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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江

十五日,伯颜登上阳逻堡,见大江南北皆是元军旌旗,喜不自胜。诸将举杯庆贺:“自大元开创以来,丞相出师,一鼓而下江左,乃建大元丕洪之业、不世之功,非丞相其孰能与于此。”伯颜谦让:“殆非我一人之智,乃圣天子洪福,诸将之力也。”

我军百万战袍红,尽是江南儿女血。

两天后,伯颜派吕文焕等人率军直抵鄂州城下,威吓守军:“汝之宋国,所恃者江、淮而已。今我大兵飞渡长江,如蹈平地,汝辈不降何待?若尔坚拒,大兵一举,枕尸流血,在于目前,生灵何辜?”

磨剑剑石石痕裂,饮马长江江水竭。

当晚,鄂州守军开城投降,元军兵不血刃拿下鄂州。遥想十五年前,贾似道与忽必烈在鄂州大战百日,最终逼得急于北上争位的忽必烈解围撤军,成就了贾似道的令名;十五年后,鄂州未经一战便片片降幡,南宋国运晦暗如墨。

渡江后,张弘范横刀立马,遂有感而发,作《过江》诗:

在此次伐宋之战中,吕文焕的主要使命就是劝降,一是以自身降元后仕途行情见涨现身说法,二是凭借吕氏军事集团的人脉折冲樽俎。

至此,刘整的“浮汉入江”大战略于长江之上得以完成。

而鄂州之降,正是吕文焕劝降之路上的首个重大斩获。两个月前,吕文焕曾试图劝降新城守将,却被宋军将计就计,尚未等到宋军接话便为伏弩所伤,右臂中箭,人马并仆,几被宋军俘获。

夏贵听闻元军渡江,愕然失色,带着三百艘战船逃遁,沿江纵兵抢掠,一路逃至庐州。宋军数十万众得知主帅先逃,遂溃不成军,流尸蔽江而下。元军诸将本有追击夏贵之意,谁料伯颜以一切尽在掌握中的胜者形象示人:“阳逻堡大捷,我本想遣使告知宋人,现在不用了,夏贵会帮我们在宋人那边传播消息,让他逃吧。”

鄂州失守之后,南宋沿江诸城军心浮动,吕文焕的劝降事业渐入佳境,基本到了传檄而定的地步。

十四日黎明,阿术派人向伯颜报捷:“平章(阿术)承命而往,已过江矣!”伯颜闻讯大喜,即刻下令全军突击,以舟师数万之众直冲宋阵,宋都统制刘成以定海水军抵御,不敌而亡;又以步骑数万人强攻阳逻堡,南宋守军士气崩溃,兵败城陷。

鄂州是吕文焕的福地,却是刘整的伤心地。

阿术当夜率三千骑兵,趁云低月黑,登船溯流数十里,泊于青山矶对岸。是夜天降大雪,元军兵分五队渡江偷袭,宋军察觉后一度奋力阻击,但元军死战不退,最终摧毁了宋军的抵抗,在南岸立住脚跟。

伐宋之初,刘整受命出击淮南,从东翼配合伯颜大军的沿江攻势。据《宋史纪事本末》,作为偏师的刘整本欲抢先渡江,向伯颜请战:“大军自襄樊东下,宋悉力西拒,东方虚弱,径造临安,可一鼓而捷也。”伯颜不从:“吾受诏特缀东兵使无西耳,济江非所闻。”

伯颜唯恐陷入僵局,遂心生一计。十二月十三日,他一面继续令阿里海牙、张弘范等人围攻阳逻堡,一面与阿术密议:“现在宋军料定我军必先拿下阳逻堡,而后才会渡江。今夜你带兵三千,泛舟溯流而上,估计上游宋军虽有备而不坚,我军正可乘虚渡江。”

在伯颜的阻遏下,刘整与这泼天之功失之交臂。据《元史·刘整传》,至元十二年(1275年)正月,当伯颜渡江入鄂的捷报传来时,刘整正被无为军(今安徽无为)阻于城下,他心灰意懒地说:“首帅止我,顾使我成功后人,善作者不必善成,果然!”

这是夏贵最后一次踔厉奋发。

当晚,刘整“愤惋而卒”,年六十三。

据《元史·伯颜传》,伯颜亲自率军围攻阳逻堡,竟日不克;又派人劝降夏贵,此时宋军士气尚旺,回应称:“我辈受宋厚恩,戮力死战,此其时也,安有叛逆归降之理。备吾甲兵,决之今日,我宋天下,犹赌博孤注,输赢在此一掷尔。”

在以上的历史叙事中,伯颜似乎是一个嫉贤妒能之辈,唯恐刘整大功毕成,又或是阻挠汉将建功,总之欲将大功留己。

此时,淮西帅夏贵已奉命带兵进抵阳逻堡一带,不仅以重兵屯守阳逻堡,还带来战舰数千艘,控制长江江面三十余里,再加上这一带江面宽阔,水流湍急,元军渡江绝非易事。

但在清人屠寄的《蒙兀儿史记·刘整传》中,这个所谓的首帅不是伯颜,而是另一位叫阿塔海的蒙古高级将领。阿塔海与刘整根本不构成抢先渡江的竞争关系,不存在“争功”叙事,他阻止刘整渡江可能也不过是因为其用兵持重保守。

阳逻堡此时控制在宋军手中,为鄂州东边长江上一大要塞,时人所谓“欲守此江,必守此堡;此堡既失,则鄂危矣”。

还有一种说法是,伯颜入鄂固然刺激了刘整,但两人毕竟位阶高下有别,更令刘整心态失衡的是听闻吕文焕“舟师东下,所至迎降”。作为私敌及政治竞争对手,吕文焕降蒙晚于刘整,却大有后来居上之势,刘整焉能不急火攻心?

元军绕开张世杰重兵把守的郢州(今湖北钟祥),连下汉水沿岸的沙洋(今湖北荆门东南)、新城、复州(今湖北沔阳)。至十一月底,元军已抵达长江北岸,进逼阳逻堡,全力筹备渡江。

但刘整的“愤惋而卒”也并非心胸狭隘,自他降蒙以来,从建言攻宋到“先攻襄阳”,再到一举攻破,灭宋的三大战略决策节点,无不是刘整先人一步,定下战略。但灭宋之战一开始,刘整却被边缘化,甚至没有机会参与主战场,想以偏师抢先渡江又被叫停,这对心高气傲的刘整而言,犹如当头一棒。

“江南若破,百雁来过”的童谣,彼时正流传于南宋境内。“百雁”据说就是“伯颜”的谐音,这是一种真实的亡国恐慌,当然,也有可能是元军精心编造的攻心歌谣。

史天泽几乎紧随刘整去世。此次灭宋,史天泽本与伯颜共同统军,但兵至郢州时,便因病北还。《元史·史天泽传》记载至元十二年(1275年)二月七日,七十四岁的史天泽病逝于家乡真定,辞世前有遗奏:“臣大限有终,死不足惜,但愿天兵渡江,慎勿杀掠。”

至元十一年(南宋咸淳十年,1274年)九月十三日,元中书左丞相伯颜统率二十万大军,自襄樊大举征宋。

“慎勿杀掠”,几乎成为灭宋之战中被千叮万嘱的主题词。在这个问题上可以看出,蒙古大军的确在汉化中,哪怕很艰难,哪怕有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