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重是所谓的合法性欠缺综合征,比起蒙古帝国的“前四汗”,忽必烈政权最大的两个软肋,就是“得国不正”和“推行汉法等于背离草原传统”,而回击质疑的最好方法,莫过于将更多领土纳入蒙古版图中。作为一个“家产制”(公产制)国家,“每任大汗登基,必发动一轮新的对外征服战争,以示威武不输先皇,红利人人有份。忽必烈自然也躲不过这一轮‘任职考核’”。
一重是所谓的蒙古帝国意识形态,据说成吉思汗曾颁布过一条任何蒙古人都不得违反的法令——“他们要使全世界降服,决不同任何民族讲和,除非这些民族首先向他们投降”。“几乎毫无妥协余地的‘要么归顺,要么开战并被征服’,就是蒙古帝国对外征服精神的本质特征。”
无论从哪个角度而言,灭宋都是忽必烈的自我实现。
刘整的灭宋建言恰好契合了忽必烈的双重政治需求。
第二点,如何灭宋。刘整的方略是“先从事襄阳”(先攻襄阳),“若复襄阳,浮汉入江,则宋可平也”。这个方略的核心词是“浮汉入江”:襄阳地处汉水以南,拿下襄阳,蒙古水军即可从汉水一路入长江,旌麾直指,重演“王濬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之伟业。
而站在刘整的角度,他建言灭宋的另一层意义在于:他将儒家大一统观念与大蒙古国的征服者本性结合了起来。灭宋也因此具备了“双重合法性”:蒙古式的征服观与中原式的正统观。
就蒙宋三大战区(川蜀、荆襄和两淮)之间的关系,刘整明确提出:
虽然在蒙哥南征时,蒙古就开始有了灭宋的模糊计划,但正是在刘整建言之后,灭宋才第一次被明确为蒙古政权的大战略。或者说,在平定漠北阿里不哥之乱与山东李璮之乱后,忽必烈政权将灭宋定为头号战略目标。
攻蜀不若攻襄,无襄则无淮,无淮则江南可唾手下也。
第一点,何时灭宋。《元史·刘整传》记载,他认为“宋主弱臣悖,立国一隅”,现在是灭宋一统的良机,“自古帝王,非四海一家,不为正统。圣朝有天下十七八,何置一隅不问,而自弃正统耶”。
“先攻襄阳”之策,并非刘整首倡。早在贵由大汗时代,就有人向贵由献策称,“襄阳乃吴、蜀之要冲,宋之喉襟,得之则可为他日取宋基本”,贵由虽表赞许,但并未付诸实施。在蒙哥时代及忽必烈即位之初,也分别有人进言,反对蒙哥先攻川蜀的国策。《元史·郭侃传》中,郭侃从战略、战术两方面明白指出:“宋据东南,以吴越为家,其要地则荆、襄而已。今日之计,当先取襄阳。既克襄阳,彼扬、庐诸城,弹丸地耳,置之勿顾,而直趋临安,疾雷不及掩耳,江淮、巴蜀不攻自平。”
刘整的建言主要有两点。
刘整的幸运在于“得君行道”,他提出“先攻襄阳”之策时,恰逢忽必烈已下定决心灭宋,正四处问计,因而君臣遇合,风云际会,“先攻襄阳”也因此从献策变为国策。
蒙古至元四年(南宋咸淳三年,1267年),已擢升为南京路宣抚使的刘整再度被召入朝,向忽必烈献上了灭宋版“隆中策”。
除了贡献方略,刘整还自请出战,在上奏中明确表示“臣愿效犬马劳”。
其四,从功利角度看,刘整深知他对蒙古人最大的价值就是熟谙南宋军情,灭宋不仅可以让他的个人价值最大化,而且是他捞取军功、仕途上升的最佳路径。
据《元史·刘整传》,忽必烈听了刘整的奏对,回应了四个字:“朕意决矣。”接着,他就诏征诸路兵,任命阿术为主帅,刘整为辅,经略襄阳。
其三,从心理动机而言,刘整可能有所谓的皈依者狂热,极力推动灭宋不仅是他激进情绪的宣泄,也是某种向蒙古人表达忠诚的投名状。
阿术出身于怯薛,父亲是蒙哥南征时的南路军主帅兀良合台,祖父是蒙古西征时的名将速不台,这是一个典型的蒙古功臣家族。
其二,作为归正人,刘整在南宋政争中遭到各种打压,尤其是在打算法前后,刘整对吕文德和俞兴恐怕是恨不能食肉寝皮,投蒙后可能多少有些报复情绪。
正是在襄阳,刘整迎来了其军事生涯的巅峰,但对巅峰的极致追求,也预先决定了他的最终命运。
其一,刘整本就是出身金朝的归正人,对南宋缺乏根深蒂固的认同感。
刘整之叛宋投蒙,乃至攻略襄阳,是为归正人对南宋猜疑、歧视政策的总复仇,也叠加了以复仇为名义的趋炎附势,两者相互交织,跌宕起伏,不绝如缕。“如宋善待他们,他们可以为宋效命疆场……一旦宋人歧视他们,或者蒙古改用安抚政策,招集流亡,他们也可以返回故乡,投靠蒙古,作为蒙古攻宋的先导”,直至覆宋。
一位刚刚易帜的名将,为何如此迷恋于消灭所谓的母国?原因或包括相互缠绕的以下几点。
这岂不是秦桧“南人归南,北人归北”之论的诡异变奏?
投蒙后,刘整建功心切,似乎将一切心力都集中于灭宋之上,其热切程度可能超过了忽必烈麾下任何一位降蒙重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