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似道依然希望通过依仗吕氏集团其他将领出力御敌,戴罪立功,以渡过眼前危机,保住江南半壁江山,故而不允其罢官之请求,仍旧重用他们镇守长江中游一带州郡,以收抚其心。
贾似道不遗余力地回护吕氏亲族,固然缘于他才是吕氏军事集团幕后之总后台,但也不无审时度势之公心:
但很快贾似道就会发现,他还是高估了自己对吕氏军事集团的影响力,也低估了吕文焕的煽动力。
在襄阳之战中援襄不力,至多算是功过相抵的夏贵,甚至还在战后升了官,被任为淮西制置使兼庐州知州;之前是两淮安抚制置大使的李庭芝反倒被分了权,成了淮东制置使。
颇有几分荒诞的是,朝野最终认定的襄阳祸首是逼反刘整的俞兴。但此时俞兴已死,那就只有找他儿子俞大忠麻烦了,“追毁出身文字,除名”,相当于剥夺了名誉权。新任京湖制置使汪立信还声称只要对俞大忠用重典,“则人心兴起,事功可图”。
贾似道庇护吕文福和吕师夔也就罢了,毕竟这二人并未降元,任意株连也本非正道,但他竟连范文虎也保下了。据《新元史·范文虎传》,襄樊失陷后,作为贾似道亲信但锋芒尚存的陈宜中以援襄不力请诛范文虎,但范文虎为贾似道所庇护,“止降一官,仍知安庆府”。
南宋重手处置了一个和襄阳之败无直接关系的已故边帅之子,这就算除恶务本,天下太平了。
吕文焕降元后,吕文焕哥哥吕文福、吕文德之子吕师夔惶惶不可终日,上表请辞,但在贾似道的力保之下,两人都顺利过关。吕文福甚至和李庭芝公开辩论,声称吕文焕投降是受左右胁迫,“非由己心”,直到李庭芝拿出了吕文焕降元后自为先锋攻宋的有力证据,宋廷才下诏吕文福“勉力捍御,毋坠家声”。
黜陟赏罚后,宋度宗下诏求言,令“中外小大臣僚,有材识超卓、明控御之宜、怀攻守之略者,密具以闻”,一时间上书献策倒是不可胜数,但如周密《癸辛杂识》所嘲,“皆澜翻不急之语”,也就是空谈为主。
贾似道的责任追究不了,但范文虎这些吕氏军事集团的败军之将呢?
也有不是空谈的,但真正尖锐犀利的策略呈上去,又会引起轩然大波。还是京湖制置使汪立信,他当时有一封很有名的建言,一上来就将宋度宗和贾似道都骂进去了,“今天下之势十去八九,而君臣宴安不以为虞”。汪立信给出了上中下三策:上策是抽选全国五十余万精兵,都尽数集中于沿江,“无事则泛舟长淮,往来游徼;有事则东西齐奋,战守并用”;中策是释放被扣押的蒙古使节,不给蒙古人攻宋借口,同时“许输岁币以缓师期”,为整军经武赢得时间窗口;如果这两策都没办法实行,那就是天亡大宋,只有下策“衔璧舆榇”了,也就是早早准备投降吧。
机速房或可提高南宋中枢的军事决策效率,但仍然无法解决襄阳之战中暴露的核心问题:吕文德死后,前线没有众望所归、如臂使指的大帅,唯贾似道有这个威望和权势,但他不愿去或去不了。
贾似道见信大怒,掷于地上。因汪立信一目有恙,便大骂“瞎贼,狂言敢尔”,不久后就找了一个借口,将汪立信革职。
事已至此,贾似道再次自请前线督师,再为宋度宗所否。君相二人妥协出来的一个折中方案是:在临安建机速房。所谓机速房,《宋史·度宗本纪》的说法是,“以革枢密院漏泄兵事、稽违边报之弊”,但从字面上理解可能更为清晰点,也就是处理紧急军机大事的临时机构,功能上有些接近清中期后的军机处。如周密《癸辛杂识》所说,“凡急切边事,先行后奏,赏罚支用亦如之”。
伯颜出师当月,也就是咸淳十年(元至元十一年,1274年)七月,年仅三十五岁的宋度宗赵禥猝死,死因或与他好色无度有关。但宋度宗毕竟精准避开了亡国之祸,可谓死得其时,正如《宋史·度宗本纪》所言,“亡国不于其身,幸矣”。
“当不至此”固然是大言不惭,但宋度宗不让贾似道行边却也是实情。如果做一个谨慎的军事推演,只能说,贾似道即使行边襄阳,也很难改变襄阳失陷的结果,但大概率不会比日后的丁家洲之败更惨。毕竟,贾似道手中的牌面在襄阳之战时更漂亮,宋军士气也更高涨。
《宋史·度宗本纪》说得最为公允的一点是,南宋濒临亡国与宋度宗这个平庸却也“无大失德”的皇帝干系不大:
贾似道为推诿丧师失地的责任,对宋度宗抱怨:“臣始屡请行边,先帝皆不之许。向使早听臣出,当不至此尔。”
考其当时事势,非有雄才睿略之主,岂能振起其坠绪哉!
败讯传开,一时间举国哗然,矛头直指贾似道。
宋度宗驾崩时,还未及正式立储,在贾似道与皇太后谢道清的撑持下,四岁的宋度宗嫡子赵被拥立为帝,是为宋恭帝,次年改元德祐。被尊为太皇太后的谢道清虽有垂帘听政的名义,但朝政仍把持于贾似道手中。
臣一闻战眩颠沛,几于无生。不谓事不可期,力无所措,乃至此极!
贾似道或许真的有某种无法言传的人格魅力,贾似道的姐姐贾贵妃当年曾与作为宋理宗皇后的谢道清争宠,但贾似道还是成功地获得了谢道清近乎无条件的信赖与支持。
吕文焕降元一个月后,即咸淳九年(元至元十年,1273年)三月,贾似道才从李庭芝处得到襄阳城破的消息,自称:
但很快,在长江之滨的丁家洲,贾似道就将倏忽失去一切;就像在十六年前的鄂州,他忽地拥有了一切那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