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王照海离着自己租住的小屋还有一段距离，就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在门前走来走去。到了屋前，林国风才注意到王照海，说：“阿海，你可回来了。”
到了发工资的时间，王照海不用查询也知道自己的卡里还有多少钱。想到没有攒下什么钱，正在发愁这个春节是否要回去的时候，林国风的电话过来了，大家聊了几句，林国风就问王照海的工资是否发了，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林国风就说晚上过来。王照海本来想劝林国风不要做美惠了，但是还没想好怎么措辞，林国风就挂断了电话。王照海有些懊恼自己没有提出这个问题，可是转念一想，也许当面说说会更好。
王照海一边开门，一边问：“吃饭了没有？”
看到张山还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王照海把李素梅和桂天明以前给他分析的道理又给张山讲了一遍。看到张山不断点头，王照海才觉得放心了一些。
林国风说：“吃过了。就等你回来呢！”
听到这个结果，王照海不由地摇了摇头，说：“下次别再借了。借钱给他，只能是让他越陷越深，这样反而害了他。”
王照海又接着问林国风：“你在美惠的业绩做得怎么样？”
张山想了想，说：“就借了500元。”
林国风对这个问题却有些迟疑，最后说：“已经有两个目标了，感觉很有希望！做美惠，关键还是要有耐心，新事物接受总是有一个过程的！美惠的产品这么好，氛围又那么友善，最终一定会有很多人加入美惠的。”
张山这下吃惊得嘴巴可以塞进一个鸡蛋，不知道说什么好。王照海说：“原来我也没有意识到这个东西的危害有这么大。下次来的时候得好好劝劝他。如果他找你，你也得帮我劝劝他，别干这个了！对了，他找你借钱没有？”
王照海继续追问：“可当初他们说很多人做了几个月就做到了白银级，你去了这么久，周围的人有谁做到了？”
听到张山没有加入，王照海稍稍放心了一些，说：“他在做直销，或者说是传销！”
林国风说：“过来给我们上课的就有白银级，甚至还有宝石。那个陈一，你也见过的！”
张山摇了摇头，说：“那个时候我手头根本没钱，就算想也不敢轻举妄动呀。他那边又没有固定收入，感觉风险大，所以我就没仔细问他到底是什么事业，也没兴趣考虑他说的那个美惠的事儿。他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照海说：“我说的是你周围的人！和你差不多时候加入美惠的人，他们有谁做到了白银？”王照海在说周围的人的时候几乎是一字一顿，他觉得林国风这下总该明白自己的意思了吧？
张山颇为惊讶王照海的反应，但还是点了点头。王照海又连忙追问：“你没加入吧？”
林国风摇头说：“暂时还没有，但这并不代表以后没有。我觉得美惠还是一个很好的事业，而且美惠的氛围让我感到特别温暖。”
王照海听了大吃一惊，说：“他不会要你做美惠吧？”
王照海摇头说：“当初说很多人不费劲就做到了白银，你现在这么努力也做不到，而且你周围的人一个都没有做到，你不觉得有问题吗？”
两个人又聊了一会，话题就转到了林国风身上，张山问王照海：“林国风最近怎么样？上次他说自己好像在搞什么一个全新的事业。”
林国风很不满地说：“你一直劝我放弃美惠，到底是什么意思？是的，我现在是遇到了一些困难，我需要你的支持，不是让你给我泼冷水的。”
王照海说：“不过这也是你努力得到的。如果当初你不肯放下大学生的架子做普工，就不会去这个公司；如果你去做了普工，只是消极应付，就不可能让你学习做管理工作；没有前面的学习，领班走了也未必会轮到你。所以，看起来是你运气好，其实也是你付出应有的回报！”
王照海愣住了，大学同窗四年的好友此刻因为恼怒，脸都扭曲变形了，显得有些狰狞，让自己感觉很陌生，似乎不是那个睡在自己上铺的兄弟了。好一会儿，他才说：“我就是提醒你一下。他们当初宣传的很多东西现在看来都是假的。我是怕你上当受骗。”
张山说：“不管怎么做，偷懒是一天，踏踏实实去做也是一天。我们年轻，有的是体力，不怕多干点活，累不死。自己的青春被浪费了才可怕！年轻的时候啥也没学到，以后年纪大了就麻烦了。”
林国风这时也缓和了自己的情绪，说：“每个人的运气不一样，我没做到，很难说别人做不到。我看好的是美惠的优质产品、良好的氛围。有了这两条，我坚信美惠一定能成功！”
王照海感慨地说：“那你的运气还真不是一般地好！要知道，当初我接手工作的时候，是别人已经要走了，我才去稀里糊涂地接手，根本没有一个正儿八经的师父来教我。当初想学一点东西，都要看别人心情好，搭几句话，在旁边偷看几眼。然后自己回去琢磨到底是怎么干的。半夜三更都睡不好觉，就怕自己做错。要不是碰到了梅姐和桂大哥，我可能早就挂了。”
王照海把桂天明给他分析的美惠奖金制度的缺陷告诉了林国风，但是林国风根本听不进去，说：“我说不过你。这是美国耶鲁大学、哈佛大学等名校都研究过的奖金制度，肯定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如果有问题，早就被别人批判了。美惠怎么可能还把生意做到中国来？还能做得这么大？”
张山告诉王照海：“虽然当初没想过一辈子干这个，但是想到既然干了，总得干好。所以，做什么事情都比别人认真。而且我毕竟也是读了大学的，很多东西我都学得更快一些。我原来在大学学过一些简单编程的知识，所以一个多月之后，领班就安排我负责给SMT设备编简单的生产程序。这份工作本来比较清闲，我工作空闲的时候，又主动找领班，看是否有其他工作任务安排。领班一开始安排我做清洁，后来整理工作文件、统计工作报表、安排员工工作、分析部门工作问题的工作都逐渐让我去做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做一点总能学一点。结果领班后来跳槽走了，而且是急辞工，经理一时没有合适的人选，后来知道我帮领班做过这些工作，大致知道怎么做，就让我接手做领班了。现在回头想想，可能当时原来的领班已经筹划好要跳槽了，所以自己的工作能少干一点就少干一点，都推给我去干了。对我来说却是一个宝贵的机会，让我有机会学习怎么做领班。结果我运气又特别好，刚刚学会，他辞职，我就接手！”
王照海不为所动，说：“你为什么不认真研究一下这个奖金制度呢？其实我说的有没有道理，你自己分析一下就知道了呀？”
张山被王照海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说：“一个生产的领班而已，算不上什么领导，还是一个干活的命。”
林国风说：“如果你想解答你的疑问，下次去参加我们的聚会，那里有对这些问题很熟悉的老师。我让他们给你解答吧！不过你怀疑归怀疑，这可是让盖茨和巴菲特都感到无懈可击的奖金制度，绝对不会有问题的！所以，最后你还是会发现自己只是空怀疑了一场。”
王照海喜出望外，重重地拍了张山的肩膀，说：“是吗？真有你呀！我们三个就你最先当领导啊！到底怎么回事，好好说说！”
王照海还是不死心，继续劝林国风：“你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命运寄托在别人的话上面呢？到底是不是美国名校的教材案例，你并没有看到过呀？我们用自己的逻辑推理分析这个制度，如果有问题就证明这是一个骗局。这样做不是更可靠吗？”
张山笑了笑，说：“大男人了，有什么困难是咱扛不住的？不就是一份工作嘛？他们能干，我也能干。而且我还能干得更好！”他停顿了一下，然后提高音调说：“我现在是领班了，现在能管十几号人了！”
林国风说：“你缺乏空杯心态，满脑子都是自己的想法，正确的想法根本无法进入你的大脑。你这种心态，我们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最终时间会证明一切。”
一看到张山，王照海就问他：“怎么样？那边的工作还能做吗？”
听到林国风这么说，王照海彻底无语了。林国风岔开话题，问了一下王照海最近的工作情况，顺便也问了张山的情况。几句话之后，林国风小声说：“我手头还是比较紧，你能再借我一点吗？”
林国风没有手机，最近一直也没有联系自己，让急于让林国风摆脱目前处境的王照海一点力气都使不上。倒是张山在周五的时候来了电话，双方约定周天张山过来一起聚聚。
王照海犹豫了，他不吝惜钱，但是他实在不愿意林国风越陷越深，浪费时间。但是不借吧，林国风会怎么想呢？
王照海听到这里不由地为林国风担忧起来，原本自己还希望他能够成为少数成功者之一。即便失败，反正也年轻，就当是一种尝试，大不了从头再来。可现在，他觉得林国风似乎掉进了一个烂泥潭，正在一点一点往下沉，可是林国风却完全没有从泥潭抽身出来的想法。
林国风看到王照海犹豫，连忙说：“你放心，借你的钱我一定能还上。这两个下线，我觉得做成的概率很大。而且我现在已经逐步找到做美惠的感觉了，就快见到成功的曙光了。这个时候你一定要帮我一把呀！”
桂天明说：“我也很奇怪为什么会这样。有一次我和一个心理咨询师的朋友探讨过类似问题。他说如果有些人做出了很不同寻常的选择，遭到周围的人的强烈反对。他如果不顾一切地坚持自己最初的选择，这往往就意味着他在这个选择里面押进去了自己的荣誉。一旦失败，他会觉得自己将名誉扫地，这比单纯的钱财损失还让他们无法接受。在这种时候虚荣心迫使他们只能相信自己的选择最后终将成功，如果成功，前面所有的失败都将被挽回。正是这种诱惑，让很多人明知道自己选择错误的情况下仍然坚持错误的选择！”
王照海突然想起来，问：“你找张山借钱了？”
王照海不禁说：“可是这个幻想根本就是无法实现的呀！与其坚持等待一个不可能出现的结果，还不如及早抽身，争取一个全新的未来。这个道理他会不明白吗？”他感到不可思议，自己的同学，同窗四年的好友，怎么会想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道理？
林国风也是一愣，铁青着脸反问：“他告诉你的？”
桂天明叹了口气说：“看起来很离谱，其实一点也不奇怪。不是每个人都愿意面对现实，承认自己的失败的。你想想那些赌徒，他们输了之后难倒还不知道十赌九输吗？但是输得越多的赌徒就越难理智退出。为什么？因为他们无法面对这种损失，所以总是抱有幻想，幻想自己可以翻本。他们认为只要最后翻本了，前面的失败就不是失败，他就可以挽回面子。这种想法往往让他们输得更惨！”
王照海明白了，说：“张山现在做什么，他赚钱有多难，你是很清楚的。你怎么能够借他的钱呢？”
王照海感到非常不理解，说：“知道上当了还甘愿继续被骗？这也太离谱了吧？”
林国风不耐烦地打断了王照海的话，说：“我是借钱，又不是不还。到时候，我成功了，双倍返还，可以了吧？”
桂天明解释说：“一般来说谎言被证明不符合之后，如果陷得不深，通常受骗者会选择抛弃谎言，回到现实中来。但是也有一部分人，他们陷得很深，这些人往往会选择找一个新的理由继续支撑谎言。”
看到王照海不说话，林国风也意识到口气太生硬，说：“我现在到了最关键的时刻了，成功就在眼前，拉兄弟一把。我以后不会忘了你们的。你的钱、张山的钱我都会还的。相信我！”说完用热切的目光地盯着王照海。
“病入膏肓了？”王照海半信半疑。
王照海不敢直视林国风的眼睛，低下头想了想，说：“你要多少？”
桂天明沉默了几秒钟说：“他现在已经是病入膏肓了！”
林国风脸上绽开了笑容，说：“哥们就是哥们，不会见死不救。2000元吧！”
王照海想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给桂天明打个电话。在电话里面，王照海把林国风的情况给桂天明详细说了一下，最后王照海不解地问：“桂大哥，当初美惠吹得天花乱坠，说多快就能赚大钱。现在我同学明明知道快速赚大钱是不可能的，这么明显的问题，他应该要反思，为什么我觉得他一点都没有去反思呢？他为什么还要坚持做这个呢？”
王照海轻轻摇摇头，说：“最多只能借你1500元。”
今年的春节来得比较早，1月底就要过年了，路上有人背着、拖着大件的行李，看起来是要离开深圳回老家。这让街头更添了一些萧索。王照海不禁想，我能够在深圳待多久呢？我会留下来吗？林国风呢？
林国风有些怀疑地看着他，最后说：“那先把1500元给我吧。”
走在去车站的路上，两个人还是没有什么话，12月的深圳，虽然不像北方那么寒风瑟瑟，到底还是有一些萧索的气息了。树叶虽然还挂在枝头，但是已经开始发黄，得不到充足阳光照耀的它们，生命力逐渐流失。它们从枝头落下只是一个时间问题而已。
两个人于是一起去取钱，林国风拿到钱后，说：“张山那边你知道怎么联系吗？我想再向他借点。”
林国风也愣住了，从此之后就没有再提让王照海加入美惠的事情。中午吃饭的时候，两个人谁也没有多说话，大家只好把精力都发泄到碗里。默默地吃完了这顿饭，两个人纯粹是为了打破尴尬才闲聊了几句。最后林国风说：“要不你休息一下吧，中维的工作够辛苦的。我就不打扰你了。”王照海也没有更好的建议，于是林国风就告辞准备回关内。
王照海压抑了很久的怒气一下子升了起来，说：“你怎么还想着找张山借钱！你怎么说得出口呀？他在车间，累死累活，就挣那么点。你没看他最近瘦成什么样子！而且他和你有什么关系呀，你怎么好意思找他借钱。我还打算把你借的钱还给他，你倒好，还想着找他借钱。”
王照海感觉林国风似乎变了很多，但是又似乎没有改变。林国风又接着劝王照海考虑美惠，王照海半开玩笑似地说：“如果我也做美惠，你找谁借钱去？”
林国风这下子脸也涨得通红，说：“你怎么啦？！都说过多少遍了，我借的钱会还的。你怎么老是拿这点钱说事，自己借钱不爽快，还不让我找别人借钱。你还是哥们吗？”
林国风也过来了一趟，又找王照海借了1500元。王照海本来想劝林国风不要继续做美惠了，可看到林国风坚定的态度，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最后改口问林国风美惠做得怎么样了。林国风却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目前我已经学到了很多东西，我相信这些东西一定是有价值的，这不是简单用钱可以衡量的。而且美惠有一个好的团队，有一个像大家庭一样的好平台，成功是迟早的事情。目前只是大家对新鲜事物还有一些排斥，但是对新鲜事物的接受总是有一个过程的。所以，目前的情况也是正常的。正确的终将被证明是正确的。美惠的模式已经在很多国家被证明是正确的。中国也不会例外。”
王照海斩钉截铁地说：“不管怎么样，我决不会同意你再找张山借钱了。这事想都不要想。而且我已经跟他说了，不要再借钱给你，你找他也没用。”
王照海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说让张山注意身体。看着张山，王照海想起了自己刚刚开始做计划的情形，那个时候真是拼了。不过也没办法呀！不努力，后面怎么办呢？对于什么都没有而又不甘平庸的张山来说，只有拼尽全力，说不定还能得到一点机会。现在只希望张山能够熬过这一关，也许过段时间就好了。王照海这么安慰自己！
林国风盯着王照海看了几秒钟，气得头微微颤抖，说：“好！好！我今天算是认识了，你自己不肯帮忙就算了，还不让别人帮我。这就是哥们，我最好的哥们。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拆我的台！我们不是兄弟了！”说完掉头就往车站走。
张山还是坚持把钱塞进王照海的口袋，说：“没事，我手头还有。工厂的伙食其实比我们老家的还好，我没那么娇贵，吃得惯。只是最近加班多，还要抽出点时间看书，确实有些累。”
王照海想说话，可是却说不出来，眼睛看着林国风走的方向，想上前去拉住他，最终还是没有动。林国风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狠狠地说：“不就是几个小钱吗？我会还给你的，我会成功的，你会后悔的！”
张山还把借的钱还给了王照海，王照海一把推开说：“不急，你还是留点钱应急，我每个月都有工资进账。还钱的事过段时间再说吧。还有，工作那么辛苦，钱就别太省了，要适当地加餐吃点好的。”
王照海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呆呆地看着林国风快步离去的背影。1月份的深圳，天气有些冷了，一阵寒风过来，树枝上的叶子纷纷落下。落叶、废纸和灰尘，在昏黄的灯光下胡乱飞舞。不一会儿，林国风的背影就消失在这杂乱飞舞的背景之中。街上的行人纷纷加快了脚步，赶往他们的目的地。在那里，他们也许可以躲避这场突如其来的怪风。王照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站在灰尘飞舞的街道上的只是他的投影一样。不知道过了多久，王照海掉头往回走，王照海感觉周围一切都是灰蒙蒙的，脚步也特别沉重。这时风也停了，人们好像又从地底下冒了出来一样，各种叫卖声又此起彼伏热闹起来。路边的店子里传来一阵歌声：“狂笑一声，长叹一声，快活一生，悲哀一生……”
星期天，王照海把买的两本书交给张山，王照海发现张山整个人又消瘦了不少，问他是否工作过于辛苦。张山却一副完全不在意的样子说：“加班是有点多，可能过段时间就好了。”
点评：立足于事实，在事实的基础上进行分析，能够让我们更客观地看待问题。发现错误之后，如果不睁开眼睛看事实，不切实际地寄希望于乾坤突变，扭转局势，只会让自己越陷越深。骗局往往都是利用受骗者不愿意承认失败的心理引诱受骗者越陷越深，让他们不能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