在装,其实水龙头没有对准瓶口,就为了逃避劳动。我为你的懒惰感到耻辱,而且你还对我撒了谎。”
卡罗尔没有回答,只是收拾了桌上的盘子,把它们通通扔进了洗碗机。
“我没有撒谎,索菲亚姨妈。”
几天过去了,卡罗尔的心情越来越糟糕,姑妈的每个动作都让她厌烦,她恨不得躲得远远的。
“弗劳拉,你不能对我撒谎。你真的接满了水,可客人去的时候一滴水都没有?”
这天上午,卡罗尔抱着一堆衣服走到门口,还随身带着钱包,她现在可是走到哪里都会带着钱包。还没出门,她就听到姑妈用刺耳的高音叫着:“你是不是要去洗衣服?”
“没有。”
“是。”卡罗尔不耐烦地回答。
“你把水洒了?”
“我的衣服也该洗了,瞧我从来这儿就一直穿着它。你等等,我脱下来,你顺便帮我洗了。”
“没有啊。”
“洗衣机就在地下室,你可以自己洗。”
“你用那水了?”
“呃。”姑妈又露出恳求的笑容。
“是啊,姨妈。”
“好吧,外套脱下来给我。”
“10分钟前你才打满水的啊。”
拿起姑妈的外套,卡罗尔头也不回地到了地下室。她开了洗衣机,把衣服放进去,脑袋里一直想着这几天丢了的东西:六个进口的瓷娃娃,一个价格不菲的金盘子,一张从法国艺术展高价买来的雕刻画。她看住了钱包,却丢了更多贵重的东西。
“是的,姨妈。”
就在前一天,她还试探地问了姑妈这些东西丢失的事情。姑妈说:“我可没见过那些东西,说不定它们自己长腿走了。”
“一点都没有了?”
卡罗尔恨得牙痒痒,可也不能拿她怎么样。这个老太婆每天都在公寓里,门都不出。卡罗尔也只好足不出户,留在家里监视老太婆。前一天中午,卡罗尔趁着姑妈吃饭的时候偷偷溜进客房,打算搜查一下失物的去处。可姑妈很警觉地跳起来,冲着卡罗尔嚷道:“你要什么东西,我可以拿出来给你。虽然我住在你家里,但那个房间是我私人的地方,还望你多多体谅。”
“水瓶里没水了。”
洗衣机开始转动了,卡罗尔脑子也飞速转着,想着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这个老太婆到底是不是哈利的姑妈?看她的行为、性格,跟哈利描述的和蔼、懂礼貌、豪爽的姑妈完全是两个人!这个姑妈倒是豪爽,却是拿别人东西的时候豪爽,而且她一点儿也不懂礼貌,更不是和蔼可亲。正好相反,卡罗尔觉得这个老太婆粗鲁、邋遢,甚至还有点儿邪恶。再说说外表,哈利说他的姑妈是个大美人,但眼前这个老太婆一点儿美人的痕迹都没有。
“她不会这么快用了一瓶水吧?”
不过哈利可能美化了自己的姑妈,每个人都会把亲近的人描述得近乎完美。如果这一点卡罗尔可以理解的话,那么这个所谓的姑妈绝口不提哈利童年的事情,就让卡罗尔百思不得其解了。每个老人家都喜欢讲过去的事情,特别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的事情,这才正常,不是吗?
“阿曼达姨妈让我再打一些水。”弗劳拉一脸不解。
这个姑妈会不会是假冒的?完全有可能,卡罗尔心想。尽管这个老太婆说出了很多关于农场和哈利的事情,但这并不代表她就是真的,或许她认识真正的姑妈,了解她的所有事情,因为生活拮据,就来这里骗吃骗喝,顺便偷东西。或者她根本就是个专业的骗子。有可能哈利在某些公共场合说过自己姑妈的事情,就被别有用心的人听去了,然后趁着哈利不在的时候来冒充姑妈,骗取财物。
“你怎么又把水瓶拿下来了?”
洗衣机停了,卡罗尔拿出已经烘干的衣服,打定主意要跟这个姑妈周旋一下。她回到公寓,看着在椅子上织毛衣的姑妈,把干衣服递给她,“衣服烘干了,你自己熨吧!”
阿曼达去招待客人,索菲亚继续烘焙蛋糕。就在这个时候,弗劳拉又怀抱水瓶走进了厨房。
“不用熨,真是谢谢你,卡罗尔。”
“是客人来了。阿曼达,你去招待她,你看上去比较和蔼。我把蛋糕烤好后就来。你先带她去房间休息一下。”索菲亚说。
卡罗尔坐在姑妈身边,一股浓郁的香水味冲进了她的鼻子。这是她最喜欢的香水,就放在浴室里,这几天消失了,原来是被姑妈拿去用了。“姑妈,我想跟你谈一谈。”她正襟危坐,一脸严肃。
门外响起了轰隆声,一辆马车停在门口。
“谈什么?我很喜欢交谈,我们可以谈一整天。谈谈我老家的事情怎么样?还是谈……”
阿曼达看了弗劳拉一眼,猜想她有没有看到紫色的睡衣。
“你是不是真的姑妈?”卡罗尔岔开话题,直奔中心。
“小心点。”索菲亚厉声说。
“你说什么呢,卡罗尔?”
弗劳拉上楼去,很快就抱着水瓶下来,到厨房接水。
“你是不是真的姑妈?”
“是啊,就是那个房间。还不快去!”索菲亚有点不耐烦。
姑妈突然笑出声来:“真是可笑,太可笑了,这是我听过最可笑的笑话。”
“是西南那个房间?”弗劳拉的脸色突然变得凝重。
“你是不是真的姑妈?”卡罗尔又问了一遍。
“弗劳拉,你到哈利尔特姨奶奶的房间,把水瓶里灌满水。小心点,不要把水瓶弄碎了,也不要把水弄洒。”
“你怎么会有这样的疑问?我为什么不是?”
“我一猜你就没有灌。做事总是这么糊里糊涂。”索菲亚说话一向尖酸。
“我一直以来都只是听哈利提起你,并没有见过你。现在哈利不在家,你说你是,我也无法印证。你可能是个骗子,如果想在这里继续住下去,就请你证明自己的身份。把能证明你身份的东西给我看一下。”
阿曼达满脸通红:“还没有。”
“卡罗尔,你怎么忽然变得令人生厌了?”
“快把帽子摘了吧。”索菲亚对弗劳拉说,然后又转身问阿曼达,“你刚刚把西南卧室的水瓶灌满水了吗?”
“别转移话题,把你的身份证明给我看一看,这个你一定随身带着吧!”
弗劳拉戴着哈利尔特姨妈留下的旧式女帽,有些老气。身上穿着同样老式的连衣裙,因为衣服肥大,显得她更加瘦弱。
“不,我没带着。”
就在索菲亚和阿曼达忙着打理货物的时候,弗劳拉回来了,她刚从杂货商那里买了茶叶和糖。她走进厨房,将东西放在桌子上。她有一双蓝色的眼睛,大概是因为瘦弱的原因,所以显得十分严肃。
“一样证明都没带?比如汽车驾驶证?”
只要能让租客住得舒服,索菲亚和妹妹以及外甥女弗劳拉过得简朴点也没什么。弗劳拉马上就满16岁了,花销不大。况且她是个懂事的女孩儿,从没有对两位姨妈提出过过分的要求。
“我根本不会开车。”
今天是索菲亚和阿曼达入住公寓的第三个星期,在她们的打理下,公寓已经入住了三位租客。一位是上了年纪的寡妇,收入不错;一位是公理会的牧师;一位是中年妇女,目前单身,在当地乡村图书馆工作。当露依莎老师住进来后,这里就有四位租客了。
“社会救济证明?”
当她们听到可以继承这座大房子的时候,第一个念头就是弗劳拉以后的生活可以不必担忧了。她们卖掉了旧房子,搬进了新公寓,然后把公寓里的空房间出租出去,以房养房。律师本来建议她们卖了这座公寓,可索菲亚一直不同意,她一直为自己是阿克里家族的一员而感到骄傲,这座房子是阿克里家族的标志,无论如何都不能卖掉。尽管律师说她们的姨妈已经把所有家财都挥霍干净了,可索菲亚还是坚持保留公寓。
“我们靠土地吃饭,没有领取过那玩意儿。”
姐妹俩30岁的时候,她们的父亲威廉·基尔去世了。又过了几十年,在她们即将迈入老年的时候,她们80岁的姨妈去世了,并留下了阿克里家族的大公寓。在姨妈活着的时候,她们也来看望过她,但很少有交流。如今姨妈去世了,她们就成了合法继承人。
“难道你身上没有一样可以证明你身份的东西?那不如这样,我打电话到农场核实一下,他们一定知道你来了这里吧?”
她的三个女儿也一直过着贫苦的日子。二女儿简生下女儿弗劳拉·斯科特后不久就去世了。简的丈夫又娶了别的女人,弗劳拉则由阿曼达姨妈和索菲亚姨妈抚养。索菲亚在一家小学教书,阿曼达则靠针线活贴补家用。在姐妹俩的努力下,弗劳拉的生活还算不错。
“那儿没有电话。”
阿克里家族十分富庶,其中一个女儿不顾家族反对嫁给了一个姓基尔的穷小子。这个女儿从此被家族除名,失去了家族遗产的继承权。她只能跟丈夫生活在附近一个简陋的小房子里,过着贫穷的生活。她的姐姐和母亲丝毫没有怜惜过她,任她过着低贱的生活。不久之后,她生下三个女儿。又过了没多久,她因为忧郁和过度劳累而去世。
“好吧,我打去那里的电话局,乡下那么小的地方,你们应该都互相认识。”
正当阿曼达不知如何回答的时候,门铃响了,是前来送货的杂货商。索菲亚也无暇再追问下去,急忙跟阿曼达一起收货。她们没有用人,所有事情都靠姐妹俩完成。刚刚到这里的时候,她们身上只有1200美元,连支付房屋修葺、转让税和保险金的钱都没有,更别说请个用人了。对于这两姐妹而言,能够搬进这样的大房子,已经很奢侈了。其实她们原本应该有富足的生活,可现实总是那么残酷。
“没用的,我很少去镇子里,认识我的人都死了,买我土地和房子的也是孤僻的人,很少跟其他人来往,你打给谁都没用。”
“那房间窗户一直关着,热气都被隔离在外面,不会太热。”
“既然你拿不出任何可以证明你身份的东西,那么就只能离开这里,现在马上离开。”
“可能是天气太热了吧。”
“你让我离开?”姑妈忽然转变了口气,变得生硬、可怕。
“这至于让你脸色苍白吗?”
“是的,这里是我的家,我有权要求你离开。”
“我是想问你,你有没有注意到,衣柜上的纸都湿了,恐怕是下雨的时候,屋顶漏了。”
姑妈用冰冷的口气一字一句说道:“如果你让我离开,我一定会跟你拼命。”
阿曼达很想说实话,可是她不能,因为说出来姐姐也不会相信。
卡罗尔吓了一跳,看着眼前的老太婆如同巫婆一般恐怖,只见她伸出干瘪的双手,尖声说道:“我会挖出你的眼珠,吃了你的肉。你要乖乖的,明白吗?欺负我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你不会撒谎,阿曼达。刚刚你问我有没有去过姨妈的房间是什么意思?”
卡罗尔慌忙跑回自己的卧室,大口喘着粗气,姑妈则隔着门在外面狂笑不止,阴阳怪气地问:“晚餐吃什么呢,卡罗尔?”
“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卡罗尔坐在床上,怎么都无法平静。她想收拾起贵重东西,躲到旅馆去,一直到哈利回来。可是谁知道把姑妈留在这里会发生什么事情,卡罗尔可不甘心把自己精心装潢的公寓留给一个可怕的老太婆。
“肯定有什么事。你看看你,脸色苍白,摘豆子的手都在发抖。你怎么了?阿曼达,告诉我。”
报警吗?她问自己。索性把自己的困惑和恐惧都告诉警察,让警察插手调查。可是她转念一想,如果这个姑妈是真的,警方介入就只会把事情闹大,哈利回来一定会不高兴。他们的婚姻已经濒临破裂,不能再雪上加霜。
“没事。”
算了,干脆跟她耗着,耗到哈利回来。想到这里,卡罗尔站起身,检查钱箱是否安全。这几天她一定不能出门,要寸步不离看着这些财产。她打电话给超级市场,让他们送吃的和日用品,然后又给药店打电话,让他们配好两份镇静剂和安眠药。她本来不想吃这些药物,但最近实在睡不好,牛奶已经不起作用了。而且她打算稍后出国去旅行,这些药在旅途上也用得着。安排好一切,她没有一点儿轻松的感觉。自从姑妈来了这里,她就没有睡过好觉,今晚一定要好好睡一觉。
“阿曼达,你怎么了?”索菲亚察觉出她有些不对劲。
不久,药店把药送来了。卡罗尔拿着药走进浴室,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神里充满了恐惧。今天姑妈的反应把她吓得够呛,现在只要一想到要独自跟姑妈住在一起,她就浑身发麻。哈利还得几天才能到罗马,那时才可以跟他通话。身边没有朋友,邻居也都不认识,想把这件事情告诉别人,却无处诉说。卡罗尔第一次感到无助,第一次想有个朋友在身边。但她此时只能孤军奋战,没有人能帮助她。一想起这个她就头痛,只能服用镇静剂来缓解焦虑。
“没什么。”阿曼达认为这是件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如果告诉姐姐,姐姐一定会说自己疯了。她决定什么都不说,闷声不吭地坐在那里摘豆子。
那晚,卡罗尔靠药物入睡,睡得还不错,可一睁眼,就能看到姑妈在屋子里晃来晃去,她只能装作没看见。当晚,她又服用了一些安眠药,这才勉强入睡。
“没有啊。我一直在弄面糊。怎么这么问?”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了。卡罗尔昏昏沉沉,浑身乏力,从前服用过安眠药,也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她走到厨房,姑妈已经在那里叫嚷着要吃早餐了。那尖厉的声音让卡罗尔头更疼,她强忍不适,给姑妈做好早餐,然后自己拿着茶杯躲到了客厅。她的头越来越沉,不得不再服用一次镇静剂。
阿曼达听从姐姐的吩咐,一边摘豆子,一边问:“刚刚你去过哈利尔特姨妈的房间吗?”
这两天的时间就像冻结了一样,让卡罗尔度日如年。家里的贵重东西还是不停失踪,卡罗尔的身体也愈发不舒服,整天像没睡醒一样头昏脑涨。她很奇怪,自己服的药量都是严格按照医嘱来的,以前从没有出现这样的情况,怎么会越吃越难受呢?
“既然你打扫完了,就过来帮我摘豆子吧。我没时间煮它们了。”
哈利就要到罗马了,卡罗尔焦急地等着他的电话。这天中午,卡罗尔又感到头晕目眩,想泡个澡,放松一下紧张的神经。
“是的。”阿曼达突然感到一种恐惧感,索菲亚正在搅拌面糊,那面糊都有气泡了,应该是一直搅拌的结果。可见索菲亚根本没有离开过厨房,根本没有进房间拿走哈利尔特姨妈的睡衣。
当她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没有看到姑妈的踪影。她没有理会,径直去厨房洗碗。可当她路过主卧的时候,发现门开了一条缝。她急忙走进去,发现姑妈正在搬她藏好的钱箱,而且钱箱已经被撬开了。
“都打扫完了?”索菲亚看到阿曼达后问。
卡罗尔再也忍耐不住了,冲着姑妈怒吼道:“你干什么?”
阿曼达到了楼下厨房,看到索菲亚正在搅拌面糊。
姑妈转过身,恶狠狠地盯着卡罗尔:“你给我滚远点!”
或许是索菲亚刚刚路过房间,拿走了,见她在打扫,就没有告诉她。阿曼达这样告诉自己。“我真是傻,胡思乱想些什么。”阿曼达对自己说。这样想果然很有效,她的手脚开始回暖,紧张感消失了许多。
“你不能拿走那些东西!”
她确信自己看到了哈利尔特姨妈的紫色睡衣,也确信自己将它从衣柜里取出来放到摇椅上,同样也确信没把睡衣拿出房间。她瞬间被一种难以言明的感觉纠缠着,在她的逻辑里,东西不会凭空消失,除非被人拿走了。
“为什么不能!”姑妈一边说,一边从针织袋里掏出一把锋利的水果刀。她拿着刀一步步走向卡罗尔。
“到底怎么回事?”阿曼达不断问自己。
卡罗尔浑身没有一点儿力气,根本无法反抗,只能一味躲闪,嘴里还不住求饶。姑妈一点放过她的意思都没有,朝着她越走越近。
阿曼达又朝着摇椅看了看,睡衣的确不在那里。她疯了般四处寻找,找遍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和抽屉,就连衣橱也找了好几遍。没有,都没有。阿曼达站在那里,心怦怦直跳,头皮发麻,双手冰凉。
明晃晃的刀子就在卡罗尔眼前晃动,姑妈一边挥舞着刀子,一边说:“你的一切我都可以拿走!”
阿曼达是个不太相信自己的人,自己做过的事情也经常怀疑。她的第一反应是,自己根本没从衣柜里拿出那件睡衣。她看了眼衣柜,发现衣柜门是开着的。她立刻冲过去翻找睡衣,可衣柜里什么都没有。
卡罗尔吓得步步后退,直到碰到了身后的阳台。姑妈还在朝她逼近,一种绝望的念头不断涌出,她一动不动地靠着阳台,想呼救却叫不出声,想跑又没有力气。
阿曼达赶快把睡衣扔到了摇椅上,她害怕这个味道,就好像姨妈在这里一样。一个人身上的味道是种暗示,即使人死了,味道也会留下来。阿曼达打扫房间,一直能闻到这种味道。她把家具、衣柜和盥洗盆都擦了个遍,床铺也都换成了新的。都清理完了,阿曼达想把睡衣拿到阁楼上,那里存放着姨妈的所有遗物。可就在她转身要拿的时候,睡衣却不见了。
姑妈走过来,伸出一只手在卡罗尔身上轻轻一推,卡罗尔如同飞鸟般从19层的高空落下。
她走到西边的窗户前,打开窗户和窗帘,房间的摆设也明亮起来。这房间其实也没有多大,而且十分陈旧。家具摆设都是老年人喜欢的样子,老式桃花心木家具、孔雀式棉布单、旧式的长排衣柜,还有一张不知道多古老的摇椅。那摇椅原先可是这间房主人的心头之物。衣柜半敞着,露出一件紫色的绸缎睡衣。阿曼达将睡衣取下来,姐姐怎么会如此粗心,竟然没把姨妈的睡衣收起来。她看了眼黑漆漆的衣柜,飞快地把衣柜门关上。衣服上有浓烈的熏衣草的味道,姨妈生前长期服用熏衣草,久而久之,就连她身上都有一股熏衣草的味道。
哈利拿着酒杯,舒服地躺在公寓的大沙发里,笑着说:“姑妈,你真是厉害,真的,我打心眼里佩服你。”
阿曼达不敢进入西南卧室,她自己也不知道在害怕什么。她不是没有进出过死过人的房间,她跟姐姐搬到这里之前,就住在母亲去世的房子里,来到这里后她也曾经住过一个已经去世的客人的房间。可这间房不一样,她每次一进去,就心跳加速,手脚冰凉。这个房间十分宽敞,西、南各有两扇窗户,窗帘沉沉垂下来。房间被一层薄雾笼罩着,更让阿曼达感到不舒服。
“是吗,哈利?”姑妈轻松地笑着。
“好。”阿曼达显得有些慌张。
“当然,你能来我高兴极了。我曾给你写过信,说如果卡罗尔发生意外去世的话,你下半辈子就可以住在这里,跟我一起生活。这可真是巧,卡罗尔竟然会发生这种事情。不管怎么样,你可以永远跟我住在一起了。”
阿曼达拿着清扫工具到了西南卧室,索菲亚则去了厨房。她走了几步,回头对妹妹说:“记得把床铺换一下。”
“你真是个好孩子,这么多年没有联系,你还记得我,不但汇钱给我,还让我来旧金山玩。至于卡罗尔,我只能说这一切都是天意。”
“东北角那间房子,小不说,还不透气,她一定会觉得难受。她还算有点钱,可能一个暑假都会租那间房子。如果让她住得宽敞舒服,那她明年可能还会再光顾我们。”索菲亚说,“你去打扫一下那间房,把西面的窗户打开,透透气,让阳光照进来。我这就去准备蛋糕。”
哈利喝了一口酒,说:“是啊,就像你农场里的那个邻居,怎么会被你的公牛给顶死了?”
“是,那她还是住那里吧。”阿曼达没有再说。
“那个傻瓜,他赶着牛群入栏的时候,正好碰上了我那头公牛从谷仓里面冲出来。”
“说什么蠢话!这栋房子哪间房间没死过人?阿克里祖父有七个孩子,四个死在这房子里,祖父祖母也死在这里。曾祖母和曾祖父也死在这里,还有祖父终生未嫁的妹妹——芳妮·阿克里。我毫不夸张地说,这栋房子里的每个房间,甚至每张床都死过人。”
“他肯定不知道谷仓门没关,你一定忘了告诉他。”
“哈利尔特姨妈前不久才在那间房里去世,她如果知道,应该不会同意住进去。”阿曼达说。
“现在讨论这些无济于事,他在做事前应该好好检查一下才对。不管怎么样,他死了,我和你姑父就清净了,没人会一天到晚找我们的麻烦,说我们不中用。”
今天的天气非常热,索菲亚却穿着一身职业套装,阿曼达则穿着一件宽松舒适的轻薄上衣。索菲亚就是这样,她性格强势,为人刻薄。阿曼达处事则柔和得多。
“是的。还有你们雇的那个帮工,怎么会被拖拉机压死呢?那拖拉机可是他自己开的呀!”
“啊?”阿曼达的眼神里流露出恐惧,“我想她不会住进去。”
“谁知道呢,他肯定是开拖拉机开到一半,发现前面有什么问题,就跑下去检查了,结果给绊倒了。他也是个麻烦的家伙,经常说我的不是,还在你姑父面前告过我的状。”
“我准备把西南那间卧室租给她。”索菲亚说。
“这种人是很可恶。可姑父那么好的人,怎么会从谷仓的楼梯上摔下来摔死了呢?”
“是的。”阿曼达说。
“是啊,他真是可怜。”
“那位小学老师今天到,就是从阿克顿来的那位,叫露依莎·史塔克。”姐姐索菲亚对妹妹阿曼达说。
“现在又是卡罗尔。”
〔美国〕玛丽·弗里曼
“卡罗尔很不幸,但一切都是她自找的,你应该知道验尸官是怎么说的。”
西南卧室
“是的,验尸官说她服用了过多的镇静剂,导致头昏眼花,站不稳。”哈利笑着说。
“哥哥!”她温柔地呼唤着,紧紧抱住了加布里埃尔。
“是的,她有好多药呢,我看过她的药柜,里面的药一瓶一瓶的。有时候她还会把药放在茶里喝,好像上瘾了似的。”
“艾薇琳,”他惊喜地叫出声来。
“唉,虽说很不幸,我也挺思念她,但我还是很高兴,因为终于不用再忍受她的颐指气使和喋喋不休了。她真是个爱唠叨的人,总说我愚蠢、笨、做不好事,说我离开她什么都做不了,真是烦人。现在好了,我终于可以清静清静了。”
他转过身来,看到泪流满面的艾薇琳。她也是想到这里来寻找真相,没想到加布里埃尔已经到这了。就在他看这些文字的时候,她也在他身后全看到了。
姑妈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她拿着空酒杯在哈利面前晃了晃:“没酒了,再给我倒一点儿。”
加布里埃尔读完最后一句话,深深吐出一口气,心里舒畅了许多。他终于知道了真相,好像卸下了一个大包袱。他站起来看着尸体,那笑容竟然消失了。就在此时,他感到身后一阵窸窣声,还有呼吸声,那不是冷风,而是充满温暖的声音。
“好的。”哈利起身给姑妈斟满美酒,然后又坐回沙发里,“姑妈,从今以后,你就可以跟我生活在一起了。再也没有人唠唠叨叨,嫌我笨手笨脚了。”
上面记录了休爵士如何爱上自己妻子的妹妹,也就是艾薇琳的母亲;写着他如何用诅咒的手段害死了自己的妻子,也就是加布里埃尔的母亲;写着他如何和沃伯顿上校在阿富汗战斗,而沃伯顿上校又如何死在战场上;写着他如何将沃伯顿的妻子,也就是艾薇琳的母亲带回家里,小艾薇琳如何出生;写着他如何厌倦了艾薇琳的母亲,又是如何用同样诅咒的手段杀害了她;他如何将艾薇琳当作侄女一样抚养成人,又如何相信自己的儿子会爱上艾薇琳,并最后跟她步入婚姻殿堂;而那两个被他杀害的女人的灵魂,在转世之前受着怎样的煎熬。最后,他还写着希望有一天,加布里埃尔和艾薇琳结成夫妇后能看到这些文字,并当作没事发生那样继续以夫妻的身份生活下去。
姑妈喝了一口酒,放下酒杯,眼睛里露出寒光:“哈利,你是个好孩子,这没错,可是你真的很笨。从小你的反应就比别人慢,我必须跟在你后面督促你,让你做事利索一点儿。那个时候,哈利,你没做过一件漂亮的事。”
那东西在烛光下闪闪发亮,外面还贴着封条。加布里埃尔此时已经不那么害怕了,他把东西放在旁边的架子上,拨亮烛火,仔细看着。上面有文字,显然是父亲的手笔。他一字一句读下去,心里充满了愤恨。
“提那些陈年旧事干什么,姑妈?”
加布里埃尔看着尸体,它还是在笑,就像死前一样,是那种诅咒的笑容。他扯开裹尸布,尽管浑身都在发抖,可他还是很勇敢地扯开了它。尸体已经干枯,发出恐怖的恶臭。尸体的双手好像握着什么东西。加布里埃尔鼓足勇气,用尽全身力气,把那东西从尸体双手里拽了出来。
“陈年旧事?我看你现在一点儿都没改变,还是那么笨,连我酒杯里没酒了都没反应过来,还得我提醒你。你看看你现在这个坐姿,一点儿都不雅观,坐直了哈利,背要挺直。”姑妈冷冷地说。
他看着头颅的微笑,感觉那笑容又出现在自己的脸上。他愤怒无比,突然把头颅踢开。他转头看着离自己最近的尸体,没错,就是它,就是那个折磨人的家伙。他活着的时候折磨艾薇琳,死了也不让人清净。
“你在说什么,姑妈?”
他根据裹尸布的颜色来辨认哪具尸体是休爵士的,他认为找到尸体似乎就可以找到真相。就在他专注辨认尸体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阵滚动声,好像有什么东西滚到了他的脚下。他吓坏了,跳开一步。在昏暗的烛火下,他看到了脚边的一个头颅,一个笑着的头颅,那是弗农老爵士的头颅。他浑身流汗,一阵阵凉气从他的脚底板钻进身体,不停攻击他的心脏。
“别那么窝着,对你的身体不好,影响消化。坐直了,哈利。”
走了没多久,就到了保存尸体的地方。这里放着他的曾祖、祖父、父亲……而且将来,也会放着他。不过现在进来,跟死了再进来,一定是不一样的,他紧张极了。
哈利把身子挺了挺:“我坐直了,姑妈。”
甬道里刮起一阵阵小风,吹着烛火不停摇曳。加布里埃尔用手挡在烛火前面,鼓起勇气继续前行。他几乎可以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响。他的视力很快适应了这种昏暗,能慢慢看清前面的路。
“不行,再坐直些,”姑妈用尖厉的嗓音嚷着,“不行,再直些。不行,再直些,再直些!”
墓室里涌出一阵阵令人作呕的臭味,他屏住呼吸,慢慢走向甬道。在此之前,没有一个奥克兰姆家族的成员会在平时打开这道铁门,即便里面都是黄金做的棺材,没有一个棺材盖是开着的,也不会有人进去,除了这个长得如同天使一般的加布里埃尔爵士。
她不是我母亲
想到这里的时候,他感到自己脸上又出现了那种笑容。他用手狠狠地扇向自己,嘴角被打出了血。鲜血一滴滴落在地板上,可嘴角的笑容还在。他用钥匙打开铁门,一阵阴风扑面而来。他换了一根新的蜡烛,小心翼翼地将铁门靠在石墙上,以确保他进去的时候,铁门不会自己关上。
〔美国〕希区柯克
他出了大厅,穿过图书馆,走进小教堂。他站在那里,从石墙上取下钥匙,墓室的钥匙。那把钥匙可以打开对面的铁门,铁门后面是一条长长的甬道,直通墓室。他死了六个月的父亲,就葬在那里。这么久的时间,尸体应该腐烂得十分可怕了。哦,不对,那个墓室可以保存尸体,自然有方法让尸体不那么快腐烂。但无论如何,那狰狞、恐怖的死亡之笑,一定还挂在他的脸上。
“你为什么那么讨厌你的母亲?”韦莱茨医生和蔼地问。
“这么下去,我会疯的。”他自言自语道。这几个月来,有种东西填满了他的脑子,只要他思考,这东西就会不停地涌现出来。这东西就像病毒一样侵入他的生命,如果他再不做点什么,一定会被这东西控制住,到时候就永远摆脱不了了。他拿起烛台,穿着睡衣走出了房门。
克莱尔·塔兰特沉默了一会儿,脑子里在想着“讨厌”这个词。只有露西姑妈会用这样的词,她之前肯定这么跟医生说的:“我和她的父亲都不能理解她的想法,她一直是个很懂事的孩子。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突然就讨厌起她的母亲了。”
加布里埃尔点亮灯,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克莱尔一开始并不同意跟露西姑妈来看心理医生,她的父亲似乎也不同意。因为当露西姑妈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父亲明显变得恼火。可是她始终明白一点,就是露西姑妈是爱她的,不管做什么都是为她好。尽管克莱尔今年只有12岁,但她的想法要比同龄人深刻,也更懂得如何让爱自己和自己爱的人放心。
他坐起来,双手按着太阳穴,身子不断发抖。他的嘴唇不自觉上扬,露出那古怪又恐怖的笑容。与此同时,艾薇琳也一样梦到了自己那死亡般的笑容,她挣扎着醒来,捂着脸,大口喘着气。
“克莱尔,我们谈谈好吗?你想怎么谈都可以,从哪儿开始都可以,我们来谈谈你小时候的事情。”韦莱茨医生打破了眼下的沉默。
就在此时,午夜钟声刚刚敲响最后一声的时候,加布里埃尔惊叫着从梦中醒来。他又做噩梦了,心脏好像要跳出来一样。在奥克兰姆家族中,还没有人从噩梦中惊醒。可加布里埃尔最近却不止一次做噩梦。
“小时候我们住在旧金山,我的父亲和母亲就是在那里相遇然后结婚的。”她小心翼翼地说着过往,时不时看看医生的反应。“我的父亲在一家很大的公司工作,因为工作原因,他总是在几个城市之间穿梭,有时候在这个工厂任职一段时间,有时候在那个工厂待一阵子,我们也跟着他四处搬家。后来,他请求公司让他到波士顿附近的一个小镇工作,并能在那里待久一点儿。那个小镇是他和露西姑妈长大的地方。露西姑妈比我父亲大15岁,他们的父母去世后,一直是露西姑妈在照顾我父亲。她是个姐姐,但更像个母亲。”
麦克唐纳嬷嬷卧室的钟塔响了12声,她睁开眼睛看了看,喝了几口饮料,然后又睡着了,黑猫也乖乖地躺在她的脚边,睡着了。
说到这里,克莱尔又陷入了沉思。她突然想到露西姑妈曾跟自己说自己非常像父亲卡特。卡特也是从小就心思重,显得比同龄人老成和聪明。从上小学开始,他就像个大人了。不过姑妈说卡特的自制力没有自己好。
四
克莱尔的自制力的确很好,此时她已经不耐烦了,可还强忍着继续跟医生交谈。“塔兰特家族就剩下露西姑妈、我父亲和我了。母亲的家族也一样,她叔叔死后就剩她自己了。所以他们想回到波士顿附近的小镇,跟露西姑妈一起生活。”
艾薇琳走出老嬷嬷的卧室,一种强烈的愿望在她心里盘桓着,去墓室,去墓室,那里一定藏着真相。可每次一想到墓室,她就感到浑身发冷,头发也会竖起来。
“很好,克莱尔,继续说下去。”医生显然比克莱尔有耐心。
“如果你们真心相爱,可以殉情自杀,”她坚定干脆地说,“你们相爱却无法走到一起,那活着干什么?我活了100岁,这么长的生命我得到了什么?生命开始像一团火,结束后变成一堆灰烬,在开始和结束之间,满满的都是尘世间的痛苦。让我睡一会儿吧,我不会这么睡过去的,孩子。”老嬷嬷说完后闭上了眼睛,好像又睡着了。
克莱尔知道关于自己的事情露西姑妈提前都跟医生说了,她很好奇露西姑妈有哪些没有说,比如她的智商在当地学校是最高的,是学校里热捧的神童。如果露西姑妈告诉过医生这些,那么他就不会觉得克莱尔是在哗众取宠,为了博得大人们的关注才这样做。
“可我和加布里埃尔是真心相爱的。”
“克莱尔,继续说好吗?我们来谈谈那场车祸。”
“他或许是这么说过,但相信我,他嘴上说不想让你们结婚,心里却想让你们结婚。这就像是猎人要毒死一头野兽,就把一块毒肉放在野兽面前,还不停说‘别吃它,不能吃它’。在奥克兰姆家族里,休是最坏的一个。他曾深深地伤害了一个女人,却从没有为此愧疚过。”
“那场车祸可怕极了,当时我才5岁。我记得很清楚,我和父亲很幸运,从车里被甩了出来。跟我们撞上的那辆车里面是一对年轻夫妇,他们都死了。”
“可伯父说我们不能结婚。”
“车祸是发生在你父母带你去波士顿的时候吗?”
“一件很坏的事情,可我不能告诉你,我担心这个猜测会毁了你的生活。你们结婚吧,用你们的真心去弥补休犯下的罪孽。”
“是的,发生在俄亥俄州的一个镇子。”
“嬷嬷,你猜到了些什么?”艾薇琳还不死心。
“那你的母亲呢?”
老嬷嬷睁开眼,用拐杖捅了捅黑猫,黑猫又乖乖卧在那里。
“母亲活着,她被父亲从爆炸的汽车废墟里救出来,然后医院把她救活了。”克莱尔想起车祸刚刚发生的那几个星期,父亲终日待在医院里陪着母亲,她一个人跟着露西姑妈,非常孤独。
这时,老嬷嬷养的黑猫突然站了起来,冲着艾薇琳尖厉地叫着,脸上露出了那个熟悉又恶心的笑容。艾薇琳吓得瘫坐在地上,她用手捂住自己的脸,因为那笑容也正在爬上她的嘴角。
“她的脸被烧毁了,全部。”克莱尔继续说。
麦克唐纳嬷嬷没有说话,只是闭上了眼睛,好像睡着了一样。艾薇琳一直在那里等着,等待老嬷嬷能告诉她什么。
“看着她的脸,你会不会感到不舒服?”
“猜什么?”艾薇琳哀求道。
会不会不舒服?刚开始一定不舒服,可她毕竟是自己的母亲,而且几年后,母亲会通过一些科学手段好起来,所以克莱尔一直在激励自己,让自己变得快乐起来。在第一年,她就是这么快乐,虽然父母都在医院,可露西姑妈会竭尽全力让她快乐。
“孩子,我只是猜。”
卡特的工作被暂时安顿在俄亥俄州,他每天都在医院陪着妻子黛拉,偶尔会回姐姐露西那里看看克莱尔,但停留的时间总是很短暂。
“你猜到了什么?你为什么会问伯父我的亲生父亲是谁?我知道我的父亲是谁啊,他是沃伯顿上校,我妈妈是奥克兰姆夫人的妹妹。我父亲死在了阿富汗。这些我都知道,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呢?”
“母亲出院后,父亲就在露西姑妈房子的旁边租了一所房子。我虽然跟他们一起生活,可一到母亲要治疗或休息的时候,父亲就让我去露西姑妈那里。你看,其实我还是跟露西姑妈生活在一起。”
“我只是猜到点什么,真相我们永远不可能知道了。”
克莱尔喜欢跟露西姑妈生活在一起,特别是在母亲出院后。父亲整天陪着一个面目全非的女人,而那个女人就像幽灵一样跟在父亲身后,一刻都不离开。而且屋里的窗帘总是合上的,没有阳光,没有生气,屋子就像一座坟墓,所以克莱尔更喜欢在姑妈家过日子。
“嬷嬷,”她将手放在嬷嬷手上,“伯父去世的晚上,你一直在问他一个秘密,我知道那一定很可怕。尽管他什么都没有说,可我总觉得你可能知道答案。还有,他怎么会那么笑?”
“没过多久,你母亲又要离开家一年,你感觉怎么样?”医生问。
深冬的某天早晨,艾薇琳来到麦克唐纳嬷嬷住的房间,她想弄明白一些事情。
“我很开心。你不知道,那场车祸让我母亲完全变了个人,不是说脸,而是整个性格。她从前是个乐观、慈祥的母亲,而且她在35岁的时候就能继承她叔叔的遗产,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所以她是个快乐的女人。哦,去年到了继承时间,她叔叔的所有财产都转移到了她的名下。”克莱尔忽然叹了口气,继续说,“我父亲说她通过整容能恢复从前的样子,我很高兴。尽管她要离开一年的时间,但我和姑妈还是很高兴,因为一切都要好起来了。”
“如果见不到它,我会死的。”这种口气,完全不像加布里埃尔平时会用的口气。
“在你母亲继承遗产之前,你父亲没有带你母亲去做整容吗?”医生问。
“我明白你的感受,”艾薇琳说,“我也经常被它引到这里。可是我们不能进去,不能进去,绝对不能进去。”
“在此之前还有很多事要做。她要学走路,学用双手,做肢体康复。她的烧伤很严重,不光只有脸需要整容,还有其他方面需要接受治疗。这一切不能同时进行,必须一步步完成。”克莱尔急着为父亲辩解。
还有一次,艾薇琳看到加布里埃尔拿着钥匙独自到了小教堂里,站在墓室的铁门前,准备开门。她赶快拉开了他。加布里埃尔如同从梦中惊醒一般,慌乱又悲伤,他一边走一边说:“我要崩溃了,我一闭眼睛就看到它,睁开眼睛还能看到它。它把我领到这里,我必须见到它,不然我会死的。”
“是的,需要一步步来完成,这可是要费很多时间的。”
每次他突然冲出来,艾薇琳就会跟着一起跑出来,寸步不离地跟着他。有一次,他们又像从前一样亲吻对方,可就在嘴唇要碰到一起的时候,他们的眼睛忽然变大,蓝色的眼球周围出现一圈白环,然后冷得瑟瑟发抖,牙齿咬得咯咯直响。他们什么都没有看到,可就是无比恐惧。
“而且父亲为了给她治病,已经花光了所有的钱,而露西姑妈收入又很少。”她继续为父亲辩解。
晚宴就在一片狼藉中结束了。从此之后,加布里埃尔变得沉默寡言,精神恍惚,脸色越来越差。他常常突然站起来,四处走动;常常突然冲进院子里,不管是骄阳烈烈,还是大雨滂沱,他都会冲出去,然后坐在小教堂外面的凳子上,冲着墓室的方向看,似乎能看到里面的尸体一样。
“保险金应该对你们有所帮助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尖叫声停止了。那恶心的笑容也都从每个人的脸上消失了。这算什么?算是休爵士对大家的嘲笑吗?因为再也没有人知道那个秘密了。
“露西姑妈说那点儿保险金根本不管用。本来那对年轻夫妇是要为此负全责的,可是他们已经死了,而且没有亲戚,就不可能拿到赔偿。”她又叹了口气,“母亲能继承遗产,对全家人都是件好事。整容手术要花很多钱。我还记得那天他们办完继承手续回家时,母亲的笑声有多快乐。自从车祸发生后,我就没有听母亲那样笑过。”
加布里埃尔紧紧抱着艾薇琳,他们不用看对方,也知道对方脸上一定也有这样恐怖的笑容。他们面对眼前的一切,无能为力。
克莱尔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冲着医生说:“我能说的都说完了,可是无济于事,你也不会相信我。那个女人根本不是我的母亲!”说完她就愤怒地离开了。
大家吓坏了,惊慌四散,都想着赶快离开这个鬼地方。桌子被掀翻了,杯子和酒瓶都砸碎了,鲜红的葡萄酒流了一地。
过了一个星期,露西姑妈又带着克莱尔来看医生。这次,克莱尔依旧坚持自己的看法,口口声声说那个女人不是自己的母亲。
就在大家一饮而尽的时候,忽然刮来一阵冷风,接着响起一阵尖厉的叫声,那不是佃户们的声音,而像冤魂的尖叫声。人们吓得放下杯子,大家脸上同时浮现出休爵士去世前露出的笑容。
医生无可奈何,只能说:“你应该站在你父亲的立场上看待这个问题。”
艾薇琳热情地招呼大家,机敏的佃户们也趁机拍起了艾薇琳的马屁,说她是奥克兰姆家族最年轻的女主人。她和加布里埃尔还没有结婚,但他们的关系是众人皆知的。佃户们还集体敬了艾薇琳一杯酒,希望这位年轻美丽的女主人身体健康。
“他的立场?他认为我是在嫉妒我的母亲。”克莱尔有些激动。
转眼过去了几个月的时间,奥克兰姆迎来了圣诞节。自从休爵士去世之后,这个家的气氛缓和了许多,不再像从前那么紧张。这年的圣诞节,大家都精心准备。加布里埃尔遵照祖制在家里举行盛大的节日晚宴,邀请所有的佃户前来参加。
“不,不,克莱尔。我只是提个建议,而不是个问题。”医生依旧十分平和。
加布里埃尔按照规矩继承了男爵爵位,成了加布里埃尔爵士,同时也继承了父亲一半的家产。艾薇琳还是住在奥克兰姆家一间向南的房子里,她一直住在那里,从记事起就住在那里。她没有其他亲人,也没有朋友,每天都在家里活动,从不曾去外面待过。奥克兰姆家就像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没有人出去,也没有人进来。
“没有人比我更需要母亲的爱。我已经七年没有享受过母爱了,我当然十分渴望重新得到它,重新看到我快乐、温柔的母亲。”
三
“可你现在不是得到了吗?”
休爵士的尸体被放在架子上,立在了他父亲的旁边。人们慌忙往回走,都想快点离开这个阴森的地方。当他们对视的时候,竟然发现彼此脸上都挂着跟那个头颅一样的笑容。大家吓坏了,加快了脚步。
克莱尔摇摇头,一副失望的样子:“医生,我说过你不会相信我。我不能说服你,你也不能说服我。她不是我母亲,这点我坚信不疑。如果还是这么谈下去,根本毫无意义。”
加布里埃尔知道墓室的情况,所以并不害怕。他走进去,看到了弗农·奥克兰姆爵士的尸体,头颅滚在一边,脸上挂着恐怖的微笑,直对着棺材里的尸身。加布里埃尔拿起头颅,将其放在尸体的肩上,然后锁上了铁棺。
这样的心理谈话进行了十几次,克莱尔渐渐失去了耐心,央求露西姑妈能不能不让自己再去见医生。露西姑妈十分疼爱她,便答应了她的要求。
休爵士跟所有祖先一样,被包在裹尸布里,抬进了教堂北边的墓室里。按照规矩,他要跟父亲葬在一起。先有两个人前去开墓室的门,这两个人显然被吓坏了,回来的时候步子都迈不稳。
克莱尔依旧坚持自己的想法,这让她的父亲十分生气。终于,父亲决定带着妻子黛拉出去旅行,散散心。
用人们都进来了,他们先将艾薇琳抱了出去。当艾薇琳醒来的时候,嘴角的笑容也消失了。整个房子里都回荡着哭泣声和悼念声,久久不能散去。
克莱尔坐在姑妈家里一动不动,耳朵里充斥着父亲的吵嚷声:“克莱尔,等你恢复理智后我们再回来。你的母亲实在无法忍受你的无理取闹,你知不知道你的行为对她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麦克唐纳嬷嬷盯着休爵士咽气,那古怪的笑容也出现在她的脸上。不仅是她,加布里埃尔和晕过去的艾薇琳,脸上挂着同样令人作呕的笑容。
“卡特,别说了。”露西姑妈怜惜地看着克莱尔。
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随之变得平静。他停止了呼吸,笑容就此凝结在他脸上,似乎在说,“我要带着这个秘密进墓室,没有一个活人知道真相。”
卡特平息了一下怒气,看着克莱尔,露出些许温和:“对不起,克莱尔,我常常忘记你还是个孩子,但是你要相信我,相信你的父亲。”
“知道这个秘密的人都在地狱里。”
克莱尔没有说话,只是一动不动地坐着,胃部隐隐作痛。
古怪的笑容又一次弥漫在休爵士的脸上,他用尽最后的力气说了一句话:
露西姑妈在一旁不停劝解:“卡特,你不能心急,你得给她一点儿时间。你和黛拉去旅行,这是个不错的主意。”
休爵士坐了起来,看着窗外,又看着倒下去的艾薇琳,大叫了一声。麦克唐纳嬷嬷趁此机会盘问他:“休,你看到了艾薇琳的母亲,她在等你。艾薇琳的父亲是谁?快告诉我。”
“我希望这件事能快点结束。我对她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就麻烦你照顾她了。”卡特说完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露西姑妈家。
就在此时,窗外响起一阵敲打声,艾薇琳慌张地朝窗子看去。她的每个毛孔都在此时张开了,从里面不断透着寒气。她看到了自己的脸出现在玻璃上,一张苍白的脸,眼睛正看着自己,头发都竖了起来贴在玻璃上,嘴唇如同喝了血一样红艳。艾薇琳站了起来,大叫一声,摔倒在加布里埃尔的怀里。窗户外的脸也张大了嘴发出一声惨叫,就如同受了酷刑一般。
克莱尔没有哭,也没有阻拦父亲,她无动于衷。此刻她不是嫉妒父亲只带母亲去旅行,也不是因为父亲的怒火,而是在考虑如何证明自己的想法,证明那个女人不是自己的母亲。
突然间,房间变得昏暗,老嬷嬷的影子在墙上显得无比宽大。休爵士的呼吸越来越困难,喉咙里不断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就像要窒息了一般。艾薇琳看着眼前的一切,大声祈祷着。
父亲去旅行后,克莱尔向露西姑妈提出了一个要求,她想向警方求助,让警方介入调查,看看那个女人到底是谁。如果父亲在这里,一定不会同意,但露西姑妈太疼爱她了,只好答应。而且露西姑妈认为,或许经过警察的证实,能够消除克莱尔心中的疑虑,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总之,只要能让克莱尔找回快乐,她什么都肯做。
“艾薇琳的亲生父亲?”休爵士缓缓说着,那种笑容越来越深刻。
在露西姑妈的带领下,克莱尔来到了警察局。接待她们的是局长科斯塔,一个单身的中年汉子,把工作视为一切。听了克莱尔的讲述后,他从开始的漫不经心变得兴趣盎然。他问露西姑妈:“你相信她说的话吗?”
艾薇琳听到这句话,浑身发抖,她盯着伯父。
露西姑妈没有作答,一脸的窘相。
“不,不晚,还有些时间。告诉我,艾薇琳的亲生父亲是谁,说完了,你就可以离开了。”
“看样子你是不相信。我听了整件事情,有一点我很赞同,就是她来这里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如果你不愿意参与到这件事里,我们会为你保密。”科斯塔说。
“太晚了,让我安静些离开吧。”他脸上又出现那个古怪的笑容。
露西姑妈沉默了两三秒,很坚定地说:“她只有12岁,可她的思想很成熟,她的父亲小时候也是这样。我希望你能帮助她打消疑虑。”
“为了那个被你背叛的女人,她今晚在等着你。休·奥克兰姆,说出那个秘密。”
科斯塔转向克莱尔,问:“你说她光是整容就花了一年多的时间,对吗?你应该知道整容不会让人的容貌恢复到跟以前百分之百相同吧?”
“我活着不会说,死了也不会告诉她。”
“我当然知道。我父亲跟我说,即使拿出所有我母亲的照片,医生也无法让她恢复过去的容貌。”
“为了你的妻子,你也欠她的,她为你生了儿子,最后却为你心碎而死。说出来,休。”
“出车祸的时候你只有5岁,你能清楚记得你母亲原来的长相吗?”
休爵士咬了咬嘴唇,“我不想说。”
“记得不是很清楚。”
嬷嬷摇了摇头,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她用手抚摸他的额头,柔声说道:“你一定要说出那个秘密,为了你的母亲,你有愧于她。”
“那你凭什么说现在这个女人不是你的母亲呢?”
老嬷嬷突然笑了,声音虽然小,却很清晰。休爵士眼睛泛红,张了张嘴说:“让我安静地离开吧。”
“凭眼睛。她虽然跟我母亲一样有一双蓝色的眼睛,跟照片上也很像,但我知道她不是我母亲。我得承认,在她继承了叔叔遗产后的那一天,露出的笑容的确跟我母亲很像,连我一时间都难以分辨。但一看她的眼睛,我就能清楚地知道她不是我的母亲。”
“你想知道什么?”休爵士有气无力地说,“我没什么秘密,我一直过得很幸福。”
“你怎么如此肯定呢?”
“休,你要说出真相吗?”
“小的时候,父母经常会跟我玩一个游戏,嗯,说简单点就是编故事,故事接龙,你应该知道。他们会一起编一些奇怪、荒唐的故事,就是为了哄我开心。为了能辨别他们说的故事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在哄我,我就看着他们的眼睛。眼睛是没法撒谎的,我每次都能准确分辨出真假。我太熟悉他们的眼睛了,特别是我母亲的,我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
休爵士将头转向老嬷嬷那边,可是什么都没有说。
“好吧,克莱尔,假设你说的都是真的。你母亲去纽约整容期间,你去探望过她吗?”科斯塔问。
“休·奥克兰姆。你时辰到了,我看着你父亲出生,又看着你出生。现在要看着你死去。休,告诉我事情的真相,好吗?”她说。
“没有,只有我父亲去过。父亲说她在没有完成手术前不见其他人,也包括我在内。本来父亲是一个星期去看她一次的,但后来她拒绝了。这要看她的心情,如果她心情好,就会让我父亲去探望。医生也跟我父亲说,病人在此期间脾气会变得古怪,最好多给她一些空间和时间。”
老嬷嬷走到休爵士旁边,只留下加布里埃尔和艾薇琳。
“克莱尔,如果你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她不是你母亲,那么你的父亲也是同谋,你认为呢?”
“让他们说说话。”加布里埃尔说。
“不,我父亲才不是!”
“别再让他继续痛苦下去了,他是时候走了,躲开,我有话跟他说。”嬷嬷对护士和一旁的女佣说。
“你瞧,自从你母亲出车祸以来,你父亲是她身边唯一一个贴身又贴心的人,几乎是形影不离。而且在她住院期间,也只有你父亲一个人能接近她,还有比你父亲更可疑的同谋吗?”
此时休爵士的床前挤满了人,加布里埃尔紧张地蹲在父亲床前,艾薇琳跪在床前,金发披肩,紧张得要命。一位护士正在为休爵士急救,显然,他已经不行了。
“不,我父亲不是同谋!反正她不是我母亲。”克莱尔一脸倔强。
所有人都醒了,他们在休爵士的卧室里出出进进,显得十分焦急。卧室里堆满了人,但看到麦克唐纳嬷嬷,都会给她让出条路来。她是休爵士父亲的奶娘,在这个家族拥有极高的地位。
“你有她最近的照片吗?出车祸后的。”
嬷嬷吃力地往前走,拖鞋跟地面摩擦的声音越来越大,很多用人都被这种声音吵醒了。
“没有,谁会给那样一张脸拍照呢?”克莱尔想了想,忽然睁大了双眼,“医院应该有,不是病人都要在手术前和手术后拍照吗?这是病历吧,甚至指纹都有。”
“你是个好孩子,可是太笨了。我看你还是多多祈祷,多长点智慧。要么就别在奥克兰姆家待着了。快去把灯给我拿来。”老嬷嬷用一种严厉的口气对女佣说。
科斯塔看着克莱尔,真不觉得她才12岁:“或许。”
“那张脸像极了艾薇琳小姐。”女佣哆哆嗦嗦地说。
他把头转向露西姑妈,说:“如果我们介入这件事,对她会有帮助吗?”
她艰难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女佣连忙给她拿来了一条毯子、一件斗篷和拐杖。女佣被吓坏了,不时地看着窗外。老嬷嬷摇摇头,说了些女佣听不懂的话。
“我觉得有。我们试过了所有办法,恐怕这是最后的办法了。”
“时候到了,孩子,我得去找到他,结束这一切。”老嬷嬷说。
临走时,科斯塔对克莱尔说:“别急,孩子,调查这东西可是需要时间的,可我保证一定会查出真相。”
声音消失后,那张脸也随之不见。老嬷嬷躺在沙发里,颤抖了一会儿。她再次盯着窗户,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被惊醒的女佣站在老嬷嬷身后不远的地方,吓得脸色苍白,直打寒战。
克莱尔无比激动地说:“或许我可以找到些指纹,到时候可以送来吗?”
这时,那张脸忽然变得狰狞,眼睛越来越大,血红的嘴唇张开来,露出白得发亮的牙齿。原本贴在脸上的金发,全都竖了起来,在夏风中拍打着窗户。她的回答令人恐惧。那不是正常的声音,起初像是一阵低沉的抽泣,接着又像是雷鸣,然后是哀号,最后变成了尖叫。不管是谁听到这种声音,都会毛骨悚然,绝对会相信那是来自幽灵或精怪的声音。
“当然,孩子,我很乐意你能提供线索。”科斯塔眼里充满了怜惜。
麦克唐纳嬷嬷睁开眼睛,看着窗外的脸,说:“时候到了吗?”
从警察局回家后,克莱尔便开始搜集指纹。但是在父亲的房子里根本找不到有用的指纹,因为所有家具和地板都被清洁工擦得一干二净。但她还是尽力拿些指纹去警察局,给专门负责指纹对比的凯勒警官看。克莱尔很自信地告诉凯勒,哪些东西是她真正的母亲碰过的,哪些东西是假母亲碰过的。可是经过提取,根本没有有用的指纹,要么是清洁工的,要么是克莱尔自己的,要么就是一些模糊到无法辨认的指纹。
过了午夜,就快1点钟了,照顾麦克唐纳嬷嬷的女佣在旁边一个小屋子里睡得香甜。就在这时,窗外突然出现一张人脸,用一双蓝色的眼睛盯着熟睡的麦克唐纳。那个窗台距离地面可是有25米高。那张脸像极了艾薇琳·沃伯顿,只是比她消瘦许多,而且面色惨白,嘴唇像喝了血一样鲜红,真像一具可怕的僵尸。
克莱尔没有放弃,她不断拿新的指纹给凯勒,又不断失望。有时候,她会拿着父母从旅行地寄来的明信片找凯勒,可依旧一无所获。碰过明信片的人实在太多了,上面的指纹混乱不堪。
皱纹爬满了她的脸,但每条皱纹都不是很深。她的头上戴着白色的帽子,两缕灰黄的头发从里面垂下来,挂在太阳穴的两边。她直勾勾地盯着远方,好像能看穿一切阻碍,看到一个很远的地方。她每次睡醒都这么看,蓝色的眼睛好像能看穿一切。没一会儿,她又进入了梦乡。
时间逐渐过去,克莱尔再也找不到什么新的指纹。但她依然会去警察局,就像去邻居家做客一样,跟那里的警察们聊天。警察表现出的热情让她感到温暖,看到希望。
麦克唐纳嬷嬷坐在一张古老的皮沙发里,她刚刚睡了一小会儿。不管是夏天还是冬天,她身上都盖着厚厚的毯子。在沙发旁边的小桌子上放着一盏小灯,还有一杯饮料。
有一天,科斯塔局长打电话叫来了克莱尔,说他有证据可以证明那个女人就是她的母亲。克莱尔到了警察局,科斯塔递给她一沓照片。“这是从你母亲整容的那家纽约医院寄来的。他们不采集指纹,只拍照。每做一次手术,就会拍一张照片。你看,医生证明了这个女人的外形跟你的母亲一样。这下你总该打消所有疑虑了吧?她就是你的母亲,没错的。”
二
克莱尔把照片交给露西姑妈,一言不发。露西姑妈倒是挺激动,拿着照片不停地说:“是的,没错,是黛拉。克莱尔,你这下总该相信了吧?”
“让梦一直做下去。”他喃喃地说。
克莱尔还是不说话,紧紧攥着手里的一个信封。
“我们不会醒,不会醒。梦结束的时候,我们是不会感觉到的。”她继续吻着他。
等了许久,克莱尔把信封递到科斯塔面前:“这是我今天收到的信,是她写的,她说她想家了。我本来想把信给凯勒警官,好让他提取出指纹,这封信里的指纹应该是清晰的。但我想,你现在不需要它了。”
“如果是梦,我真不愿意醒来。”加布里埃尔深情地说。
“克莱尔,宝贝,你听我说,那些证据都是铁证,统统证明了她是你的母亲。我们无能为力了。”
“我们就像是活在梦里一样。”艾薇琳说。
克莱尔彻底失望了,转身朝门外走去,露西姑妈紧紧跟在她的身后。
艾薇琳一把拉过加布里埃尔,在他的嘴唇上深深吻着。加布里埃尔最无法抗拒的就是艾薇琳的吻,甜蜜又透着一种邪恶。每次她要吻他,他都无法拒绝,只能任凭她拉过去。他疯狂地爱着这种感觉,那种激情又邪恶的感觉。
两天之后,克莱尔又接到了科斯塔的电话,让她和姑妈到他办公室聊一聊。
“当然,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把我们分开。”加布里埃尔·奥克兰姆坚定地说。
科斯塔先寒暄了几句,然后清了清嗓子,显得有些不自在。
“是吗?”
“你们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克莱尔平静地问。
“不,没什么能把我们分开。”
“不算是,只是我看了你给我的那封信,然后有很多感触。”科斯塔说完后转向露西姑妈,说,“这是你侄女那天给我的信,我看了里面的内容很感动。我想问,如果你侄女的怀疑没错呢?”
“加布里埃尔,我的宝贝,我真希望我们现在已经是夫妻了。我知道我们会分开的,有一种看不见的力量会把我们分开的。”艾薇琳说着说着哭泣起来。
露西姑妈张大嘴巴,惊呼道:“不会吧?现在连克莱尔都承认她是母亲了。”
“当然,亲爱的。可我爸爸现在病得很重,我们不能举行婚礼。”
“如果她不是黛拉,只是个替身。如果真正的黛拉已经死了呢?”
“但我想跟你结婚,我们的婚礼应该照原计划进行。”
克莱尔睁大了眼睛:“我母亲死了?”
“没什么。她说过一些事情,我担心说出来你会害怕。走吧,气温下降了。”他站起来想走,可艾薇琳却紧紧抓着他。
“我只是做个假设。你送来的这封信上有清晰的指纹可采。过去这段日子,你跟着凯勒警官也学到了不少关于指纹的知识。你应该知道,如果这封信上的指纹采集下来送到华盛顿,就可以获得许多信息。同时你也应该知道,华盛顿会对哪些人的指纹记录在案,一是政府工作人员,二是军队服役人员,三是犯罪分子。我把指纹寄给了华盛顿,那边给了我一个答复。”科斯塔叹口气,接着说,“如果我说这个指纹是属于黛西·安布罗斯的,你会作何感想?”
“她说什么?”
露西姑妈惊得不知所措。
“我也是,我听麦克唐纳嬷嬷说……”他突然打住了。
“黛西·安布罗斯就是在七年前那场车祸里跟丈夫一起死了的年轻太太。我这么说不准确,因为她没有死,死的那个女人是你的母亲,克莱尔。”
“我一想到那个秘密,就浑身发抖。加布里埃尔,你猜那个秘密到底是什么?他说我们不能结婚,他用那么奇怪的口气对我们说,脸上还挂着奇怪的笑容。更让我害怕的是,我觉得我脸上竟然也有那种笑,我无法控制。”艾薇琳靠在加布里埃尔的肩膀上,身体瑟瑟发抖。
“这不可能,卡特不会……”露西姑妈想反驳,但科斯塔打断了她的话。
“是的。我会打开墓室,把他放进去,带着他的秘密。”加布里埃尔深深吸了口气。
“是的,卡特不会连自己的妻子都认错,但有些状况我们得连起来想一想。黛西虽然是个陌生人,但是她活着。再说黛拉,如果她能活到六年后,也就是35岁的时候,就可以继承她叔叔的一大笔遗产。也就是说,只要她活着,你的弟弟,卡特先生就会有不少收入进账。”
“假如伯父去世了,你是不是……”艾薇琳没有说下去,脸色苍白。
“可是他不认识这个黛西,怎么会跟她串通呢?”露西姑妈仍然难以相信。
“或许是吧,我又没有见过。家族这30年来都没人去世,自然也没人去过墓室。”
“他有的是时间跟黛西沟通。在车祸后的几个星期里,黛西都在昏迷之中,守在她身边的就只有卡特一个人。要知道黛西没有亲戚,她的丈夫又在车祸里死了,没人会追究她的真实身份。她清醒后,卡特完全有时间跟她串通好这一切。对于一个毁了容又死了丈夫的女人,对卡特提出的优厚条件一定会动心。卡特为什么会大胆地选中她?因为她恰好和黛拉肤色相近,身高相近,甚至连眼睛都很相似。她容貌全毁,谁会怀疑她是假的?就算克莱尔始终怀疑,可她毕竟是个小女孩,谁会相信一个小女孩的话呢?”
“是像伯父那样的微笑吗?”艾薇琳更害怕了。
“你的意思是从出车祸起,我母亲就被掉包了,我母亲已经死了?”克莱尔神情落寞。
“是传闻没错,但墓室里有具棺材是没有盖棺的,里面葬着老弗农爵士,他因为背叛詹姆斯二世而被砍头。家人把他葬在一具上锁的铁棺材里,从断头台运回了墓室。不知怎么回事,那棺材自从进了墓室,棺材盖就是开着的。每次埋人的时候,打开墓室,总是能看到尸体,它就立在墙边,头却滚在墙角里,脸上还有可怕的微笑。”
“有这个可能。自从车祸之后,你是不是很少能跟母亲四目相对?她要么背对着你,要么就躲在拉上窗帘的黑屋子里?”
“你别吓我了,这些都是传闻而已。”艾薇琳紧紧抓着加布里埃尔的手,天色逐渐暗了下来。
克莱尔点点头,科斯塔继续说:“从你5岁起,就一直是露西姑妈在照顾你,对吗?你很少能跟她有什么近距离接触。”
“这是传统,将来我爸爸和我的尸体,也会缠着裹尸布。他们说奥克兰姆家的人,都不需要棺材。”
“那我父亲岂不是……”克莱尔不敢想。
“怎么会怕你呢?是怕鬼,怕奥克兰姆家族祖先的鬼魂。我听说他们就葬在这里,在小教堂的北边,那是个墓室。那个年代,葬礼都没有棺材,尸体都是用布包裹着。”
“亲爱的,医院给的那些照片可能也是动过手脚的。在这个过程中,只有你的父亲有机会办到。”科斯塔重重出了口气,“好了,我都说完了。现在这封信你打算怎么处置?如果要我们着手全面调查的话,你的父亲和假母亲都会被起诉。当然,政府对这些初犯者很宽容,大概只需要坐几年牢。”
“怕什么?怕我吗?”加布里埃尔呆呆地望着艾薇琳,眼睛里充满了悲伤。
克莱尔死死盯着桌上的那封信:“你从一个指纹就推出整个事情,就是这个指纹对吗?”
“这太安静了,”艾薇琳紧张极了,“马上要天黑了,我有点害怕。”
科斯塔点点头。
他们走到院子里,在红色的夕阳下并排坐着,周围静得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只有一只在公园远处的小鸟,在不停地叫着。
克莱尔忽然站起来,拿起桌上的信,把它撕得粉碎:“现在这些证据都没有了。”
“只是回声。”加布里埃尔拉着艾薇琳离开了大厅。
科斯塔淡定地说:“你知道警察办事不会如此马虎的,可能这封信已经有了复本,而且复本已经入档,以防你哪天后悔。不过,”他叹了口气,如释重负,“也许没有复本,你把唯一可以揭穿真相的证据给撕毁了。”
艾薇琳被这奇怪的回音吓了一跳。
克莱尔看着科斯塔,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然后缠着露西姑妈回家了。
大厅里回荡着加布里埃尔的最后一句话,这让昏暗的大厅显得更为恐怖。很多人都会被这个回音给吓到,因为回音应该是在每一句结束后都会重复,而不是只重复最后一句话,有时甚至只重复几个词。麦克唐纳嬷嬷曾说,曾经有位姓奥克兰姆的人死的时候,这大厅只会响起诅咒的声音。
一个星期后,克莱尔和露西姑妈在飞机场接机。克莱尔看着母亲,眼睛里流露出一些不安和犹豫。她勉强抱了抱母亲,然后笑着说:“欢迎你回来,母亲。”
“如果他要把秘密带进棺材,就让它永远留在他的脑子里!”加布里埃尔说。
慰问信
“他竟然告诉我们,”艾薇琳颤声说着,“不可能会告诉我们,这可是他的秘密。”
〔美国〕希区柯克
加布里埃尔拉着艾薇琳出了书房,回身轻轻地关上房门。他们深深吸了口气,就像刚刚经历了一场十分凶险的劫难。他们俩真是像极了,从头发到皮肤,特别是眼睛,像得有点古怪。他们看着彼此,对方的恐惧和紧张都折射在眼睛里。
杰里是个年轻英俊的食品店老板,凡是到他店里买东西的女人,都被他的长相吸引。
“别再问下去了。你们迟早会结婚的。走了两个,再走就是四个。燃烧吧,使劲燃烧。”休爵士说完低下头,两只凹进去的眼睛渐渐合上,他睡着了。他总是这样,不光是生病的时候会这样。
这天,他坐在店后面的办公室里,他的太太露易丝在外面接待客人。真是很有趣,杰里如此俊朗,可露易丝却是个体态臃肿的胖女人,没有一丝美感。杰里以前并不认为太太不美,直到他碰到约翰太太。
“可是,为什么?”艾薇琳哭着问。
约翰太太经常光顾杰里的店,是这个镇里最有名的律师约翰的妻子。她长得十分美丽,婀娜多姿,气质高雅,还有一头迷人的金发。
休爵士没有停,继续说:“不,我没有自欺欺人。你们要结婚,只能等我死了。不要违背我的意思,不要,不要。”他不断强调这句话,眼光终于转到了眼前这对恋人身上。
通过约翰太太就可以想象约翰先生的成就,如果不是十分优秀,怎么能娶到如此美貌的妻子?杰里也很羡慕约翰先生的能力,他每天晚上在店外呼吸新鲜空气的时候,总是能看到约翰先生从火车站出来,他在城里上班。看看他的装扮,就可以知道他很有本事,也很有财力。同时杰里也想,如果自己也受过约翰先生那样的教育,自己也一定比现在更成功,说不定也是个赫赫有名的大律师,或者是个医术精湛的外科医生。谁知道呢,反正比现在体面。还有更重要的一点,他如果有体面的社会地位,就一定会娶到约翰太太那样的女人。
“爸爸!”加布里埃尔吼叫着。
杰里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约翰太太,希望能跟她有进一步发展。约翰太太起初并不知道杰里的想法,直到前几天杰里向她表达了爱慕,而这一幕也成了杰里最美好的回忆。
“如果,”休爵士缓缓说着,双眼依旧没有从窗边移开,“你已经决定要结婚,我不能说什么,可你让我感觉很不舒服,我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你根本不听我的意见。”
那天傍晚,露易丝回家准备晚饭,杰里留在店铺里继续工作。没过多久,约翰太太来了。她进门后像往常一样跟杰里打招呼:“你好,杰里先生,今天的天气真是可爱。”
加布里埃尔旁边站着一位同样如天使般美丽的女子,她叫艾薇琳·沃伯顿,是休爵士的侄女。她盯着伯父,嘴角也不自觉上扬,一种死亡的微笑快要在她的脸上荡漾开来。她急忙抿了抿嘴唇,两颗泪珠从眼睛里滑出,顺着脸颊落到了唇边。可那笑容却无论如何都不会消失,如同一张标签牢牢钉在了她的脸上。
“是啊,约翰太太,现在尤其可爱。”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约翰太太,脸上露出和蔼的笑容。
病毒已经侵入他的大脑。在他身边站着的是加布里埃尔,他的儿子,一个像壁画里天使般的人物。加布里埃尔看着父亲蓝色的眼睛,心里掠过一阵阵悲凉。可当他看到父亲的笑容时,却有说不出的厌恶。休爵士并不想这样笑,可是由于疾病的关系,他控制不住自己,只能这样笑着。
约翰太太吃了一惊,转而又变得愉快,女人怎么会厌恶别人夸赞自己呢?
他的笑容弥漫开来。
杰里看到她的神情,确定她对自己也有非同一般的感觉。杰里总是这样坚定,他认为所有光顾他店铺的女人都为他着迷。约翰太太走到货架前挑选食品,这样的举动在杰里看来是女人用来掩饰内心激动的一种方式。
100岁的麦克唐纳嬷嬷曾说,当休爵士这样笑的时候,一定是想到了那两个已经死了的女人。
杰里认为这个时候向她表白,一定马到成功,于是说:“你瞧,你一直在这儿购买食物,乳酪、肉、蛋什么的,我们之间一直只有买卖关系。我想我们可以更深入的交往一下,你明白的,我说的是私人交往。”
8月末的一个下午,万里无云的天空突然变得通红,一团不知从哪儿飘出来的黄色云朵挡住了夕阳的光芒,致使整个天空都随之变色。休·奥克兰姆爵士坐在书房的窗前,脸上露出一抹奇怪的微笑,好像在嘲笑所有人类。
约翰太太停下脚步,说:“从某个方面说,我们是该深入了解一下,可是我不太明白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一
杰里笑着说:“我的意思是,能够认识你,能够常常看到你,是一件十分美妙的事情。”
〔美国〕弗朗西斯·克劳福德
约翰太太冷静地问:“除此之外呢?”
死亡之笑
杰里内心荡起层层涟漪,认为约翰太太对自己一定有意思:“我认为我们能多了解彼此一些!”
第二天,人们在霍弗的书房里发现了他的尸体,脖子边是他最钟爱的小提琴,面前是肖邦的《葬礼进行曲》曲谱。
“怎么了解?”
“不,霍弗,你想得太多了,你身体非常健康。你还是回家去吧。你是个出色的小提琴手,你要多拉一些欢快的曲子,这有助于你忘掉这件事。”
“比如,我们现在可以一起去喝一杯,找个安静的地方,就现在。”
霍弗吓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惊慌地在屋里走来走去。他问弗雷里:“难道是我的身体有什么问题了?你是个医生,又是我的朋友,你要如实告诉我。”
约翰太太没有应答。
“是的,我认识他,还读过他的书。应该说,每个医生都读过他的书,他的书为医学界做出了极其重大的贡献。三年前,我给他看过病,他死了有段时间了。”
杰里接着说:“我妻子回家准备晚饭了,我有时候回家很晚。”
“对,他做了那个噤声的手势。这么说来,你认识他?”霍弗惊讶地说。
“哦。”
“或者他做了什么动作,什么姿态?比如一个噤声的动作。这可是他的习惯性动作,每当他遇到一些严重的事情时就会做出这样的动作,比如在宣读诊断结果的时候。”弗雷里医生说。
“约翰先生要很晚才回家,不是吗?我经常看到他很晚才从火车站出来,我想他一定是个大忙人。”
霍弗睁大眼睛,没有吭声。
“是的,他很忙,一天到晚都在工作,导致连运动的时间都没有。你看他每天走路去火车站,再走路回家,是一种锻炼方式。”她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你要和我去喝一杯,现在吗?”
弗雷里医生沉默片刻后问:“他今天有跟你说话吗?你怎么判断他还活着?”
“是的。我知道半岛那里有个安静的地方,环境很好,那里的人也不认识我们。我们可以找个坐在一起的理由,比如你家里要招待客人,专门向我请教一些食物问题。这就很正常了,对不对?在这个年代,男女之间讨论些问题是很正常的。”
“‘对不起,’我说,我当时有点不高兴,‘我没听到你敲门。’他当时跟我保持了一米左右的距离,然后从我身边走过,还对我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又出去了。可是我却看不清楚他是怎么离开的。我知道,你一定会说这是幻觉,可我认为这是灵魂。那个书房有两扇门,一扇通往卧室,一扇是锁着的。而且卧室没有出口。我当时的感觉就不必多说了,你应该可以体会得到。接下来我要说的是,今天我在联邦大街看到了曼纳林,是的,他就从我身边走过,他还活着。”
“你认为我会去吗?”约翰太太沉着地问。
“有一天晚上,我拿着油灯回卧室,正好路过书房。我又被那幅画吸引住了,在微弱的灯光下,那幅画好像变了,曼纳林的神情不再像白天那么泰然自若,显得有些别扭,让人看了毛骨悚然。我当时对这幅画充满了兴趣,拿着灯走了过去。我选择了多个角度来观察画,好像不同的光线和角度的确会让画变得不一样。看着看着,我突然想回身。就在我回身的时候,我看到一个男人穿过走廊向我走来。不是别人,正是曼纳林。那种感觉,就像是画像移动了一样。
“我希望你会。我妻子回家的时候开走了我的车,不过……”
“再说回公寓。这所公寓自从曼纳林走了后,就没有人住过。家里的摆设十分陈旧,还透着一股阴森森的感觉,我也说不好,反正那感觉让我不舒服。不过我能通过这些摆设感觉到曼纳林是个怎样的人,应该是这里残留了曼纳林的一些特征吧,我总感觉很不舒服,很抑郁。绝对不是因为我一个人住这儿的缘故,我在家也是一个人住,就没有这种感觉。你是知道的,我喜欢独来独往,大部分时间都在读书,从来没有感觉不舒服过。可在公寓里,却让我有强烈的压抑感,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似的。特别是在曼纳林的书房里,感觉更强烈。可那房子明明又敞亮,又通透,不像是能让人压抑的地方。我也说不好是为什么。在书房的墙壁上,挂着曼纳林的画像,几乎是1∶1的比例。画像上的曼纳林大概50岁,长相普通,头发是灰色的,目光忧郁又冰冷。这幅画有些地方一直吸引着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总之我就像着了魔一样迷恋这幅画。
“不过我有车,是吗?”
“我知道你一定会说那是幻觉,不过无所谓。去年夏天,我到梅里迪安镇去度假,租了一套空公寓,房东叫曼纳林,是个医生,据说他几年前离开家后就再也没回来过,谁都不知道他去哪儿了。这房子是他自己盖的,住了10年。当然不是他一个人,还有一个老仆人跟着他。他行医没几年,因为病人少,就不干了。从此以后他很少出门,几乎不跟外界接触。我听当地人说好像他在家里研究什么东西,还把研究成果写成一本书,可是得不到专家认可。那些人认为他有精神病。我没看过那本书,也不记得书名,反正里面写了一些常人所不能接受的理论。这个理论就是,人在活着的时候可以预测到自己的死亡日期。按照曼纳林的说法,人在死前几个月就可以预测到。我猜想最大期限应该是18个月。据说他在当地进行过几次死亡预测,你们的专业用语叫死亡诊断。那些被预测的人都是在他说的那个日期死亡的,而且死亡原因查不出来。不过我要说的不是这些,算是个铺垫吧。
“我可以沿着街道走路回家,然后你开车在半路截住我。这样就像是你好心送我一程,别人不会多想。你觉得怎么样?”
“请原谅我的态度,你刚刚说的这些,背后是不是有什么故事?你可以跟我说一说,说说你有双怎么特别的眼睛。”弗雷里医生说。
约翰太太摇摇头,一字一句地说:“你知道,我结婚了,我有丈夫,而且他很了不起,我们彼此相爱,我生活得十分幸福。如果我给你造成了什么误会,那真是万分抱歉,希望你不要介意。这些东西一共多少钱,杰里老板?”
“你这种回答方式对我算是客气了。”霍弗说。
杰里犹如跌入了冰谷,心里一片冰凉,他觉得没有希望了。不过他仍然坚信她对自己是有好感的,因为他能感觉得到。她说她很爱她的丈夫,或许这只是个说辞而已,她真正爱的是她丈夫的金钱和地位。她不接受自己的表白,只是怕失去目前的安稳生活而已。
“是啊,特别的眼睛,可以把视觉传递到一个特别的大脑。”弗雷里医生笑着说,显然他不赞同霍弗的说法。
杰里这么想着,心里的爱火再次燃烧起来。他想如果没有约翰先生,那么情况可能会大不一样,她可能会接受自己,并疯狂地爱上自己。
“我知道你们这些医生都是科学至上者,可有时候比谁都迷信。”霍弗的话带着挑衅的口气,“当然,你们当中大部分人不相信这世上有灵魂一说。可我就相信,活人有时候可以用一种别的方式出现在另一个地方。那个地方可能有他深刻的回忆,或者他对那个地方产生了强烈的影响,在那里留下了自己的痕迹。我说的是真的,一个人的确可以影响一个地方,我是说环境。于是,他可以出现在另一个人的面前,就像你们说的幻觉一样。当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影响环境的,这需要一个特别的个性,能看到他的人也需要有一双特别的眼睛。我就有一双这样的眼睛。”
此时,约翰太太拿起买好的食物,头也不回地走了。
〔美国〕安布罗斯·比尔斯
这件事已经过去三个星期了,可杰里一想起来就心潮澎湃。然而从那以后,约翰太太再也没有光顾过他的食品店。“她一定是害怕再见到我,会禁不住迷上我,一定是这样的。她担心爱火会灼伤她的生活,毁坏她的婚姻。她不得不压制住对我的感情,而选择现实生活。如果她丈夫消失的话……”杰里坐在陈旧的办公桌前胡思乱想。
死亡诊断
“杰里。”门外传来了露易丝的叫喊声,打断了杰里的美梦。他很讨厌妻子在他需要安静的时候喋喋不休。
第二年的春天,又到了开矿的好时机,一群矿工要到新矿区采矿。他们路过死人谷的时候,特地到比森住的房子里看了看。他们发现比森已经死了很久了,胸口上有被子弹打穿的痕迹。根据大家的分析,子弹是从对面的横梁上反弹回来,射入了他的胸膛,因为横梁上有明显的子弹痕迹。横梁上还有一截断了的辫子,应该是被子弹打断的。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有趣的是,比森旁边有一件发了霉的外套。有人认出这外套是那个死了的中国人的。那东西不是应该在尸体身上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人们猜测,一定是死神穿着这套衣服带走了比森,不然这一切该如何解释呢?
“干什么?”杰里没好气地问。
比森躲在床上,根本不敢睁开眼睛。炉火旁的那个男人不停用脚击打地面,就像鼓点一样,还时不时看看手腕上的金表。老头紧紧握住了枪,坐了起来,对着中国人的鬼魂开了一枪。鬼魂从横梁上掉了下来,嘴里还叼着自己的辫子,直接落入坟墓。活动门又关上,炉火旁边的男人也消失了。外面响起一声长长的惨叫,就像有人被掐死了,又像鬼魂的哭泣。或许,那只是狼在嚎叫吧。
“你在里面干什么?”
与此同时,一个人头从地板的活动门里伸了出来,正是那个死了两年多的中国人。他眼睛外凸,像两个玻璃球,直勾勾盯着钉在横梁上的辫子,一脸的渴望。比森吓得尖叫连连,又用毯子蒙住了脑袋。那个中国人穿着一件发了霉的蓝色缎子面夹袄。他从地底下慢慢爬上来,然后像弹簧一样弹到了横梁上。他双手紧紧抓住辫子,张开嘴,用又黑又黄的牙齿死死咬住辫子,像个绞刑犯一样在空中摇摆。他腾出双手,用尽全力将辫子从钉子上解了下来。
“我在工作。”
就在这个时候,那扇活动门竟然慢慢上升。老头看着这一幕,依然默不作声。忽然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活动门被强行打开了,两行铆钉被掀翻在地。比森被这声音惊醒了,可他没敢下床,而是用毯子蒙住脑袋,瑟瑟发抖,牙齿咯咯直响。老头面对这一幕,好像十分淡定,他用手肘支撑着身子,默默看着这一切。一阵怪风从烟囱里吹了进来,荡起满屋子灰尘。就在灰尘消失、火光重新照亮屋子的时候,炉火边多了一个男人,那人身材矮小,皮肤黝黑,穿着打扮都十分讲究,正冲着老头微笑。比森心里想:“他看上去是从旧金山来的,今晚无论如何要解决这件事。”
“做什么工作?”
这个时候,老头也脱下外套(他来到这里,一句话都没说过)。他里面穿着一件法兰绒衬衣,愈发显得弱不禁风。他慢慢躺在床上,手边放着一支手枪。那手枪就是比森要取回的那支,他特地从架子上取下来,放在手边,这是淘金者的习惯。片刻之后,比森醒了过来,他看到老头已经躺到床上,自己也从椅子上站起来,上床睡觉。上床之前,他又特意去检查了一下钉在横梁上的辫子,看看它是否牢固。两张床挨得很近,中间就是埋葬中国人的地方,上面有一扇小的活动门,门上有两行铆钉,排成了十字架的形状,似乎是为了阻止一些幽灵之类的东西进入房间。突然间,炉火变暗,墙壁上出现一个黑色的影子。那影子飘来飘去,十分恐怖。而钉在横梁上的辫子,也投下一个影子,晃来晃去,如同一个会动的惊叹号。外面不断传来风吼声和狼嚎声,显得这山谷愈发死静。
“听着,我工作时不想被打扰。”“但我想知道你到底在做什么。”
比森说:“中国人一直认为辫子是通往天国的通道,就像风筝的线一样。我要不要说呢?还是说了吧。我取枪的那晚,他竟然回来了,就是那个中国人,他想要回他的辫子,可是他没有拿到。您也许不理解辫子为什么如此重要,我也不理解,可事实就摆在眼前,他回来了,就是要拿回他的辫子。您说给他吗?我可不想听别人的建议,我想您应该会理解我。我把辫子牢牢钉在横梁上,并当起了看守。我可不想听您的建议,尽管您的建议可能是对的。”比森说到这里突然狂叫了起来,“什么?您把我当成了胆小的莫多克人?”他的狂叫并没有收到预期的效果,于是他安静了下来,继续说:“您说得对,我被它弄得身心俱疲。我这两年的生活完全是一个改正错误的过程,您懂我在说些什么。您说那个坟墓?没人动过它,地面冻得像一块钢铁。如果您执意要去看看,也未尝不可,那辫子上还系着丝绸呢。”比森停顿了一会儿,闭上眼睛,嘴里呢喃着,又像是在打呼噜。过了一会儿,他用力睁开眼睛,说了一句:“他们在偷我的钱!”然后又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你叫我就是为了问我在干什么吗?”“当然不是,店里没乳酪了。”
老头又点了点头。
“那就打电话让乳酪厂送货来。”“那你的工作什么时候能做完?”“我做完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你。”“那是什么时候?”
比森继续说:“两年前,我和我的两位伙伴到了这里。当人们都纷纷往洼地挤的时候,我们也准备要走。您可不知道,还不到10小时,山谷里就没人了,都走光了。可我走了才发现,我随身带着的手枪落在这里了。于是我又回来取,不得不在这里待上一夜。谁知道,我就再也没有离开。哦,有个事情我得提一下。就在我们打算离开这里的头几天,我的中国用人死了。这里到处都是积雪,没法将他下葬。后来没办法,我们就把地板撬开,将他埋葬了。在埋他之前,我剪掉了他的辫子,将它钉在坟墓的横梁上。我有没有说他是怎么死的?唉,不管他是怎么死的,都跟我没有关系。我回到这里,只是为了拿回我的手枪。您明白吗?”
“我永远也做不完,我不出去了。”杰里气急败坏地吼叫着。
老头点了点头。
露易丝终于安静了,杰里又陷入了对约翰太太的思念中。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用笔在上面写了一段话:
老头摘下帽子,在火炉边坐了下来。矿上生活过的人,可是很少摘掉帽子的。比森也坐了下来,他坐的是一只大桶,好像骨灰盒一样。屋子里恢复了刚才的寂静,外面传来一阵阵狼嚎声,夹杂的风声让人不寒而栗。比森突然感到一阵心慌,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他很快平复了情绪:“今晚这里有些不同寻常,我把一切都告诉您。如果您要离开,我可以送您通过那段最恐怖的路。过了那段路,您应该就熟悉了,那里是鲍迪·彼得森杀害本·哈克的地方,您了解的,对吗?”
亲爱的约翰太太:
老头没有说话,只是解开了外套。比森在火炉里添了些煤块,用狼尾巴掸了掸炉灰,说道:“不过我还是想说,您最好不要在这里停留太久,能走还是早点走吧。”
谢谢你对本店的光顾,我一直很尊敬你。当我得知约翰先生不幸辞世的消息后,万分惊讶,非常难过。特地书信一封表示安慰,望你保重身体,节哀顺变。
“我真的很高兴,”比森又重复了一遍。但这一次,他已经没有之前那么优雅了。他仔细打量眼前的不速之客,外套显然很久没有清洗了,纽扣都发霉了,脚上的皮鞋也是,都长了绿毛。鞋子上的雪在温暖的炉火边融化,混着泥土流到了地上。“真是不好意思,我的条件不好,只能如此招待您。您要不再继续寻找住所,而愿意跟我一起的话,我将不胜荣幸。”
杰里夫妇字
比森的谈吐十分优雅,像一个绅士,这可跟他邋遢的外表一点都不相符,如果有人看到这一幕,一定会觉得奇怪。老头向火炉靠近了一些,一双眼睛闪闪发亮。
杰里写完这段话后,掩纸长叹:“如果这信是真的该有多好,现在也只能写封假信来聊以自慰。”杰里越想越失落,他开始期待有朝一日这信能寄出去。也不是没有可能,约翰先生迟早有一天会去世的,可是那天是哪一天呢?鬼才知道!杰里想到这里,愈发恼火,关了店门,悻悻地回家去了。
“您好,先生,”比森一边说,一边放开老头的手,“天气很差,您请坐,见到您真高兴。”
当天晚上,杰里失眠了,满脑子都是约翰太太,根本无法入睡。他索性下床,倒杯酒在客厅沉思。如果那封信是真的多好,怎么能让它变成真的呢?
夜已深了,比森还没上床睡觉,只是用干柴一样的双手托着下巴,手肘支在膝盖上,好像一碰就会断了似的。他真的很瘦,走起路来似乎都能听到骨关节活动的声音,好像走得快一点就会摔倒,然后摔个粉身碎骨。突然,一阵敲门声传了进来。这样的地方,这样的夜晚,这样的天气,谁会来这里做客?两年了,比森没有见过自己以外的人。是啊,谁会到一个道路不通的地方来呢?不管换了谁,此刻听到敲门声都会大吃一惊。可比森却十分镇定,他没有起身,依旧坐在那里盯着炉火。门被轻轻推开,比森抬起头看了看,然后耸了耸肩膀,缩了缩身子,好像一直在等着这一刻,却又不愿意看到这一刻的到来。一个跟比森一样骨瘦如柴的老头从门外走了进来。他穿着厚厚的外套,头上裹着围巾,脸上蒙着一块青布,眼睛发着绿光,露在外面的皮肤是没有血色的惨白。
第二天,杰里闷声不响,也不理睬露易丝,就像丢了魂一样。露易丝在一旁一直追问他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他不回答,露易丝就一直问,直到他不耐烦。
整个山谷都被大雪包围,没有一寸土地不泛着白色的光芒。山腰上一条人工修葺的栈道,也被积雪覆盖。这里被人们称为“死人谷”,一个被荒弃很久的矿山。寒冬的深夜,谁也不会想在这里逗留一秒,可希拉姆·比森却在这里住了很久,他是这里唯一的居民。他的小屋建在北山的山腰上,与其说那是个屋子,倒不如说是一个坟墓。那里只有他进出,没有别的生命,而且整座屋子只有一扇窗户,夜晚炉火的红光透过窗户射到白雪皑皑的山谷里,如同鲜血一般。比森此时坐在屋子里,对着熊熊燃烧的炉火发呆。不难想象,这样一所屋子的主人,也平常不到哪儿去。他有一头灰白的头发,衣服常年破烂,脸色苍白,两眼深陷,看上去像个邋遢的怪人。见过他的人,都说他是个老头,起码有74岁了,可事实上,他只有28岁,还是个年轻的小伙子。
“我想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露易丝!”杰里大吼一声。
半山腰上有一片废墟,那里曾经是淘金者的营房。如今它们大多都被大雪埋在了下面,就连成弗鲁姆水渠上的大桥,也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雪。对于淘金者来说,在这里生活无比快乐,因为这里能给他们带来自由,特别是说拉丁语的自由。他们每次说到死亡的时候,就说“到渠上了”,这远比“死了”要好听得多。
“我只是关心你,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美国〕安布罗斯·比尔斯
“回家做饭去吧!我想吃通心粉沙拉!”
鬼屋之夜
吃过晚饭后,杰里说要回店里作账,便匆忙离开了家。临走时还嘱咐妻子,一定不要给他打电话,因为他必须集中精力,不然会算错账。妻子埋怨了几句,让他出门了。
“无论何时,我想起那起谋杀,都会打心里佩服自己。那种凶残,简直称得上是一种艺术,没人比我更能将这种艺术发挥得淋漓尽致了,也没人能操作一场如此精彩的谋杀。”
杰里开车行驶在大路上,脑子里都是约翰太太甜美的笑容和温情的眼神,他愈发肯定她对自己有好感,不然不会轻易流露出温柔。如果她能放弃丈夫的财产,大胆去爱,会是什么样子?不过不用这么麻烦,约翰先生一死,约翰太太照样可以得到那些财产,根本不需要放弃什么。
“这个画面我永生难忘。现在想一想,它飞起来的高度大概有15米。它能在半空停留一两秒,然后顺势向下,快速、有力。这次冲撞完全命中叔叔的要害部位,他的脖子被撞断,绳子也被撞断。整个麻袋重重摔在了地上,而叔叔也变成了一堆肉酱。这次冲撞,让很多人认为是地震了。后来我才知道,一位地震研究者那时恰好路过那附近,他还测算出了震源呢。
“就这样干,只要干掉约翰先生,她就可以敞开怀抱接受我了,这是肯定的。这样一来,我就可以跟露易丝离婚,娶了约翰太太,我们幸福快乐地过完此生。”杰里一边想,一边驱车来到图书馆。他要查找一些跟汽车改装和维修有关的书,并详细记录下来,然后去火车站阅读列车时刻表,看约翰先生搭乘的火车每天在什么时候进站。
“而这个时候,叔叔的惨叫声越来越小,他开始不断叫着我的名字,希望我能给他一个痛快的了结,我心里真是舒服极了。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不知道我在用什么手段折磨他,只是感到恐惧,彻骨的恐惧,这才是真正折磨他的东西。是啊,不知道死神装成了什么样子步步逼近,当然会恐惧。慢慢地,叔叔不叫了,袋子也停止摆动了。我从石头后面走出来,想给他个痛快。可就在这个时候,一声巨响从地面传到了我的耳朵里,让我不由自主颤抖着。不知道的人,一定会以为是轻度地震。我转头一看,那只公羊早已狂奔而来,卷起一路沙尘,向我靠近。还是那般如飞一样的速度,让人胆战心惊。直到今天,我想起它飞奔的姿态,都从心里觉得美妙。那矫健的身姿,那精妙的动作,那天发生的每一秒都刻在了我的脑海里。那只公羊跃到半空,竟然像上台阶一样一步步升高,真像是魔鬼的宠物。它把头低下来,露出坚硬锋利的角,前腿向后,后腿和尾巴在同一水平面上,就像一只展翅高飞的白色雄鹰。
这些事情都办好后,杰里开车回到店里,拿出时刻表和从图书馆抄来的资料仔细研究。天黑之后,他关掉店里的灯,专注地看着窗外。没过一会儿,一个身着高档西服、手拿真皮公文包的瘦高男人走到这条街上。杰里看看时间,确定约翰先生每晚都坐8点6分的火车回家。
“很快,公羊也累了,它疯狂的斗志慢慢消退,攻势也越来越弱,每次进攻后都狂喘不止,要休息很久,而装叔叔的麻袋摆动的幅度也越来越小,距离地面也越来越近。过了一会儿,公羊似乎玩腻了这个游戏,悠闲地吃起草来。它缓步走到不远处,嘴里还嚼着青草,似乎要睡着了一般。可我还是发现了它的一个小动作,它的头稍稍扭动了一下,好像是在为下一次进攻做准备。我认为它的疲累都是装出来的,为的是放松对方的戒备,以寻求更大的刺激。
到了第二天,杰里跟露易丝说有事外出,独自开车到了半岛的一个小镇上,购买了一些工具,然后把这些工具都放在了家里的车库中。他开始在车库里研究汽车金属线、弯铁钩之类的东西。他还真是有点天赋,大概几小时后,他已经可以不用钥匙开自己的汽车门和发动引擎了。
“公羊看到了摇摆的叔叔,兴奋地叫了一声,然后一跃而起,向着叔叔撞了过去。它的身影如同一只白色的苍鹰,在低空盘旋,我第一次感到了力与美结合的快感。我看不清它的动作,因为那一切实在太快了,只能听到树上叔叔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刹那,公羊已经落在地上,树上的麻袋摆动得更厉害了,公羊更加兴奋,它的斗志似乎才被激发起来。只见它站在地上,不断甩动脑袋,有时还用前蹄拍打地面,然后瞬间又发起进攻。它那白色的身影再一次化成一条白色的带子,在天空中飞舞,然后又如离弦之箭一般向上飞腾。这次进攻更加凌厉,力道更大,几乎把袋子撞到了跟树枝平行的地步,而且它的次次进攻更加紧凑,刚落地,就又飞身而上,还没等袋子完全落下来,就又撞了上去。就这样,叔叔绕着树枝来了一次又一次完美的360°旋转,看得我都眼花了。一开始还能听到叔叔的惨叫,可随着公羊的不断进攻,叔叔的惨叫声越来越小。不过我想,公羊没有撞到叔叔致命的部位,因为叔叔在袋子里应该是背朝地的,公羊每次进攻都是撞到了叔叔的背。
他松了口气,藏好所有工具,然后若无其事地回到店里。
“我要怎么折磨他呢?那只公羊。是的,威廉叔叔有只公羊,是出了名的好勇斗狠。它可比公牛还要厉害,看到什么都会进攻。仿佛它存在的方式,就是进攻一切可见的东西。它跳得很高,可以在半空中画出一道美丽的弧线,然后像箭一样飞速俯冲到地上。它的进攻角度十分完美,把速度和力量都升华到最大,力求一击必中,而且一定要让对方不喘气为止。很多人都曾看到,公羊曾经把一只四岁的老公牛撞死,能轻松撞碎一堵石墙、撞断一棵大树。只要被它撞过的东西,没有一样是完好无损的。这个家伙完全是一头怪兽,是从地狱来的恶魔。我看到它正在不远处乘凉,于是想到了这个完美的点子。我把它吸引到树底下,拉动秋千绳,让人肉钟摆摆动的幅度更大一些,我自己则躲在了一块大石头的后面。
“你去哪儿了?”露易丝没好气地问。
“一个恶贯满盈又骄傲自负的人,此刻竟然团缩在麻袋里,像个钟摆一样摇来摆去,看上去滑稽得很,可他自己却不知道。我记得他没有挣扎,也没有咒骂,这点倒很像一个恶人该有的硬气。
杰里慌忙转移话题,看着货架说:“店里的凉菜快没有了,记得添货。”
“我说,这没什么难处,但前提是我要把他装进装麦子的麻袋里。这样做,一来方便搬运,二来可以避免被邻居看到。他同意了,我便取了一个空麻袋来,将他塞了进去。不过口袋不大,只能把他团在里面。我把麻袋口绑好后,把他搬到了一棵橡树下。树下是孩子们自己做的秋千,秋千绳非常结实。我看到后立即想出个绝妙的主意,我用秋千绳把叔叔吊在了树上,他像个钟摆一样在空中来回摆动。
整整一个星期,杰里每晚都会守在店里看约翰先生下班,然后偷偷跟踪他回家,熟悉他的行走路线。约翰先生是个墨守成规的家伙,每天都走同一条路,走马路的同一边。可他也是个幸福的家伙,每晚约翰太太都会准时出现在门口迎接他,两个人亲吻拥抱,十分甜蜜。杰里每次看到这个场景,都会把自己想象成约翰先生,想象着被约翰太太柔软的身体拥抱的感觉,以及被她的香唇亲吻的快感。
“我到了牧羊场,看到叔叔正在剥羊皮。他身边只有一把刀,没有枪。我可不会用枪去打一个没有枪的人,我走过去用枪托狠狠砸了他的脑袋。叔叔应声倒地,不断颤抖。趁着这个时候,我用他剥羊皮的小刀割断了他的大腿肌腱。大腿肌腱断了,可是永远都走不了路的。他会变成一个废人,不管清醒与否,都不能反抗。他也明白这点,所以也放弃了反抗的念头。他对我说:‘塞缪尔,你打败我了,我不会反抗。但请你答应我一个小请求,请把我带回家,当着家人的面杀了我。’
这天是星期一,杰里带走了车库里的所有工具,还有一双橡皮手套和一支小手电筒。在约翰先生所搭乘的火车还有半小时到站的时候,杰里驱车离开店里,来到一个街区停下。他的目的地当然不是这里,而是离这里两条街的一个住宅区。他每晚跟踪约翰先生,发现那个住宅区的外面总停着一辆蓝色轿车,而这个住宅区恰好距离约翰先生的住所很近。
“婶婶真是一个坦荡的女人。
杰里拿出工具,戴上橡皮手套,撬开蓝色轿车的门。几分钟后,他发动引擎,开着车来到约翰先生的住所附近。这个地方是他早就挑好的,方便办事。他有些紧张,呼吸变得沉重,手也在不停地发抖。他不断看手表,掐算着约翰先生出现的时间。
“那天上午,我要开始实行我的计划。我拿着枪到了威廉叔叔的家里,当时只有他的妻子在家。我很明确地表达了我的来意,婶婶却笑着说,很多人都拿着枪来这里,口口声声说要杀了威廉,可没有一个人成功过,反而留下了自己的性命。她说很理解我的行为,却怀疑我的能力。她还说我一点杀人的气魄都没有,看上去缺乏信心。为了显示我的气魄,我拿起枪打伤了一个路人。她还是保持着那样的笑容,说我的家族的的确确是个流氓家族,要杀人一点都不奇怪。后来她告诉我,威廉叔叔在河对岸的牧羊场,临走还祝福我,希望我能取得胜利。
五分钟过去了,约翰先生终于出现了。杰里发动引擎,汽车发出低沉的轰鸣声,然后“嗖”的一声飞了出去。正在过马路的约翰先生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杰里撞飞了。杰里开着车一路狂飙,直到开出三条街才停下来。
“就在这个时候,又发生了一件事,加深了我对叔叔的厌恶,这使我更迫不及待要把他杀了。那次我所乘坐的汽车被劫的案子抓到了劫匪,是三个完全不知情的替死鬼。我一直在帮他们洗脱冤情,并将罪证指向威廉叔叔和他的儿子们。可无奈,威廉叔叔平时把自己扮演成一个良好市民,遵纪守法,根本无法将他们送上法庭。就这样,三个无辜的人被判了罪。我心里的怒火越烧越烈,恨不得立刻杀了这个恶棍。
他跳下车头也不回地往前跑。回到家里后,他又藏起了所有作案工具,然后平复心情,平静地回到屋里。露易丝从他一进门就开始埋怨上了,说他每晚都出去,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杰里像往常一样没有理睬妻子,径直回到卧室,躺在床上,静静等待日出。
“我计划的第一步,是加入杀人骑士团。这是一个有背景、有地位的组织,可以帮助我实现计划。经过一段时间的审核,我终于加入了杀人骑士团幽灵岩分会。在此期间,我看到了幽灵岩分会的花名册,里面竟然有我叔叔的名字,而且他还是个副社长。要杀我组织的上司,还真是一条不轻的罪名。
这一夜,他没有睡着。第二天早上,他迫不及待回到店里,路上顺便买了份报纸。约翰先生不幸遇到意外的消息刊登在首页。杰里夹着报纸走进办公室,锁上门,开始阅读新闻内容:
“我开始筹划一个绝妙的谋杀计划,并把计划告诉了我的父母。他们虽然信教,可还是同意了我的做法。父亲还说,他为我感到骄傲。母亲也说,她会为我祈祷,尽管杀人在宗教里是被明令禁止的。
本镇著名律师约翰先生在回家途中被一辆蓝色轿车撞倒,当场死亡。肇事者尚未找到。经警方证实,蓝色车辆是被盗窃,不是车主所为……
“过了几天,我特地到黑鬼头去找威廉叔叔,向他要回我的钱和金表。谁知道他们一口否认,说根本没有打劫过那辆车,还把罪恶嫁祸到我和我父亲的头上。我很生气地跟他们理论,可他们却扬言要在幽灵岩也开一家舞厅,跟我们抢生意,让我们没钱可赚。要知道,我家的舞厅生意本来就差,如果叔叔再开一家,那一定会把我们全家逼上绝路。为了保住我们的生计,我只能答应叔叔不说出他们打劫的事情,可前提条件是他要把赃物分我一些,而且也要为此保密。可叔叔却拒绝了我,而且说得很难听,我终于动了杀机。我想如果叔叔死了,那一切都会变得好起来。
杰里脸上露出一丝放心的微笑,一切都办妥了,没什么可害怕的,也没什么可担忧的,是时候考虑一下美好的将来了,他要主动出击,跟约翰太太共度美好人生。于是他打开抽屉,想找那封早就写好的慰问信。
“1875年秋天发生了一件事,让我从此有了邪恶的念头。那次我有事到马哈拉,在幽灵岩上的车。快到黑鬼头的时候,上来三个打劫者,要抢乘客的财物。虽然他们都用麻袋蒙住了脸,可我还是能认出他们是威廉叔叔和他的两个儿子。坐车的都是一些穷人,哪有值钱的东西。他们对车上的乘客挨个搜身,在我这里搜到了40美元和一只金表。我没有跟他们相认,我认为我跟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再者,我也不希望引火烧身。
但是它不见了!
“小店经营了四年后,有个传教士来我家投宿,我们接待了他。传教士没钱付房费,就传了一些教义给我们。我们第一次有种重生的感觉,上帝的力量让我们全家有了新的生活目标。父亲派人通知了他的兄弟威廉·里德利,让他来管理我们的小店。而我们全家则搬到了幽灵岩,在那里开了一家名为“圣息瑶琴”的舞厅。每晚在开业之前,我们都会祈祷,像所有教徒一样虔诚。
杰里惊呆了,他坐在那里,脑袋一片空白,一颗心就要跳出胸膛。他控制好自己的情绪,走出办公室,冲着妻子大声嚷道:“你是不是动过我的抽屉?”
“我于1856年出生在密歇根州卡拉马基,父母在当地都小有名气。感谢上苍,我父亲还活着,这让我以后的日子没那么难过。1867年,我们跟着父亲搬到了加州,住在了离黑鬼头不远的地方。我父亲靠拦路打劫成了有钱人,还开起了一家小店,专门从事一些黑市交易。父亲一直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平常给人的感觉是不怒自威。随着年龄慢慢大了,父亲的戾气也少了,冷酷的性格里多了一些温柔。
露易丝结结巴巴地说:“呃……我……”
我宣誓完毕后,便开始我的陈述:
“快说!你有没有动过?”
“法官阁下,判定此次犯罪是否最残忍,要跟他之前犯下的案子相比。如果您听一下他杀害自己叔叔的手法,就不会觉得这次犯罪有多残忍了。当然,他杀害他叔叔已经是被定论了,不可能再有翻供的机会。但当您听完他的陈述后,您就会明白为什么我的当事人会获释。”
“你最近每晚都出去,回家理都不理我。我很恼火,怀疑你在外面有了女人,所以我打开你的抽屉,想从里面找出些蛛丝马迹,比如定情信物、她的名字什么的。我知道家里有你抽屉的备用钥匙,所以三天前我把你的抽屉打开了。我看到里面有一封信,还没来得及看写了些什么,你就进来了。我急忙把信藏了起来,可一直没时间看。直到我们回家吃完饭,你出门后,我才打开看的。我真是太震惊,也太难过了,杰里。我不知道约翰先生去世了,这对约翰太太一定是个致命打击,她是个善良的女人,对人谦和有礼。她是我们这儿的老顾客了,写封慰问信是应该的。你想得可真周到,亲爱的。我想你一定是因为太忙,所以忘了把信寄出去。我特地查了约翰太太家里的地址,把信寄给她了。我本来想早点儿告诉你,可是又怕你埋怨我随便开你的抽屉。”
我的律师立即站起来为我辩护:
这时,店里的电话响了。杰里强忍着怒火和恐惧,走过去接电话。他几乎说不出话来,里面传来了约翰太太的声音。
我因谋杀我的母亲而被捕,之后在法庭上开始了长达七年的审判。今天在法庭作陈述,当我说完之后,法官惊呆了,他说这是他当开释法庭法官以来听到的最残忍的谋杀案。
“是杰里先生吗?”
〔美国〕安布罗斯·比尔斯
“是的。”杰里放低了声音。
我最得意的谋杀
“今早我收到你的慰问信,可我看日期是两天前寄出的。”约翰太太冷静的声音突然变得尖厉,“你怎么知道约翰会死?”
一桩谋杀案的残忍程度让法官惊呆了,但在“我”的口中,它却是“我最得意的谋杀”。半山腰上的一片废墟,绿光、怪烟、鬼魂,恐怖的事情正在发生。地板上,一颗头颅滚到一边,脸上竟然挂着恐怖的微笑,这让人不由得想起了爵士临死前的话:“知道这个秘密的人都在地狱里。”自从购买了一颗行星之后,费伦就伤透了脑筋,他发现这颗行星还有一个名字——幽灵五号,那里究竟发生过什么……面对这些死亡事件,你是否思考过是死亡吸引了死神,还是死神带来了死亡?
杰里全身瘫软,再也无力站着,他知道即将发生什么。露易丝吓坏了,不停问他怎么了。杰里死死盯着妻子,眼睛里冒着火,愤怒而又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