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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白加黑

白天有白天的节奏,晚上有晚上的规则。

所以,泪腺或副泪腺和我们是一样的,白天得好好上班,分泌眼泪,要不然眼睛就干了。

白天不能做晚上的事,晚上不能干白天的活。

白天和晚上是完全相反的两种状态。如果眼睛总是睁着的,看黑板、看书、玩游戏、盯屏幕,泪液就像雨刷器刷过一样,随着每一次眨眼而均匀地分布在眼球表面,同时不停地挥发。而且,越是集中注意力看屏幕,眨眼的次数越少,眼睛持续暴露在空气中的时间也越长,眼泪挥发得也越快。

人这辈子的道理也类似,一个阶段有一个阶段的活法,不要跳级,也不要留级。

敢情是哈喇子弄湿的枕头。

张总曾经在国内的房地产界小有名气,年轻时即实现财富自由。后来旅居加拿大,我问他:“我怎么在国外待不住,没有水煮鱼,没有扬州修脚,没有地道的饺子和大白粥,聊的也都是外国文化,根本受不了。”张总说:“我要是你这个年纪,我也待不住。但是过了50岁,岁数大了,就待得住了。”

有一次,一个病人和我抬杠,说他早上起来,有时枕头就是湿的。我愣住了,正想着原因,谢天谢地,他老婆在场,一句话就解开了我们心中的疑惑:“你是不是又做梦吃包子了!”

年轻时要的是热闹,怕寂寞;年老时要的是安静,怕闹腾。

之所以晚上睡觉的时候,眼睛分泌出来的眼泪不会把枕头打湿,是因为受到昼夜节律的调控。夜里眼睛刻意减少了泪液的分泌,眼皮是合上的,眼睛表面的泪液并没有暴露在空气中,所以几乎不会挥发。如果再持续分泌的话,那可不是得流得满床都是。

就像小时候邻居家的黄婆婆,据说年轻的时候会跳舞,看过的人都说跳得好,后来岁数大了,看别人一圈一圈地跳迪斯科,就受不了,说眼晕,得捂着眼睛。黄婆婆退休以后,比较擅长做的事是择菜,又快又好,而且还比较省,不像她儿媳妇,虽然也利索,择菜很快,但是浪费的比较多。黄婆婆说,这是因为她心不急,反正也没什么事,把菜择好就行,但是儿媳妇还得去管孙子,还得洗衣服,心里有事,所以择菜就糙点。

但也还是觉得不大管事。当然,水都会挥发,当时水汪汪的,一会儿可不都蒸发掉了,于是就在养成了药物依赖性的同时,还得忍受没有彻底解决问题的痛苦。

黄局长眼睛的问题比较复杂,是一种难治性青光眼。做完青光眼手术,恢复的过程不顺利,他住院时间也比较长,闷着难受,有空就找我聊天。黄局长的爱人常替他感到惋惜:“我们家老黄,要不是眼睛不太好,肯定还能提拔。”黄局长总是强力反驳:“年轻的时候,要讲‘三高’,高收入、高成就、高荣誉;年老的时候,就要讲‘三低’,低血压、低血糖、低血脂。”而且反过来,还得批判他爱人:“你都这岁数了,还和单位弄什么返聘,赖着位置不走,搞得年轻人没有上升空间。一出院,你就赶紧去找单位领导,办离职手续。”黄夫人有些不大乐意:“退休了坐在家里多没意思啊?”黄局长说:“出去旅游,我有很多外地的战友,一直催着我去找他们叙旧呢。”黄夫人果然答应了,出院以后,两人的朋友圈都是晒各地的风景,还有和朋友们的合影。

然后就是用各种眼药水,从网上买,从国外买,通过代购买,和朋友聊着聊着,就从兜里掏出个小瓶,内盛红色药水,扒开眼睛,点上一滴。

现在心灵鸡汤很多,不过多是打鸡血式的鸡汤。就算是土鸡汤,也得餐前喝。要是吃饱了,都该收拾桌子了,再喝一大碗鸡汤,难免撑着。

很多年轻朋友都有这样熟悉的感觉,晚上熬夜没睡好觉,第二天早上起来,眼皮就和黏住了一样,干得要命。

当医生这么多年,我最常听到的一个问题就是:什么药是最好的。患者的惯性思维就是,不分疾病,不分阶段,也不分人,就想找到最灵的药。当然,这种想法本身就可怕得要命。再贵的药,在错误的时间给错误的对象使用,都是灾难,搞不好还弄得人财两空。人还有一个习惯性的做法,抓住一个道理就往自己身上套,看见一个榜样就去追,逮着精神偶像就去拜,却并不去思考自己的性格、阶段和处境是不是适合。

她的男友向我投来赞赏的眼光,美女则低下骄傲的头颅。

2017年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颁给了三位美国科学家,理由是他们“发现了调控昼夜节律的分子机制”。他们利用果蝇作为模式生物,分离出一种能够控制日常生物节律的周期基因。他们通过研究证明:周期基因编码的Per蛋白[1]会在夜间不断累积,然后在白天又发生分解,Per蛋白水平的变化以24小时为周期,正好与昼夜节律保持同步。

先是上吸附泪液的试纸,后用荧光素染色看泪膜完整,看碎屑、看睑板腺、看泪河高度,一番仪器检查之后,我给她下了诊断:干眼症。我给她开了眼药水,并且语重心长地交代:一定要保证睡眠,保持生物钟规律。

包括人类在内的其他多细胞生命体的生物钟都是同样的运行机制——昼夜节律。

美女顿时如霹雳划过长空般地抬起头来,又重重地点了点头,补充道:“还很涩。”

基因决定了你的身体,到晚上就犯困,就像心脏就会自己跳,由不得你想停就停。

而更富有临床经验的我,只用了一秒钟的时间,就从美女布满红血丝的眼睛上,读出了大量的信息,然后一语中的地问了她一个问题:“是不是眼睛干?”

所以老祖宗是对的,昼为阳,夜为阴。《黄帝内经》让大家“夜卧早起”,到了晚上,赶紧躺被窝养足精神,太阳出来鸡打鸣了,该起就得起。时钟上的分针、秒针就应该按顺时针方向运转,如果强行逆时针调整,时间就乱了。

但有经验的专家,还能看出来,这俩没谈多久。当然,这个“临床经验”似乎不太重要。

岁数大的父母,看见“管他甚事,我自喝茶去”这样的禅帖,少往正处在拼搏阶段的子女那里发,尤其是在单位评绩效发奖金的关键时刻。90多岁还上研究生,“活到老、学到老”这样的劝人上进的链接,转发给长辈的时候,也多掂量掂量他们的身体状况,有没有必要让他们本来安享晚年的幸福生活再起波澜。

是个医生,只要看一眼,问都不用问,就能猜出来面前这俩是男女朋友。

白天吃白片,晚上吃黑片。吃错了药,白天打瞌睡,晚上提精神。

赶紧看诊吧,别走神了,还想不想吃午饭。我内心想。

不过也有朋友说,我昨晚睡得挺早,睡眠质量也还可以啊,为什么还是眼干?

我有一种置身国际高端医院的错觉,但事实上,这是一家诊室外面还积攒了很多病人的公立医院。

怎么不想想之前欠下的债呢?你熬的夜,眼睛都替你记着呢。

坐在我面前的是一位令人惊艳的美女,她手上拿着最新款的苹果手机,身旁站着一位英俊挺拔的帅哥,淡淡的香水味飘散在空气中。

注释

一个阶段有一个阶段的活法,不要跳级,也不要留级。

[1] 1971年,美国加州理工学院的科学家在果蝇体内发现了周期(Period)基因,简称Per基因。1984年,美国波士顿布兰迪斯大学的科学家从果蝇体内分离和提取出了Per基因,并且把这个基因编码产业的蛋白称为Per蛋白。——编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