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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在地狱里跳舞

“再来一场更好的比赛,”玛格达说,“谁有最好的胸部?”

一天晚上睡觉前,我们在营房里举办了一场选美比赛。我们穿着灰色的、没有造型的衣服,穿着脏兮兮的内衣做模特。匈牙利语有一句俗话,美全部体现在肩膀上。没有人能摆出像玛格达那样的姿势,她赢得了这次盛会。但是没有人准备睡觉。

我们在黑暗中脱去衣服,向周围炫耀着我们露出来的胸部。仅仅几个月前,我每天都花5个多小时在工作室里练习芭蕾舞和体操。我会让我的父亲打我的腹部来感受我的强壮。我甚至可以把他抱起来或者抱着走。我现在为我那在冰冷的营房里赤裸的身体感到骄傲。我常常羡慕妈妈那圆圆的、诱人的胸部,觉得我的小乳房很难为情。但在欧洲这是我们看重的。我像一个模特一样在黑暗中高视阔步,我赢了这场比赛!

母亲制作的馅饼里有强烈的胡椒和樱桃的味道;她的魔鬼蛋[7];她用手工切意大利面条,切得太快了,我甚至怕她会切掉一根手指。尤其是我们星期五晚上的白面包,对我母亲来说,食物创作和最后品尝菜色有着一样的艺术性。在奥斯维辛,食物的幻想支撑着我们。正如运动员和音乐家可以通过精神训练使得他们的技能变得更优秀,我们是营房艺术家,总是忙于各式各样的创作。我们在头脑中创造的东西为我们提供了精神上所需的支持。

“我出名的妹妹。”玛格达一边说一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我记得,即使是挨饿的时候,我们也会举行盛宴。我们一直在奥斯维辛集中营煮东西。在我们的脑子里,我们每时每刻都在庆祝,为你在匈牙利辣鸡肉里该放多少辣椒,或者如何做最好的七层巧克力蛋糕而争吵。为了挺过阿佩尔[6],我们幻想能闻到烹调肉散发出来的丰富充盈的香味。我们行进到日常的劳动场所——一个叫加拿大的仓库,在那里我们被命令整理新来囚犯的物品;到营房,我们必须不停地打扫,打扫,再打扫;或者去火葬场,最不幸的那些人会被迫从等待被烧的尸体那里,收集金牙、头发和人皮。我们就像去菜市场那样聊天,计划每周的菜单,如何测试每种水果和蔬菜的成熟度。我们会一起讨论菜谱,例如如何制作薄煎饼,一种匈牙利薄煎饼。煎饼必须要多薄、需要用多少糖、要多少坚果。你有把葛缕子放进你的撒凯利炖牛肉吗?你用两个洋葱吗?不,三个。不,只用一个半就够了。我们为我们想象中的菜色流口水,当我们一天只有一餐——清水汤,一块不新鲜的面包时,我会谈论到我母亲在阁楼里养的鹅,每天喂玉米使得它的肝脏越来越胀。到宰鹅时,会把肝脏打碎混合成鹅肝酱。当我们晚上躺在床上睡着的时候,我们也梦见了食物。村里的钟在上午10点响起,我父亲手里拿着一个从街对面屠夫那里得来的包裹,溜进了我们的公寓。今天,他在报纸里藏了一块肉。“迪库卡,来尝尝吧。”他招手说。“你像什么榜样,”我母亲抱怨道,“喂女孩子吃这么多,不督促她保持身材。”但她几乎笑了。她正在制作果酪馅饼,她用手将面团铺在餐桌上,然后在下面吹气,直到生面饼像纸一样薄为止。

我们可以选择恐怖教给我们的东西。在我们的悲伤和恐惧中变得更痛苦、更怀有敌意、更令人丧失勇气或者是保持我们孩子般的天真,活泼而好奇的部分,那部分是天真无邪的。

我记得几个月后的冬天,我们发了旧大衣。他们只是把大衣胡乱地扔给我们,不理会大衣的尺寸是否合身。他们只是想让我们为找一件适合自己的大衣而打斗。玛格达很幸运,他们给她一件厚厚的暖和的大衣,又长又重,一直扣在脖子上。如此温暖,令人垂涎欲滴。但她立刻和别人交换了。她选择的大衣是一件轻薄的,勉强到膝盖,露出大面积的胸部。对玛格达来说,穿着性感的衣服比穿保暖的衣服会更有效地让她生存下去。对别人的吸引给了她尊严,比身体的舒适更有价值。

一天晚上,我得知我旁边的一个年轻的女士,在战争前结婚了。我向她打探些情况。“它是什么样的?”我问。“只属于一个男人吗?”我不是在问性的问题,不完全是。当然,激情使我感兴趣,但更重要的是日常归属感。在她的叹息中,我听到了一些美丽的、没有因失去而遭受破坏的甜蜜。和她说话的几分钟里,我看到她的婚姻生活不像我的父母那样,而是有一些发光的东西。它比我祖父母安宁舒适的感情更令人瞩目。这听起来像爱,完全的爱。

在奥斯维辛的第一个星期,我学会了生存法则。如果你能从守卫那里偷来一块面包,你就是英雄;但是如果你从同狱犯人那里偷东西,你就是耻辱的,你会死。竞争和统治使你无法立足,合作是这个游戏的名字。为了生存,要超越自己的需要,把自己交托给某个人或某样东西。对我来说,这个人就是玛格达,这样东西就是希望,希望明天在我自由的时候再次见到埃里克。为了生存,即使我们睁开眼睛,依然需要召唤自己的内心世界,寻求一个避风港。我记得一个同住的犯人,她设法保存了一张自己在拘留前的照片,一张她留着长发的照片。她能够提醒自己是谁,这个人仍然在。这种意识成了她维持生存的避风港。

当母亲对我说:“我很庆幸虽然你没有美貌,但有着聪明的头脑。”这些话激起了我的恐惧。我是不够好的,毫无价值的。但在奥斯维辛集中营,母亲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意义就不一样了。我有头脑,我很聪明,我要解决问题。在我脑子里的这几句话,令我对未来依然保持希望产生了巨大的作用。这也适用于其他犯人。我们发现有一种内在的力量可以利用——通过一种向自己倾诉的方式来帮助自己感受到内心的自由,让我们自己的道德保持理性,给我们基础和保证,即使外部力量试图控制和抹杀我们。“我很好。”我们学会了说,“我是无辜的。”不知怎的,好的事情会因此而发生。

他一定是对我的表演印象深刻,因为他扔给我一条面包——结果证明,这个举动在不久后挽救了我的生命。由傍晚到夜晚,我和玛格达以及我们同床的伙伴分享面包。我很感谢有面包。我很感激还活着。

我认识一个在奥斯维辛集中营的女孩。她病得很厉害,而且还在日渐消瘦。每天早上我都预感会在她的床铺上发现她的尸体,我担心她会被送去死亡的队伍。但是她让我吃惊。每天早上,她都设法鼓起勇气去多活一天,每次面对门格勒指向不同队伍的手指时,她总能在她的眼睛里保持活跃的火花。而到了晚上,她就会发出像锉刀一样的呼吸声,瘫倒在床上。我问她,她是如何设法继续坚持下去的。“我听说我们将在圣诞节前被解放。”她说。她的脑子里有一张细致的日历,倒数着日子和小时,直到我们的解放,她决定要活到被解放的时刻。

当我跳舞的时候,我发现我有一种永不磨灭的力量。我永远不会知道,多么神奇的恩赐允许我有这种洞察力。即使在恐怖的时期结束之后,它也多次地拯救过我的生命。我可以看出,今天早上杀害我母亲的老练杀手——门格勒医生,比我更可怜。我在我心中是自由的,他永远也不会自由。他总是不得不生活在他所做的一切里。他比我更像囚犯。我结束了我的舞步的最后一个动作,一个优雅的劈叉。同时我祈祷,但这不是为我自己祈祷。我是为他祈祷。为了他的利益,我祈祷他没有杀了我的必要。

然而圣诞节来了,但我们的解放者没有来。第二天她就死了。我相信她内心深处对希望的呼唤使她活了下来,但当她失去希望时,她就不能继续活下去了。而我身边几乎所有的人——纳粹党军官,犯人头目,狱友——每时每刻都告诉我,从阿佩尔到工作结束,从选择队伍到用餐队伍,我永远不会从死亡营地里活着出去。我努力发出一种内在的声音,告诉我另一种选择的故事,告诉自己:这是暂时的,如果我今天能活下来,明天我就可以自由了。

我将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我已训练多年的常规动作中——身体形成的每一条直线和曲线都像诗歌中的音节一样优美。我的身体在演绎着一个故事:一位女孩参加舞会的故事。她在兴奋和期待中旋转。然后她停下来反思和观察,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会发生什么?她会遇见什么人?她转向一个喷泉,手臂向上扫去,环抱着它。她弯下身去摘花,再把花一朵朵地扔给她的崇拜者和一同狂欢的人,向人们扔花,分发爱的信物。我能听到小提琴的声音激昂起来,我的心也随之加速跳动。在黑暗中,我听到音乐下的窃窃私语声,听到母亲的话语又回荡在我的身边,仿佛她就在这空洞的房间里。“只要记住,没有人能够把你放在心上的东西拿走。”门格勒医生,我饿得要命的狱友们,幸存下来的反抗者,很快都会消失,就连我心爱的姐姐也会不见,唯一存在的世界就是我脑海里的那个我。《蓝色的多瑙河》已奏完,现在我听见的是柴可夫斯基的《罗密欧与朱丽叶》。营房的地板变成了布达佩斯歌剧院的舞台。我在为歌迷观众跳舞,我在炽热的灯光下跳舞。当他在舞台上把我高高举起的时候,我为我的爱人罗密欧跳舞。我为爱跳舞。我为生命跳舞。

我们每天都被送到奥斯维辛集中营的淋浴处,每一次淋浴都充满了不确定性。我们从不知道从水龙头中流出的会是水还是气体。有一天,当我感觉到水落在我们身上时,我呼出那口紧憋的气。我把油滑的肥皂涂抹到身上。我还没有皮包骨。在恐惧之后的安静里,我能认出我自己。我的手臂、大腿和腹部上的肌肉仍然紧绷,我陷入了对埃里克的幻想中。我们现在是大学生,住在布达佩斯。我们带着书去咖啡馆学习。他的眼神离开了书本,在我的脸庞上打量着。我感觉到他在我的眼睛和嘴唇上停下来。正当我想象着抬起脸来接受他的吻时,我意识到淋浴间变得那么安静。我感到一阵寒意。那个比任何人都令我觉得害怕的人站在门口。死亡天使正凝视着我。我盯着地板,等待其他人重新开始呼吸,这样我就知道他已经走了。但他没有离开。

首先是高踢腿,然后是单脚尖旋转和转身,劈叉和提起“裙摆”。当我踏着舞步,弯腰和旋转时,我听见门格勒在跟他的助手说话。他一直没有把目光从我身上移开,但他在观看之余,也在履行自己的职责。我能在音乐之外听到他说的话。他在和其他官员讨论,在场的百名女孩中哪一名将会被处决。如果我跳错了一步,如果我做了什么让他不快的事情,那个被处决的人就会是我。我跳舞,跳舞,我在地狱里跳舞。我无法忍受看着这个决定我们命运的刽子手。我闭上眼睛。

“你!”他叫道,“我的小舞蹈家。”

“小舞蹈家,”门格勒医生说,“为我跳舞吧。”他指挥音乐家们开始演奏。熟悉的华尔兹舞曲《蓝色多瑙河》前奏,飘入到这个黑暗、封闭的房间里。门格勒睁大眼睛瞪着我。我很幸运,我知道《蓝色多瑙河》舞蹈的常规动作,闭起眼睛也会跳。但是我的四肢很沉重,就像在一场噩梦里,有危险时,你逃也逃不掉。“跳啊!”他再次命令,我觉得我的身体开始动了。

我试着用埃里克更响亮的声音掩盖门格勒的声音。“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的眼睛。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的手。”

他观察了一下我。我不知道我的眼睛该朝哪看。我直直地盯着那扇敞开的门。乐队就在外面集合,沉默地等待着他的命令。我觉得我就像在地狱的欧律狄刻[1],等待着俄耳甫斯[2]在竖琴上拨动心弦,使地狱冥王哈得斯[3]的心融化,释放我。或者我是为继父希律王[4]跳舞的萨洛米[5],在揭开一层一层的面纱后露出她的肉体。是跳舞赋予了她力量,还是跳舞把她的力量剥夺了?

“来吧。”他命令道。

我们听到从营房外传来短促的德语说话声。当听到咔嗒咔嗒的开门声时,囚犯头目直起身子。我认出了站在门槛上那位穿着制服的军官,他是引导我们选择队伍的那位。我知道就是他,他那裂开嘴唇笑的方式,门牙之间的那条空隙,他就是门格勒医生,一位有教养的杀手,一位艺术爱好者。他晚上在营房里围捕,寻找有才能的囚犯来娱乐。今晚,他和他的助手一起走进我们的营房,把目光洒向我们这些穿着松垮衣服和被草草剪掉头发的新人身上。我们站着不动,背靠着房间边上的木床。他巡视着我们。玛格达非常巧妙地用她的手轻轻擦了一下我的手。在我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之前,门格勒医生喊出一个问题。离我最近的女孩,她知道我在卡萨是一名芭蕾舞演员和体操运动员,她把我往前推,靠近那个死亡天使。

我跟着。我还能做什么呢?我盯着他外套上的纽扣径直走过去,避开狱友们的眼睛,因为我无法忍受看到我的恐惧在他们那里反射出来。呼吸,再呼吸,我告诉自己。他领着我,我赤身裸体,浑身湿漉漉地沿着过道,走进了一间只有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的办公室。水从我的身体滴落到冰冷的地板上。他靠在桌子上,慢慢地把我全身看了个遍。我太害怕了,考虑不到任何东西,但是冲动的小电流像条件反射一样穿过我的身体。踢他。踢到他脸上。我想钻进一个小球里掉到地上,紧紧地抱住自己。我希望他对我做的任何事情都会很快结束。

他们拿来了灰色的制服,这不合身的衣服是用粗糙的棉花和羊毛制成的。天要黑了。他们把我们驱赶到阴郁简陋的营房,我们将睡在多层床架上,6个人睡同一块木板。在那间丑陋的房间里,看不见没完没了冒着烟的烟囱是一种解脱。那个抢我耳环的年轻女人是囚犯头目,她给我们分配床铺,解释这里的规则。晚上任何人不允许外出。这里有一个水桶,那就是我们晚上的洗手间。玛格达和我试着和室友们躺在最上面的板子上。我们发现,如果我们交替着头和脚,就会有更多的空间。尽管如此,没有人能在不占用别人床位的情况下翻身或调整自己的位置。为了可以一起转身和调整位置,我们制定出一套规则。囚犯头目给每个新囚犯分配一个新的碗。“别弄丢了。”她警告道,“如果把碗弄丢了,你就没东西吃。”在昏暗的营房里,我们站着等待下一个命令。我们会有饭吃吗?我们要去睡觉吗?我们听到音乐,我想我是幻听到了管弦乐队在演奏。但另一个犯人解释道:这是由一位世界级小提琴手带领的集中营乐队在弹奏。克拉拉!我想。但她提到的小提琴家是维也纳人。

“靠过来一点。”他说。

我想问她或告诉她一些其他事情,似乎比无言以对要好得多。语言无法清楚地表达这些刚刚发生的事。无法清楚地表达我靠在身穿灰色外套的母亲肩膀上的时候,火车继续开着的事实。无法清楚地表达我父亲的脸上满布阴暗的事实。无法清楚地表达我不愿意让那些又黑又饿的时光再回来的事实。无法清楚地表达我的父母被杀,火化成烟雾的事实。关于我的父亲和母亲,我必须假设我父亲也死了,我要鼓起勇气问玛格达,是否我们该勇敢地希望:我们并没有在一天的时间里完全变成孤儿。但我看着玛格达让她的头发从手里滑落下来,落在尘土飞扬的地面上。

我往前走了一公分,面对着他,但我没有看到他。我只能专注于我活着的片段,是的,我能,是的,我能。当我靠近他时,我感觉到他的身体散发着一种薄荷气味。我的舌头上有罐头的味道。只要我在颤抖,我就知道我还活着。他的手指在弄他的纽扣。是的,我可以,是的,我可以。我想起了我的母亲和她长长的长发。她把它吹到头顶上,再让它像夜晚的窗帘一样落下。我赤裸的身体和杀母的凶手在一起,但他不能把她带走。就在我离他足够近的时候,他可以用手指触摸我,我决定不让自己对此有感觉。电话在另一个房间响了。他退缩了,重新为他的衣服扣上纽扣。

“谢谢。”她低声说。

“不要动。”他打开门时命令道。

“你的眼睛,”我告诉我姐姐,“它们很美丽。当它们被头发遮住时,我从来没有注意到它们。”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我们有一个选择:选择注意我们所失去的,抑或是选择关注我们仍然拥有的东西。

我听见他在隔壁房间拿起电话,他的声音显得中性却又简单粗暴。我一个决定也没做就跑了。我知道接下来要做的是,坐在我姐姐旁边,狼吞虎咽地喝着每天那一勺子汤。清汤里有小而薄的土豆皮片,像疮痂一样在上下游动。我害怕他会再次找到我,惩罚我。他会完成他之前开始做但还没完成的事。他会选择送我去死,而且再也不会中途离开。这种恐惧永远不会消失。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与此同时,我可以让自己在心里面活着。我今天活了下来,我在脑海中吟唱。今天我活了下来,明天我就自由了。

真相?她看起来像一只长着疥癣的狗,一个赤裸的陌生人。我当然不能告诉她这些,但是任何谎言都会带来更大的伤害,所以我必须找到一个想象不到的答案,一个不会让她受伤的真相给她。我凝视着她那双深蓝色的眼睛,想着她提出的问题,“我看上去怎么样?”这个是我所听过的问题中最勇敢的。这里没有镜子。她要我帮她找到并面对自己。所以我要告诉她一件真实的事情,是通过我说出来的。

[1] 欧律狄刻:托勒密一世之妻。公元前4世纪初人物,是安提帕特的女儿。

最终玛格达跟我说:“我看上去怎么样?”她问,“告诉我真相。”

[2] 俄耳甫斯:希腊神话中人物。是光明与音乐之神阿波罗(Apollo)和史诗女神卡莉欧碧(Calliope)之子,音乐天才,前往冥界寻求复活亡妻尤丽黛的方法,后来失败。追逐尤丽黛幻影的他不近女色,死于色雷斯(Thracia)女子的怨恨。

这个地方违背常理的行为使我感到不安。我们见识到了,杀人在这里是很高效的,系统性的。但是,在分发制服方面似乎又没有任何系统性可言,我们已经等了差不多一天了。守卫们残酷而且死板,似乎没有人是管这些的。他们对我们的监视并不代表我们的价值高,只意味着我们被世界遗忘的程度。没有东西是符合逻辑的。但这次,完全没有理由需要漫长等待,这一定是故意设计好的。我怎样才能让自己在一个只有围栏、死亡、侮辱和不断翻滚着烟雾的地方保持心情稳定呢?

[3] 冥王哈得斯:又译作黑帝斯、哈德斯等,是古希腊神话中的冥界之王,同时还是掌管瘟疫的神,他曾经使忒拜城邦染上致命的瘟疫,直到两个少女墨提娥克、墨妮佩自愿献祭,瘟疫才停止。

我转向我姐姐,她陷入了让人震惊的沉默中。她成功地应对了每一次的迁徙造成的混乱和危机,在每支拥挤的队伍里,都没有离开过我的身边。现在她像是看到太阳从天上掉落那样,手里拿着被剪掉的浓密头发颤抖着。我们光着身子,站在那里好几个小时了,她还是紧紧地抓住她的头发,好像握着自己的头发,就能坚持自身的完整和自己的人性。她离我很近,我们几乎贴着,然而我却思念她。玛格达,那个自信、有着各种笑话的性感女孩,她在哪?她似乎也在问同样的问题。她在那团参差不齐的头发上寻找着自己。

[4] 希律王:《新约圣经》中的人物。亦被称为希律大帝一世、黑落德王,是罗马帝国在犹太行省耶路撒冷的代理王。希律生于耶路撒冷,父亲是安提帕。

在寂静得只剩下一阵一阵的大雨声中,我们被集中起来,残忍地剪掉了头发。我们光着头,赤裸地站在外面等待发放我们的制服。考波什和纳粹党的军官向我们发出的嘲笑声带来的疼痛,就像一只只箭头擦过我们裸露的、潮湿的皮肤那样疼。比他们的话语更糟糕的是他们的眼神。我敢肯定,他们盯着我们,那种厌恶的眼神,就像是要撕裂我的皮肤,劈开我的肋骨。他们的仇恨是那么自我和目空一切,这让我很不舒服。我曾经以为,埃里克会是第一个看到我赤裸身体的人。埃里克将永远不可能再看到我那没有伤疤的身体了。那些伤疤是军官们的仇恨造成的。他们已经使我成为比人更低级的动物了吗?我还会是以前的那个女孩吗?“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的眼睛,你的手。”我必须保持一个完整的我,即使不为自己,也是为了埃里克。

[5] 萨洛米:亦称莎乐美。一般被认为是记载在《圣经》中的犹太国王希律王和其兄弟腓力的妻子所生的女儿。据记载,她帮助她的母亲杀死了施洗约翰。她的美无与伦比,巴比伦国王愿意用半壁江山,换莎乐美一舞。

玛格达盯着母亲走进去的那栋楼楼顶的烟囱。“灵魂永不灭。”她说。她在寻找自我安慰的话语。但我很震惊,失去了知觉。我无法想象这些正在发生,或者已经发生的不可思议的事情。我不能想象我的母亲已经被火焰吞噬了。我完全不能接受她已经离世了。而且我不能问为什么,至少现在不能,我甚至不能悲伤。我的所有注意力都要放在多活一分钟,多呼吸一次上面。如果我姐姐还在,我就能活下来。我会把自己和她绑在一起,我要像是她的影子一样紧紧地跟着她,我就能活下来。

[6] 阿佩尔:惩罚性的点名,囚犯们在恶劣的天气下毫无意义地在外面站了几个小时。即使是死囚也要被赶出来清点。在点名时进行挑选,较弱的囚犯将被挑选出来进行杀害。

“在生命中,所有能让你惊喜若狂的事情都来自于内心。”我的芭蕾舞导师告诉过我。在来到奥斯维辛集中营以前,我从来不明白他所说的意思。

[7] 魔鬼蛋:西餐菜品名,因其常在万圣节制作食用得名。常作传统西餐中开胃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