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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婚姻 母亲与事业

当她的父亲填写文件,在姓名一栏写下“玛格达莱娜·耶希尔”时,登记处的抄写员拦住了他。“太长了,”他如是说玛格达莱娜的名字,“这个名字填不下,你得另想一个名字。”

解决问题一直以来都是玛格达莱娜生活中的一个主题。她出生时,父亲去镇中心登记她的出生情况。在土耳其,这件事必须由父亲来做,登记处也只有父亲的名字。如果父亲身份不明,那么他的孩子就不能登记,也就没有身份。

她的父亲知道抄写员硬要他换个名字的真正原因——玛格达莱娜是一个基督教的名字,而土耳其是一个伊斯兰国家。“我想不出别的名字了,”她父亲说,“这是我妻子要求的名字,换了的话,她会杀了我的。”

仔细审查改良自己的提议,确定没问题以后,玛格达莱娜开车去旧金山会见贝尼奥夫。两人通常约在Salesforce位于市场街的办公室或者附近的餐厅会面。有时候,他们也会在玛格达莱娜的车里谈,她在市中心找到了一个少有的、停下来聊很久都不会被开罚单或被拖走的停车位。

“先生,你必须想一个别的名字。”抄写员不肯让步,“玛格达莱娜,太拗口了,谁都不会读啊。”他还主张说:“要不叫莱娜吧,就叫莱娜吧。”

玛格达莱娜准备把她有关改善Salesforce现金流的想法告诉马克·贝尼奥夫。她进行了反复的计算,也询问了销售团队主管弗兰克·范维内达尔的看法。范维内达尔也分析了一番,得出了与玛格达莱娜一样的结论——她的计划行得通。

她的父亲觉得抵抗不过官僚人员,无奈之下只好在表格上签了字,然后回家。他的妻子听了事情的经过,怒不可遏。从此以后,她一直都跟玛格达莱娜说:“你的名字不叫莱娜,而是叫玛格达莱娜。”

玛格达莱娜

等到年龄足够大了,玛格达莱娜便琢磨怎么申请入读美国的大学。她觉得,世间很多美好的东西似乎都出自美国,如迪士尼、阿波罗计划、李维斯牛仔裤、可口可乐等。得知到美国上学需要参加SAT(美国学术能力评估测试)时,她发现土耳其只有一个考点,在博斯普鲁斯海峡对面,而且要清晨去考。于是,她找了一位渔夫,并说服他深更半夜带她出发前往考点,以确保能准时到达。

特蕾西娅认识到,说到底,“杀人恶语”是男人的一个心病,那是他们的问题,不是她的问题。她跟自己说,不能因为风投圈内的一些觉得受到威胁的造谣者,就停止对重大项目的追逐。

玛格达莱娜靠直觉就能猜到别人想要从她那里得到什么。她自幼就学到,没有人会帮你解决问题,只能靠自己。现在,当玛格达莱娜的儿子们相互打起来的时候,她的母亲会龇牙咧嘴,看不下去。玛格达莱娜则会淡定地说:“一个打赢,一个打输,就这么简单。”她喜欢这种老派的解决问题的方式。

在科技行业浸淫一定时日后,她明白,事业有成的女性打乱了男性的等级秩序。在以男性为主的电子游戏世界里,男玩家会因为成功的女玩家的存在而心烦意乱。那些最输不起的男人并非那些最成功的男玩家。向排行榜上的女玩家发起攻击的,是那些总是过不了关的男玩家。他们觉得,将排在他们前面的女人拉下马,他们就能够上位。这些糟糕的男玩家不会因为输给成功的男玩家而觉得受到威胁,因为他们觉得那是正常的。然而输给女人的话,就会让他们觉得是一件很难堪的事情,会让他们感到自己低人一等。

玛格达莱娜把车停在旧金山市场街外,看着贝尼奥夫朝她的车走过来。这些年来,两人在一起有过不少欢笑时光,但彼此相处起来也从来都不轻松。在繁荣时期,创业是一件充满压力的事情。而贝尼奥夫又是第一次创业,方方面面都要证明自己。他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向科技界证明自己能独当一面,永远甩掉供职于甲骨文期间别人贴给他的“迷你版埃里森”标签;要么加入失败的创业者行列。看到贝尼奥夫拿着一个装满怪异颜色液体的水瓶时,她翻了个白眼。不久前的一天,正当两人准备走向会议室向风险投资家们推介Salesforce时,贝尼奥夫抓起玛格达莱娜的水瓶,往里面倒了些黄色粉末。她觉得那些粉末状的维生素混合物看着很恶心,她说:“感觉我们像是在喝尿!”

她用一个词来形容那些流言蜚语:杀人恶语。她觉得,有些男人总是试图贬低她的成就。她认识一些抱怨被别的女性踩着上位的女性。而在特蕾西娅的世界里,那些恶语中伤却是来自男人。准确来说,是那些没什么作为的男人。

贝尼奥夫穿着夏威夷衬衫,脑子里想着宏图大计。他不是那种会钻研数据的人,所以玛格达莱娜直接说重点,告诉他自己想到了解决Salesforce现金流问题的办法。

特蕾西娅周围都是一些雄心勃勃、精力充沛的男人——某种程度上是一种职业危害——所以她知道,难免会有闲言碎语。但她必须跟这些人来往,否则就会错过一些重大的项目和投资机会。只不过,她去交际了,也不可避免地会惹来流言,甚至在她快要生下孩子,“大腹便便”的时候,都还是会听到闲言碎语。

“这可能是我们最好的并且仅有的一个解决方案。”玛格达莱娜说道。她讲述了她的解决方案,称公司需要预先收费、成立合同部门、为长期客户提供折扣、重组销售佣金结构等。最后,她说:“马克,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解决方案。它会解决你的现金流问题,我们需要做这些来拯救公司。”

特蕾西娅闭上眼睛,看着有些沮丧。对于戈茨所说的,她其实并不惊讶。以前她也听说过类似的流言,大多是从她的助理那里听来的。不管是经常和创业者一起出去吃饭,还是出席一些会议,都会引来闲言碎语。戈茨有很多让她欣赏的地方,其中一点是,他会告诉她其他男人在秘密讨论些什么。特蕾西娅觉得,商界的每一位女性在生活中都需要一位像吉姆·戈茨这样的人,尤其是在硅谷这种几乎全是男人的地方。

贝尼奥夫盯着玛格达莱娜,仿佛听到她在提议对他心爱的宠物狗实施安乐死一样。“我们不能这么做!”他喊道,“这违背了我们信奉的所有理念。”

特蕾西娅在帕洛阿托的办公室里工作,这时吉姆·戈茨走了进来,关上了门。戈茨向来坦率诚实,是一个值得信赖的朋友。他神色有些严肃。他说,硅谷有些男人说,特蕾西娅能拿下重磅项目,靠的是调情功夫和牺牲色相。

对贝尼奥夫来说,“终结软件”的使命宣言以及“没有软件”的公司标识,正是Salesforce的与众不同之处。Salesforce致力于为大大小小的所有公司提供无差别的、价格实惠且易于使用的软件,而无须签订合同或预先付费。

事实上,特蕾西娅这些年一直在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不断充实自己的网络安全知识库。最初,在Release公司的时候,她与加密技术打交道;接着,她参加了不少网络安全和入侵检测方面的课程与研讨会;现在,她与业界领先的ForeScout团队一起共事。她懂得要使用哪些不同的方法来分析网络流量,发现其中的各种风险,比如识别标志和行为扫描技术。她对克雷默充满敬意,同时也对WebCohort(后来更名为Imperva)的成功深信不疑。

“自我们成立公司以来,我一直在努力宣扬不签合同、不打折的理念,”贝尼奥夫指出,“你提出的方案与我们的整个营销策略背道而驰。”

此消息让其他一些硅谷人士颇有微词。例如,USVP的欧文·费德曼失态地抛出了一连串的咒骂。Venrock(风投公司)同样做出了类似的反应,它投资过Check Point,因而期盼能参与什洛莫·克雷默其他新的项目。费德曼是Check Point的董事会成员。克雷默选择让特蕾西娅投资他的新公司WebCohort,而将所有其他的沙丘路风投公司排除在外,让业内人士大呼意外。一夜之间,几乎每个人都在问:“特蕾西娅·吴是谁?”

玛格达莱娜事先就预料到这次谈话不会轻松。在Salesforce放出的广告中,一架F-16战斗机击落了第一次世界大战中的双翼飞机,前者象征的是拥有最先进技术的Salesforce,后者则象征太多公司使用的过时且性能低下的软件。他们雇用演员在竞争对手的会议现场前面举着“反软件”的标语游行。他们在自家办公室的窗户贴上反软件海报,将此当作免费广告。贝尼奥夫每个星期都会走出办公室几次,检查一下那些海报有没有变歪。

没过多久,什洛莫·克雷默成立了一家新的网络安全公司的消息便开始流传。新闻报道说,克雷默的第一个且唯一的一个风险投资者(他自己也掏钱出资)是特蕾西娅·吴,她为加速合伙公司投资了500万美元,并将获得一个董事会席位。

然而,玛格达莱娜没有打算打退堂鼓。“Salesforce为客户提供的无风险、无承诺的环境,如今却给我们自己的生存带来了威胁,”她说,“我们已经过了要证明我们的产品的价值这个阶段了。我们都知道客户很喜欢我们的产品,我们已经为自己赢得了要求客户签署合同和预付款的权利。我相信我们的客户已经知道他们将继续使用我们的产品,所以我们为什么不提前收取费用来解决现金流问题呢?”

在投资和创业的工作中,克雷默为自己慧眼识才的能力感到自豪。特蕾西娅便是他眼中难得的人才。其他的女性风险投资家他只认识一位——以色列的莎伦·格尔鲍姆-什潘,她从事网络安全投资,投资过ForeScout。不过,特蕾西娅是男是女对他来说无关紧要。他欣赏特蕾西娅的地方在于,她聪明、雄心勃勃、学习能力强。

她告诉贝尼奥夫,她已经跟弗兰克·范维内达尔谈过这件事,他也认为大多数客户都会支持他们,与他们共渡难关。

当年,在特拉维夫,克雷默是在他祖母闷热的公寓里与人合伙创立他的第一家公司Check Point的。他喜欢跟人说,Check Point是“犹太祖母版硅谷车库创业公司”。他和两位搭档在两个借来的太阳微系统公司的工作站上为Check Point测试软件。Check Point并不是第一家防火墙安全公司,却被誉为第一家产品易于使用的防火墙安全公司。创办这家公司时,克雷默未曾想过它会一路发展成行业领先者。克雷默性情温和,非常热衷于创造东西。他对一个想法从生根发芽、挣扎到生长,再到开始茁壮成长的过程着迷不已。

“我们不会改变软件本身或者软件的交付方式,”玛格达莱娜接着说,“我们只是要创造一种新的支付模式。”她说,客户的付款模式将从现收现付变成签署一年期乃至多年期的合同,合同期较长的享有折扣。

会见完银行高管,克雷默说:“我们获得了很不错的反馈,我很受鼓舞。”他还感谢了特蕾西娅,感谢她提出拜访银行的建议。

但贝尼奥夫还是摇头,神色坚定。经济不景气时,风险投资家纷纷劝他把公司名Salesforce.com中的“.com”去掉,并说:“互联网已经死气沉沉了,你不知道吗?”在大家口中,前不久还朝气蓬勃的互联网公司,现在却成了人人唾弃的互联网炸弹和互联网骗局。但贝尼奥夫不为所动,依然坚信互联网的变革性力量。

当天,特蕾西娅和克雷默还拜访了另外几家银行的高管,包括摩根大通和花旗银行,他们向那些信息安全高管询问了银行的安全系统情况和需求。对于克雷默提出的想法,信息安全高管们反应不一,有的十分热情,有的则比较冷淡。大多数都给予了正面反馈,考虑到当时经济不景气,各家公司纷纷收紧预算,能做到这一点已经很不错了。

贝尼奥夫热爱大自然、科技、动物和瑜伽,据说他会带着他的宠物狗——Salesforce的“首席可爱官”寇阿——去练瑜伽。但本质上,他就是一名销售员——一个实用主义者。他靠人们购买他推销的东西安身立命。他终究想通了,要是公司资金链断裂,自己也就没有东西可以拿来推销了。一周后,他同意推进玛格达莱娜的计划。

“客户账户数据包含所有的个人信息,以及所有的信用卡信息。侵入应用程序的黑客想要的就是数据和数据库,他们会通过SQL(结构化查询语言)注入攻击来侵入。而那些网络应用程序是这些数据的第一道防线。”克雷默补充道。

历时几个星期,玛格达莱娜向贝尼奥夫概述的那些变动开始运转起来。出乎他意料的是,有一半客户对签署合同没意见。他们很喜欢Salesforce的软件,也很开心有折扣。少数客户很不满,因而没有续用。其余的客户虽有抱怨,但由于获准可以在签合同之前继续以原价使用原服务一年,他们的态度也有所软化。Salesforce的销售团队也有了新的动力——拿下长期订单,他们就可以得到双倍的佣金。合同模式的推行,也让Salesforce开始将触角伸向大客户。正如玛格达莱娜所料,没多久现金便开始源源不断地流入。2003年初,Salesforce实现了公司成立以来的第一次季度现金流为正。

特蕾西娅对信息安全高管说:“你们最宝贵的数据库,黑客能轻易侵入。”她还说,黑客可以轻易伪造登录凭证,而后利用登录凭证直接进入银行的网络服务器和数据服务器,窃取客户账户数据。

随着公司的经营状况逐渐稳定下来,玛格达莱娜重拾她探访Salesforce与其团队交流的习惯。她很喜欢与考特尼·布罗德斯一同去探访,这位工程师之前供职于甲骨文。她给玛格达莱娜讲了一个有趣的故事。摇滚乐队B-52’s音乐会销售活动的第二天早上9点,她来到Salesforce,看到马克·贝尼奥夫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音箱播放着劲爆的音乐,平常不怎么喝酒的他递给她一杯香槟。布罗德斯之所以接受Salesforce的聘用邀请,是因为她也认为软件交付方式迫切需要一场变革。当时,她心里对贝尼奥夫能不能成为出色的领导者并没什么底,甚至不确定他是否有能力给员工支付薪水。她对客户关系管理软件也不是特别感兴趣。但她想要参与到一场改变人们工作方式的潜在革命当中,她想要成为一家互联网创业公司的一分子。

参加完ForeScout的董事会会议,特蕾西娅和克雷默前往他们的第一站:高盛。Check Point为网络提供防火墙保护,WebCohort则为网络应用程序和数据库提供防火墙保护,它有望成为第一家推出这种技术的公司。克雷默是在看到一份有关网络应用程序服务器的报告以后产生这一想法的。该类服务器通过同时托管文件和程序来实现应用程序的远程访问。克雷默意识到,需要安全技术来保护服务器,以及保持网络应用程序的安全性。

尽管如此,在Salesforce工作的第一周结束时,看到大家中午都围坐在一起喝啤酒,她还是哭了。“真不该加入这家公司啊,我后悔死了。”她跟一个朋友说。但之后公司逐渐成长并成熟起来,布罗德斯也参与了多个部门的技术架构搭建工作。她为能够遇到玛格达莱娜而感到十分兴奋,因为她觉得董事会都是些“年老的白人男性”。当贝尼奥夫表现得很不友好时,她会向玛格达莱娜吐露心声,同时也会分享让她有所触动的贝尼奥夫的一些事迹。布罗德斯觉得,贝尼奥夫最大的优点之一是“自己有什么不足就招揽人才补足什么”。他时不时的善举也为他赢得了好感。他时常为有需要的员工支付医疗费用,在公司内部营造出了一种慈善文化。她对玛格达莱娜说,员工们最担心的是被微软吞并。整个Salesforce团队已开始意识到他们拥有一款伟大的产品,他们希望公司能够保持独立。

在纽约期间,特蕾西娅特意带克雷默去拜访了几家华尔街银行,会见它们的首席信息安全官,了解他们的需求,并征求其对克雷默的想法的反馈。克雷默拥有将Check Point打造成价值数十亿美元的上市公司的成功履历,因而银行的信息安全高管都非常乐意与他会面。

玛格达莱娜还认识了甲骨文的前员工左轩霆,他是Salesforce的第十一名员工,于1999年加入。他领导打造了Salesforce的第一个计费系统。2003年,贝尼奥夫任命他为公司的第一位全球首席营销官。左轩霆说:“我从未做过市场营销。”贝尼奥夫答道:“你行的,放心。”左轩霆很快意识到,他的职责就是执行贝尼奥夫的想法。后者喜欢送记者巧克力,还喜欢亲自为公司活动和产品发布会制作精良的主题海报,因此左轩霆帮他执行这些事情。那些海报一直都很受欢迎,直到贝尼奥夫想出一个点子,即在海报上呈现他的一个喇嘛朋友在冥想的画面,并打上“开悟之路上没有软件”的宣传口号。Salesforce把这个海报印了650份,作为为美国喜马拉雅基金会举办的一项公益活动的邀请函发放给记者和客户。谁料这个海报引发了轩然大波,媒体纷纷发表尖锐的评论大肆诟病Salesforce:“在开悟之路上,Salesforce走了弯路”。随后贝尼奥夫公开道歉,左轩霆则疲于应付喇嘛那边的投诉电话,后者扬言要采取法律行动。但历经这次争议从愈演愈烈到日渐式微的整个过程后,左轩霆还是非常欣赏贝尼奥夫敢于冒险和挑战极限的精神。

特蕾西娅没多久就变回“空中飞人”,到全美各地去开会。出行给她制造了点麻烦,因为她在用母乳喂养孩子,所以她得在狭小的飞机卫生间里用吸奶器挤奶。但她应付得来。现在,她坐在又一趟晚点的飞往纽约的航班上,她要去参加ForeScout的董事会会议。她还要会见以色列网络安全明星什洛莫·克雷默,这位ForeScout顾问曾联合创办Check Point。他称得上网络安全创业方面的天才,特蕾西娅在2001年与他相识,那时候她就想总有一天他不会再从事天使投资,而会重拾旧业,再创办一家公司。他想要打造一项新的网络安全技术,综合考虑了几个想法以后,他敲定了一个他觉得足够宏大、足够重要的想法。他的新公司叫WebCohort(网络队列)。

与此同时,汤姆·西贝尔意识到,作为他庞大的西贝尔系统公司内部的一个部门,Sales.com是无法做下去的,于是他把钱退还给了投资者。拉里·埃里森最终也离开了Salesforce的董事会,不过他还是保留了Salesforce的股份。他和玛格达莱娜恢复友好关系,一如以往,两人在沙丘路健身房锻炼时还是会一起畅聊户外运动。

在怀孕后期,特蕾西娅遇到的一位女性CEO建议她,孩子小时候,不会记着母亲不在身边的时候,母亲就应该继续长时间工作。“等孩子大一点了,到青春期前后,他们不会希望你整天在身边,但这个时候你需要多待在他们身边,”那位CEO告诉她,“看到他们开始跟人拼车到处玩的时候,你也得注册一个拼车账号。这个时候,你得主动去了解他们在做的一切事情。”

随着市场终于开始回暖,一度奄奄一息的Salesforce没多久就与同样诞生于互联网繁荣时期的谷歌展开了一场上市卡位战。身兼USVP合伙人、Salesforce投资人、妻子、母亲等多重角色,玛格达莱娜一路走来颇为艰辛。但她并不期望贝尼奥夫来感谢她挽救了公司,也不需要任何人来赞扬她干得很好。在她心目中,Salesforce就像她的孩子一样,没有人比她更疼惜它。

特蕾西娅很享受初为人母的感觉,同时也很高兴能回到加速合伙公司的全职工作上。她请来的保姆非常称职,照顾女儿萨拉比她更有耐心。蒂姆同样很喜欢抱着萨拉四处转,特蕾西娅睡眠作息没受到什么影响,她父母也住在附近,非常乐意过来带外孙女。特蕾西娅觉得,每天都在家吃早饭和晚饭不大现实,于是她决定尽量在家吃晚饭和睡觉。

索尼娅

特蕾西娅

与风趣迷人的乔恩·帕金斯第三次约会时,索尼娅感觉有什么不对劲。正当两人享用主菜时,乔恩看了看表,突然说要走开一下,结果过了20分钟才回来。他说他去了洗手间。

索尼娅还有一点令奥赖印象深刻。他觉得那是出于她的女人本性。每次开完董事会会议,索尼娅都会打电话问他感觉怎么样。董事会的其他人都未曾打电话问他的感受,索尼娅那么问是因为她关心他这个朋友。当然,她也想更好地理解他的商业决策背后的想法。关心白板上的数字和经营策略以外的事情的人并不多见,而索尼娅就是那样的人。她关心他的情绪状态,也清楚这与公司的未来发展是相关联的。

到了下一次晚餐约会,刚开始也跟上次一样,他讲了一个又一个故事,让索尼娅乐不可支。他谈起他那些暴脾气的兄弟(他家有五个兄弟,他排行老四),谈起父母,说到儿时好友至今仍对他凶悍的母亲心存畏惧。他说起自己赢过和输过的那些帆船比赛,说起大学时跟朋友搞过的那些恶作剧。他还向她讲述了自己在旧金山渡轮大厦经营海鲜餐厅的冒险经历,在那以前他仅从事过股票交易。

Acme董事会的成员加里·鲍恩深知,公司在发展建设和寻找后续融资上面临着不小的挑战。他对索尼娅的商业嗅觉十分钦佩。他对奥赖说:“索尼娅是风投行业的佼佼者,她十分相信她投资的公司,也愿意积极参与它们的发展。”

然而,说着说着,像掐准了时间一样,乔恩又是看了看表,说要去趟洗手间,在索尼娅快吃完的时候才气喘吁吁地回来。

索尼娅是Acme的董事会成员,她对这家公司的支持从未动摇过。正如她在该公司早年陷入困境时对奥赖说的那样:“最伟大的公司有的一开始远远没有达到预期,但挺过来以后,它们就开始持续不断地打破预期。”每当Acme需要再进行融资时,索尼娅总能够帮它一把,这一点是奥赖其他的投资者都无法做到的。

眼看几次晚餐约会都演变成了乔恩突然不见踪影的戏码,索尼娅觉得很费解,于是抓住他的手问道:“怎么回事呢?”他腼腆地笑了笑。

Acme的会话边界控制器逐步成为业界的主流产品。不管是电话呼叫还是视频呼叫,任何时候要从一个网络路由到另一个网络,都需要借助Acme的技术。当需要提供高质量的服务和更加安全的解决方案时,Skype、Vonage(网络电话公司)等小公司也需要使用Acme的会话边界控制器。

“乌特对自己喜欢的东西非常讲究,”他指的是他新开业的渡轮大厦海鲜餐厅的生意搭档、USVP创始人比尔·鲍斯的妻子乌特,“她给我们的餐厅买了手工制作的亚麻桌布,非常漂亮,是上等餐厅才有的东西。但我们做的是海鲜餐厅啊。”

经济衰退,信贷紧缩,“9·11”事件阴霾未散,小布什政府发动反恐战争……种种形势都对经济发展不利,Acme团队的日子也不好过。在电信行业出现崩溃以后,Acme的一个投资机构甚至将与Acme相关的信息从机构的官方网站上移除了。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Acme团队拿下了一笔又一笔交易。不久,他们也与威瑞森达成合作,负责后者所有的无线电话路由工作。

“我尝试过雇人清洗那些亚麻桌布,”乔恩接着说,“但没有人愿意做,因为没有备用的布。所以,我一直挑选附近有自助洗衣店的餐厅来和你一起吃饭。来餐厅前,我把桌布放进洗衣机清洗,然后算准需要将它们放进烘干机的时间,并设定闹钟。时间到了,我就准时跑过去,把它们放进烘干机,然后跑回来,饭后再把它们取回来。我就是做了这些事情。”

奥赖说:“好吧,我们今天就去把名字改成Acme Packet。”提交完更名申请以后,他想了想手上的1200万美元支票。它意味着大家的生活、房贷和医疗保险有着落了。它是门罗风投的有限合伙人们辛苦赚来的钱。他也知道,只有他的公司取得成功,门罗风投团队才能获得回报。这张支票代表着前方的漫漫长路。

乔恩本可以称赞索尼娅很漂亮,给她买贵重的礼物,或者送她最喜欢的绣球花。谁料索尼娅觉得他如实解释更讨人喜欢。“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她说道,“我可以帮你啊!我可以教你如何把桌布从烘干机里取出来,然后像用熨斗一样用手将它们熨平。”

回到波士顿,奥赖收到门罗风投寄来的一张1200万美元支票。他和他父亲随即带着支票去银行,然而银行职员说:“很抱歉,我们不能把这笔钱存入你的账户。因为你的公司名字是Primary Networks,跟支票上的不一样。”

索尼娅是2003年1月在太阳谷的一场婚礼中认识乔恩的,当时她才刚解除婚约不到一个月。她原定于新年前夜在旧金山圣弗朗西斯酒店结婚,然而随着婚期日益临近,她对未来的丈夫越来越感到不安。她在风险投资行业的成功,一定程度上要归功于她在感觉项目不对劲时总是能够听从自己的直觉。在婚礼前的几个星期里,她的疑虑和不安丝毫不减。她意识到,自己结婚的动机是错误的。她30多岁,事业有成,有一帮亲朋好友,住着大房子,但是她感觉所有人都在疑惑,她的另一半呢?是不是她的事业太成功,所以把潜在的对象都吓跑了?还是她干脆嫁给了工作呢?索尼娅感觉四面八方都在向自己施压,跟她说要符合社会期望,早点成家相夫教子。但是,与未婚夫结婚真的是她想要的吗?对于女性来说,宁愿在一定年龄离婚,也不要终身不嫁。未婚的中年男性被视作花花公子或单身汉,未婚的中年女性则被视作老处女,被视作社会中的异类。

门罗风投的合伙人团队没有异议。这笔1200万美元的投资由此成了他们新成立的12亿美元基金(门罗风投第九只基金)的第一笔投资。

索尼娅在婚礼前几天取消了婚约,把预订的婚宴房间转赠给一个非营利组织,用来举办新年派对。她把婚纱送到一家寄售店。不过,圣诞假期期间,索尼娅与住在街对面的好朋友安妮塔·韦斯伯格一起去了哥斯达黎加旅行,而不是一味地闷在家里自怨自艾。

谈到占股比例,奥赖说:“我知道你们希望占股20%多,我希望占股40%多。我们公司的投资前估值是2800万美元,你们投1200万美元的话,投资后估值就是4000万美元。”

新年前夜,她本应在旧金山走上红毯,步入婚姻殿堂,但此刻她却独自坐在托尔图加岛的野餐桌旁,哭泣着。她为她曾想象的未来落空了而哭泣。她哭还是因为她曾以为自己的生活会一直顺顺利利,现实却给了她一记耳光。

奥赖还没有想那么远。他提出:“让索尼娅大概一周后飞到波士顿,然后我们一起制订商业计划,怎么样?”合伙人们表示同意。索尼娅飞到波士顿,与奥赖一道制订出一个更加翔实的商业计划。不久,他带着一份新的PPT文件回到沙丘路,并接着洽谈融资事宜。

但是,如同温暖的夏雨一样,她的泪水没多久便停息了。她对自己说“振作起来吧”,就像电影《月色撩人》里雪儿扇了尼古拉斯·凯奇一巴掌后对他说的那样。她很喜欢那部电影,也很喜欢那个电影情节。

门罗风投其他的合伙人也被奥赖关于Acme Packet的想法吸引了,于是问他要寻求多大规模的融资。

回到旧金山,索尼娅对安妮塔说,她打算拥抱单身生活,不再理会来自社会舆论的压力。她打算专心过好自己的生活。她要一个人到异国他乡去旅行,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享受独立的生活。

索尼娅知道奥赖是一位具有远见的杰出企业家,尽管他的哈佛学位是电影视觉与环境研究。通信技术当时正在从时分复用(TDM)网络架构转向网际互联协议。她的投资策略是寻找下一个会造就大公司的重磅市场。奥赖也从这个思路去思考:试图将通信转移到线上的公司需要什么?目前缺少什么核心基础设施?

特蕾西娅

听着听着,索尼娅想起了另一位创业者杰夫·赫西。在看到互联网发展中缺少一样重要的东西以后,他毅然成立F5网络公司。随着网络流量的增加,网络出现超载的情况也越发频繁。而赫西的负载平衡软件解决了这一问题,F5因而得以成长为行业的领头羊。

随着吉姆·戈茨的离开,特蕾西娅前所未有地挑起加速合伙公司的大梁,肩负起重建公司的重任,招募新星,追逐新的项目,提升团队士气。然而,等待这家公司的,将会是一场出乎任何人意料的考验。

奥赖坦言,创造一个全新的产品品类,比在既有市场中寻求创新困难得多。“创造新品类的好处在于,你会创造出巨大的价值。我们是在创造某种全新的东西,我相信,有朝一日所有的电信运营商都会在它们的网络边缘使用我们的会话边界控制器。”

戈茨离职后,特蕾西娅马上聘来了新任投资总监凯文·埃弗鲁希。两人曾在贝恩公司共事。离开贝恩后,埃弗鲁希加盟埃隆·马斯克创办的Zip2并出任产品经理一职。之后,他以常驻企业家的身份入驻KPCB,并在此期间创办了Corio(应用服务提供商),Corio于2000年成功挂牌上市。到了执行合伙人的新职位上,特蕾西娅建议埃弗鲁希去为加速合伙公司追踪一家新公司,将其视作潜在的投资机会。那家公司叫Skype,致力于提供免费的网络电话服务。

“服务提供商网络相互传送服务的聚合点,”奥赖对索尼娅及其他的门罗风投合伙人说,“是服务交付过程中的薄弱环节。我们相信,通过开发一项可让服务提供商处理那些边界问题的技术,我们将打造出一家真正具有长期价值的、可持续发展的公司。”他将那些中转站称作“会话边界控制器”(SBC)——这类产品当时还未出现。

2003年8月29日,Skype首次上线,一炮而红,一瞬间就吸引了近100万名用户。在加速合伙公司的团队中,埃弗鲁希早早就看好VoIP(基于网际互联协议的语音传输)技术有望掀起变革。

几个月后,奥赖前往沙丘路拜访索尼娅。虽然他们的新公司对外宣称的名称是Primary Networks,但奥赖在向风投推介时使用的是代号名Acme Packet。这缘起于他们内部的一个玩笑。Acme是卡通喜剧《乐一通》中的一家虚构公司,为歪心狼提供火炮和装备来对付哔哔鸟。Packet则代表数据在传输到互联网之前被分成的数据包。

“这个项目的挑战在于,”特蕾西娅对埃弗鲁希说,“牵涉多个地区,而且它的情况有些复杂。”首先,Skype的两位创始人,来自瑞典的尼克拉斯·曾斯特罗姆以及来自丹麦的亚努斯·弗里斯,卷入了法律纠纷,躲在欧洲的某个地方,以避免被美国律师传唤出庭。

奥赖和梅兰比很清楚,在互联网上建立电话网络会困难重重。因为这会涉及防火墙问题、安全问题,还需要让AT&T(美国电话电报公司)等供应商在网络上连通威瑞森等其他服务供应商。

特蕾西娅对埃弗鲁希说:“身为投资总监,你可以给我们带来助力,但这个项目你需要让欧洲那边的同事来领头。”

最初,梅兰比激动地打电话给奥赖,告诉他无线运营商刚刚给一种叫作“会话初始化协议”(SIP)的东西制定了标准,使人们能够通过网络打电话。于是,两人产生了创办Primary Networks的想法。“这势必将产生变革性的影响。”梅兰比说。

2002年夏天,为加速合伙公司成立伦敦办事处的布鲁斯·戈尔登与Skype行踪飘忽的两位创始人取得了联系,并开始与曾斯特罗姆进行洽谈。曾斯特罗姆主要在伦敦活动,Skype的开发团队则在欧洲东北部的爱沙尼亚。

现在,奥赖携手帕特里克·梅兰比共同创办了一家叫Primary Networks(主要网络)的新公司,通过互联网提供语音通话和视频通话服务——一场才刚刚拉开帷幕的革命。

特蕾西娅对戈尔登十分敬佩。在加入加速合伙公司之前,戈尔登曾邀请特蕾西娅随他到该公司进行实地考察。他创过业,作为投资者拿下过数个重磅项目,如软件公司Support.com、comScore和Responsys。戈尔登是特蕾西娅所认识的最有原则的人之一。特蕾西娅和埃弗鲁希在后方为戈尔登和伦敦的团队提供支持。

奥赖常常对员工说:“要做正确的事,不管怎么样,永远都要做正确的事。”他认为,打造公司就是要给所有的利益相关者创造利益。在创业过程中,他觉得自己有责任提高人们的生活水平,有责任纳税,有责任做慈善,有责任帮助人们创造财富、创造价值。

“从好的方面来看,我们是在见证一个新平台的诞生,”戈尔登对特蕾西娅说,“Skype的增长非常惊人。然而它的问题之多,风险之大,也是我从业以来从未遇到过的。”

索尼娅觉得,自己仿佛曾与奥赖一起共事多年,共同成长。两人有着相似的理念,都有一个强烈的信念:公司的发展离不开社会责任。

因为早前共同创立的点对点音乐和视频文件分享网站Kazaa,曾斯特罗姆和弗里斯惹上了官司。Kazaa成了有史以来下载量最高的应用程序之一,它的服务功能与Napster(在线音乐服务)基本雷同,而后者在美国已被关停,原因是允许用户非法共享音乐文件。曾斯特罗姆和弗里斯上线Kazaa时,并没有获得美国音乐和电影公司的内容授权。因此,两人被一大群律师以盗窃版权材料的罪名起诉。据说,一有不熟悉的人走进没有标识的Skype办公室,曾斯特罗姆都会躲到他的办公桌底下。

第一次见面时,索尼娅和奥赖都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当时后者在苦苦挣扎。他拿不到风险投资,好几个月都没好好睡过一觉了,咖啡一直喝个没完没了。他父亲取出退休金来资助PCM,他们的银行账户当时可能还剩下8万美元。

曾斯特罗姆和弗里斯的律师曾指示他们不要前往美国。与两人会面的戈尔登必须签署一份保密协议,协议要求他任何时候都不能对外透露那两位创始人的行踪。

在门罗风投的办公室里,索尼娅会见了她最喜欢的企业家之一安迪·奥赖。1995年,索尼娅向奥赖的电话服务公司PCM投资了300万美元。那是她自1994年加入门罗风投后的第一笔投资。1999年,该公司作价1.62亿美元被收购。

戈尔登的职责之一是评估每一个项目的风险:团队内部有什么风险?有技术风险吗?有竞争风险吗?有知识产权风险吗?

索尼娅

“那些常见的风险这家公司全都有,甚至还有别的风险。”戈尔登告诉特蕾西娅和埃弗鲁希。

对玛格达莱娜而言,拯救Salesforce于水深火热之中,并不是为了避免她的50万美元个人投资打水漂。拯救这家公司,是为了拯救它的团队、创意、产品和潜力。要是他们不尽快采取行动,Salesforce就会步众多其他互联网公司的后尘,坠入风险投资家们口中的“有序关闭”的深渊。

戈尔登发现,Skype背后核心的点对点技术使用权属于曾斯特罗姆和弗里斯两人部分控股的一家公司。这意味着Skype无法完全掌控自己的命运,并可能引发利益冲突。对于Skype来说,现阶段不拥有或不完全控制其核心产权,对于投资而言是极不寻常的。在任何交易中,戈尔登都需要看到一家公司如何以某种有意义的方式“发明”或创新,以解决问题或创造机会。戈尔登了解到,Skype的VoIP技术的开发者是自由开发者,而非Skype的雇员,公司雇员开发的技术显然是归公司所有的。不仅如此,正在进行的对Kazaa的诉讼也给创始人能否在美国建立Skype带来了不确定性。联邦通信委员会将如何裁决VoIP流量,包括关税和执法拦截等问题,也不确定。此外,Skype被注册为卢森堡的企业实体,而加速合伙公司此前从未接触过这类实体。“这很不同寻常,存在很多问题。”戈尔登指出。

午夜过后很久,玛格达莱娜才关上电脑,把文件存放好。现在,她要做的只是把她的想法告知马克·贝尼奥夫,说服他。马克·贝尼奥夫依旧每天佩戴着“没有软件”徽章去上班,依旧向外界宣扬Salesforce“无合同、无许可、无折扣”的特色。这是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一如他的夏威夷衬衫以及他心爱的金毛犬寇阿。

然而,在帕洛阿托的办公室,也有一些人强烈表示,Skype正是加速合伙公司应当追逐的那种项目,也是迫切需要将其加入投资组合的那种项目。为了缓和风险,戈尔登尝试深入了解Skype背后的技术。他对VoIP研究了一番,这一技术于1975年开始开发,并于1995年首次公开应用。它最初是模拟电话网络,后来逐渐发展成一套用于即时消息、会议电话和视频通话的独立软件标准。而Skype打造的是一个针对企业客户的专有协议套件,这种专有协议比开源协议盛行的情况并不多见。

还在沙发上的吉姆对于这种惊叫已经见怪不怪了。他明白,玛格达莱娜只是琢磨问题太投入而已。

纵使对Skype的种种问题和不确定性仍旧感到不安,戈尔登还是与曾斯特罗姆达成了协议,向后者提供了一份投资意向书。与曾斯特罗姆握过手后,戈尔登觉得已经为加速合伙公司敲定了交易。然而,不久后,曾斯特罗姆打电话给戈尔登,说双方的协议要改一改,他和他的团队想要从中获得更多。戈尔登本以为达成口头协议、握过手就是尘埃落定了,却又不得不重新回到谈判桌上,撰写新的投资意向书,填上新的数字。两人再次握手。接着,曾斯特罗姆又打来电话说,投资意向书还得改一次。戈尔登努力保持镇静。Skype是一家特立独行的公司,两位创始人都有些咄咄逼人;这是他们为自己的公司引入投资的时刻,他们要力求利益最大化。而戈尔登的行事方式则与他们截然相反。经过多次秘密会面,反复讨价还价后,戈尔登和曾斯特罗姆拟定出双方都满意的交易协议。此次握手正好是在圣诞节假期前夕。曾斯特罗姆接受了投资要约。

接着,玛格达莱娜想了想可能的转换率:如果20%的客户承诺使用两年,会怎么样?如果是30%,又会怎么样?然后她继续推算使用三年的情况。她站了起来,在桌子前伸展了一下身体,大声说道:“我们的现金流入会足够,因此我们不必从风投那里筹资!我们会没事的!”

戈尔登身心俱疲,同时也终于得到了解脱。他通知特蕾西娅、埃弗鲁希和加速合伙公司在帕洛阿托的团队,他们终于敲定交易了。他要与家人去进行久违的旅行,自一年半前搬到伦敦以来,他们一家一直都没有这样的机会。他们要去南非旅行。

当然,这种模式会给公司带来一些新的挑战,他们得先设立一个合同部门。她将想法一一记录下来:销售周期会拉长多久呢?要提供多大的折扣呢?销售佣金如何重新设定呢?这么做真的划算吗?

放下Skype这块心头大石,戈尔登与他的妻子和孩子们在南非享受着原始风光之美,观赏狮子、豹子、犀牛、大象、水牛等动物。他们身处南非最南端的偏远地区,手机信号时有时无。旅行了几天,戈尔登注意到曾斯特罗姆给他打过电话。他为什么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呢?站在热带雨林里勉强能接收信号的一片地方,戈尔登听了曾斯特罗姆的语音留言。曾斯特罗姆说,他以为加速合伙公司的投资是以欧元计价,而不是美元。戈尔登简直目瞪口呆。每一份投资意向书,每一次洽谈,每一次讨价还价,用的都是美元,而不是欧元。换成欧元的话,加速合伙公司的报价相当于要提高25%以上。他心想,这是不可能的。

研究销售收入、费用和佣金结构时,玛格达莱娜聚焦于Salesforce的一大问题。他们向销售人员一次性支付12个月的佣金,对客户则是一次仅收取一个月的费用。因此,资金流出远远快于资金流入。玛格达莱娜心想:“要是我们给预付一年、两年甚至三年费用的客户提供折扣,会怎么样?要是对所有的客户都采取预收款模式,会怎么样?”

戈尔登思索着下一步该怎么办:是该提前结束家庭假期,飞回伦敦,还是等到假期结束以后才处理这件事?或者现在就去联系曾斯特罗姆?最起码他要先找曾斯特罗姆谈一谈。戈尔登决定等到下一次有手机信号,就打给他——曾斯特罗姆也不容易联系上,因为他换手机号跟换衣服一样频繁。经过几番尝试,戈尔登得知曾斯特罗姆也在度假。他内心十分纠结。一方面,这笔交易有望带来丰厚的回报,Skype甚至有可能成为那种可遇不可求的公司,那种不容错失的、可以让加速合伙公司打响招牌的项目。在戈尔登的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呼唤他去让这笔交易重回正轨。与此同时,他也到了不想再被别人牵着鼻子走的临界点。

反观西贝尔系统公司,采用的是软件授权模式。客户买下软件许可,将其带回办公室,然后找人安装部署,拥有终身所有权和使用权,类似于给家里添置家具。而Salesforce的商业模式则更像是电力公司,按实际使用量来向客户收费。

鉴于Skype有可能会引来知识产权诉讼,戈尔登之前就开始担心加速合伙公司的品牌声誉会受到波及。他也担心自己处理不好与Skype团队之间的关系。投资者与创业者要长时间打交道,双方之间的关系必定要经受许多起起落落,需要相互信任、相互尊重。戈尔登心想,如果说这就是他与Skype创始人的蜜月期,那么这段联姻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呢?

Salesforce有两个潜在的资金来源:股权融资以及客户的付款。客户完全是在网上使用Salesforce软件的,这种模式在当时是挺新颖的。通过登录Salesforce网站的账号,就可以每天使用它的软件。玛格达莱娜觉得,Salesforce网站的用户界面很糟糕,顶部是类似亚马逊网站的选项卡。网站上的支付方式是信用卡。

他觉得自己已经尽了一切努力去与Skype的创始人打好关系,尤其是曾斯特罗姆。他已经阐明,加速合伙公司会如何帮助他们聚拢资源,以及基于最佳实践范例来打造一项动态业务。他历尽艰辛,克服了重重困难。而这个时候,再三变卦的曾斯特罗姆又跑来说这笔交易要以欧元计价,简直荒唐至极。诚然,这笔交易可能会带来很大的回报,但要付出多少代价呢?戈尔登问自己。

打开Excel(电子表格软件)表格时,玛格达莱娜问自己:“如果投资者不继续给我们投资,我们可以从哪里找到钱呢?”他们自1999年以来共计融资了大约6000万美元,但每个月要用掉100万~150万美元,剩下的钱可能只够用4个月。

回到伦敦,戈尔登向特蕾西娅和加速合伙公司的团队汇报了情况。特蕾西娅理解戈尔登想要与“友好且正派的”人共事。她告诉他,在Skype项目上他就是加速合伙公司的话事人,最终怎么处理由他说了算。她知道,星期一早上不宜扮演像四分卫那样的指挥官角色。戈尔登在她当投资经理时指导过她,告诉过她“优秀的合伙人会鼓励其他合伙人看到赚钱的机会就要去努力追逐,看到其他合伙人遇到盲区时则会予以劝阻”。她也在向埃弗鲁希灌输这种理念。

玛格达莱娜将注意力转向Salesforce的现金流危机。Salesforce有意将它的商业模式——马克·贝尼奥夫在吸引眼球和定义公司方面是绝对的天才——设计得与西贝尔系统公司截然相反:不需要产品授权,不打折扣,不需要另外花费上百万美元部署软件。它统一标价,你需要什么服务就花钱买什么,非常灵活。这种模式对客户非常友好,然而Salesforce却举步维艰。雪上加霜的是,如果没有资金去招兵买马扩大销售团队,以及增加推广投入,Salesforce就无法扩张业务。

特蕾西娅也明白利成于益的问题。有的投资人会在商言商,利益当先,不涉及个人;有的则认为生意完全离不开个人。特蕾西娅认识的那些非常出众的创业者,都是以让人们的生活变得更丰富、更美好、更充实作为驱动力的。

儿子们回到房间后,玛格达莱娜拿出电脑和文件,开始在厨房的桌子上工作。她的丈夫吉姆在沙发上看书,对于儿子们的数学作业,他帮不上什么忙。玛格达莱娜把精力和洞察力主要花在各家投资组合公司的发展上,吉姆则主要把热情倾注在他的农场和动物上,如雌鸵鸟、小驴和超大的猪。玛格达莱娜负责晚上照顾孩子,吉姆则负责早班。玛格达莱娜得赶在儿子们起床以前出门上班,她可不想一大早就被卷入儿子们寻找袜子、作业本、早餐和书包的混乱当中。

“这些家伙让我很担忧,”戈尔登最后说,“他们对Kazaa的破坏力毫无悔意,他们也着迷于Skype对电信行业的破坏力。”颠覆传统行业固然值得称道,但戈尔登还是希望与“品行端正的,专注于在法律范围内从事正当事情的,为周围的生态系统创造持久价值的人打交道”。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他们也开始变得独立。有一天,玛格达莱娜告诉两个儿子,她在考虑减少工作时间,多陪陪他们。特洛伊沉默不语,贾斯廷则说:“妈妈,你在工作上做得很好。我觉得你减少工作量是一个非常糟糕的主意。”而玛格达莱娜则觉得他是在暗示:“妈妈,我不想你整天缠着我。”

最后,戈尔登决定退出Skype的交易。该公司随即引来10多家其他的风投公司争相追逐。对加速合伙公司来说,这是一个重大的财务打击。然而对特蕾西娅来说,这就像刚进入一场橄榄球比赛的下半场,还有大把的时间卷土重来。她会继续鼓舞公司内部的士气,并琢磨出新路径,来让这家有20年历史的风投公司继续展现光彩。

玛格达莱娜看了看表,已经是晚上9点40分了。她这个“虎妈”定下了一条家规:晚上9点40分后一律不准上网。任凭孩子们怎么央求她,怎么讨价还价,怎么百般抗议,她都不会改变主意。要是到点了他们还没有完成在线功课,她会很不爽,心里会想:“真是糟糕!”孩子们虽然可以到10点或10点30分才上床睡觉,但不可以上网。她享受为人母亲的感觉,很喜欢她的儿子们,他们既活泼又可爱,时不时缠在一块,打闹、摔跤、拳头相向,但没过多久又会和好如初。没有小心眼,没有小题大做,有的只是光明正大的老派决斗。

索尼娅

玛格达莱娜思索着Salesforce的命运。她意识到,抚养孩子和打造公司有不少共通之处。让孩子先学会爬行再学走路;既要学会鼓励和引导他们,也要学会放手,等他们准备好了,让他们自力更生。在这一过程中,做最坏的打算,抱最好的希望。她年纪最小的、头发蓬乱的儿子特洛伊非常好动,9岁那年不小心从屋顶上摔下来,身体左侧的骨头摔折了一半,最终坐了3个月的轮椅养伤。那时候心中五味杂陈的感觉,玛格达莱娜仍旧印象深刻:她很心疼儿子受伤了,他艰难的康复过程也让全家人备感煎熬。然而,她也看到了积极的一面:至少他再也不会爬上那该死的屋顶了。

2003年4月,一个天气晴朗的周末,索尼娅乘着乔恩·帕金斯约35英尺长的J/105统一设计型帆船“天时”在旧金山湾航行,这艘船是乔恩的兄弟克里斯和菲尔所有的。在菲尔的陪同下,索尼娅和乔恩从旧金山的圣弗朗西斯游艇俱乐部出发,经过恶魔岛,驶向雄伟的金门大桥。两兄弟都是训练有素的航海者,曾乘着“天时”赢下一些帆船大赛,索尼娅上大学时也玩过帆船。风势起来,大三角帆升起,“天时”划过波涛汹涌的灰色海面。临近正午,他们前往位于蒂伯龙的旧金山游艇俱乐部吃饭。每年夏天,帕金斯兄弟俩每个早上都会泡在那里,学习驾驶帆船,并相互展开一番激烈的比拼。

自公司建立以来,Salesforce一直依靠小公司客户的小额订单入账。它的软件提供一个月的试用期,单个客户可最多可让5名用户使用,并且可以随时添加或删减用户和服务。这一切都是基于免签合同的“现收现付”模式。更愿意采用新技术的小公司是Salesforce最重要的客户群,产品的口碑也仰仗它们。原本一切都顺风顺水,直到经济开始崩溃,大多数的小型互联网公司都难逃破产厄运,Salesforce也随之失去了那些帮助宣传公司的人。

他们坐在俱乐部会所的甲板上,没多久又有几个人加入进来。不到半小时,至少有15个朋友拖着椅子坐过来。周围景色优美,空气有股海边的咸味,但大家过来都是为了见见这个叫索尼娅的美女,八卦一下她与乔恩相识的故事。

玛格达莱娜在陪儿子们做数学作业,心却飞到了别处。她的另一个心肝宝贝Salesforce进一步深陷泥淖。眼看周五发薪日马上就要到了,Salesforce却再一次面临发不出工资的窘境。这家公司每月亏损超过100万美元。投资者对此心惊胆战,切实感受到该公司将走向破产的可能性。为了削减经营成本,Salesforce决定裁员10%,涉及各个部门。

索尼娅保留了她与乔恩的第一次合照,那时他们还没有正式认识。当时是在安妮塔·韦斯伯格的女儿在太阳谷的婚礼仪式上,乔恩就坐在索尼娅身后。他的家人认识韦斯伯格一家,他与父母和菲尔一起出席婚礼。乔恩和索尼娅在婚宴开始时相遇了。机智的安妮塔特意把他俩的座位安排在一起,两人也一见如故。

玛格达莱娜

索尼娅告诉乔恩,她刚刚解除了婚约。乔恩问她有什么感受,她如实说:“我还好。”

特蕾西娅顿时想到,电话会议期间,在流行一时的全透明玻璃办公室里不宜使用吸奶器挤奶。考虑到个人隐私,她和助理用胶带把厚厚的纸贴在玻璃墙上,并订购了百叶窗。

第二天,大家启程回家,在机场,索尼娅意外发现坐在旁边的就是乔恩和他的家人。两人约好回到城里再见面。

特蕾西娅原以为这种声音更像点阵式打印机产生的噪声。“不好意思啊,伙计们,”她说,“我们这边在施工。”

一个月后,乔恩约她共进晚餐。从第一次约会开始,索尼娅就觉得很开心。只不过,之后好几个星期她都没有他的消息。接着,他突然打来电话,于是两人准备再约出来见面。

“是什么怪声音?”其中一位创业者问道,“是有人在给自行车轮胎打气吗?”

索尼娅并没有因为两人见面较少而苦恼,毕竟她平常要长时间工作。在37岁的年纪,她沉醉于自己的事业,与创业者和创业公司共事相当愉快。乔恩则在为他开的渡轮大厦海鲜餐厅劳碌奔波。

萨拉才刚出生几周,特蕾西娅便回到办公室,通过电话会议与创业者们商量工作事宜。

周末,索尼娅开始到乔恩的餐厅帮他干活,和他一起在柜台后面卖鱼。索尼娅深谙销售之道:她很久以前曾在家乡的一家中国餐馆负责收拾餐桌,曾在莱格特百货商场的儿童区做售货员,在那里她学会了追加销售之道——向买衬衫的顾客顺带推销相配的裤子,向买雨靴的顾客顺带推销雨衣。

有限合伙人对加速合伙公司的投资回报很不满意,其中普林斯顿大学、哈佛大学、麻省理工学院等重要的长期机构投资者纷纷考虑退出该公司的下一只基金。

看着索尼娅在柜台后面干活,乔恩想起了电影《欢乐糖果屋》中获得机会畅游神奇的糖果厂的查理。每次转过身接着干自己的活时,乔恩都嘴角上扬,面带微笑。索尼娅的能量很有感染力。

加速合伙公司需要重振雄风。2000年3月市场开始回调时(一年半后还遭遇了“9·11”事件的冲击),加速合伙公司不得不将旗下管理的基金规模从12亿美元大幅削减至6.8亿美元,将资金返回给有限合伙人。此外,两位创始人——阿瑟·帕特森和吉姆·斯沃茨逐步淡出公司的日常运营,将“权杖”交托给吉姆·布雷耶、彼得·瓦格纳和特蕾西娅三人。

特蕾西娅

尽管加速合伙公司给特蕾西娅批了6个月的带薪产假,但分娩后仅仅三个星期,她便被叫回公司。此时,过往赫赫有名的加速合伙公司内部正面临着巨大的挑战,特蕾西娅觉得自己对合伙人、投资者、投资组合公司和公司团队负有责任。坐上执行合伙人的新职位时,她听闻合伙人吉姆·戈茨将离开公司。戈茨是与她并肩战斗的朋友,他于2000年加入公司,在2001年科技行业陷入十分罕见的动荡期间当上执行合伙人。得知他将在年内晚些时候离职时,特蕾西娅感到非常失落。

特蕾西娅想到了一个新的投资范畴,这个范畴与她感兴趣的几样东西有关:购物、旅行和房地产。她已拿下WebCohort/Imperva项目,她投资的PeopleSupport也正从灰烬中涅槃重生,在将客户服务中心运营迁至菲律宾后取得了不可思议的增长。现在,她将目光投向她心目中的下一个绝佳投资机会。

远在以色列的海兹·耶舒伦及其成立两年的网络安全公司ForeScout的团队一起打赌,赌特蕾西娅会在分娩多久后用她的黑莓手机给他们发短信。果然,随着麻醉剂的药效慢慢消退,特蕾西娅的头部能重新活动了,她马上又动起来,捧着手机,在小小的键盘上飞快地敲字。

她的“进取型投资理论”是在看到谷歌成长为最受欢迎的网络搜索方式后产生的。2003年,谷歌实现营收近10亿美元,净利润1.06亿美元,每天大约有2亿次搜索是通过谷歌完成的。这是两位喜欢在办公室周围溜旱冰的计算机极客所取得的惊人成就。两人的征程始于开发卓越的搜索算法,但起初他们对如何将所开发的技术变现一无所知。

特蕾西娅很早就知道蒂姆会是一个好爸爸。因为除了五个兄弟姐妹,他从小就和侄子侄女一起长大,扮演大哥哥的角色照顾他们。不过,夫妻两人一起去上婴儿护理课程时,在给玩偶穿连体衣的练习中,蒂姆像练三项全能(他确实在进行这方面的训练)一样,一把将连体衣脱下来,导致玩偶的头被甩了出去,飞到了房间里的另一端。于是,大家都觉得,还是该由特蕾西娅来给孩子换衣服。

“谷歌强大的赚钱能力固然引人注目,但更引人注目的是,它从印刷媒体、报纸等传统媒体手中夺取广告预算的方式。”在一个围绕新投资主题的场外会议上,特蕾西娅对她的合伙人说,“要想取得成功,谷歌必须优化它的‘一框式’搜索体验。人们的搜索种类将会变得多种多样。对于在网上购物的用户,最好能提供商品的一些具体规格参数。人们想看到尺寸、颜色选择、照片、店铺、是否在售等方面的信息,想进行‘垂直搜索’,或者说‘专门化搜索’。”

萨拉出生时受到轻微感染,被送进了NICU(新生儿重症监护室)。特蕾西娅的丈夫蒂姆跟着刚出生的女儿进入NICU,特蕾西娅的母亲则留在病房里照顾她,她仍然不能动弹。

谷歌于2002年12月推出垂直购物搜索引擎Froogle(拉里·佩奇的一个业余项目,向用户提购物信息和建议),特蕾西娅一直都在关注该产品的状况。“它并没有发展壮大,我认为这是因为它陷入了典型的创新者困境,”特蕾西娅说道,“谷歌的核心业务是一框式搜索,它的营收贡献达到90%。虽然安排了最优秀的人才去做Froogle,但对他们来说,再打造一个品牌会是一种负担。我是说那与一框式搜索的模式截然相反,你得去深耕一个搜索类别,给用户带来更好的体验。这种类型的搜索不需要再开发新的算法,而只需要用一种新的方式来将所有的网上信息组织起来。”

临近生下女儿萨拉时,特蕾西娅一直感觉良好,在被送往医院的路上和在病床上都还能手捧着黑莓手机给加速合伙公司的同事发短信。然而,到了分娩的时候——她才放下她的手机——萨拉的心率忽上忽下,特蕾西娅的体温也在飙升。分娩过程漫长而缓慢,到晚上9点45分,医生决定进行紧急剖宫产手术和实施脊髓麻醉。由于医护人员给从未做过麻醉的特蕾西娅注射了太多麻醉剂,所以这非但没有减轻她下半身的疼痛,反而使她颈部以下无法动弹。她的四肢没有知觉,甚至连头也转不了。

她预言:“垂直搜索引擎将会促使多个消费行业发生变革。”

特蕾西娅

对“新一代搜索”钻研得越多,特蕾西娅感到越兴奋。经过他人的介绍,没多久特蕾西娅就认识了几个斯坦福大学的研究生,他们在入读商学院的第二年把很多时间都放在秘密打造一家垂直搜索创业公司上面。他们相信,他们正在开发的东西有望让一个与美国人的生活方式息息相关的行业跟上时代的发展。

尽管事业危机已解除,但MJ与丈夫之间的隔阂依旧没有消失,反而更加严重了。几年前,为了制造惊喜,比尔给她买了辆新车,一辆手动换挡的白色保时捷敞篷车。当所有人看到这个奢华的礼物时都惊呆了,MJ也不例外。不过,MJ并不是好车之人。看着那辆漂亮的跑车,她心里想的是,要怎么接送孩子上下学呢?跑车的引擎响声很大,并且孩子们进出后座也很不方便。在感激比尔送她礼物之余,她也不禁在想:比尔是不是认为她是那种咄咄逼人、热衷于开保时捷的高管呢?事实上,比起保时捷,她更需要一辆面包车。

MJ

虽然花了些时日,但IVP总算重新站稳了脚跟,MJ也得以回到兼职模式,将更多时间放在家庭上面,家里不再需要保姆了。她的女儿凯特忙于足球、水球、网球等体育运动,平常也很喜欢看书。14岁的儿子威尔是帕洛阿托高中橄榄球队的一员,块头长得很快,与身材娇小的MJ站在一起要高出一大截。每周五晚上,橄榄球队的队友们都会来威尔家做客,围坐在一起享用MJ一手烹调的晚餐。虽然威尔的体育运动成绩一流,但他对学习没什么兴趣,每次的考试成绩都惨不忍睹,MJ为他的学业而发愁。10岁的小女儿汉娜则要应付戴牙箍、青春痘、焦虑之类的事情,她的焦虑情绪大多是因为妈妈,两人争吵不断。他们家有一只名叫克鲁兹的搜救犬,它一半是黑色拉布拉多犬血统,一半是德国牧羊犬血统。

MJ看着母亲筛面粉,给它通气,让它变轻,分成团块,去除任何多余的颗粒。面粉装在袋子和盒子里会压缩,在潮湿环境中会变得更稠密。筛面粉的场景,给MJ带来一种舒缓的感觉,一种旧世界的感觉,让她仿佛回到了特雷霍特老家的厨房。在那里,在下午倾斜的阳光下,一团面粉看着似乎有某种魔力一样。

IVP的第十只基金的部分早期投资包括:网络安全公司ArcSite;搜索引擎Business.com;以及几位苹果前员工联手创办的Danger(手机集成开发商),其中一位创始人安迪·鲁宾开发了第一部可以上网的智能手机Sidekick。在公开市场的投资则包括半导体公司Artisan Components,流动劳动力在线管理软件提供商@Road,差旅和费用管理软件开发商Concur Technologies等。

她的母亲从头开始做出法式长面包和甜甜圈,把甜甜圈分给孩子们。她做糕点做了不下一百次,一直都记得食谱。但今天,她反复看着碗,一筹莫展。她忘了是否加了盐和小苏打粉。MJ和她的姐妹不禁感到担忧。MJ 17岁的女儿凯特也来帮忙。凯特很小的时候,她外祖母每周六晚上都要帮忙照看她。每次从“约会之夜”回来,MJ和丈夫比尔都会看到她俩在厨房里咯咯地笑,烤着饼干,面粉撒得到处都是。

即使在互联网行业崩盘的至暗时期,在公司的小团队成员纷纷怀疑他们所熟知的世界是否在走向终结的时候,里德·丹尼斯也依然保持乐观。他很喜欢说:“我认识的有钱人中,没几个是悲观主义者。”

在7月4日这天,MJ的母亲提出带一些自制的饼干到家庭聚会上。看着她带着从商店买来的包装好的饼干出现,MJ便知道她有什么不对劲。带她看了几位专家后,家人们才得知,她患有阿尔茨海默病。受病情影响,这个从未说过任何人坏话,在MJ心目中最善良的人变得喜欢与人争吵,变得焦躁不安。这一切都很突然,仿佛她母亲的性情在一夜之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MJ和兄弟姐妹一起商量给母亲寻找治疗方法。

正当MJ的募资计划迅速展开之时,她和其他合伙人一起招募了一个新团队,成员包括托德·查菲、丹尼斯·菲尔普斯和史蒂夫·哈里克。他们把投资重点放在成功的、三年到五年内有望带来三到五倍回报的后期阶段公司上面,单笔投资额平均约为700万美元。IVP的合伙人团队还投资于他们所熟知的上市公司,延续对里德·丹尼斯毕生热衷的股票市场的关注。

MJ曾几度成功帮助IVP渡过重大危机,然而在母亲的病情面前,她却有些不知所措。她父亲坚持让妻子留在家里,但他体形不大,他妻子则是个大块头,他显然抱不动她,帮不了什么忙。因此,MJ和她的兄弟姐妹不得不让父母搬到一个辅助护理机构居住。没过多久,那个机构开始在晚上给MJ打电话,说她母亲出现诸如迷路、摔倒的问题。最后,她母亲被转移到针对记忆障碍患者的“记忆护理区”。MJ很敬佩父亲能够一直陪在母亲身边,毕竟,他已经尽其所能了。然而,去探访时,MJ发现母亲的手臂上有瘀青。工作人员声称她母亲不配合护理人员的工作。那一刻,MJ意识到,她需要给母亲寻找一个更好的住处。

在杰夫·杨等人相继出走到红点创投和维尔桑特创投以后,IVP元气大伤,苦苦支撑着当前的局面。

MJ快50岁了。此时的她不禁在想,母亲是否真正快乐过?阿尔茨海默病这一可怕的疾病,是否表明她母亲内心因为没能充分发挥出自己的潜力而潜藏着愤怒情绪?她的思绪总会回溯到自己在女性生活环境有所改善的时代所做过的生活选择。MJ从未真正问过自己这些很重要的问题。她自己过得快乐吗?

MJ铁了心要挽救IVP,她决定与里德·丹尼斯和诺姆·福格松亲自出马为下一只基金募资。他们为公司的第十只基金共计募得2.25亿美元,三人各自都投了不少钱进去。

MJ一直以为母亲会比父亲活得长,毕竟她比父亲小5岁,而且从统计数据来看,女人的确比男人长寿。MJ曾经展望,将来她寡居的母亲会住在她家一间可爱的小房间里。除了烹饪和针织,她母亲还热爱艺术和诗歌,画画也颇具天赋。然而,由于要承担数不清的家庭责任,她从未有闲暇去做那些自己热爱的事情。

MJ

2004年初的一天,在清理凯特的房间时,MJ坐在床上看着凯特的照片。凯特当初是个不怎么闹腾的婴儿,MJ怀着她时比较轻松自在。想到自己羊水破了的那个晚上,MJ不禁笑了起来。那时她的产前派对刚结束,距离预产期还有五个星期。第二天早上,比尔带她去医院,医生告诉他们先回家休息一下,几个小时后再回来。比尔去上班,MJ在家打扫房子,给IVP打过电话,便去修剪草坪。当她修剪草坪的时候,她要临产了。回忆完那段往事,MJ摇了摇头。然后她抱起一堆要洗的衣服,心想:女性真正改变了多少?

2002—2004年