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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Growing Pains

杨思睿拉着莫靖言吃吃地笑,低声道:“我原来以为小说里那些都是编造的,现在发现,原来Kiss真的是甜的呢。”

好在宿舍的灯管此刻准时熄灭,她才觉得没有那么窘迫。但正因为彼此看不清表情,姑娘们开了应急灯,讨论得更为热烈。

“那是因为你心里更甜吧。”莫靖言轻撞她的肩膀。

这回换了莫靖言脸红,支吾道:“总不能,大庭广众的吧。”

“你不觉得,Kiss的时候很像吃柿子吗?”思睿嬉笑道,“就是那种种子很Q,像小舌头一样的柿子。”

杨思睿推推莫靖言,促狭地笑:“那你们……都是躲起来的哦。”

蒋遥抗议:“你们俩要不大声点,要不不要说。”

梁雪宁点头:“傅师兄怎么也算学校里的知名人士,多少也要注意一下公众形象啊。”

杨思睿笑,提高音量重复道:“我说,Kiss就像吃柿子,里面有小小的舌头!”

“你看莫莫和傅师兄,就自律得多。”蒋遥评价道,“从来不在楼下做有伤风化的事情来刺激我们这些单身的。”

“你让我们以后怎么买柿子啊。”梁雪宁叹气,“马上就上市了。”

杨思睿理直气壮,笑道:“又不是就我们俩,楼下好多对儿呢!”

“可以练习啊。我没形容错吧。”思睿推推莫靖言,“你说呢?”

蒋遥打趣道:“怎么,有人不正经了吧?”

莫靖言大窘:“这是什么形容啊。”

熄灯前半分钟杨思睿才在楼长的催促下跑回寝室,她脚步欢快,面色酡红,进门时都抑不住甜蜜的笑。

“她平时说起傅师兄都脸红,你就别让她形容了。”梁雪宁替莫莫解围。

梁雪宁也笑:“何师兄真是一周七天,全勤报到啊。”

“不会是他俩都害羞吧,傅师兄在莫莫面前还扮演正人君子?”杨思睿摇头,“不行,改天得让何仕找几个法式热吻的帖子给傅队看看。”

蒋遥扑哧一声笑出来,趁思睿和何仕卿卿我我告别时,她揽着梁雪宁和莫靖言上楼,低声笑道:“快走快走,别耽误何师兄不正经。”

蒋遥懒懒地说:“估计更火爆的男生们都看过吧。是不是,莫莫?”

思睿站在一旁,和男友十指相握,撇嘴娇嗔道:“他也就是在你们面前吧,有点师兄的正经样子。”

“哪儿和哪儿啊。”莫靖言更为羞涩,“什么法式的,法式大餐啊?我就是中式的,不可以吗?”

她越来越多地在楼下看到何仕,他有时拎了暖壶等思睿一同去打水,有时带来水果和零食上供给全寝室女生。莫靖言忍不住笑:“何师兄忽然这么正经,我觉得好不适应。”

“你呀,还是日式的呢。”杨思睿轻笑,“就像日剧里那样,只碰碰嘴唇。”

多年后,当听说过种种悲欢离合、经历过激情与离别之后,当听到朋友说恋爱说分手就像讨论天气一样平常之后,莫靖言偶尔会在候机大厅或地铁站台上有一瞬的失神,看着周围一张张表情平静的脸,想他们此时此刻各有怎样的心情。然而,终究这世界太大,谁都只是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一切都如鱼饮水,冷暖自知。正如同大二那年初秋,身边的朋友里有人愁肠百转,有人渐入佳境。

“好啦,思睿你越来越豪放了,再说就是刺激我们这些单身女青年啦。”梁雪宁挥挥手,“都赶紧洗漱,一会儿我关应急灯了。”

想到他也曾这样拥抱着楚羚,莫靖言心中有些别扭,但还是忍住没有问。如果兄长对那个女生是感激,昭阳对楚羚是照拂,那么他对于自己,就是没有缘由的单纯的喜欢吧。是否选择和他在一起,就要选择接受那些不安和妒忌?就如左君师姐所说,那些负面的情绪,同与他在一起的幸福相比较而言,都是不值一哂的?

在恋爱这件事上具有严谨的探索精神的杨思睿同学,为了证明自己那几句话并不算豪放,隔了两天从图书馆音像资料室借来了电影《情人》的VCD。

傅昭阳将她抱在怀里,低声笑道:“就是想不出缘由,莫名其妙的喜欢。”

几个女生都听过关于这部电影的评价,想要看,又不好意思一起看。

“那男女朋友之间的喜欢,和别的喜欢有什么不同?”莫靖言停下脚步,侧头望着他。

“据说对这片子公认的评价就是,梁家辉身材太好了。”蒋遥翻了翻VCD的包装盒,“好像当时有杂志写他是‘亚洲第一翘臀’。”

傅昭阳想了想,答道:“喜欢大概有很多种吧。未必是你说的那种喜欢。”

“我比较喜欢女主角的帽子。”莫靖言发表了一句大家认为脱离重点的评论。

“原来如此。”莫靖言想到左君的处境,心中惋惜,“那我哥,是不是喜欢她呢?他这么照顾她,大概就是很喜欢吧。”

“我倒觉得,女主角的嘴唇有点像莫莫。”杨思睿笑道,“是让人想要亲吻的形状。”说着她又瞥了一眼穿睡衣的莫靖言,“莫莫的身材似乎比女主角好些,虽然瘦,但是有料!”

“听说过。我们大四那年春天参加全国大学生比赛,老莫实力很强,但在决赛中爬最后一条线时意外脱手了。那是他最后一次参加比赛,所以心情很不好。我们几个人就一起出去喝酒来着。回来时就坐在那儿继续喝……”傅昭阳指了指食堂前面的台阶,“一人几个易拉罐,边喝边扔。”他笑,“正好那个姑娘路过,坐下来安慰老莫。我和少爷就很识趣地闪人了。后来听说她出国前,很多申请材料都是老莫帮忙找外国同学修改的,最后也是通过老莫寄送的。”

梁雪宁忽然说了一句:“傅队的身材,应该也不逊于男主角吧。”

“那他这次去接的女生,你认识吗?”

寝室内沉默片刻,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傅昭阳摇头:“老莫当时很坚定地要出国,无论专业课还是英语都很上心,每天一早就去图书馆。除了参加队里的训练,也没有多少个人时间。”

杨思睿眼泪都要笑出来了,扶着梁雪宁的肩膀喘不匀气:“姐姐啊,原来咱们宿舍说话最生猛的是你啊。”

吃过晚饭,两人牵着手在校园里散步。莫靖言忍不住问:“你知道我哥原来喜欢过什么女生吗?”

“你们拿莫莫和女主角比,我就很自然拿傅师兄和男主角比咯。”梁雪宁很无辜,“我猜他们经常锻炼的男生,身材都不错吧。”

“今天舞蹈团不排练了?”他轻快地笑,“我本来都想去向你们指导老师抗议了。”

蒋遥也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这我们怎么知道,你只能问莫莫。”

因为听了杨思睿的描述,虽然有左君开解,莫靖言几天来还是不想见到傅昭阳,一直借口舞蹈团忙碌,躲避和他见面。此时心中感慨惆怅,忽然很惦念他,于是打了电话约他一起吃晚饭。

莫靖言板脸:“警告你们啊,扯太远啦!”

莫靖言握着话筒,心中有些憋闷,她很想问,那左君师姐呢?但又觉得,感情的取舍是很私人的决定,即使是兄妹家人,也没有什么评论的余地。况且堂兄很早就说过,两人在不同的国度,就算左君毕业就出国,也还有将近两年的时间。

众人又笑:“莫莫不好意思啦!”

“看发展吧。”堂兄在电话那边淡淡地笑了笑,“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隔了几天莫靖言去图书馆自习,顺便查一下电子邮件。当天电脑房正好有一个关于图书馆资料检索的小讲座,还有十多分钟结束。莫靖言踅到旁边的多媒体资料室,翻了翻借阅列表,恰好看到《情人》的影片信息。那天杨思睿借了VCD回去,寝室里的姐妹们并没有一一传阅,但莫靖言心底还是有些好奇,于是微红着脸向管理员借下来,在多媒体室找了一个座位看了起来。

“我八卦,可不可以?”莫靖言追问,“你才不是那么热心的人呢,你那位师妹漂亮不?你那么献殷勤,是不是对人家有什么心思?”

对她而言影片的开篇很是冗长,老照片一样泛黄的色调,东南亚闷热潮湿的气息似乎通过屏幕散发出来。到了男女主人公宽衣解带的段落,莫靖言立时满面通红,连忙按了暂停,四下张望,生怕有熟人从身后走过。周围的同学都坐在自己的隔断内,戴着耳机聚精会神,没谁左顾右盼,但她依旧羞怯不安。遇到类似的段落莫靖言就快进,面红耳赤将影片囫囵看完。她心想,以后再也不能在图书馆一类的公众场合看这样的电影了,而且也不能任由寝室里那几个姑娘拿自己和傅昭阳说笑。她想起梁雪宁和杨思睿的玩笑话,脸颊愈加发烧了,匆匆还了影碟,转身去查电子邮件。

“干吗?你和老傅甜甜蜜蜜了,就希望其他所有人都成双成对啊。”

上次和堂兄通话时,莫靖言千叮咛万嘱咐,让他有什么最新动向一定要知会自己。莫靖则只当她是爱打听八卦的小女生心性,于是便应了下来。莫靖言却是暗中祈祷,让大哥不要和那个女生走得太近,想着如果有什么风吹草动便去通知左君,二人尚未确立关系,左君未必毫无机会。虽然最快也要再过两年左君才能出国,但她自己和傅昭阳分离四年才得以重聚,时间和空间,只会让彼此更加思念,又怎么会成为感情的阻隔呢?

“那……你有女朋友了吗?”

莫大的信一向简短,这次出乎意料写了大半屏。莫靖言有种不祥的预感,心提到嗓子眼,一行行看下去。他说,前几日那女生长途跋涉坐了五六个小时的大巴来看他,匆匆一面,第二天又赶回去。他去长途汽车站接她时,看到女生面容憔悴地蜷坐在长椅上,身形单薄,心中顿时怜惜而感动。莫靖则写道:“她回去便着手申请转学到我们学校来,现在看问题不大。我们计划冬天去佛罗里达旅行。”

“是今年刚出国的一个师妹。她们学校小,没几个中国人,地方又偏僻。我正好去那边参加同学聚会。”

莫靖言看着最后一行字,心情一下跌落谷底。

“切,有什么消息你不告诉妹妹,却先告诉外人。”莫靖言抗议,“我都不知道你接的是谁,男生女生。”

她踌躇着,不知是否应该将这个消息告诉左君。也再没心思自习,索性收好书包,跑去大三女生楼。敲了两下门,楚羚应声而出。莫靖言一愣,正要说明自己是来找左君的,便被楚羚按着肩膀推到门外,又将门重重关上。

“你消息还真灵通。”莫靖则笑,“没想到老傅这么八卦啊。”

莫靖言明白了大半,站在门前,举着手不知该继续敲门,还是转身回去。正犹豫着,宿舍门又被拉开。楚羚披了件外衣,扬扬下巴:“有话下楼说。”

“听说你买车了?”莫靖言开门见山,“还开了很远的路去接人。”

她呼气之间带着一些酒气,莫靖言点了点头,一言不发跟在她身后。

莫靖言和堂兄两人自幼一起长大,但毕竟相差四岁,莫靖则极少对小妹谈起自己的感情问题。她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隔日发了一封电子邮件,让兄长给自己寝室打电话。

楚羚目光直视,仿佛在自言自语:“莫大他们大四下学期,参加了全国大学生比赛,本来他夺冠的呼声很高,但在决赛时意外脱手了。莫大心情很不好,就和昭阳还有少爷去喝酒。”

左君拍拍她的手臂,笑了出来。

莫靖言听傅昭阳说起过这件事,点了点头。

莫靖言心中有些惆怅,安慰道:“师姐也申请出国吧。我哥是个书呆子,又很自大,没有几个女生能忍受他的。”

“我们大家都很沮丧,尤其是左君。她知道莫大是个很好强的人,又替他惋惜,又担心他心情憋闷。当时我说,大家都是队里的成员啊,如果她关心莫大,那我们和男生们一起去喝酒吧。左君答应了,但临出门又退缩了,说真坐到莫大身边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我拗不过她,看她闷闷不乐,就陪她去夜市喝啤酒吃田螺。左君喝了两杯扎啤,讲了许多她和莫大之间的小事,我觉得莫大一定是喜欢她的,当时还下决心,回头就去撮合他们俩。”

“我也听别的师兄师姐说了。”左君淡淡一笑,“好像已经买了,还开了很远的路去另一个城市接刚到美国的校友。”

说到这儿,楚羚轻声笑了笑:“我发现自己,还真是看不准男生的想法呢。”她继续说道,“你最近先不要去找左君了。那个女生去看莫大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因为还有其他去美国的攀岩队师兄,和莫大住同一个公寓楼……”

“他一暑假都在给老板打工,好像很忙。”莫靖言摇摇头,“听大伯说他要攒钱买辆二手车。”

“那个女生一直很欣赏莫大,但欣赏莫大的女生太多了。”她怅然说道,“但是你知道吗,她之所以和莫大熟悉起来,就是因为那天晚上,‘三剑客’从小酒馆回来,又坐在学校里喝啤酒。她恰好路过,坐下来安慰莫大。他们之前,不过是点头之交罢了。”

两人一直走到莫靖言楼下,左君说了再见,又顿了顿,问道:“最近,有莫师兄的消息吗?”

莫靖言忍不住“啊”了一声,喃喃道:“这也太巧……哦,不,太不巧了……”

莫靖言若有所思,自忖如果为此向傅昭阳兴师问罪,未免显得自己像个妒妇。

楚羚略带悲凉地哼了一声:“这件事憋在我心里很久了,我不知道还可以和谁说。我永远不会告诉左君,我相信,你也不会告诉她。但,我又隐约有些不甘心,我总希望,有人能告诉莫大,他错过了什么。我也希望有人问问他,为什么不给彼此一个机会。”

“你是幸运的呢,能和喜欢的人朝夕相对,多让人羡慕啊。”左君笑了笑,“感情里除了快乐,当然还会掺杂许多其他的情绪,思念、不安、妒忌、惶恐、伤心……只不过,和他在一起的那种幸福感,能让这些都变得微不足道。”

莫靖言试探地问:“你觉得,我应该告诉靖则哥?”

“我懂啦。”莫靖言点点头,“只是没想到,喜欢一个人还这么复杂。”

楚羚摇头:“我不知道。对于感情这种事,我什么都想不明白。”她回身望着莫靖言,目光中有悲哀,也有不甘,“得到或者失去,都是机缘吧,和什么默契、了解、志趣相投都没什么关系吧。”

“你别想太多。”左君安慰道,“傅师兄最在乎的人还是你,如果他和楚羚有可能,那么你入学之前的一年他们就已经在一起了。楚羚和‘三剑客’的关系一直都很好,大家当她是小妹妹。她爸爸又是大家都很敬佩的老师,傅师兄不希望伤害她,你也能理解的,是不是?”

她泫然欲泣:“我可以为了他放弃一切,你可以吗?什么攀岩队,什么当队长,我都可以不要,我只想和他在一起!但是你呢,是你要求他退队的,是不是?”

莫靖言点点头,心中五味陈杂。

莫靖言一时百口莫辩,分不清起因结果,只是呆愣在原地,看着楚羚转身跑开。她心中千头万绪,凌乱不已。相知相爱不仅单凭感觉,是否也要有些相守的运气?为什么一份感情一定要如此错综复杂,不能简简单单凭心而行?如果只是有付出感情而不得回报的伤心也就罢了,为什么此外还要有擦肩而过的惋惜和遗憾?是他们不够幸运,还是不够勇敢?

“那天回来,我就提醒过楚羚,傅队喜欢的人是你,她越不放手,自己就会越受伤。”左君叹气,“楚羚说她知道,只是那天很难过,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因为傅队告诉她,十月份队里换届的时候,会推荐她当队长,这个学期算作过渡。楚羚问他之后会不会留在队里,傅队没回答。他啊,一直就是不知道说两句变通的话。楚羚和我都能猜到,这个学期之后傅队也会退出攀岩队。本来她得了全国冠军,是件挺高兴的事儿;那天忽然听到这么个消息,有些控制不住。”

这些问题堆积在莫靖言心中,她很想对谁一吐为快。沿着林荫路一直走到操场,尽头的岩壁静默地矗立着,她略一迟疑,推开铁丝网大门迈了进去。

她支吾了几句,左君很快就听懂她的来意,笑道:“咱们去楼下,边走边说。”莫靖言点头,跟在她身后。

场内空无一人。莫靖言绕着岩壁走了一圈,不时抬头看看半空,都没有半个人影。她有些失落,在大屋檐下方的海绵垫上躺下来,仰望着幽蓝深邃的夜空。

莫靖言本来兴致盎然地回来听八卦,居然听到这样一则消息,心情难免低落下来,但又不想在室友面前表现得小气嫉妒。她看还有半个小时才熄灯,忍不住跑去找左君求证。

她想起刚见到左君时,周围的师姐打趣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想起她飘逸地写着大字,低头时娴静美好的身影;想起兄长淡淡地说,“感情也要讲天时地利,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那么幸运”;想起楚羚的凄恻不甘,“得到或者失去,都是机缘吧”。而这一切,是否只源于那一晚的错过?如果当时陪在大哥身边的是左君,是否一切都不一样了?

“对对,”杨思睿连忙附和,“我也这么想。”

想着想着,莫靖言不知不觉竟流下眼泪来。这是她从小到大,在小说影视剧之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面对所谓的“造化弄人”。她正低声抽泣着,耳边传来踩在碎石子上的脚步声。她连忙抹了一把脸,飞快地坐起来。看见面前正是邵声,不禁破涕而笑,说道:“我以为你今天不来了。”

“我就知道,是昭阳哥啊……”莫靖言低垂眼帘,心中有些烦乱,“他们几个高手本来关系就不错,得了冠军,自然比较激动吧……”

他一怔:“你在等我?”

“你就当我嚼舌根吧!”杨思睿拍拍自己的脸,“何仕嘱咐我好几次了,让我别和你说。可我总觉得,不告诉你我就心里不踏实。”

莫靖言点了点头:“你怎么才来?”

她说得有些凌乱,遮遮掩掩,但莫靖言大概听出了她要表述的重点,疑惑地问道:“你是说,你看到有人拥抱楚师姐?”

“我跑步去了啊。”邵声坐在长椅上,解着鞋带。

“就当我多嘴,不过,咱们毕竟是姐妹嘛。”杨思睿挽着她的胳膊,“我和你说件事儿,你别多想。就是庆功宴那天,大家让楚师姐发表获奖感言,她站起来说了好多以前训练的事儿,和队友们如何相互支持什么的,还蛮感人的,说得几个老队员都要哭了。后来大家唱歌,楚师姐出去后好久没回来,我和左君师姐怕她喝多了吐了,就去洗手间找她。后来在歌厅门口找到,看到……看到……”她飞快地讲,“这时候何仕出来啦,和我说,他也得到了名次,也要拥抱一下当作庆祝咯。当然,后来他说他一直都很喜欢我啦……”

“操场上没有人呢。”

莫靖言低头不语,心道,你以为我不想吗?

“我都绕着校园跑,不喜欢跑操场。”看到莫靖言要过来,邵声挥挥手,“喂喂,离我远点。我可脱鞋了啊。”

梁雪宁和蒋遥去打开水,杨思睿拽住莫靖言,低声道:“我觉得,你还是来训练吧。脚不好,加入我们宣传组也可以啊。”

莫靖言喏喏地退回去:“你还要换了攀岩鞋继续练习啊。”

她摇了摇头,强自笑笑:“不了,这学期事情太多。”

他点点头。

“呐,我专一嘛。”杨思睿分辩道,又问,“莫莫你真的不参加训练啦,你的脚好得差不多了吧。”

“今天别爬了。”她拍拍自己身边的垫子,“和我说说话,好不好?”

“你也太过分了。”莫靖言嗔道,“本来自己一直惦记着人家,现在有了何仕,赶紧一脚踹开。”

“你怎么了?”邵声察觉到莫靖言的反常,凑过去,看见她脸上犹有泪痕。他单膝跪在垫子上,微笑道:“小小的红豆妹,你是怎么了?”

“今年迎新大会刚开完,等下学期咯。”杨思睿揽着她的肩膀,“我们队里还有其他帅哥呢,比如少爷。”

莫靖言想起《纵横四海》里哄钟楚红开心的发哥,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何仕是哪个?”另外两个女生好奇,在连番追问下,杨思睿答应改天让何仕请大家吃饭。梁雪宁叹气:“你俩加入的是攀岩队还是鹊桥会啊,早知道我也应该报名。”

“这样才好嘛。”他大大咧咧坐下来,“知心大哥来啦,有什么事情,就说吧。”

杨思睿捂着嘴巴吃吃地笑,算是默认。

莫靖言心想,左君喜欢莫大的事情,想来在攀岩队也是众所周知,也不算自己泄露朋友的隐私。于是她便将最近的事情从头到尾叙述了一遍。

“我哪有。”莫靖言赧然,又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我猜,是何仕吧。”她分析道,“我本来以为是少爷,不过他否认了。我推测,队里爬得好,说话又这么毫不避忌的,就只有何仕了。”

她叹气:“你说,我要告诉靖则哥吗?我说什么呢?还是我应该追问,他当初到底喜不喜欢左君师姐?”

“那个谁是谁啊?”蒋遥奇道,“你别学莫莫啊,一提男朋友就脸红。”

邵声想了想,说道:“莫大当年,很欣赏左君,说她秀外慧中、外柔内刚,还有别的女生所没有的婉约气质。”

“八月末不是有全国比赛么,楚师姐得了冠军,前两天队里出去吃饭庆功。然后……那个谁说他得了名次,也要别人拥抱他一下……那个,我不正好在他旁边么……”杨思睿忸怩,越说声音越低。

“那就是有好感咯。”

“我是听别人说的,前因后果还都不知道呢。”莫靖言嘻嘻一笑,“还是你自己快快坦白吧。”

“有好感、喜欢和爱,都是不同的,”邵声笑了笑,“而这些,和能否在一起,更不是同一件事。”

“我招我招。”她举起双手,咯咯笑道,“本来也没打算隐瞒你们啊,不过就是前两天的事儿。”她指了指莫靖言,“一定是傅队出卖了我,是不是?”

“为什么要弄得这么复杂?”莫靖言嘟嚷道,“有好感就会喜欢,喜欢久了就会爱,爱了就在一起,这不是很简单的事情吗?喜欢一个人就告诉他,他答应就答应;不答应,这件事情就应该当作历史翻过去。为什么一定要给自己留下遗憾呢?”

蒋遥和梁雪宁对望片刻,一同抬头望向杨思睿。

邵声呵呵地笑出来,感慨道:“莫莫啊,你说这些完全是因为,你的生活很简单。”

下了课,莫靖言兴冲冲跑回寝室,一看几位室友都在,连忙把门锁上,倚在门旁笑道:“有些同志隐瞒了重要新闻吧,是不是要我们三堂会审才能招供?”

莫靖言白他一眼:“你好复杂?你有很多女朋友吗?”

“我哪有那么八卦……哎哟,你别一激动就拿笔扎我胳膊啊,期末想不想及格了?”

“那是因为我……”邵声顿了顿,夸张地笑了两声,“比较聪明啊!”

“那是谁啊?”莫靖言追问。

“想说我笨就直说!”莫靖言撇撇嘴。

“你别乱点鸳鸯谱。”邵声白她一眼。

邵声大笑:“你啊你,也太多愁善感了,替别人担忧。看三国,掉眼泪。刚才吓我一跳,以为你又闹什么别扭了。”

“你是说,思睿?”莫靖言愣了愣,恍然道,“哦,我知道了,不会是你们两个在一起了吧!你们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啊!”

“我还能闹什么别扭?”莫靖言拾了一根树枝,在地上随手乱画,“反正你说的么,我还能参加老年组比赛。”

“你不知道?”邵声有些讶异,略带神秘地笑道,“回寝室去问问啊。”

“又有新队员加入了,时间还真是过得快啊。”邵声仰天躺倒,双臂交叠枕在脑后,“有几个基本素质还不错。”

说起攀岩队,莫靖言轻叹了一声:“最近又招新了吧?队里有什么好玩的事儿么?”

“有我好吗?”莫靖言拍拍胸口。

“因为这两个月他还要当队长,时间上恐怕排不开,所以就和系里打了个申请。我们不用每个学期都做助教的。”

“别自大啦。”邵声失笑,“是谁趴在墙上,脑门都要把墙撞漏了,说‘冲动是魔鬼’。”

莫靖言点点头,又问道:“怎么没听昭阳哥说他要做助教?”

“不许取笑我!”莫靖言微窘,“我怎么知道你在我后面啊。还有还有,你还穿着个什么‘军民鱼水情’的背心,骑着保卫处的三轮车。我一直以为,以为你是门卫呢。”

“不过你放心吧,你知道为什么这么多人选这门课吗?”邵声宽慰道,“就是因为老师很仁慈,平时没作业,期中期末各交一篇短文,大部分人都能得优。”

邵声乐不可支:“我不在你身后,你是不是就挂在上面不下来了?再说了,你把我当门卫,是你的糗事,还是我的糗事啊,还拿来说?”

莫靖言“哦”了一声,隐隐有些失望。

莫靖言也笑了出来。

“怎么,还想走后门?本来是寝室哥们带班,他发烧了,病歪歪地,我就替他两堂课。”

“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啦。”邵声温言安慰,“以后你会看到很多类似的事情。不要为别人担心,这也不是什么天塌下来的大事。珍惜你自己所有的,快快乐乐,就是最重要的,知道吗?”

“没想到这么多人选课,这门课不会很难吧?”莫靖言心中忐忑,“不过要是你当助教,我就放心多啦。”

莫靖言点了点头。她回身看看岩壁,忍不住有些技痒,软言央求道:“邵声哥哥,指两条抱石线吧,有趣点的,别太难。我好久没爬啦。”

“还不算太笨。”邵声笑了出来,“傻孩子,我是助教啊。”

邵声摇头:“要求还真高,还得有趣,还不能难。”他指了指斜壁上几个岩点,“这些有粉笔标识的,是我白天给新队员画的练习线。平衡动作比较多,还有点考验柔韧性,他们都没完成。你试试看?”

莫靖言信以为真点了点头,忽然醒悟,蹙眉道:“你又拿我开心吧,你和昭阳哥都是地质专业的,哪儿需要选这些公选课?”

莫靖言欢快地应了一声,简单活动了关节,看好路线,伸手抓住起点,心里说不出的开心。果真如邵声所说,这条路线很多处都要身体紧贴岩壁保持平衡,还有大距离的上高脚,髋关节不灵活的还真是难以完成。但这些对她都不是难事,莫靖言一举攻克,轻松地跳到垫子上。

“哦,我本科时这门课挂了,所以要重修么……”邵声抬抬下巴,示意她向里挪了一个座位,然后在她身边坐下。

她心中喜悦,下巴微扬,笑道:“怎么样,我基本功还不错吧。”

“你怎么也选这门课?”莫靖言奇道,“这不是本科的公选吗?”

“那当然。名师出高徒嘛。”邵声走过来,“我再指一条线给你。”

第二周去试听,莫靖言已经做好教室里听者寥寥的准备,然而进了阶梯教室,眼前的景象让她大跌眼镜。除了第一排和最后一排,几乎所有的座位都被占满了,算算怎么也有一百多名学生。她贴着侧边的过道走到教室的角落,刚坐下,便有人拿卷起的书本戳着她的肩膀。抬起头,看见邵声挑眉笑着。

“谁是我师父啊?”莫靖言嘻嘻一笑,“我才没承认呢。”

莫靖言被她说中心事,又气又笑,抓了手边的毛绒玩具隔空丢过去。她选地质学课程的初衷,的确是因为以往聚会时,当傅昭阳和其他队员侃侃而谈,说起地形地貌、岩石构造一类的话题,楚羚总能恰到好处地加以评论,而自己只能扮演文静微笑的小花瓶。她又怎么会自曝短处,去选修楚羚系里开设的公选课?

“还笑,脸都花啦。”邵声点点她的鼻子,“你是用这儿保持平衡?蹭了好多粉笔灰。”他抬起手,在她鼻梁上擦了一下。

“算啦算啦,”杨思睿揶揄道,“莫莫才不会选珠宝专业的课程呢。”

莫靖言站在他身前,呼吸忽然一滞。他的拇指肚在岩壁上磨得粗糙,划过鼻子后粗粝的摩擦感却久久不散;食指轻轻搭在她脸颊上,无意间的触碰让她轻声倒吸了一口气。不知为什么,她脑海中忽然闪现出下午电影中的画面,低矮的云朵,宽旷的河口。

“学学也没什么不好,全校公选课也不会那么难。”梁雪宁安慰她,“不过还有其他类似课程啊,喏,《珠宝鉴赏与文化》。”

此刻站在面前的这个男生,挺拔高大,肩膀宽阔,领口隐约露出锁骨的形状。他手臂和小腿上的肌肉线条流畅,刚刚跑完步,汗湿的T恤贴在身上,腰身狭窄,小腹平坦。他身上没有恼人的体味,但是运动后蒸发的汗液让他周身笼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压迫感和神秘感混在一起,让人想要退缩,又忍不住要贴近去一探究竟。

“我就是想去听听啦……要不然和他的同学一起聊天吃饭,我根本插不上话。”莫靖言低声辩解。

这氤氲的热气让莫靖言脑海中浮现出影片中颓靡溽热的热带影像。她低下头,目光无意扫到邵声的长腿,就想到室友说的那句“经常锻炼的男生,身材应该不错吧”,忽然记起某一次邵声沿着顶绳从半空滑落,赤着膊,肩背上有大理石雕像一样肌理分明的线条。

“咦,难道有学地质的男朋友就要自己去学地质吗?”杨思睿提出异议,“那要是找一个学医的,我还得和他一起去解剖吗?”

莫靖言心中慌乱,腾地红了脸,暗自庆幸天色晦暗,邵声应该看不清。她暗自抱怨了一百遍,心想,以后可不能再看这些乱七八糟的电影了,一脑袋的奇怪念头。

蒋遥耸肩:“我也没有学地质矿产的男朋友,不需要为了和他找共同话题来选这么一门课。”

邵声擦了两下,面前的女生忽然低下头不说话了,神态间还带了些忸怩羞涩。他一愣,手停在半空,忽然也忘了言语。两个人僵持了半天,他听到自己艰涩的声音:“要熄灯了,快点回去吧。”

因为不再参加攀岩队的训练,空闲时间似乎一下多了起来,莫靖言计划选一两门公选课,翻看课表选出三门课程来,打算头两周去试听。室友们商量着结伴去上课,其他女生选的大多是文学艺术类的课程,看到她列出的《地质学概论》时不禁纷纷退缩。

莫靖言如获大赦,“哦”地答应一声,转身快步离开。

莫靖言的假条在军训中并没有发挥太大作用,只是拉练当天受到教官的小小照顾,没有让她负重,也没给她做时间要求。返校当天,大家坐在学校租来的公交客车上吵吵嚷嚷,一路上军歌嘹亮。

邵声低头看了看手,似乎有什么从指间倾泻流走。他回身望了望暗影中的岩壁,自嘲地笑了一声,满是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