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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祸起萧墙

灵公又说道:“寡人将来要革故鼎新,难免会有人说三道四,留着这些神獒,以后寡人有为难的地方确实可以用得着啊!”

屠岸贾连连谦虚。

屠岸贾赞道:“主公英明,不愧是既能改革又有手腕的一代明君啊,陈规不能守,英雄也要毒啊!微臣对主公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恨不能变成神獒,咬死所有对主公不忠的人啊!”

灵公在屠岸贾背上重重拍了一下。“知我者,屠岸卿家是也,哈哈哈!”

灵公笑眯眯地摸着髭须,说道:“屠岸卿家,你办事寡人放心,到时我们君臣二人奋发有为,还愁不能逐鹿中原?哈哈!”

“是啊,主公,以后谁让主公不爽……嘿嘿……”

“那微臣先告退了,主公,这神獒饥饿期间千万不可给它食物,只供清水就行了。”

灵公哈哈大笑。“真是妙计,这样一来,就算赵盾死了,也跟寡人无关了,哈哈!”

“知道了,卿家且先退下吧!”

屠岸贾咕噜噜地转着眼珠子,说道:“主公只要按照此法饲养它们两月,微臣敢保证它们会向赵盾扑去。每次饿它们两天两夜,然后放一个跟赵盾一样装扮的草人,如此反复刺激。到时它们看到赵盾就不再是赵盾了,而是一副羊内脏啊,哈哈!”

转眼间,两个月过去了。灵公似乎比过去乐于勤政了,在朝堂中也越来越关心忠孝的问题,时常问群臣们兴国安邦之策,虽然他表面看上去仍然轻浮,语气也不够真心,但总算做出了某种姿态。赵盾想:这应该是一个好的迹象。

“不错,只是大夫确信它们会扑向赵盾?”

这一日,满朝文武已经候列多时,就等灵公和屠岸贾了。

屠岸贾笑着问道:“主公还满意吗?”

大臣们窃窃私语。

灵公看得目瞪口呆,拍手道:“这游戏太有意思了,恐惧之中又带着刺激,比用弹弓弹侍卫更好玩。”灵公又想,以后谁不听话就用这个法子整他。

“主公怎么能这样呢?我们都在这里等候了半个时辰,他还不来。”

灵公看神獒向自己冲过来,吓了一跳,再看,原来是冲向那个赵盾模样的草人,不觉又大笑起来。这些神獒已经饿了两天两夜,这时看到美味,真比狼还凶残。不一会儿,草人已经被撕成一片片,神獒们如狼似虎地嚼着羊肠、羊肝、羊心、羊肺。大堂里血腥一片,静悄悄的,全是它们进食的声音。

“别说了,小心被主公听到恼你,主公天性好享乐,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应该体谅啊!”

几个仆人还没放松铁链,四条神獒已经向草人扑了过去。这种神獒力气极大,非得四五个人才能控制得住它们。神獒冲出去的一瞬间,甚至把几个仆人都拽倒在地。

“是啊,主公正值年轻力壮,晚上不免睡晚了一些,我们这些做臣子的等等又何妨,至少主公最近很少杀人了,呵呵!”

灵公用眼神示意屠岸贾,屠岸贾对仆人喝道:“放狗!”

赵盾听到这帮人窃窃私语,怒道:“主公荒废朝政,目无法纪,视朝堂为儿戏,你等居然还替他辩护,如此便是谄事君王,误国误民,汝等罪孽不轻啊!”

“已经塞好了,属下塞了两副羊内脏。”侍卫毕恭毕敬地答道。

其中一个尖嘴猴腮的大臣说:“赵相国,我们哪有你牛啊!我们也就是混口饭吃而已。”

灵公走到草人身边,拍拍草人的肚子,问侍卫:“羊肠羊肝可塞好?”

赵盾阴沉着脸,说道:“国有国法,朝有朝纲,为人臣者,当尽忠尽孝,上为君王排忧,下为黎民谋福。倘若你们是来混饭吃的,我只好奏请君王,送你们一个告老还乡了。”

这时,神獒在铁链里已暴躁不安,不时地跳起来,对着草人狂吠,好像随时要扑过去的样子。

“赵相国,别,我们知错了。不是我们不愿为国操心啊,实在是人微言轻,主公又如此……如此有主见,我等深恐谏言不行身反遭戮啊!”

两侍卫立起草人。

“不要再为自己开脱了,如果大家都不说,怎么辅佐君王,怎么把国家治理好?如果你们真是因言获罪,我赵盾愿意为你们扛着。”

屠岸贾看到草人,惊奇地说:“这朝冠,这紫袍,这玉带,这乌靴,这躯干,分明与赵盾一模一样啊!太棒了!”

“说得倒轻松,人命关天,出了事谁还管别人。赵相国,做人还是明哲保身一点好啊!虽然你现在是高高在上呼风唤雨,万一哪天栽了跟头,只怕比我们跌得还惨哦!物极必反啊,做官不悠着点怎么行?”

灵公拍了拍手,两个侍卫抬进来一个草人,可见这草人并不轻。

“是啊,是啊,是啊……”

屠岸贾奸笑道:“主公,不知草人是否准备好?”

听到下面一片附和声,赵盾有些气愤了。“你们乃是堂堂国家大臣,活得却像乌龟一样畏缩,还如此大言不惭为官之道。这样下去,国家要你们何用,百姓要你们何用,现在,诸侯争霸,各国君主无不择用贤能,企图逐鹿中原。你们却在跟我说混饭吃,等到有天国亡家破,看你们怎么混饭吃。”

灵公摸着一条神獒光滑的皮毛说:“小东西,先别急,待会儿会让你吃个饱。”

“是啊!相国大人的话乃是经邦济世的良言,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何况我们这些大臣呢!”赵盾的门生们纷纷叹道。

屠岸贾笑道:“主公但摸无妨,这些神獒非常通人性,它们很了解主人的习性,微臣讨厌谁它们就讨厌谁,微臣敬仰谁它们就敬仰谁。”

看到对自己不满的大臣个个面红耳赤、垂头不语,赵盾捋须微笑道:“崔大人,上次醉乡楼陪你喝酒的那个胖子是谁啊?”

灵公见状,心下欢喜,对屠岸贾说道:“寡人可以摸摸它们吗?”

“哦,”崔大人双腿乱抖,苦着脸说道,“相国大人,待会儿主公临朝,小的一定要苦谏几句。”

灵公从盘子里拿起一块生牛肉扔了过去,只见神獒们迅速地扑过去,还没两秒,就把牛肉撕成几块,囫囵吞枣地吃了下去。吃完后,更加发狂地叫着,想是更加饥饿。

赵盾笑道:“崔大人若知错能改,赵某当然也不好追究。那么,李大人呢?”

屠岸贾微笑道:“主公,我已经饿了它们两天两夜,它们想不凶残都难啊!”

李大人年老体衰,腿哆嗦得更厉害,说道:“相国大人啊,我一大把年纪了,清廉了一辈子,回乡后人情开支太多了,哎,我也是想告老后能过得体面一点嘛!”

灵公走到明堂里,屠岸贾正乐呵呵地看着四条神獒,神獒们看到灵公,大声狂吠。灵公吓了一跳,说道:“这些狗看上去像狮子,叫得这么凶!”

“李大人,这倒是人之常情。不过最近你好像凡事都对主公说好,有些话赵某听在耳里都觉得肉麻啊,李大人以前可不是这样的,我们做官啊最怕晚节不保,李大人清正了一辈子……”

正玩在兴头上的时候,内侍禀报屠岸贾求见,灵公便让妃嫔们自己玩。

“相国大人,你不要再说了,李某知错了,李某以后一定配合相国辅佐主公……”

一群娇滴滴的美人对着一群侍卫四处乱弹,侍卫们抱着头窜上窜下、跳来跳去,美人们笑得春色融融。最开始侍卫为了被打中,自然是抱着头待在原地不动,后来发现待着不动,这些漂亮的美女就特别坏,她们专挑你的眼睛射,当然她们的手法不准,不过也有几个射中了的,一旦射中,眼睛必瞎无疑。为了保险起见,这些侍卫只能跳来跳去,但又不能真的躲避弹子,尽量让弹子打在自己皮厚的地方,也就是胸膛、脊背、臀部、大腿。还有些心理阴暗不被灵公宠幸的妃子,专挑侍卫们的“鸟蛋”处射,碰到这样的妃子,侍卫们只好自认倒霉了。

赵盾沉声道:“好了,我也不是有心和几位大人过不去,实在是情势危急,诸侯争霸愈演愈烈。眼看着我们晋国上梁不正下梁歪,身为国家正卿,岂能饱食终日碌碌无为?所谓奸佞误国,今日,还请各位大人和我一起奏请主公罢免屠岸贾,若是由着屠岸贾贻误主公,我担心晋国宗庙终有一天难保啊!”

原来,灵公有令:凡被银弹弹中者,那银弹子便是你的。侍卫们的俸禄并不高,这等好机会,谁不想赚赚外快。虽然银子吃重,被弹中了着实痛得人叫娘,不过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啊!一般人想要这种痛苦还没那个机会呢!

公孙杵臼拍手赞道:“赵相国的话句句在理啊,主公不君,臣子有责。今屠岸贾擅权欺君,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如果不规劝主公,只怕要被后人耻笑!”

当然,人们可能认为灵公未免太过暴虐无耻了吧!确实如此!但他一说要弹人,愿意做靶子的侍卫不计其数。为什么呢?

“是啊,是啊……”

这个游戏还是灵公的一个宠妃发明的,这个宠妃特别喜欢弹人,看着别人狼狈不堪像猴子一样跳来跳去,她就会笑得花枝乱颤,偏偏她笑起来的样子非常动人。于是,灵公一有空闲就陪着她弹人,后来更多的妃子加入,看着一群人像猴子一样蹦来蹦去,灵公和妃子们都非常开心。

这时,有人小声说道:“主公来了,主公来了……”

灵公正在后宫里和宠妃们玩弹弓游戏,这种弹弓用的弹子是银子做的,这么珍贵的弹子当然不会用来打鸟兽。

公孙杵臼马上闭口。

两天后,屠岸贾准备了一辆大马车,又命仆人把这些饥饿的神獒放进马车后面,便向宫中驰去。

灵公打着呵欠,坐到宝座上,皱眉说道:“众位爱卿,寡人来迟了,大家有什么话就说吧!”

屠岸贾对仆人说道:“把它们饿上两天两夜。”

公孙杵臼看了看赵盾,又看了看灵公,便持着朝笏上前奏道:“启奏主公,臣等在这里恭候主公来朝已有多时,可是……”

屠岸贾来到一条神獒旁边,抚摸着它光滑的皮毛,赞赏地看着它,只见神獒像个士兵一样蹲着,吐着长长的舌头,露出一排锋利的牙齿,喘着粗气。

还没等公孙杵臼说完,灵公拉长了脸问:“你是怪寡人来迟吗?”

屠岸贾每天回府后,就开始秘密筹划。原来,他曾托人在西戎国带回几条羊一般大的猎犬,呼名神獒。这种神獒凶悍异常,比之中原猎犬更具兽性。

公孙杵臼说道:“微臣不敢,主公迟来,必有要事。只是屠岸贾身为晋国大司寇,何以主公来了他还没来,这不是目无纲纪吗?臣恳请主公将他削职。”

这些天,灵公为了让屠岸贾的计谋能实施,天天早朝。

灵公摆手道:“哎,寡人有事让屠岸卿家去办,公孙大人一片好心寡人明白。其他的人还有什么话说吗?”

屠岸贾对灵公耳语,灵公连连拍手称好。

范武子说道:“主公,最近民间多有流言,说主公被奸臣蒙蔽。”

灵公终于点点头,轻叹一声,问道:“如何杀掉赵盾?”

灵公故意装作不懂,问道:“奸臣,哪个奸臣?是你吗?”

屠岸贾心里阴笑,又说道:“主公,剪除赵氏也不必一锅端,我们可以慢慢来,先杀掉赵盾,然后再把赵氏的显贵一个个收拾,等到赵家势衰力弱,威望消退之时,那时再斩草除根也不迟啊,到时主公聚集贤能,励精图治,再开创文公的盛世也不是不可能的,其时,纵是晋人再怀念赵氏,也是微末余音了。”

范武子尴尬道:“哦,不是,微臣对主公一片忠心。”

灵公眉头紧蹙,双唇紧闭,忧心忡忡地看着天空。

“那是公孙大人吗?”

灵公听到这里,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天,屠岸贾也抬头,指着天空说道:“现在正宫紫微星暗淡,太白星明亮耀眼,这正是王气不张、权臣显赫的标志啊!臣手下有一个术士,对天象颇有研究,他曾密告臣:如果不压制权臣,紫微星最终会陨灭啊!”

“也不是。”

屠岸贾眼珠子偷偷盯着灵公的表情,知道灵公也有杀赵盾之意,只是找不到合适的借口,便说道:“主公,赵盾是一定要杀的,赵盾不杀,晋室不稳。只要主公点头,这恶人的名头微臣愿意背,为了主公的江山,微臣就是遗臭万年也值得了,请主公三思!有道是无毒不丈夫,请主公以江山社稷为重!”

“那一定是赵相国了,哈哈!”

听到这里,灵公双眼放光,微笑捻着短须,说道:“不可,不可,赵氏于我晋国有开基立业之功,想当年先祖文公亡命国外,赵衰追随十九年,终于辅佐文公立下霸业,衰之子盾文武双修,对内休养生息,对外克敌扬威。卿家若要问罪于赵盾,这是陷寡人于不义啊,赵盾虽有僭越之嫌,却无谋反叛国的举动,如果强加罪名的话,恐天下人不服。如果寡人真这么做了,天下士族定会尽皆寒心,其时离心离德,国人反目,只怕寡人这江山真的不保了。卿家,此话以后不可再提。”

范武子惊慌道:“赵相国为官清正廉洁如此,怎么会是奸臣呢?百姓所谓的奸臣是……”

“主公,”屠岸贾突然跪下,哀声道,“违背先王遗命已是不忠,以臣子身份干预宫廷内政更是僭越,想赵盾不过一个臣子,一个臣子于国再有功,也不可忘了自己是个臣子啊,想想赵盾的所作所为,违背先王遗旨,擅自任命一国之君主,这样下去还了得,将来晋国的国政还不都由他们赵氏说了算,臣恳请主公,许臣问罪于赵盾,叫他身首异处。”

灵公一挥手,笑道:“我也知道赵相国清廉啊,所以根本就不相信,寡人的眼睛是雪亮的,谁忠谁奸心里有数,区区刁民的言论也值得在朝堂上宣讲吗?市井之辈粗俗不堪,以后不可在朝堂上谈他们。”

灵公脸上肌肉一动不动,冷道:“这一节,寡人何尝不清楚,赵盾对寡人不满,孤岂会不知道?不过,念在赵卿家当初也是以晋国大局为重,孤也不好计较。”

赵盾上前道:“主公,古来得民心者得天下,主公如此轻视民心,实在是危险至极啊!古来有道明君皆是以民为重,无道昏君……”

屠岸贾拱手说道:“主公还是谨慎一点好,赵盾的门生党羽已经遍布朝野,恐怕在晋国内,就是主公的威望也赶不上他啊!想当初,先主临终前向赵衰、赵盾父子托孤,其后他们父子却差点违背先主遗命,另立黑臀为王,幸好太后苦苦哀求,主公才有今日啊!”

灵公打断他,冷道:“听说赵相国的口碑倒是不错啊,坊间骂寡人却不计其数,如果根据相国的说法得民心者得天下,那寡人这天下,岂不是应该让给相国了?”

屠岸贾看着灵公这样子,知道他比过去成熟多了,虽然仍是喜怒无常,但至少懂得掩饰自己的情绪了,也懂得适当的时候装装样子了,那么,除掉赵盾的时机快到了。

赵盾听到这里,慌忙跪下,急道:“主公这是折煞老臣啊,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主公若有杀臣之心,臣甘愿引颈就戮,万望主公勿要讽刺老臣。士可杀不可辱,赵盾一片赤胆忠心辅佐主公,岂料招致这般猜忌,文公和襄公都不曾如此折辱微臣啊!”

但他还是装出和蔼的样子,笑着说:“赵卿家历任三朝,是我晋国的股肱大臣,卿家之言实在有些杞人忧天了,哈哈……”

见赵盾抬出文公和襄公,灵公不由有些气馁,抬手道:“相国大人起来吧,寡人知你是一片忠心,但是君臣之间总该有个分寸,你屡次出言顶撞寡人,若非看在你元老的分上,寡人岂会忍到今天,寡人既然当面跟你说了,也不是要为难你。”

灵公听到这里,双眼圆睁,虽然天性喜好寻欢作乐,但是王位一旦受到威胁,警惕之心丝毫不亚于一只多疑的猫。赵盾的威望有目共睹,如果不加以遏制,后果实是难以预料。

“是,老臣知错了。”

“主公,区区刁民的言论不必放在心上,主公的贤能不是一时能看出来的,只是现在人心都向着赵盾,微臣真的……真的担心有一天他姓赵的在我们晋国只手遮天,那时晋国上下还不都看着他们一家的脸色行事……每每想到这点,臣真的是夜不能寐、食不得安……”

灵公点点头,抬眼一看,只见屠岸贾牵着两条神獒迈上了明堂。神獒的眼睛上蒙了一层黑布,看上去威风凛凛又神秘诡异。

“岂有此理!”灵公猛拍桌子,杯盏声叮当了好一阵。

屠岸贾经过赵盾身旁时,对赵盾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一眼。

屠岸贾小心翼翼地瞧着灵公,声音胆怯地说:“他们还说主公废先王之道,大兴土木,疏远贤臣赵盾,所以国家才江河日下啊!”

赵盾见屠岸贾如此傲慢,还牵着两条狗到朝堂上,不由大怒,向灵公奏道:“启禀主公,屠岸贾目无朝纲,欺压良善,对上蛊惑君王,对下骄横暴虐;如今,竟公然将恶犬带上朝廷,实在是无法无天、目无君王,臣奏请主公将他拿下。”

灵公脸色有些难看,眼珠子转了几下,又问道:“他们还说了什么?”

灵公刚准备说话,屠岸贾就跪地奏道:“赵相国一向看微臣不顺眼,这是满朝文武都知道的,如今他不明就里就说微臣有罪,微臣实在觉得冤枉啊!微臣费了好大的精力才托人从西戎国带回神犬,知道主公喜爱养狗,所以特献给主公。”

“那……微臣就斗胆直言了,这些无知百姓在背后骂主公无道,骄奢淫逸,不思治国,赋税日重。想必是受了赵盾的挑唆!”

灵公说道:“屠岸卿家,快快平身。赵相国不知你受寡人之托,忽见你带着两条神犬上来自然不明就里,卿家不必见怪,寡人听说这神犬原是神异之物,卿家且当着朝臣的面讲讲它到底有何神异之处。”

灵公眯着眼睛,又啜饮一口酒,说:“卿家但说无妨。”

屠岸贾行过礼后,笑道:“这神獒在西域雪山里长大,吸收天地灵气,服食人参茯苓,与寻常犬类大不相同。相传,这种神犬可以辨认出不忠不孝之人。”

屠岸贾迟疑了一会说:“主公,这个……这个……臣……”

“这么神奇?”灵公故作惊讶地问道。

灵公啜了一口酒,低声问道:“近来国人可有在背后说寡人的坏话的?”

“是的,确实如此。”

灵公微有醉意,向屠岸贾招手,屠岸贾便欠身坐到灵公身旁。

“那以后寡人就不用担心身边有奸臣了,如果将来国家治理好了,这种狗倒是赫赫功臣了,哈哈!”

酒过三巡,灵公挥挥手,众美女识趣离开。

赵盾听到这里愤怒不已,但他知道屠岸贾这次肯定有备而来,遂不加言语,静观其变。

屠岸贾双手端起金樽让宫女斟上,与灵公对饮三杯之后,心下甚为痛快。心想,主公如此信任自己,将来必有机会除掉赵盾这颗眼中钉,那时我屠岸贾还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屠岸贾笑道:“神兽自古就有,尧舜之时,有神兽名曰獬豸,能够分辨是非曲直。今日,主公得此神物,将来功盖尧舜,也未可知啊!”

灵公微微一笑,举起金樽说道:“卿家不必太客气,来,先痛饮三杯!”

“若这种神獒真的能分辨忠奸,寡人一定重重赏你。”

屠岸贾毕恭毕敬地走上绛霄楼,行过君臣之礼,才恭谨地坐下。灵公没吩咐,屠岸贾不敢动箸。

“主公不妨取下神獒的眼布,把它们牵到大臣面前,若是碰到奸臣,它们一定会扑上去,把他活活撕裂。”

绛霄楼是灵公饮酒作乐的地方,向来是嫔妃作陪、歌舞助兴,这次特邀屠岸贾,可见灵公对屠岸贾之亲信。

听到这话,堂下的大臣个个面无人色。有个大臣当场昏倒在地。灵公一见,扑哧一下笑了出来,但马上板起脸孔作出严肃的表情。

屠岸贾在襄公在位时不受重用,屡次受到赵盾的排挤和打压,心里一直对赵盾恨得咬牙切齿。襄公死后,赵盾力主由襄公的弟弟黑臀即位,其时,屠岸贾却是鼎力支持灵公。因了这一层关系,灵公即位后,对屠岸贾格外信任,再加上屠岸贾善于揣摩圣意,不久便得到重用,升为大司寇,掌管国家司法刑狱工作,是个有实权的美差。

看到一个大臣昏倒在地,崔大人嘻嘻道:“主公,不用放神獒了,奸臣已经找到了。”

想到这里,灵公传令侍从,晚上在绛霄楼宴请大司寇屠岸贾。

“在哪里?”灵公问。

虽然荒废朝政,灵公倒也不是一个愚蠢的人,他心里很清楚,现在民心都向着赵盾一边,自己在人们眼里不过是个无道昏君,赵盾的威望越高,他的声名就越狼藉。收拾赵盾当然只是迟早的事,那时再励精图治也不迟。如果不扳倒赵盾,即使自己再贤明,国人也会把功劳归于这位老臣……还是屠岸贾懂寡人的心,明白寡人的难处……

崔大人指着昏倒在地的大臣说:“就是他了。”

温泉、美酒、美人,情景醉人,但灵公却放松不起来,赵盾不死,他感觉做什么都不爽。

“你凭什么说就是他?”灵公问。

一名侍女取来美酒,灵公闭上眼睛慢慢品尝。

“他如果不是做贼心虚,怎么会吓昏呢?”

宫女走后,他嘀咕道:“好个赵盾,越来越不把寡人放在眼里,寡人迟早灭掉你的气焰!”

屠岸贾笑道:“昏倒在地,这个并不能代表他就是奸臣,到底是不是奸臣,神獒鼻子一嗅就知道结果了。”

灵公看着赤裸的宫女,兴致全无,在她臀部狠狠拍了一巴掌,叫道:“还不快闪,待在这里碍眼。”

灵公笑着搓手道:“好玩好玩,各位爱卿,凡对寡人一片忠心的,自然不必心虚,哈哈,屠岸卿家,可以开始了!”

内侍点头,匆匆离去。

屠岸贾取下神獒的眼布,两条神獒凶恶地瞪着朝中大臣,这些公卿大夫被两条畜生瞪得瑟瑟发抖,许多人甚至不敢正眼瞧这两条獒。

“赵盾,这个老不死的,你就跟他说寡人改日见他,现在寡人正卧床休息。”

赵盾见状,忍无可忍,跨步向前,中气充沛地说:“主公,朝堂乃肃穆庄严之地,司寇大人如此胡闹,实在荒唐至极。主公若不将他拿下,从此朝堂之上岂非变成嬉戏之地?谁还会把纲纪放在眼里?主公若包庇佞臣,赵盾退朝了!”

内侍自然畏惧灵公,但是对赵盾也非常敬畏,容色难堪地说:“赵相国的脾气主公是知道的……”

灵公呵呵笑道:“相国太认真了,是以堂下百官紧张不安,屠岸卿家也没恶意,只不过是让大家娱乐放松一下嘛!”

“岂有此理,他是主公还是寡人是主公,找几个人把他轰出去。”

百官紧张全是因为屠岸贾说要放狗认奸臣,灵公却把责任推到赵盾身上。赵盾想辩解,灵公却已经放狗了。

内侍支吾道:“赵……赵相国执意要见主公一面……他说没见到主公绝不回去!”

两条神獒恶狠狠地瞪着赵盾,对其他人并无兴趣。

灵公怒不可遏,破口大骂:“赵盾真是存心跟寡人过不去,这时候来求见寡人,不是捣乱吗?让他滚吧!”

屠岸贾摸着胡须,装作不可思议的样子说道:“奇怪了,神獒怎么会盯着相国大人?莫非,莫非德高望重的相国大人居然是……”

这时,灵公的一位贴身内侍匆匆进来禀报:“启禀主公,赵相国有急事求见!”

赵盾也奇怪两条獒为何这么凶恶地盯着自己,他哪里知道在这两个畜生眼里,自己只是一顿美味的羊内脏而已。

灵公听了淫笑起来,色迷迷地把宫女揽在怀里,正准备欢娱一番。

铁链一放手,两条獒便向赵盾扑去。赵盾之前见两条獒盯着自己,就觉察出了异样,只是始终不知为何。这时看它们扑过来,虽然意外,但多少也有些心理准备。

“奴婢谢过主公!”

赵盾赶紧闪到殿柱后面,两条獒一扑不中,更加暴怒,追着赵盾咬,铁了心要吃掉眼前这个“羊内脏”。

“怜儿,你越来越懂寡人了!”

屠岸贾见神獒追着赵盾,高声说道:“主公,想不到相国大人居然是不忠不义的奸臣,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如今真相毕露,赵盾就是想抵赖也不行啦!”

“主公,舒服吗?”身材婀娜的宫女问。

灵公假装没听见,此时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确实想杀赵盾,可是看到赵盾一个老人被两条獒追着,心里又有些惭愧。他不希望赵盾这样的元勋死在畜生的嘴里。

“往下,再往下,嗯,好……”

眼看赵盾就要被一条獒扑倒在地,另一条獒也已咬过来了。

水温调好之后,灵公坐倒在浴池里,由一名身材婀娜的宫女贴身按摩,灵公的表情渐渐舒展,不时地发出几声愉悦的哼声。

众臣看到这场景,都捏了一把汗,谁也不敢上前去救。这时,朝堂门口的一个侍卫,忽然从柱子后面跳了出来,一刀刺进獒的腹中。獒凄惨地叫了一会儿,便闭气了。另一条獒见同伴被杀,顿时弃追赵盾,眼神痛苦又凶狠地看着侍卫,扑了过来。那个侍卫武功极高,只一起一落间,这条獒就倒在血泊中。

看着宫女楚楚可怜的样子,灵公怒气消了大半,摆手道:“快去快去……”

屠岸贾见侍卫连杀两獒,心里狂怒,待要发作,侍卫却先对灵公奏道:“小的负责保护主公和朝中百官的安全,神獒虽然是屠岸大人献给主公的珍贵之物,但臣子的命更珍贵,何况是相国大人的命,是以方才鲁莽出手,还望主公恕罪。”

两名宫女吓得浑身颤抖,扯着衣襟说道:“主公息怒,主公息怒,奴婢这就去调好水……”

屠岸贾骂道:“此犬乃西域神獒,天生异物,可以辨别忠奸,你居然敢当着主公的面把它们杀了,真是吃了豹子胆。”

灵公刚坐进浴池里,忽地弹了起来,恼道:“你们伺候寡人这么长时间,还不知寡人的习性,水这么烫,当寡人是死人啊,贱人,还不快换水!”

侍卫哈哈大笑:“连人都辨别不了忠奸,何况区区一条獒?屠岸大人你如此妖言惑主,小心将来有一天遭天谴啊!”

近来,灵公喜怒无常,宫女见他脸色不善,服侍时不免格外紧张。灵公双目微闭,伸开双手,宫女便脱下他的长袍,小心放在一旁。

屠岸贾一时间怒气攻心,对着灵公说道:“这个侍卫好大的胆,刚才的话分明是讽刺主公连獒都不如,此人如此猖狂,一定是仗着相国大人在背后撑腰。”

他按了按两边的太阳穴,大步走到浴池边,两名貌美的宫女早已等候在一旁。

灵公听了,脸成猪肝色,怒道:“来人哪,把这个侍卫推出堂去斩首。”

他的脑子很乱,一会儿是驱车追逐虎豹的场景,一会儿是民众窃窃私语的模样,一会儿是朝臣满腹牢骚的声音……然而最让他心烦的还是相国赵盾那张拉长的脸。

众大臣见状,趁乱纷纷退避。其时,诸侯国的国君不像后来的皇帝那么至高无上,朝廷组织相对松散,所以大臣看情况不对,私自逃回家并不会受到追究。

这日,灵公游猎之后,回到宫中已略感疲惫。

赵盾不相信这世上真有能辨忠奸的神獒,心知这是预谋杀害自己,只是不知是屠岸贾的意思还是主公的意思。不管是谁的意思,从今以后都要加倍小心。小心驶得万年船嘛,今天若不是那个无名侍卫,只怕自己要命丧在一对畜生的嘴中了。哎,只可惜了那个侍卫……

公元前620年晋灵公夷皋继位,其时年龄尚幼,好慕声色。赵盾作为晋国元老,三朝执政大夫,曾经力排众议,要立夷皋的叔叔黑臀为主,但因为种种原因最终作罢。夷皋继位后,对赵盾始终耿耿于怀,及至年长,宠任屠岸贾,更加荒淫,大兴土木,加重赋税,民情沸腾。随着和赵盾矛盾的激化,君臣之间走向不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